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窗重叠的时候,透过窗口相互匆匆一瞥,就各分东西越行越远,留下的是日渐零落的记忆和回想时的迷离。
十八岁的时候,我一个人离开家乡去上海上大学,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坐火车。说句很丢人的话,之前别说坐火车,连见过都没有。上个世纪80年代,没有网络手机,乡下孩子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大上海,十里洋场,对于我们来说是四维空间一样的神话存在。从大人们的谈话中,对上海有两个印象,一是“洋气”,二是“南蛮”。 后者的意思是说,上海话我们北方人根本听不懂,犹如天书一样。比如,洗是“汰”,我是“阿拉”,多少钱是“几钿”,村子里一直有关于上海话的蛮荒传说和一些人在上海闹的笑话。而另外一个更可怕和让父母与我无比担忧的事情,就是传说上海人烧菜居然放糖!这在我们家乡看来,几乎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咸是咸味,甜是甜味,泾渭分明,二者怎么能够混在一起?有的家乡人去上海出差,因为吃不惯这样的菜肴,居然得了胃病。而我平时身体瘦弱,还是一个无比挑食的素食者,我去上海这样不可理喻的南蛮之地,岂不是羊入虎口?所以,家人都担心无比,怕我在上海难以生存。而且一个少不经事没有出过远门的书呆子,一个人去大上海,万一路上被偷了抢了怎么办?家里本来想让二姐送我去,但是我怕太麻烦姐姐,就说自己没问题。而实际上,怀揣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第一次坐在绿皮火车的硬座上,我一路上都是又激动,又忐忑不安的。火车上的一切都感觉新鲜,火车高速奔驰,而杯子里的茶水居然不洒出来,以前只听人说过自己则是从所未见。火车穿过广阔的田野,幽长的山洞,我也满是兴奋地看了一路。而最激动人心的一刻,是火车驶过南京长江大桥。那时候,南京长江大桥也是神话一般的存在,小学的课本里,有大桥的照片和介绍。还有很多敌特故事,就是围绕着敌人要炸毁南京长江大桥而展开。过桥的时候,列车的广播特意告知了大家,火车也放慢了速度,喇叭里响起了电影《上甘岭》的插曲,“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车内歌声悠扬动听,车外景色壮阔。火车从大桥上隆隆驶过,桥下江水汤汤奔流不息,轮船在上下游缓缓行驶,我第一次领略到了山川壮美。
下午时刻,一路上穿过三省十几个城市的火车终于抵达了终点站:上海真如站。拎着行李走下火车,四处张望寻找学校的接待点,虽然旅途疲累,心中却有一个既兴奋又紧张的声音说:上海,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