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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一叶清绿百花残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  
  光震行长十分清楚,如果将崦峰公司的帐本移送检察院,立即就将炸出一个天坑,肯定有不少的人就将因此灰飞烟灭。
  但是由此也将爆发一场战争,而战争的另一方有可能就是维坤市长的外甥束空。
  
  他无法预知战争的结果,而且不认为这场战争有什么意义,即使对方战败了,新的对抗力量又将产生,与其如此,还不如推动形成相互钳制的均衡态势。
  
  于是他与吉离副行长反复商量,如何才能使这颗炸弹既能够安全地掩藏又能够发挥其威摄力量。
  
  然而对方是决不会被他挟制的。
  对方同样清楚,这颗炸弹被别人掌握后可能造成的后果,因此对方立即进入了掩体,果断地引爆这颗炸弹,从而摧毁一切。
  
  当峰县检察院突然来人索取崦峰公司帐册时,光震行长惊骇不已,预感到对方要杀人灭口了。
  
  贵先生元子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
  元子正在跟支行营业部主任龚静、计财科科长文秀、办公室主任桑可以等人商量,如何提高柜面的服务水平。
  元子嫌营业环境太脏、太乱,嫌工作人员的服务质量太差、态度简单粗暴。因此她决心整治,革除恶习,树立一种崭新的银行形象。
  
  贵先生则带着信贷科两位科长过大山和翟姑,以及私人金融科科长房春燕去走访客户。
  今天走到大垭口村。
  
  叫村支部书记过学农召集各村民小组组长和部分农民来,一起商量如何解决农民的贷款问题,贵先生决心免除农民所受的高利盘剥之苦。
  
  听说商业银行开发区支行的行长来了,不少未被邀请的农民也涌进过学农家,没有座位就站立在院坝里。
  
  贵先生看着一张张质朴的脸心里很激动。
  想到他们贷一笔款不仅要付利息,还要被二八折扣,不明白到底哪个环节在对他们敲骨吸髓。
  
  他先让私人金融科科长房春燕宣讲政策,并公开操作程序。
  不待房春燕讲完,人群就沸腾了。
  
  有人怒不可遏,要叫那些吃了他们回扣的人吐出来;有人悲怆地哭诉,为了还高利贷只差卖儿卖女了;有人谢天谢地,总算盼来个清明的行长;有人将信将疑,以后会不打折扣了吗?有人恳求,贷款不要经过村民小组、村委会一级一级审批,贷款的担保条件应该放宽一点……
  贵先生逐一记录下来,表示尽快答复。
  
  最后贵先生郑重宣布,如果商业银行再有人敢吃回扣,直接向他投诉,他必定严惩不怠。
  
  贵先生心中以为,公家的钱人人可以占有,受之无愧。私人的钱为别人辛苦所得,受一分就欠人家一分。逼迫人家私人掏钱来送礼,那就十分不应该了,而去逼迫那些已经很可怜的人,更是罪该万死。
  所以他讲得很激动,怒斥从中盘剥者天良丧尽。
  
  农民兄弟倍感振奋。
  一位叫匡一斤的小伙子说,他想养鱼,问能不能贷点款给他作本钱,贵先生叫房春燕记下来。
  紧跟着有人要贷款买台手扶式拖拉机,有人要贷款买一头耕牛……
  
  见贵先生随和,又有人来套近乎。
  一个人说他丈母娘的表姐夫的弟弟在崦嵫当大官,问贵先生是不是认识。见贵先生说不认识,他十分失望,便介绍他这位贵亲戚的情况,期盼他们能够相互认识,并满腔热情地要去引荐。
  旁人挖苦他:
  “这么大的官认得你?睡人家茅坑还嫌你比屎臭!”
  他涨红了脸争辩,努力要证明这位贵亲戚并不嫌弃他。
  
  一位妇人过来对贵先生说,她家的蔬菜种得好,叫贵先生不要上集市买菜,那些菜农药下得太重,要吃时鲜蔬菜她可以送到贵先生家里去。
  旁人揭发她的菜化肥下得太多。她十分生气,说她用的肥料全是从镇上的公共厕所挑回来的大粪,从不施用化肥。
  
  还有人跟贵先生说她会照顾坐月子的人,如果贵先生家生了娃儿,请她去做保姆是最合适的。旁人检举她会偷吃东西,她争辩说,只是吃了月母子剩下的东西……
  
  过学农轰走闲人,摆开酒席款待贵先生。
  
  在古集供销社当主任的过六山和在支行当中间业务科科长的过学工也被召回来,连同过家的长辈,全来作陪。
  
  过大山首先感谢贵先生和元子培养他们兄弟,过学工紧跟着表示决不会忘记贵先生元子的恩德。
  过家长辈和过学农、过六山都无不感念贵先生元子对过家兄弟的照顾,殷勤备至。
  酒喝得多了,过大山叫殷雄开车回去告诉元子,贵先生要留在过学农家住一夜。
  
  酒醒后贵先生听见四周是虫鸣蛙声,忽然明白是睡在过学农家。不知道自己酒后是否失态,他十分懊恼。
  
  起床摸索着开了灯,出去上茅房。
  茅房是屋后搭建的一个草棚。独自一人月黑星高夜出来,贵先生不免心生恐惧。
  仔细观察四周,蓦然发现对面一户人家,屋檐灯光下坐着位二十五六岁的女人,竟然是杜小荷。
  
