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捷克是电影小国，不太为人熟知的原因，这次的观众只有五、六十人，我第一次得以在中间最好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惯例是首先打量周围的人群。我的右边一个小伙子和两位姑娘在一起聊天，说话带着尖锐的爆破音，是不是捷克我不清楚，但是肯定有东欧渊源。后排有四位壮汉并排坐在一起，也一定是东欧一带人士。环顾四周，东欧模样的占据了大半席位。

正在不安分的左顾右盼之际，门外又进来一对，我定睛一看，这两位居然是熟人：两个月前看碧玉小岛演唱会这两位就在我旁边。男的当时留八字胡，穿着惹眼的绿裤子，红皮鞋，是个漫画家，画线条极度扭曲变形的漫画，到处给人show他在练习簿上的作品，他的亚裔女友身材不是太高，学生模样，带着黑框眼镜。这次两位的特征都还在，我认出他们了，他们也居然同时认出了我，还热情的打招呼。那位老兄的打扮、派头和品味我不是很喜欢，但是毕竟有人和我一样喜欢碧玉和古老怪诞电影也是一种缘分，“德不孤，必有邻”么，我也向这两位精神邻居微笑致意。

安省电影资料馆有它的一套成文不成文的礼仪。比如场内不能带饮料食物，电影准时上映，迟到15分钟谢绝入场等等。不料这次开幕稍微有点晚，正有点诧异之际，一位肥肥的女士拿着话筒走向前场，捷克电影周算是正式开幕。然后又请出一位先生，这次电影周的策划，一个纽约的哲学PhD，介绍节目背景，唧唧复唧唧，最后听到电影过后还有talk。

晚上正式片子之前播映的是一部只有五分钟的短片（西方早年电影的传统是正式电影之前常有一部小电影，又称B-movie，这次电影周沿袭了这个古老的传统（至少到80年代初还是这样，不过现在大家只能看片头广告了）），An Early Morning，讲的是关于吸血鬼的故事。不过这位吸血鬼非常倒霉，经过一番折腾终于喝到酒鬼的血之后居然晕倒，鸡叫天亮之后不能回坟墓，变成地上一堆枯树叶。这是一部关于吸血鬼的喜剧。中间有很多细节比较有趣，比如衰鬼出门之前要梳洗打扮，还要用锉刀仔细把两颗利齿磨短。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谁要杀死杰茜》的主要情节是这样：一对中年夫妇，先生是工程师，在机械工厂负责技术攻关，太太是科学家，在医院研究梦的物质化。两位貌合神离。这位先生在生活中尤其心不在焉，好像总是在幻想。他手下的小姑娘为了作弄他，给他看了一部连载漫画，结果他就对着漫画的女主人公Jessie想入非非起来。在先生为漫画中的人物情节如痴如狂的时候，太太的研究取得了突破进展，可以监测并控制生物的梦境。比如牛奶产量下降，这是为什么呐？通过机器的屏幕我们可以看到，奶牛正在狂奔，逃避牛虻的折磨。奶牛情绪不好，牛奶产量当然要下降。解决问题的办法是给牛打针。打过针以后奶牛的梦是什么样的呐？这时我们看到奶牛正躺在吊床上，旁边就是一篮青草，悠闲自在，镜头再拉远一些，我们看到一个人类四重奏在用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给奶牛助兴。

此项研究成果的一项副作用是，梦境可以被物质化，也就是说梦中的一切会被机器变成现实。这晚太太在丈夫身上使用了机器监测他的梦，结果发现了梦中是另外一个女人。气愤之下，太太给先生打了一针，要他以后梦中只有她，但是似乎针剂出了点儿问题，第二天一起床，先生梦中的漫画人物全部都出现了，包括他的梦中情人Jessie和两个以超人和西部牛仔面目出现的坏蛋。漫画人物在现实中又重新展开一场较量，坏蛋不惜破坏一切要得到jessie以及她的反重力手套（漫画人物在现实中说话一律是从嘴里吐出泡泡，泡泡中有他们要说话的字样，和漫画中一样）。而另外一场较量是工程师先生要保护和得到他的情人，科学家太太要阻止他的行动。

一场大混乱之后，科学家太太喜欢上了超人。超人不堪忍受，自己注射了反物质针剂，从现实世界再返回梦境－－不过这一次是宠物狗的梦境。科学家太太为了追随超人，也给自己打了一针反物质。在狗的梦境中，两人仍然是永不休止的追逐。对手从现实世界中消失，工程师和Jessie终于走到了一起。在床上，工程师教会了Jessie说话，不用再吐泡泡了。Jessie说的第二句话是，从此你再做梦，只能有我。

