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疫情后回国探亲,仍照例抽空去逛了书店。书迷逛书店,类似时尚爱好者逛服装/饰物店、吃货扫摊档入吃店,甚者亦如信仰者朝拜庙堂,凡有机会必走一趟。
国内的书店貌似某些方面在向西方看齐,对环境氛围的营造也较过去更为人性化,不仅允许人们随处席地而坐翻书抄阅,也在靠窗临街处设有书吧台桌和转椅,有的还提供活动场所搞小型讨论、讲座甚至上线互动,这让书迷们有了贴心家园的感受。
浏览书架时见到一本日本动画大师宫崎骏写的《有书真好啊》,翻了翻,原来是大师给儿童选择推荐的书目,并讲述自己难忘的读书经历、独特的阅读体验、从阅读中汲取的动画灵感等,童心满满、爱心洋溢。书中有幅速写插图:书堆中的小女孩迷入了书中世界,传神的画面突然间令俺有所感触……
探亲回加后没几天,在超市里采购时竟又见到神似的一幕:有个小孩子坐地上埋头读书,旁边还堆放着几包估计是大人放的选购食品,但孩子读书入迷得旁若无人,丝毫不受身边往来穿梭购物人流的影响,完全沉浸于书中世界。此情景让俺不仅想到刚回国的书店之行,一些往昔片段也在忆海中泛起……
明代陆绍珩的《小窗幽记》里有说:“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算是对书迷心态或入迷境界的一种描述吧?俺的书之迷始于读小学时闹书荒的文革时代,“缺啥想啥”,不仅明里暗中搜尽了家中大人的藏书甚至禁书来读,也极尽可能的与同龄和跨龄人通过讨借和交换方式获读不少其它书籍,享受着仿佛与现实空间平行或超然存在的另外一个书中世界。
小学教室十多米开外是一大排半高不矮、枝繁叶茂的树,时常去爬上溜下的玩。有时弄到好看的书没读完就带着,到课间休息时就掏出来续读,但满室的嘈杂嬉戏和各种随机骚扰令人不爽,后来见树便眼中一亮!此后携书窜出教室,爬到树上某处物色好的宜踞位置读起来,直到上课铃响了才下来窜回教室……忘了曾在这片刻的树上“世外桃源”里幽隐着读过多少次,也幸好每次时间不长,不至于迷到忘乎所以而跌下,但那种特别的刺激感至今难忘。
那时除了迷书也迷电影,常为一场电影可以随哥们跑到离家较远的单位去看。有次暑假里不但跑得远还看了加场,结果很晚没回到家,大人急得四处去找去问,回来后被大骂一通。翌日上班前仍怒气难消,以关禁闭反思作为处罚,把俺锁在家里不让出门玩。俺虽反思但也觉得无所谓,反正家里有读到一半的《水浒》正好可以继续看...书的魔力那时真就这么大:一书在手可以让人暂忘不快与烦恼,有吸毒一般的快意。难怪当年一些被官方批为毒草的书,对读过的人来说简直是越毒(读)越上瘾!呵呵。当大人下班开门时原以为见到反省的悔意,却见俺在窗旁怡然翻书若无事发生……
到了高中,最享受的读书时段不是在校内,而是在黄昏时漫步于校外的田野上,抓本书边走边读,或眼望自然夕景脑中跑马着无边的思绪,这些在旧帖“独自一个人的散步”已有忆及。
大学期间读书入迷的体验,凡在校园里呆过的人们有着太多的类似或雷同,似乎已不值得回忆叙说,但此外的某段经历则是例外。在假期离返学校的绿皮火车上,靠窗座位就是一路赏景读书的绝佳位置。管它车厢内多么拥挤、嘈杂、闷热、汗臭烟味弥漫,车一开动,车内一切烦杂均可无视,就让飒飒窗风席卷而去。掏出本想读的书,施施然步入文字世界。读到会心之处,转眼望望窗外远方,放飞遐想,若有所思……
读纸质书年代的好处之一,就是读书的记忆包括了读时所处的环境场景,不像现在读电子书,想起来都是在读屏幕,而别的记忆都模糊或不存在似的。如今竟还记得一些曾在火车途中所读过的书:"走向未来丛书"之《富饶的贫困》、拉罗什福科的《道德箴言录》、茨威格之《人类的群星闪耀时》……
人们对所读过的某些书之所以印象较深,或许是当时的环境氛围起了很大作用。比如在夜行火车上,大多数人都在昏然入睡,书虫大部分是夜猫子,此时读书如游梦境,尤其是读历史、传记之类,耳畔枕着隆隆轨声,窗外飞驰着夜色光影,仿佛乘坐的火车已幻化为时光穿梭机,伴随着书页的翻动在刷刷地穿越时空。
到了自己的下一代,也有读书入迷的某个时刻留在记忆中。有次全家去camping,到了营地办公室办理入营时,人多排队,已读初中的大娃见门旁书架上摆了些书,就挑了一本翻翻。等到俺们办好要离开了,她浑然不觉仍在专注地读着,俺喊了两声,她才抬起头来,正要将书放回架上时,没想到办公室的西人老头看在眼里,跟她说:“You can take that book away, free !”娃以为在开玩笑:“Haha, are you sure? Don't' kidding me.”,老头笑了,肯定地挥了挥手:“Sure! Take it. Enjoy it!”,娃喜出望外地拿走了。但那次的露营运气不太好,接连两天都阴雨绵绵,俺们有些扫兴,可娃有了书,大半时间就愿意呆帐篷里津津有味的读着,那书名就是:"Gone With The Wind"。
有本书叫《读》,就是选辑自玛格南图片社(Magnum Photos)各种以阅读为画面的历史图片,展现了人们在书的魔力下的入迷状。甚至还有些摄于战争中的照片,炮火难抑读书瘾。《小窗幽记》云:“田园有真乐,不潇洒终为忙人;诵读有真趣,不玩味终为鄙夫;山水有真赏,不领会终为漫游;吟咏有真得,不解脱终为套语。”说读书“不玩味终为鄙夫”夸张了些,但做任何事若无专注到入迷的程度,恐难达到一定境界吧?无论是学习知识、钻研技术,不经入迷过程难言精通,亦未必能真正品味其中的妙趣,入禅乃禅悟之道也……
过节有点闲空,漫忆中杂聊一通,多谢有耐心者阅读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