  杜小荷被撤去支行办公室主任后,在不良资产管理科挂了个正科级副科长名衔,实际上是个虚职。
  但她从不抱怨,常常去帮助接替她担任办公室主任的桑可以做一些她力所能及的事,与桑可以相处得很好。
  
  桑可以不时在元子贵先生面前替杜小荷求情,说她跟杜子鹏、杜子举两人不同,杜小荷是个很善良的人,是被杜子鹏等人挟裹进团伙的。
  
  元子贵先生对杜小荷并无恶劣印象,仅仅是为了铲除杜家团伙才伤及她的,过后一直觉得有点冤屈杜小荷。
  贵先生元子曾想重新启用她,后来因为怕她深陷于崦峰公司的案件中,所以才暂时搁置不提。
  
  贵先生又听说杜小荷不肯住在银行分配的宿舍,而是每天都要回到乡下住。没有想到她乡下的房子竟是与过学农为邻。
  
  贵先生不无惊喜地摸黑走过去。杜小荷抬头见了他,激动得热泪盈眶。
  
  她领贵先生进堂屋坐下,沏上茶,问要不要弄点夜宵。
  经她一提醒,贵先生倒是真的有些饿了,就跟她进厨房。
  
  她说知道贵先生在过学农家,本来想过去看看的,又怕讨人嫌,决没有想到贵先生会过来看她。
  贵先生问她,这么夜深了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干什么?她说自己的丈夫赌博成性,常常彻夜不归。所以她就每晚都坐在屋檐下苦等,希望感动丈夫回心转意,不要丢下妻子女儿只顾自己快活。
  她说得泪流满面,不停地啜泣。
  
  杜小荷继续哽咽着说,结婚才四年,倒是守了两年空房。不知道哭过多少回了,独坐屋檐下苦熬苦等已经成习惯了。
  他们吵过打过闹过离婚,却是顾念女儿幼小不能失去亲生父亲,这才委屈求全努力感化丈夫,盼着丈夫幡然醒悟。
  害怕同事因此轻视她,她不敢住在银行宿舍,也不愿意跟父母住在一起听他们哀声叹气,所以新盖了这座房子。清静倒是清静了,但是难得听到笑语欢声。
  贵先生默默无语。
  
  杜小荷下碗面条端到厨房里的小桌上,贵先生捡张小方凳坐上去,尝几口后感慨:
  “放了些什么,怎会这么好吃?”
  杜小荷在他对面坐下,右手支着头,看贵先生大口吞咽,怔怔发呆。忽听贵先生问话才猛醒过来,说:
  “好吃就只管吃,介绍了做法你们又不会去做的,男人天生就只会享受。”
  贵先生愤愤说:
  “只会享受的男人必定是畜牲样的东西。”
  杜小荷幽幽怨怨说:
  “做女人的能得到丈夫几句赞扬,苦点累点也心甘情愿了。哪怕你不说好听的话,心安理得受着人伺候,作妻子的也无怨无悔,至少见着个活人……”
  说着泣不成声。
  
  贵先生长叹一声,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杜小荷意识到只顾自己哭,害得贵先生心情也不好,坚强地咽回眼泪,歉然说:
  “说着说着就扯到一边去了!”
  
  贵先生回去后将杜小荷的事对元子说了。元子叹口气:
  “怎会去找个这样的男人!”
  
  叫来桑可以一起商量,怎样才能帮助杜小荷。桑可以说:
  “杜子鹏曾经托公安的人,准备把那个赌棍抓进去强制戒掉他的赌瘾。可是杜小荷不同意,说弄回了人唤不回心有什么用!”
  元子说:
  “她一个人带着女儿住在乡下空房子里,时间一长会变态的,不如叫她回来住在银行宿舍,抽空大家好陪陪她。”
  桑可以说:
  “这话只好元子行长你去说,我是劝不回她的。”
  
  元子便去对杜小荷说,叫她不要怕人背后议论,多议论才好,一齐来谴责那个赌棍。元子劝她回来住,说银行才是她的家。
  杜小荷感念两个行长的关心,重新回到银行宿舍。
  元子又叫桑可以通知下去,不许有人在杜小荷伤口上撒盐,如是有这样的混帐东西,定饶他(她)不得。
  
  杜小荷三岁的女儿叫支支,原来是由爷爷奶奶照看着的,也接了来送进开发区幼儿园。
  
  支支太文静,比同龄孩子胆怯得多,元子抽空就培养她的活泼,任由她去砸一些东西,不许杜小荷管束她。
  支支很喜欢这个元子阿姨,常常去缠着她。元子自然是欢喜得很,把支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无论到哪里都爱牵着去。
  桑可以说:
  “再下去支支快不认得妈妈了。”
  杜小荷脸上渐渐添了几分欢乐。
  
  这一天,突然来了峰县检察院的人,带走了杜小荷和杜子举。
  
  贵先生慌忙向光震行长汇报。光震行长说杜子鹏和杜小桂也被带走了,他叫贵先生和元子保持镇定,静观其变。
  
  元子不肯将支支送回乡下去,桑可以说:
  “你是行长工作忙,支支由我照看,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元子带着支支玩玩还可以,真要像个母亲样照看支支她就手足无措了。桑可以虽然也是个姑娘,但在照看孩子方面比元子强了许多。
  
  渐渐有风声传出来,说杜家几个涉嫌特大贪污案,涉案金额惊天动地,估计杜家四个是活到尽头了。
  
  元子惊慌了,对贵先生说:
  “一定是崦峰公司这颗炸弹被人引爆了。”
  贵先生困惑不解:
  “怎么不听见束空有什么事呢?”
  