《谁要杀死杰茜》融合了科幻片和美国卡通片的诸多元素但又有深刻的反乌托邦意义，在社会主义国家拍出这样一部片子，实在是不可思议。只要想象关于故事中关于思想警察的背景，就知道这是一部不可能在传统社会主义体制下公映的电影。这里值得稍微费些笔墨说说这部电影的背景。

这部电影拍摄于1966年，正是所谓的捷克新浪潮运动期间（1963－1968）。这段时期由于政治气氛比较自由（不光捷克，乃至东欧（不光东欧，乃至世界）），捷克人的天才和热情都被激发出来，在短短几年涌现出一大批电影史上的佳作。但是布拉格之春以后，随着苏联的入侵以及后来的正规化军事统治，思想上的禁锢逐渐建立起来，捷克电影的一代辉煌就宣告结束。以1968年为分界线，捷克电影再也没有达到那个曾经有过的高度。68年之后，很多新浪潮期间的著名导演或者屈服于政治压力，改变方向继续在国内拍电影，或者被迫逃亡国外继续拍电影，比如Milos Forman（《飞越疯人院》《莫扎特》《性书大亨》《一举成名》《月亮上的人》），也有少数在68年以后继续坚持以前方向的，但是他们的电影要30年以后才能公映。

写到这里忽然想到当前中国电影，又要骂娘。现在第六代导演拍出的片子大多不能公映，只能流传于盗版市场和国际电影节，大陆电影管理体制的落后和畸形可见一般。我们不是缺少有才华的导演，但是思想的禁锢一日不解除，中国人就不能正常的在电影院里面舒舒服服心情愉快的看国产电影。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这次的电影周主题是horror & fantasy，按照中文来理解，horror就是恐怖的意思，但是fantasy对应起来就有些困难，实际上，英文的fantasy有丰富的含义，包括怪诞、非常、奇异、混乱、幻想等，这个随着电影周的进程也就越来越明显。今天下午连看了三部Jiri Barta的片子，一部比一部fantastic，只忙着满地找眼镜。

第一部，《最后一个小偷》，The Last Thief，主题仍然是吸血鬼（不知道这周还要见识多少吸血鬼，真是一次过足瘾）。片子一开始就是阴风阵阵，奠定了恐怖的基调，然而在表情情节道具上处处可见幽默。另外，我们一边明显的看到主角在一步步的迈向地狱，然而我们又一边和主角一起感受到盗窃的欢乐，赌博的狂欢还有软玉在怀的销魂，好像是在天堂。能把冲突性的元素糅合在一起，导演的功力可见不俗。片中大量使用的慢镜头和黑白镜头，还有背景音乐都非常成功。这是我见过最有柔情氛围的吸血鬼电影。

第二部，又是一部短片，Golem，或者说更像一部创意介绍片，一部完整的电影的引子。现实和虚拟有着完美的过渡，虚拟世界用油彩画、皮影和黏土表现，迪斯尼之外的另一个世界，非常规经验可以感受，非语言可以描述。

第三部是有完整故事的长篇，The Pied Piper。故事取材于一个流传已久的中世纪传说，城里闹鼠灾，一个吹风笛的人消灭了鼠灾，但是也带走了城里所有的孩子。电影借用了传说，但是在情节上又有很大的改动。改动主要有两点，一是动机。吹风笛的人为什么要报复整座城？因为城里的达官贵人害死了吹风笛的人心爱的姑娘。另外一处主要改动是最后城里所有的人都变成了老鼠，被他带领着集体投水，而只有一个婴儿和一位老人最后幸免于难（这样的屠城报复手段是典型的旧约风格，为本片制造了特殊的深度空间）。其实本片的情节倒是次要，真正有看头、好玩的是木偶人物造型，机关道具设计（更好玩的一定是设计这些木偶和动作，操纵“真人show”的老鼠）不过这些又很难说清楚，只好略去。

三部片子有许多共同之处，都是真实世界和虚拟世界的接合，但是表现手法都远离人类日常生活体验，在强烈的意识形态限制之下，这未必不是一个明智的通往自由的光明大道。Jiri Barta的世界里充满无穷无尽的惊喜，而正是这样充满创意的导演让我远离尘世纷扰并对电影依然深怀感激之情。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