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和堂弟小时候一起长大,但是性情却大不一样。我的个性是张牙舞爪性格倔犟,有时候还玩劣淘气,而堂弟则性情平和,踏实本分。 他对村里的长辈,尊敬有礼;对于平辈和小辈,则诚恳和气,从来不欺负他人,我们老家话叫做“不诳外”。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和人吵架斗殴过。村里有的人,贪吃懒做,或者偷鸡摸狗,或者打麻将赌博,而堂弟从来没有这些恶习。至于吃苦耐劳,自不必说,他在家或者在工地上干活,踏实卖力,从来不偷懒,也从来不抱怨叫苦,靠自己的辛苦汗水挣钱。而我则是四肢不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干起农活来如同《朝阳沟》里面的银环下乡,堂弟一个人能顶我好几个。别说不能和男劳力相比,就连村里能干的女子我都比不上。每次到田里干活,我都发愁:“咱家这块地这么这么大?! 什么时候才能干完?”真希望自己有孙悟空的缩地法,能把田地一下子缩小了,那可就省事了。有时候我看农村的电影,每当看到里面衣衫破烂的懒汉,就像看到了自己,暗自惊心和庆幸。所以那时候母亲一直担心我,怕我这样的懒汉在农村种地,别说媳妇娶不上,恐怕得把自己饿死。母亲只盼我能够考上一个中专,能够吃商品粮不种地就行。
我虽然只比旭倜大一个月,但是他对我一直非常尊敬,从来没有直呼过我的名字,一开口就是“哥”。 我如果有事,他自然二话不说地帮忙。记得有一年和我妻子回家过年,初五之后要回单位上班。但是那时候,根本没有公路和汽车到村里,村边只有坑坑洼洼的土路,需要步行12 里去平等乡乘坐长途客车。我们正觉得这事情难办,大叔知道后立马叫来了旭倜和另外一个兄弟,两人每人一辆自行车把我们送到平等去搭车。
后来我出国读书,一别多年。回国探亲的时候,堂弟他们经常都在外地打工挣钱,与堂弟也难得见面。2015 年三月份回国,大叔知道我回来了,特意电话堂弟,让他回家一次,别错过见面的机会。这次是大家十多年久别重逢,一转眼大家都是中年人了。虽然容颜尽改,但是相见情好如初,一下子都回到了青年时代。他在家停留了三四天,就又回去打工了。后来我几次春季回国,堂弟都在南阳或者驻马店打工,也没有见到,只通过几次电话。2022 年一月份,春节之前,我加了堂哥和旭倜的微信,和他简单地通过电话。不巧他有事,大家说了20 多分钟就结束了通话。谈话之中,感觉堂弟生活压力不小,长子尚未婚娶,小女儿又年幼的很,负担不小。我劝他想开一些,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别过分操劳,儿孙自有儿孙福。春节过后,堂弟又去了南阳打工,我很长时间没有他的消息。
4月18日,星期一早上起来,看到戊戌哥在微信上的留言,说旭倜害病住院了,是肝癌晚期。一下子吓了我一大跳,在开会的空隙赶快打电话过去,说是已经在洛阳三院住院二十多天了,病情严重。堂哥说,旭梯病得很厉害,知道你们感情深厚,所以告诉你一下。另外,可能需要肝移植,至少需要80 万人民币,数目巨大,也需要你帮助,咱们兄弟们要一起想办法。 噩耗突来, 猝不及防,我声音哽咽地说,“哥,旭倜和我感情深厚,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只要想办法把人留住,什么都会有的!我一定尽力。咱们大家齐心协力,救人要紧。” 接下来,我赶快查看了自己的财政状况,觉得可以拿出来10 万人民币,只等堂哥需要,立即汇过去。我也给堂哥介绍了“水滴筹”这个公益平台,让他们准备诊断报告和病人资料,向平台提出申请,希望能够筹集一部分款项。那个星期工作很忙,一转眼就到了星期五,周五晚上我赶紧和堂哥通话,询问情况进展。堂哥却颓丧无奈地说,这个星期一直和医生交流,希望想法救人。可是医生说,现在已经太晚了,腹内都是积水,不可能进行移植了。堂弟的在世之日,是按天算了。情况急转直下,我闻听之下,一下子呆了,接下来的事情不敢细想。事情恶化得太快了,一点准备都没有,令人不寒而栗。
这之前,堂弟一直住在医院的 ICU 里面,疼痛难忍,而家人还没有告诉他实情。堂哥说,现在要接他回家,否则就来不及了。星期天晚上,堂哥他们兄妹几人都去了医院,一起接堂弟回家,回到家都是晚上10 点多了。第二天早上10 点钟,堂哥紧急视频我,说旭倜已经到了最后时刻。我通过视频,看到堂弟戴着氧气面罩,脸色蜡黄,瘦得不成人形,虚弱得不能说话,但是神智还清醒。我于是一个人泪流满面地对他自说了二十分钟,和他人间诀别。我说,“兄弟,你一辈子踏实本分,吃苦耐劳,辛苦一辈子,却这样命运无常,老天爷真是操蛋!兄弟姐妹们连心有情,大家都在想法留住你,但是苍天无情,无药可救,天公不给你更多的时间。咱们从小长大,同枝连心,你尊我敬我,哥却没有为你做过任何事情,现在看你这样而去却毫无办法无能为力,我心中非常愧疚和难受无比。希望你能够安心而去,不要挂念家人,我和各位兄长会尽心照顾他们,愿你在仙乡安息。” 然后他的儿子从外地匆匆赶回,他见了最后一面,二十多分钟后就溘然而去了。
逝者长已矣,生者徒余悲。堂弟生于1969 年阴历8月26, 属鸡,卒于2022 年1月25日,享年52岁。明天是头七,匆忙写下这些缅怀文字,为他送行。此去山高途远,兄弟珍重,天国长眠安息!
噙恨掩悲忆旧时,淅淅窗外雨如丝。
有情难奈狂风恶,吹断同根又一枝。
孤雁失群哀切鸣,春光满目亦伤情。
莫思凉薄难堪处,自古人间最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