  两人便赶到崦嵫去,从光震行长口中探听消息。
  光震行长叫两人不要去打听,陷进去是十分危险的,即如他也是心惊肉跳。
  吉离副行长在旁边感慨:
  “他们太狠毒了!为了推脱干净,不惜杀人灭口。”
  
  元子不相信维坤市长会赞同束空这么干,她一定要去找维坤市长,央求她制止束空。
  
  维坤市长反问元子:
  “你认为应该怎么收场?是让杜家几个咎由自取呢,还是要再牵扯出更多的人更多的事?难道一定要把崦嵫闹得天翻地覆吗?这对大家有什么好处?”
  元子问:
  “为什么只怪杜家几个?”
  维坤市长说:
  “在崦嵫这个大家庭里,我是家长,对哪个不心疼呢?但是那几个不肖子孙闯下了大祸,如果不壮士断腕,这个家就要闹得四分五裂。我知道不会只是那几个闯的祸,但是不能个个都拉出来打得哭爹喊娘呀,只能重责几个以示惩戒。”
  
  元子要去看望杜家几个,维坤市长说:
  “绝对不可以。你现在只能是局外人,只能对所有的事一无所知。尤其不能开口说话,如果要开口为谁鸣冤叫屈,连我也没法保证是不是会有人要堵你的嘴。”
  元子发横说:
  “他们敢杀我!”
  维坤市长说:
  “在你死我活的情况下,逼急了什么事不敢做呢?没露出水面的人也要自保啊!”
  
  元子对贵先生说,她夜里经常梦见杜家几个。
  梦里见到的杜子举始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杜小荷则是哭得双眼红肿,她怕那个赌棍把支支送了人,说赌棍一家人都嫌弃支支是个女娃儿。
  杜子鹏央求元子:
  “我儿子在古集念书,一向在银行食堂吃午饭,你们不会赶他走吧?”
  杜小桂悲怆地质问元子:
  “我是贪了你一分还是占了你一厘?不动你的土不破你的财,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往死里整?”
  
  “秋处露秋寒霜降”,跟着就是立冬了。
  
  杜子鹏、杜子举、杜小桂、杜小荷等四人全被执行死刑。
  今天是他们的父亲四兄弟去火葬场。
  
  傍晚他们回到古集,四兄弟各人抱着自家孩子的骨灰盒,跪在商业银行开发区支行门口,代自家孩子说一声:
  “对不起!”
  然后磕了三个响头。
  站起来又缓缓走到开发区管委会楼前跪下,同样说一声:
  “对不起!”
  再磕了三个响头。
  又对着围观的人磕了个头。
  
  望着四个弯腰低头的老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贵先生泪眼模糊。
  听说当晚四个老人就悄无声息地将四个孩子合葬在一起,连碑也没有竖一个。
  
  桑可以决定收留支支,任谁都劝阻不住她。但是她不符合收养条件,就与赌棍签了个协议。
  她要带着支支去杜小荷坟前祭奠,贵先生元子一同陪去。
  
  距离杜家晒场不远的山坡上有座新坟,没有花圈,只有星星点点焚化了的纸钱灰烬。
  
  支支凄厉地哭喊着妈妈,动手去刨黄土。
  元子拉她过来紧抱在怀里,任由泪水流淌。
  桑可以插上香,献上一只大花蓝,然后就呆坐在地上。
  贵先生神情木然,看坟边枯草挣扎着要直立起来,奈何凛冽的寒风猎猎刮过,终至于刮得枯草伏地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贵先生招呼大家回去。
  走下山坡,蓦然看见杜子鹏那座显赫的房子前跪了老老少少一群人,正在冲着贵先生这一行人磕头。
  贵先生茫然不知所措,殷雄过来拉他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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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拾英 / 小说故事 / 在腐败中成长——谁能拯救我?(序) (转载)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在腐败中成长
      ——谁能拯救我?
      
      蜀蛇著
      作者简介
      即使将我的“履历表”在此展示,也不会有多少人信以为真,因此就不多作介绍了。
      关于银行的故事有很多,然而在我看来那些故事接近民间传说。爱写小说的行长也不少,可是他们不是在撒谎就是写得太粗糙。
      作为一个写了二十多年小说的银行行长,我相信自己的作品不是一文不值。为什么写了二十多年还鲜为人知呢?这本《在腐败中成长》就是答案。
      
      
      自序
      
      这本传记体小说之所以值得看一看,有些简单理由。
      假如你一无所有而又不肯安贫乐道,假如你无依无靠而又壮怀激烈,不妨看一看小说中的这位贵先生。这不是在向你讲述一个英雄的故事,贵先生做事有时愚不可及,你如能幸而身处他的地位,定然干得比他漂亮;这也不是在为坏人立传,如果你不幸面临他那样的处境,你又能怎么样?
      贵先生把姐弟情作为标尺,超乎其上为爱情,其下为性爱。假如你正在为爱情失落而满腹惆怅,建议你看看这位贵先生。也许你失落的只是性爱,或者只是解散了一个鸳鸯合伙公司。
      为什么少有人赞美银行,正如少有人赞美金钱?银行与金钱太亲近,而金钱名声又不大好,君子说它是没有“心肝”的孔方兄,“竖子不足以谋”!银行跟它那么亲近,自然让人疑心近墨者不会不黑。但是也有人不这样看,比如这一首诗:
      
