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啃老」,八零后这一代绝对是这方面的鼻祖。 这一点,至少我一向这么认为。 倘若有人向我介绍自己是八零前,我脑中立刻会浮现出身穿蓝工装,手拿炼钢钳,一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模样,甚至同他握手,都会感受到被满 手的老茧挤压,不自觉地要把所有的粗活重活都交到他手上。
幸好我不认识太多八零前,不然,我肯定比现在还要胖。
我算是当当正正的八零后,就是我口中「啃老」的第一代。
拿我来说,出国留学是俺娘出的钱;结婚娶媳妇是俺娘出的钱;婚后买房子又是俺娘出的钱;就连去年换新车,也是俺娘出的钱。 估计以后我女儿长大成人,买的第一部车子也得她奶奶出钱。 难怪总听俺娘唠叨:自打二十岁有了你,挥霍了青春败光了积蓄,本以为你能出人头地,结果换来个浮浪子弟。 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你成家立业,结果你娶个丹麦农村娘们ㄦ,婚礼,婚纱照都我出的钱,就连婚房的首付款也是我掏的! 你那败家媳妇连句谢谢都没说也就算了,从结婚到现在,叫过我一句「妈」么? 这就不说了,结婚八年才鼓捣出一个孩子来,我们他妈抗战都胜利了! 眼瞅着你是指望不上了,心想说好好培养一下我孙女吧,结果小丫崽子八九岁了一句中文不会说! 像那不会说也就算了,毕竟平时用不上,可她听也听不懂,我说啥都冲着我笑,跟个二傻子似的! 可惜我这一身才艺,连半个传人都没有! 看看那些不如我的,孩子都混迹文艺战线! 你呀,典型的啃老族! 你就啃吧! 啥时候给你妈啃得就剩骨头渣你就踏实了!
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拿出一副深刻反省自己的神态,并适时地把别人啃老的丰功伟绩再拿出来跟俺娘分享一番。
这位啃老的伟人名叫伟,小我一岁,是我刚来到丹麦时结识的一个朋友。
提到伟,当年在哥本哈根的华人圈里,算是小有名气的一匹。 此君为人正直,性情豪爽,乐于助人,擅于组织各类活动「尤其是打牌」,是个讨人喜欢的角色。 当然此人的缺点也同样突出。 他吸烟,酗酒,好嫖,烂赌,几乎五毒俱全。 只是对于吃,没太大兴趣。 坊间谣传,有人见过他连续五天不吃一顿饭,第六天傍晚在麦当劳里吃下两个最简单的芝士汉堡后,大摇大摆地在留学生公寓楼下踢了大概两个小时的足球。 想必能支撑他的就只有酒了。 就我见过的,他家的厨房里摆着各种各样的酒,超市里摆着所有样式的酒,几乎都在他家里出现过。 他喝酒,就只喝酒,下酒菜之类的东西一概不要,只要开始喝,就不会停下来,直到瘫倒在酒桌旁边才算完。 嫖,我也只听说而已,而且单听一个人说过。 只不过,这人讲得绘声绘色如若亲临,加上此人与伟关系颇为莫逆,让人不由得不信。 赌,我倒是见过,我第一次进赌场「也是唯一的一次」,就是被伟拉去的。 那天夜里我们输光了口袋里所有的钱,连个铜板都没剩下。
不过说到啃老,据我所知,这位老兄从出生到现在,一天正经工作没干过,生活来源全靠父母资助。
谈到伟的父母,我都是听他亲自道来,至于虚实,从未有闲心考证。
伟他妈年少时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家境又好,追求之人自然络绎不绝。 伟他爸相貌平平,也没正经工作,家里兄弟姐妹很多,穷得一塌糊涂。 之所以能娶到他妈,全靠手艺和一颗挚诚的心。 据伟说,他爸的职业,说好听点叫「江洋大盗」,说难听点就一个偷鸡摸狗的贼。 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伟他爸正是贼中的状元,江湖喝号「神偷」。 听伟说,他爸一盒曲别针就能走遍千家万户,什么保险柜啊防盗门啊,在他爸眼里都是摆设,几秒钟就能打得开,偷完还照原样锁上 ,不留一丝痕迹。 不过他妈可不是看上他爸这一手,能嫁给他爸,皆因他爸对她比别人都好。
