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老板回了香港,人们就没有心思工作了。茶水间常常看到端着咖啡的同事一聊就是大半天,我也是,闲得到处游荡,丝毫没有工作的心思。高兴的时候,跟着公关部的大美女们出去混饭吃,认识一下三教九流。饭,只有毫无目的、毫无压力地吃,才能吃得出滋味。不高兴的时候,就靠在护城河边看着枯黄的柳条下面暗自流淌的生机,晒着正午干净得不染杂念的阳光,放空自己。就算一个人,我也不愿再去找徐书兊。我已经厌倦那昏暗肮脏的楼道,也厌倦了那永远关不紧的水龙头。
只是,每每到了下班的时候,在汹涌的人潮里,那灰蒙蒙的黄昏里,身边偶有黑色的奥迪开过,掠起一阵尘烟,此时,我总要努力透过尘土,看看牌照,猜猜是不是会有安邦坐在里面。
我总是隐隐盼着他的电话,也盼望着,能有一天,我们再次吃饭,那样的话,我便可以好好地看看他,把他的每一痕皱纹都记在心里。道是我爱上他了?不,不可能。如果我爱他,爱他的什么呢?是他浑厚的声音还是宽阔的肩膀?还是他见到我时那笑眯眯的眼睛?
马上就要春节了,“年”的气味浓得让人迷醉。常姐买来红艳艳的门神和春联,让勇子他们贴在公司的玻璃门上。清洁工小王也不停地从老板办公室出出进进,整理着本来就很洁净的房间。那公司内的佛龛也香火鼎盛,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柔和的馨香。而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刷着抖音,或者淘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小东西,而眼睛却总是停留在那瓶“Gabrielle”上:安邦现在怎么样了?
是啊,他怎么样了?一转眼这么久没有联系过。想到他的时候,我的心都会跳得很厉害,我翻着微信上他空白的圈,没有任何私人信息。想留言给他,犹豫了一下,又抹去了。
夜幕已经悄悄覆盖了这个城市,街上的人明显减少,大家可能都已经回家过除夕了。等公司的人走光了,我才权衡着一年的得失,慢慢下楼。
店铺的门关得都很早,除夕的夜幕里,竟然是一条冷冷的街上飘着的我冷冷的灵魂。妈妈还在家等我回去吃年夜饭,可是为什么我不想回去,这个时刻,我的心里满满的是安邦的影子。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他!
我打了一辆车,到了市政府门前。冰冷的自动门关得很紧,门口的空地上,一片美丽的花盆,摆成“欢度春节”的字样。巍峨雄壮的办公楼的门面也经过了一串串的彩灯的修饰,五光十色的,还有两个红色的灯笼,挑在门口。确实过年了。透过大门望进去,办公楼一片漆黑,只偶尔会有窗户闪出光芒。身后的“的哥”叫着:“我说美女,您这是找谁啊,谁不过年啊,您走吗现在,不走我得回了,今儿车不好打,没车都……”
我最后回望了一眼安邦没有灯光的办公室窗口,回到了车上。
回家的路总是这么短,走了这么多年,无论它变成什么样子,都越不出我的记忆。我在楼下往上面望了望,灯亮着。一进门,就是扑鼻的饭香,这香气,漾在小小的家里,让人觉得无比放松。家里舒适而温暖,虽然满满当当的,但是没有一处地方积了灰尘。
妈妈是个煮饭的能手,她脸上漾着愉快的神色,忙里忙外。妈妈今天把头发做了,很漂亮。我从后面抱住了妈妈,脸在她的卷发上蹭了蹭,道:“头发很漂亮嘛。”
妈妈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她们都去烫头,非拉我去,我看头发也都白了,又染了染。”
“以后就去吧,很漂亮。”我边从厨房端菜,边说。
“哪儿有那么多闲工夫伺候它啊,要不是过年,我才不管呢,老了就是老了。”
“妈,你不老,你还是很漂亮啊,再说以后有我挣钱,你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
“什么不老,今年这腰不行了,腰椎间盘突出,疼的时候都动不了地方。”
我看着正在盛饺子的妈妈,忽然有流泪的冲动。我过去,揉着她的腰:“哪里?……这里?……”
她笑着把我的手抓住:“别揉了,没用,吃饭吧。”
我端了饺子,转身就走,因为不想妈妈看见我流出的眼泪。自从跟爸爸离婚,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妈妈一个人,买米买面,洗衣服做饭,所有的家务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一定是太过操劳,才落下腰椎的毛病。为什么我就不能好好照顾她呢?更何况,自从来到这个公司,有了公司配备的公寓,我回家更少了,虽然还是在同一个城市。
妈妈从来不曾怪我,她知道我工作的难处。“姗姗,你这一路上学,工作,妈妈一点忙都帮不上,都凭你自己的本事。所以啊,一定照顾好自己,你好,妈妈就好,不用担心妈妈。”每次打电话,她总是这么说。
小小的圆桌上摆满了菜。我搬来椅子,垫了那个柔软的垫子,让妈妈坐。
妈妈坐下,叹了口气,道:“这么多菜,咱娘儿俩儿,怎么吃得完?”
我知道,她又惦念书兊了。她总是这样,好象我们真的结了婚一样。我笑道:“妈,这年要过半个月呢,你说,半个月咱们都吃不完?”
“你和书兊怎么样了?有没有计划结婚?”妈妈擦擦手,问。
电视机里,春节晚会马上就开始了,几个主持人穿着盛装,在那里煽情。
我正想着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她好象已经忘记刚才问什么了,看着电视,自言自语道:“现在的电视一个好节目都没有,这么多台,哪个都看不下去。”
正说着,响起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