      横竖钱堆砌,
      层层官盖顶,
      情生五颜六色,
      冷门重重!
      都说银行好大楼,
      进去出来人,
      几个堪回首?
      呜咽一身笛箫怨,
      锦绣浮华
      笼罩湘妃竹,
      斑斑点点无数……
      
      《在腐败中成长》不是反腐题材小说,而是在寻求治病的偏方,在重复“要生存就要争斗”这个古老主题。
      不过对这一古老主题作了新的诠释,争斗不是斗争,是什么呢?是老子说的“贵柔”、“守雌”。
      社会财富的相当部分将由国家所有过渡到国民所有,在推进过程中难免会激起一种狂躁情绪。因此作为强势人物在推动这一进程时,应当心存悲悯,怜惜弱小,取之有度。而弱势群体则应“不可不为、不可为而遗患”。
      有人是树,燃烧后是火炭,埋葬后是煤,换一种方式再点燃仍是熠熠生辉;有人是草,燃烧后成灰,埋葬后成土,永不再生。
      
      《在腐败中成长》不是一本经书,但是有时为了解读一个字的字义,或低徊穷思,或俯仰哀号。
      比如《老子》中有一句劝导世人的话:
      “廉而不刿”。
      刿字只有一种解:刺伤。
      那么这一句中的廉字怎么解?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新华词典》对廉字有双解:
      ① 不贪污,②便宜。
      ② 照这样的字义来翻译“廉而不刿”:
      ①.“不贪污但不刺伤(别人)”。译文不通。
      ②.“便宜但不刺伤(别人)”。愈是不通。
      看来不能直译,将其延展开来翻译会是怎样的呢?
      ①.“(之所以讲你)不贪污是因为你没有刺伤(别人)。”似有曲解其义之嫌。
      ②.“人微言轻(的人) 就不要去(多嘴多舌)刺伤(别人)。”似乎不合老子一贯主张。他主张“知者不言”、“善者不辩”,因此凡是知者、善者都不应该多嘴多舌。
      如此看来仅靠现代汉语知识很难解释“廉而不刿”这句话。
      查古语中廉的字义,任继愈老先生在《老子新译》中注释:
      “廉,棱边”。
      远古时代有棱边的器物是利刃,手执利刃代表强人,难道“廉而不刿”的意思是说,“(虽为)强人但不刺伤(弱小)”?
      这种解释似乎可成一说。
      但是新的疑惑又出现了。廉的本意是强人,是利刃,后来怎么会把不贪污或者没什么用处的人与物归入了廉呢?强人反倒不廉了!有棱有角的反倒不廉了!
      这是一种篡改还是几千年的悲哀?
      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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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章 蠢蠢欲动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第一章 蠢蠢欲动
        
        崦嵫山如浓墨重彩书写的“人”字,莽莽苍苍仰卧在西凉盆地上。
        它伸展的两条腿,一条叫考山,另一条叫妣山。
        两腿间夹了条干支河,奔流直下横贯崦嵫市,经过西凉省省会凉都汇入长江浩荡东去。
        位于两腿间需要掩盖位置的是崦嵫市。
        崦嵫市已经从西凉省分离出来计划单列,属于副省级城市,管辖城内东南西北四区和登、临、绝、境、望、一、峰七个县。
        与考山脚下的城北区隔河相望的,是城南区子午路,这是崦嵫市的中央干道。
        子午路上有一幢五十层大楼,寓意面向下个世纪中叶,这就是中国商业银行崦嵫分行。
        抬头仰望崦嵫商业银行的楼顶,遍植仿真热带雨林植物,或者果实累累,或者花团锦簇,四株巨大的阔叶乔木迎风屹立在楼顶四角。
        大楼为银灰色的铝塑板贴面,蓝色的大玻璃作为窗叶,正前方雨棚由八根不锈钢圆柱支撑,棚顶如展翅双翼。
        
        
        一九九O年,二十二岁的栾贵贵大学毕业后分配至此,被安排在营业部出纳科作一名临柜出纳。
        在崦嵫商业银行的生活区——半岛公园,他分得一套两居室新房。尽管一同分配来的人中无一不能分得一套新房,栾贵贵仍是心满意足。
        穿上崭新的工作服,虽然不太合身,毕竟是全毛西装,因此栾贵贵喜不自禁。
        一米七十八身高,不算伟岸,体格却是非常健壮。
        西装偏瘦,紧绷在身上后最不雅观的就是裤裆下勒出一团赫然醒目的玩意儿。栾贵贵对此熟视无睹,喜孜孜地去找营业部出纳科长厉德如报到。
        经过工作区时不少人对着他窃笑。有的姑娘在尖叫:
        “哪里冒出来的山里人!”
        栾贵贵确实是山里人,家住峰县的清溪镇。
        他自小少与人接触,木讷言拙,上大学时就像只惊惊惶惶的兔子,常被人戏弄,以至于自卑得很。听见有人在叫 “山里人”,他扭头看一个个表情中满含厌憎,栾贵贵像只鼓胀的气球被刺破了,顿时蔫耷着头。
        出纳科的厉德如科长眼睛小得几乎不见眼珠,居然还不近视。不待栾贵贵走近他就挥手大声嚷:
        “那边去,跟旷君学习点钞票!”
        出纳柜上一个皮肤白皙、体态婀娜、浓妆艳抹的姑娘转过身,见了栾贵贵她问德如科长:
        “往后怎么称呼他?”
        德如科长先是一怔,及至明白了旷君的意思便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崦嵫人咬音不准,栾与卵谐音,贵贵与乖乖谐音。无论是叫“大卵”还是“小卵”,无论叫“乖乖”还是叫“卵乖乖”,都是不恰当。
        笑足了德如科长说:
        “看他说话轻言细语走路慢条斯理的样子,倒像个先生,不如就叫他贵先生吧!”
        旁边人说这个名字取得好,于是从此就叫他贵先生。
        贵先生在大学里学习的是国际金融,现在要他点钞票有些勉为其难,于是旷君就手把手教他。
        