伟他妈虽说是个大美人又家境殷实,可她有个致命的缺点———好打牌。 他妈好打牌,可不像一般人有空闲玩一上午,或者玩一宿那种。 伟他妈玩起牌,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早上起来把脸收拾收拾穿好衣服就奔牌社,在那刷牙漱口吃早点,一待就是一整天,直到晚上十一二点眼睛都睁不开才肯罢休。 而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这样。 偶尔患上感冒或得点小病也轻伤不下火线。 这爱好从她还不到二十岁开始一直坚持到现在。 只一点,只有他爸能容忍。 不仅容忍,甚至还支持。 他爸自打认识他妈就鼓励她玩下去,想方设法地帮她凑到赌资。 要知道,打牌一天下来,碰到运气不好要输个千八百块的,没钱哪供得起? 可伟他爸供起来绰绰有余,碰上输得惨时,大不了多跑一个小区就把钱凑足了。
要说他爸真对得起「神偷」这两个字。 这么多年下来,不仅供得起他妈打牌,还供得起伟出国留学。
可毕竟岁月不饶人。 五年前,他爸突发心梗,抢救无效撒手人寰。 伟也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朋友来来走走,本是平常事,我也不太在乎。 可我记得伟。 倒不是因为他豪爽或仗义的性格,而是因为他临走时从我手里借走两万块钱。
照理说,我从不借钱给别人,更何况像他这种烂赌的人。 可伟这人有个优点,就是言出必行,欠债必还。 不仅还,而且加倍的还。 别的赌鬼有钱先赌,他是有钱先还帐,之后再赌。
可他这一去,音信全无。 我的钱也随他去了,让我好不心疼。
去年圣诞节,突然收到伟的信息,约我们这帮当年混在一起的朋友哥本哈根一聚。 给我的信息里还特意提到还钱一事。
我是新年之后,才见到伟的。 聚会我没去,理由是家里领导不同意。
见到伟时,他依旧一身名牌,住在当年他买下的瓦尔城高级公寓里。 久别重逢,免不了一醉方休。 酒酣耳热之际,他娓娓道来,把这几年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原来他爸死后,他妈照旧每天牌桌前报到,风雨无阻。 可家里收入来源断了,他爸临死倒是留下一笔数目不小的遗产。 可那些钱禁不住老婆儿子糟蹋。 没过几个月,钱就花光了。 娘俩正犯愁时,突然有人登门拜访。 来人自称是伟他妈的中学同学,知道她丈夫死了,来探望一下。
探望过后,这同学便开始向伟他妈大献殷勤。 原来,他是个海员,一辈子漂在海上也没个家。 光棍一辈子突然想有个家。 上学时他就对伟他妈有意,可那时候伟他妈人漂亮家有钱,追求的人太多,自己任嘛没有,也就没敢提。 可现在不同了,一辈子海员让他攒了不少积蓄,加上伟他妈也人老珠黄,此消彼长,也给他壮了不少胆子。
伟他妈对此同学完全没有兴趣,单单问了问积蓄多少,就草草同意了。 估计那积蓄够她打一阵子牌的。 哪成想,俩人刚登记还不到半个月,那老头子突然脑出血,一个人在家昏倒,等伟他妈打牌回来,人都凉了。
就这样,伟还没来得及回来丹麦,就又得葬父一次。
这次之后,倒是让伟茅塞顿开。 老海员一死,给他们娘俩留下一百多万的财产。 他琢磨着,这倒是个发家致富的好路子。 于是这几年东奔西走,又给他妈找了几个有些积蓄的老头。
「这几年下来,哥们赚了好几百万!」
伟把一个大信封递到我手上。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一千块一张的钞票。
「亏你记得还钱!」我把钞票掏出来,准备点点数目。
「不用数了,」伟把面前的金酒一饮而尽,「一共四万。三万是还你的,另外一万给你媳妇!」
「咱别开玩笑啊!我媳妇早从良了!」
「操!你还能不能行了!自己媳妇都胡说八道!」伟笑了笑,「我有事求她!」
「什么事?」我警惕地看着他。
「秘密!不能告诉你。」
伟微微一笑,露出狡猾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