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的糟糕脾气相反,大叔为人随和,待人接物都很得体稳妥。也许是有文化和见过世面的缘故,他对于子女,他很会教育和交流,很少训斥打骂。这一点,在那时候的农村的确是难能可贵。那个年月,家家都吃不饱穿不暖,孩子众多,每个当父母的都是压力山大,难免脾气暴躁。很多家长,打骂子女是家常便饭,打起来就像打贼一样地狠,让旁人都看不下去。而大叔,能够对子女和和气气,善加引导,非常可贵。这些对他的几位子女影响很大,兄弟们相亲相爱,非常团结。与村子里那些兄弟反目成仇,相互交恶的人,不可相提并论。
可能是因为和父亲的感情深厚,大叔对于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是特别的喜欢和关爱,可以说是视同己出。我小时候性格顽劣,在村子里恶名昭彰,是有名的“列贵”“犟筋”,这些都是家乡话形容熊孩子的“褒奖”词语。记得大叔家门前有一棵椿树,碗口粗细,我经常爬到上面去,坐在树杈上两条腿晃来荡去,得意洋洋。大叔看到了,也不训斥,只是面带笑容地说一句:费气!就你上得高。 而我就如同受了夸奖和鼓励一样,更加得意。大叔家的门楼,是一个平房,从那里可以上到瓦房房顶。我经常爬到平房上面,或者上到房顶上面,在瓦面上光脚行走。大叔则会笑着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都敢上房顶了,可真行!这些如果让父亲看到,早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了。实际上,在父亲面前,我哪里敢这样肆意妄为,早就是战战兢兢坐立不安了。
大叔家里后来盖了三间新厢房,布置的颇有品位。墙上贴了《海瑞罢官》、《文姬归汉》《胭脂扣》等戏剧画报,印刷精美。我是读这些贴墙画,才知道了海瑞这一刚正不阿的青天老爷。床边靠窗摆了一张三斗桌,上面摆放了茶壶和茶杯。更与众不同的是,桌子边上有两把圆形的藤椅。这种椅子在农村可是稀罕物,别人家里从来没有,这是戊戌堂兄在福建当兵的时候,从福建邮寄回家里的。每次我去大叔家,我都喜欢坐在藤椅上,左摇右晃,一会儿一个姿势,就像猴子一样不老实。大叔看到了,也就是笑呵呵地说: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儿?! 椅子都被你晃散架了。
盖因此故,大叔在我的心目中,感觉有时候比父亲更亲近。对于父亲,怕而远之,而在大叔面前,感觉轻松恣意得很。而且大叔见识很广,知道地理历史,还会下象棋,和他说话聊天,很有意思。不仅对于我,大叔对于我哥,则更加亲厚。我哥长我三岁,自幼勤勉懂事,体谅父母,性格比我好多了。我们兄弟两人,几乎是正反两级,相互对照。大叔经常不叫我哥的名字,而是称他为“大老旭”,因为哥哥的名字里面有一个“旭”字,喜爱之情溢于言表。80 年代我哥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入南开大学,大叔脸上光彩无比,在村子里到处对人说,“俺大老旭如何如何。。。”! 后来我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大学,要去上海上学。父母亲倒没有觉得怎么样,实际上是喜忧参半,因为他们觉得上海离家太远,不是很放心。而大叔又多了一层自豪,威风得很,在村子里到处和人说:我大侄子是南开大学,小侄子是全县状元,这要是他曾祖父还活着,那得多高兴! 后来我来北美留学读博士,大叔更是自豪得不行,跟我反复说:出国留洋,这可不得了。要是你曾祖父活着如何如何。。。 曾祖父一生勤恳,历经晚清和民国,非常重视教育,村里最早的小学就是他和另外一位老人做学董热心筹办起来的,对于村人是惠泽流长。我们家重视教育的风气,起始于曾祖父,所以大叔喜欢动不动就提起曾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