        贵先生的姐姐栾香香告诫过他,不可以跟女人过份靠近,因为他的体内正在喷射出一股强烈的气味,女人很容易被这种气味迷住。
        贵先生自己是不知不觉,渐渐就淡忘了香香的告诫。
        偏偏旷君是个容易冲动的人。跟贵先生靠得近了,她便被那股气味所吸引,禁不住心旌荡漾,有意无意中常常要去碰撞贵先生。
        贵先生开始是浑然不知,后来才渐渐觉察到了。
        他自小与姐姐同床共枕,至今回家仍是一如既往,并无避讳。但是这种男女间的亲近除了令他感到温馨外再无别的冲动。
        如今是平生第一次如此靠近另外的年轻女性,在旷君的一再撩拨下,他有些把持不住了,体内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骚动。
        不过他十分害怕,也仅仅是因为害怕,他对旷君的暗示佯装不知不觉。
        
        不久德如科长撤下了另一个出纳,让贵先生正式临柜与旷君搭档操作。
        他负责初次付款和收款复核,旷君负责初次收款和付款复核,银箱由贵先生保管。
        这样一来两人是面对面操作,旷君便难以像从前那样有意无意地贴近他了。
        然而旷君的火气却是由此越来越大。她易怒而且言语尖酸刻薄,仅仅因为一点小小的事情就可能激怒她不顾体面地对着贵先生尖叫。
        银行的柜台工作是单调乏味的。
        我们在清点自己的工资奖金时,沾了口水一张张清点也不会认为金钱肮脏。然而坐在银行的出纳柜台上面对成捆成堆的现金,没有几个人不感到厌恶,没有几个人不像躲避瘟疫一样唯恐现金上的病毒细菌钻入自己体内,因为那些钱不是属于自己的。
        出纳柜台如此,会计柜台、储蓄柜台上的人心情也是大致相当。在业务繁忙的时候心烦意乱,在业务清淡的时候便抓紧了时间取笑逗乐。
        旷君不时的尖叫和贵先生忍气吞声的沉默,不失为调剂气氛的一种方式,因此常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有的还火上浇油,激得旷君恼羞成怒,对贵先生的责备因此变本加厉。
        贵先生则是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小心,一天比一天惶恐,自信心也因此一天比一天衰退。
        他曾经也反抗过,但是他微弱的声音立即淹没于旷君的暴风骤雨中,于是他只能以沉默作为无声的反抗。
        
        一天营业终了,盘点银箱时长款一百元。
        贵先生按照制度规定作必须的登记,旷君低声骂他“蠢”!
        旷君让他换成两张五十元,两人各分一张。贵先生便递一张给她,她怒睁了眼说:
        “头顶上是监控探头!”
        说着她绕过来,从贵先生胸前将身体弯曲成直角伸向柜台,佯装拖拉柜台的抽屉,同时低声叫贵先生:
        “放我衬衣口袋里。”
        旷君散开的西装像帘子一样遮住了贵先生的双手,也遮住了贵先生的眼睛。
        他抖抖索索去摸索旷君的衬衣口袋,一时没有找到,手却碰到她薄薄衬衫隔着的乳房。贵先生心头一惊,赶紧将手缩回。
        旷君催促他快些,贵先生慌乱中再次伸手去摸索,竟然伸进了旷君的衬衣扣缝中,摸到一团滚圆的东西,原来旷君并不带胸罩。
        旷君没有尖叫,她反而是一脸的兴奋。
        旷君再次催贵先生,贵先生才如梦方醒,满脸涨得通红。他将钞票塞进旷君的口袋后,旷君缩回身体,瞟了贵先生一眼说:
        “晚上过来!”
        
        下班铃响,旷君一甩拎包就风一样地飘出去了。
        贵先生呆坐着没有动弹,脑子里净是那团滚圆的东西和旷君瞟他一眼时的媚笑,那个可憎的刁蛮形象忽然隐遁不见了。
        
