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他已经是第几十次的爬到这栋高层住宅楼的楼顶了。这栋楼是这片小区里最高的一栋，离他家骑车只需要三分钟。从楼顶上看下去，所有的人一下子都蚂蚁似的小，小汽车就象一个个会自己移动的火柴盒子。自己家的楼被另一栋稍微高点儿的楼挡住了一点，但是仍然可以隐隐约约看见住最高层刘大爷家阳台上的那一大辫子一大辫子的蒜和红色的干辣椒。他很喜欢趴在半人高的围墙上眺望远远近近的景物，这就是他的生活圈子，他的绝大多数时间就消磨在这个他现在视力所及的范围里。更远处的东西被总是笼罩在这个城市上空的那种薄薄的雾气弄的模糊了，那是些和我不相干的东西，他冷静的想。他用很多在楼顶的时间进行思考，因为这里既能俯视一切，却又能远离一切。不过，他很少在天近黄昏的时候到那里去，因为那种夕阳西下的深红色总是让他很排斥。

他最后一次爬到楼顶的时候还是下午时分，楼下的人不多，他特意选择从楼梯间一路走到楼顶。站在门口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有点喘不上气。他很随意的沿着半人高的围墙溜达着，右手伸出去轻轻的一路划过那些粗糙的水泥墙壁。他迫使自己思考，可他的大脑好像已经罢工了，空空的处在发呆的状态。一圈又一圈的走着，他突然觉得这就象他自己的生活，一个圆，一个无休无止千篇一律的枯燥的圆。他一边走一边仰起了头，天空还是那种很淡的浅蓝色，模模糊糊的，对他疑问的眼神不置可否。“是哪个电影来着？”：他一边走一边想，“那谁谁已经跳下去了，另外一个也跳下去了。多么蓝的天那，走过去你就能融化在蓝天里。。”不过今天的天不怎么样，看来污染问题还没解决。他突然轻轻的笑了，自己干嘛还在这个时候关心这些东西呢？

当他终于站到了围墙上面，他最后一次的四下眺望了一下。这就是他的生活，过去的生活，现在他也将投入其中，最后一次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眼睛闭上，然后将右脚向前不大不小的迈了一步。

他想他的耳朵一定欺骗了他，因为他没有听到传说中那一声巨响。痛苦不是那种尖锐的，而是象早春时候的雾气一样，一下子就把他包围了起来。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和身体，随着每一下呼吸，他只觉得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如潮水般的涌来。周围的世界不是宁静的，而是象一架破录音机正在放一盘年代很久远，而且磁粉严重脱离的磁带，发出一连串扭曲而嘈杂的声音。他的脸是朝着侧上方的，因此还能看得见那一片不怎么蓝的天，只不过现在那些淡淡的蓝似乎搀杂了一些暗红的颜色。他断断续续的呼吸着，眼睛持续的看着那一片颜色混杂的天空，脑子里空荡荡的，没想什么，直到他看到一个人走到了他身边，并且蹲了下来。

那是个穿着件牛仔夹克的青年，他注意到他的牛仔夹克是因为这件比较厚的外套和现在很暖和的天气很不协调，另外，这也是件很眼熟的衣服。他的目光又慢慢从夹克移到了这个人的脸上，很端正的鼻子，线条还算清晰的脸，略微有点儿嫌薄的嘴唇，那是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那正是他自己的脸。他略微有点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蹲在自己身旁的自己，而那个他则已经微微垂下了头，嘴唇细微的移动着，似乎在念叨着什么。他听不清这另一个自己在说什么，周围的世界仍然是那种扭曲的声音，只不过现在中间夹杂了一些别的音响：汽车紧急煞车时轮胎和地面尖锐的摩擦声，十几声声音变调的惊呼声，一些语焉不详的讲话声，音乐声。他突然想起来为什么这个自己穿的夹克这么的眼熟，那正是严磊的那件，上面好像仍然有些鲜艳的血迹。

他茫然的看着身边的自己，茫然的看着他低头祷念，他在讲他过去的生活么？还是在为自己的所做所为忏悔？他不知道，因为他听不见自己听了一辈子的自己的声音。在一片没意义的喧闹声中，他终于分辨出了一种他能理解的，而且越来越清晰。“啪答。。啪答。。”，那是眼泪一滴滴滴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他努力想看清楚蹲在他身旁的人的脸，他想，是他在哭。他的心突然被触动了，很多亲人朋友的脸孔或者身影突然从他本来空空荡荡的脑海里闪了过去，他在微弱的呼吸中模糊的回忆着自己的生活，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尖锐的痛，直刺内心。他身边的人这时候慢慢抬起了头，他终于看见了一张挂着泪水的脸。当他最后一次的凝望这张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最后一次笔直的凝视那一双忧伤的眼睛的时候，他听到了他自己的泪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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