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这些年来,总幻想自己终于写完《喜相逢》的最后一句,搁笔之后会是怎样一种情绪?这种幻想成为跋涉中的休憩,自我奖励的小游戏,象偷舔蜂蜜。
长篇写作是孤独的战争,是一个人的西天取经,是黝黑无尽的隧道,叩击四壁却毫无回应。最难的部分是沿途不断产生的自我怀疑。隧道尽头可能是熔岩火山,可能是断崖绝壁,实在写不动的时候,我便想起传说中攀登珠峰必经的希拉里天梯,登山者的倒毙之地,氧气稀薄,体能耗尽……死亡来临之前,请让我登顶,我真的这样祈祷过。
另一种怀疑则有关故事的意义。它是否能引发共鸣,启迪某个人的心灵,帮助她领悟成长和爱情?还是沉湎于一种庸俗的怀旧,一个人语焉不详的自我沉吟?想到后来,我选择相信真实存在过的年代和感情,必然有它被记录的价值。青春的翻涌离奇,恋爱的千回百转,人心的幽暗光明,都是感动我,促使我夜夜燃灯提笔的原因。这感动如此真切而长久,让我一次次在怀疑之后重拾书写的信心。
昂扬、焦灼、羞愧、听天由命轮番作用于我,成为十年中的常态。小说写得太久,渐渐已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构,往事与故事叠在一起,光影模糊,渗入并改变了我记忆的结构。
疫情期间,我被迫禁足,这场荼毒世界的灾难,意想不到地促使我走完了这遥遥无期的征途。现在,一切终于结束,珠穆朗玛峰顶是一片巨大的寂静,无人喝彩,内心澎湃。
如双城在小说结尾所说,最重要的是,不曾虚度。说出再见的时候,才是完整地拥有。我终于解脱,挥刀断索,释放了许多年来不敢遗失的负荷,此刻漫天气球,多么自由!
年轻时总是慌张,渴望确凿的胜利,急着求一个结果,无论爱情、工作,还是生活。后来渐渐明白,比拥有更为宝贵的是途中的相逢,然而青春这场旅行却已经结束。我停下脚步,十年成书,怀着所有作者共同的卑微,把它献给你们,象一位历尽苦难,血泊未干的产妇,哆嗦着双手,向世人捧出一个皱巴巴的或许不尽如人意却凝结了生命的婴儿。
感谢路上所有的相逢。
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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