        贵先生回到住宿地——半岛公园后,先去食堂吃过晚饭,然后漫无目的地徘徊。
        半岛公园伸入干支河中,曾经是市民休闲处。两年前商业银行将半岛公园整体收购下来,名义上是建立培训中心,实际上改建成了职工的生活区。
        分行行长级领导的小别墅、处级领导的超高层住宅、科级干部和一般职员的不同户型单元房,尽集中于此。
        生活区内还有职工食堂、内部招待所、小卖部,有球场、假山、亭台楼阁,靠干支河岸是条彩绘长廊。
        贵先生在长廊里坐下,看夕阳下的干支河,看河对面的考山。他已经决定不去旷君家,他害怕。
        掏出分给自己的五十元钱,他有些后悔了。“不该听旷君的话,私分长款可是严重的违规行为呵!”他懊恼不已。
        听到吵骂声,他扭头看,不远处的垃圾房旁边有一个脏兮兮的孩子在跟一个老人争抢什么东西。
        贵先生走过去,听见孩子哭喊着说:
        “这是我的!”
        老人骂:
        “狗东西!垃圾房是大家的。”
        孩子说:
        “别的垃圾房你干吗不去抢,偏来抢我的!”
        老人猛然甩开孩子,孩子又扑上去紧拽住蛇皮袋。老人用力一肘将孩子击倒,孩子爬过来抱住老人双腿,老人顺手就用鼓鼓囊囊的蛇皮袋砸在孩子的头上,袋子里可能是易拉罐发出了叮叮咣咣的声响。
        孩子突然一声尖叫,头上被砸出了鲜血,可是他仍然不肯松开双手。
        老人无奈地撂下蛇皮袋,孩子立即就扑上去用身体罩护着。
        老人坐下来口气平和地说:
        “这个垃圾房你独占不下的。原先是不知道这儿有个垃圾房,知道了还不都来抢?我说这样行不行,我俩一起来守护。”
        孩子不从,倔犟地说:
        “你别处抢去,这是我的!”
        老人愤怒地站起来质问:
        “这座是你的,那座是他的,我的在哪儿?老子不管谁的,抢到手就是我的!”
        话音未落,抬腿一脚踢翻孩子,抓了蛇皮袋拔腿就跑。孩子哭喊着爬起来追赶……
        
        第二天上班贵先生将五十元钱拿出来,对旷君说:
        “不该是我的,我不能要!”
        说着他不管旷君是不是同意就要去作长款登记。
        
        旷君昨晚没有等来贵先生,今天一来就要找碴出这口闷气。
        现在见他要把昨天的长款补作登记,旷君心头一股火直冲脑门。当天帐款必须相符,因此隔夜补记是性质非常严重的违规操作。
        但是她很快冷静下来,明白此事不能声张,便压住火气低声说:
        “我不是贪小便宜的人,几十块钱就能动我的心吗?这是出纳上的惯例,长款先收起来,等短款的时候再赔出去。如果登记了,长款短款都要算我们的差错,都要扣奖金。等到短款的时候不仅扣奖金还要赔款,你说怎么办?这制度就是在逼良为娼!”
        贵先生仍然固执已见:
        “不是我的钱我不能要。”
        旷君恨得咬牙切齿,想了想说:
        “一定要登记就登记是今天的长款一百元。跟你搭档是遇到瘟神了!”
        
        这一整天旷君都没有消去这口恶气。
        她倒真不是个贪小利的人,愈是如此愈是显得五十元钱使她掉了身价,使她在贵先生的面前丢了脸。
        
        昨晚贵先生已经是不识抬举,不肯去她家今天找个理由撒个谎旷君也好顺了竹杆滑下来,他偏偏连声道歉都不说,显见得旷君是在央求他。
        旷君咽不下这口气,便寻思如何整治他。
        再骂他几句不足以排谴心头这口恶气。贵先生挨的骂多了已经有点麻木,旁边人听惯了也不再感到新鲜。于是旷君想,他不是看不起五十元钱吗,那就害得他心痛!
        
        中秋节快到了,银行里照例要分给职工一些福利,像香菇木耳一类的干货每次都不会少。
        贵先生见下班时人人都大包小袋拎了在手,不明白为什么唯独他一无所有。
        他不知道应该去问谁,见了德如科长他害怕,自然是不敢去问。问旁边人又说不清楚。见旷君一张脸冷若冰霜,怕凑上去讨一顿羞辱,也是不敢去问。贵先生便安慰自己,不单独开火拿了这些东西也做不出来吃,别再去讨口气来受。
        第二天是分鱼,说是每人都有一条大青鱼。这回贵先生当了点心,见大家都涌到大厅去团团围住一堆鱼,他也凑上去。
        出纳科一共八个人,德如科长从鱼堆中捡了八条摆放到一边去,叫人用报纸将每条鱼都逐一盖上,还编上号。然后叫抽签,根据抽签号对号去取。
        贵先生谦卑地闪让开,准备等大家先抽。德如科长脸上挂着笑,问贵先生:
        “跟上次的香菇木耳一样,你还是一样都不要吗?”
        不待贵先生回答旷君就抢着说:
        “他说过了不要的,说送给科长你。”
        贵先生正惊讶于何时讲过这样的话,德如科长已经说话了:
        “这样也好,我拿回去烧好,想吃就来我家,你也省些麻烦。”
        贵先生勉强咧嘴笑笑,怏怏离去。
        忽然听见尖叫声,回头看是金库保管员王枝枝在嚷:
        “二号鱼最大,我怀疑没有二号这个签号。”
        德如科长说:
        “我抽的就是二号,怎么会没有呢!”
        王枝枝说:
        “摊出来看。”
        德如科长涨红了脸说:
        “为什么要摊给你看!”
        旷君出来圆场:
        “只管拿自己的,管旁人的干什么?”
        王枝枝气咻咻说:
        “看上去公平抽签,暗中做手脚还不如大家都来抢!”
        说着她抢了一条鱼就走。
        德如科长也不去制止,只是护着二号鱼说:
        “这是我的!”
        旷君帮他抢了一条说:
        “贵先生这条也是你的!”
        
        贵先生依然什么都没有分到。
        从地下车库推自行车出来,见纪元子空着手悠悠闲闲往半岛公园步行,贵先生既惊且喜,“还有个跟我一样分不到鱼的?”他上前问:
        “他们也不分鱼给你吗?”
        
        纪元子在营业部会计科做事后监督,不临柜操作,上班时一眼望去是见不着她的,仅仅因为她与贵先生的宿舍是门对门所以才认识。
        纪元子并不停下,只是淡淡地问:
        “他们为什么不分鱼给你?”
        贵先生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说:
        “他们讲我说过不要的,可是我没有说过。”
        纪元子说:
        “下回把我的给你好啦!”
        贵先生赶紧说:
        “怎么能够要别人的东西呢!”
        纪元子并不多加理睬,加快了脚步。贵先生明白人家是不愿意搭理他,便骑上车走了。
        
        旷君休假,德如科长调来王枝枝顶替她的岗位。
        王枝枝戴副深度近视眼镜,下巴尖削,说话像爆炒豆。
        她不肯坐旷君的位置,说是有股狐狸的气味。贵先生有心讨好她,盼着她不要像旷君那样刻薄地对待自己,所以立即就跟她调换了位置。
        王枝枝倒是不再捉弄辱骂贵先生,但是她那张嘴从早到晚嘁嘁喳喳吵个不停息。
        
        她抱怨每天的现金收付量太大,抱怨前来交款的人不按规定整理好票面,抱怨人民银行发行的钞票新版旧版各式各样票面太多太杂,票面金额也太小,抱怨现在的奸商太多,为了偷税行贿大量使用现金搞非正常交易,抱怨计划处负责现金审批的人拿了人家的好处就胡批乱审,抱怨结算渠道不畅通造成银行间相互压票导致资金体外循环形成现金过量发行……
        
        又抱怨旷君偷奸耍滑,这会儿去休什么假呀!抱怨厉德如科长贪图小利不讲原则……只顾喋喋不休地讲,她也不嫌累得慌。
        贵先生假装认真聆听,她便越说越上劲。
        
        她说旷君是个骚货,扯谎男朋友在国外留学,三十多岁的人了也不结婚也不正经跟谁谈对象,家里就像个公共厕所,哪个男人都可以去。说德如科长也去占过便宜,没多久就被这个狐狸精吸干了精气,大病一场后就再也不敢去沾惹旷君了。
        
        又说旷君一直缠住德如科长,要德如科长派她去作金库保管员,硬要把王枝枝顶下来,如果不是上面干预她就得逞了。
        王枝枝说她是将近四十岁的人了,官当不上,财发不了,只求保住金库保管员这份差事。这项工作她已经干了十多年,不想再换个岗位从头学起,领导也很满意她所做的工作。谁要动心思顶她这个岗位,她就要跟谁拼命。别的地方爱争爱抢随你们的便,她的岗位谁也休想去抢夺。
        
        金库保管员其实是很繁忙的。
        早晨各个支行都要来领取自己的银箱。市区有三十个支行,平均一个支行十只每天就有三百只银箱出库,仅仅从金库里面搬运出来送到各支行的押运员手中劳动强度就已经很大了。而且还不能混淆,要求井然有序。
        尽管体力活经常由值班警卫代劳,但是王枝枝要负责组织清点查验,要统一调度。这时候也是王枝枝最威风的时候,都得听她支使,另外一位后备的金库保管员只能作她的助手,大家形容此时的王枝枝是闹山麻雀。
        
        顶替了旷君出纳上的岗位后,照理王枝枝就可以让后备金库保管员负责出入库。但是她仍然要去作闹山麻雀,直待将金库的事大致张罗妥当后她才回到出纳柜。
        
        这期间贵先生不能单人受理柜台上的现金收付,闲着无事他便找专用练功券练习点钞指法。
        一时找不着练功券,猜想是被旷君搁在哪个抽屉了,贵先生便去翻看旷君没有上锁的抽屉。
        忽然看见一本书,掏出来看书名叫《阴阳》,随手翻翻,竟然是专讲阴私事的。
        贵先生正当水满自溢年龄,不知道男女间这许多阴私事,看了几页便爱不释手,裤裆下那玩意儿就一直雄纠纠地陪伴他。
        
        忽然瞥见王枝枝回到出纳柜,贵先生赶紧藏了书。王枝枝抱怨:
        “做两份工作也不见给我两份出纳津贴。”
        贵先生诧异地问:
        “出纳有什么津贴?”
        王枝枝迷惑不解:
        “这么几个月了你一直没有领过津贴?”
        贵先生摇头。王枝枝说:
        “他们把你的津贴私吞了,每月三十元可不是小数。”
        贵先生说:
        “我还没有转正,连奖金都没有津贴肯定也不会有的。”
        王枝枝笑骂他:
        “笨蛋!津贴是岗位津贴,跟转正不转正有什么关系。”
        说过了她摆出一副好为人师的姿态说:
        “像你这个样子啊,要在银行熬出头够呛!你自己愿意忍气吞声逆来顺受,旁人谁还帮得了你,总不见得别人去帮你吵帮你闹吧!你得自己去争,凭什么不给你津贴?你不见人人都红了眼的吗,哪样不争哪样不抢,你不争不抢还有人送给你?我的原则是,别人的我不管也管不了,我的一份不能少!”
        
        贵先生分辨不出,闹山麻雀王枝枝的哪些话是正确的哪些话是胡说的,哪些话是由衷的哪些话是骗人的,哪些话有事实依据哪些话是道听途说甚至无中生有的,便将她的话全当废话。
        表面上佯装听得认真,听过了就忘在脑后。
        
        下班后贵先生将旷君的《阴阳》带回去看,确实太吸引人。
        他躺在床上,看书中描写得惊心动魄,索性就脱光了裤子,任那玩意儿笔直地挺着,省得勒在裤裆里难受。
        他痴痴地想,这玩意儿插进女人那玩意儿里面是什么滋味儿?
        周身血液加速流动,燥热得难受。起床去洗了个澡,情绪稳定一些。不敢再看书了,准备睡觉,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尽是书中描写的那些细节。
        他爬起来,穿上衣服出门。
        半岛公园门口是公交车的一个站点,正好公交车靠站,他便挤上去。
        他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就漫无目的地随了车走。
        
        车上越来越挤,他被挤到一个角落。角落里有个上身穿羊毛衫下身穿裙子的少妇,被挤压得气喘嘘嘘,贵先生双手撑住护栏罩住她,少妇便像躲在笼子里一样安全了。
        她长长地舒口气,转过身面朝着贵先生。突然急刹车,贵先生朝前一挺,少妇赶紧抓住他的衣服。贵先生裤裆里那玩意儿渐渐鼓起来,直直地戮在少妇腿上。少妇并不惊叫,也不闪避,似乎还有意靠得更紧些。
        贵先生想看一眼她的脸,她低下了头。贵先生怕她看见自己的那玩意儿顶在她的腿上大家难为情,一扭身挪开了半个位置,那少妇却如影随形随之也靠过去。贵先生便明白了,她乐意这么被人戳着。
        于是贵先生壮大了胆子,微微后仰,让自己那玩意儿尽管戳过去。那少妇配合也默契,微微张开两腿,踮起脚尖,略略前倾,贵先生那玩意儿就端直地戳住了她那玩意儿。
        但是犹如隔靴搔痒,除了越是弄得难受以外,望梅而不止渴。那少妇显出不胜遗憾的样子,车到下一站就下车了。
        
        看完《阴阳》后没几天旷君就上班了。她发现书被人翻过并不生气,问贵先生是不是看过了。贵先生红了脸,说看不懂。旷君含笑说:
        “你没有体验过怎么知道这本书写得有多好?”
        贵先生没有吭声。旷君继续压低了声音说:
        “书上讲人一边在追求幸福一边在浪费幸福。古代的男人十四五岁就享受幸福了,跟他们比起来像你这样的人已经浪费七八年了。别以为浪费了的这么多年以后会补上,没用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用来表达这种事是再恰当不过了。”
        贵先生仍然闷头不响,任她越说越裸露。旷君以为说动了他的心,试探着问:
        “今晚有空吗?”
        贵先生坚决地摇摇头。
        旷君勃然大怒,借口贵先生乱翻她的抽屉,侵犯了她的隐私权,吵嚷着要德如科长主持公道维护她的权益。
        德如科长煞有介事地质问贵先生:
        “是不是翻动人家的东西了?”
        贵先生说:
        “我找练功券。”
        德如科长声色俱厉:
        “找练功券就是理由?怎么翻到人家隐私了?我看你满脑子都是不健康的东西,看看你这条裤子,‘鸡巴’都快露出来了,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满营业厅哄堂大笑。
        有好事者过来问贵先生:
        “都翻到些什么了?”
        贵先生知道来者不善,就缄口不语。
        德如科长说要给贵先生记个处分,好让他吸取教训,改掉一身的流氓习气。
        贵先生变成有流氓习气的人了。他想申辩,可是谁听他申辩?况且确实翻动了女同事的抽屉,确实偷看了《阴阳》。
        他气短心虚,便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
        旁的人无聊却是不肯沉默的,常常就借了这个话题大肆发挥,一时沸沸扬扬。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二 要脸皮做什么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二 要脸皮做什么
        
        十二月三十一日是银行的年终决算日。
        按照惯例那些关系密切的客户今天会到银行来送礼,银行则是摆流水宴答谢。
        营业终了,银箱入库后贵先生便无所事事。德如科长叫他去楼上的信贷科巴结讨好信贷员,争取讨点礼品回来。
        贵先生不认识那些信贷员,感到非常为难,便呆着没动。
        德如科长大发雷霆,说客户送来的礼是给银行的,不是给信贷科的,更不是给哪个信贷员的,为什么不能去讨点回来?他给贵先生下达了一个指标:
         “至少讨回五瓶五粮液,讨不到抢也要抢点回来。”
        贵先生头一次去信贷科,到三楼后看见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当中一间很大的会议室已经收拾成临时的自助餐厅,从宾馆请来的厨师和服务员正在紧张准备。
        贵先生倚在门口望着那些凉菜、糕点、酒和饮料,顿时腹中饥渴。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坐上去吃一顿,一定先捡那大块的鸡腿,再切大块蛋糕,喝两大杯五粮液……
        
        正在发呆,德如科长带着旷君、王枝枝等人全上来了,贵先生便去跟在他们身后。
        旷君直接撞进了信贷科长的办公室,德如科长则到其他办公室逐一笑脸招呼。
        信贷员并不理睬这位没有什么权力的出纳科长,只顾忙着招呼客人。德如科长倒不生气,那张难得一笑的冰冷面孔这会儿净是堆着笑,对信贷员忙不迭点头哈腰。
        
        信贷员个个忙得团团转,招呼了客人就来不及收捡礼物,因此满桌满地都是烟酒水果花蓝。
        德如科长说:
        “收一收,挡着路了!”
        一边就拎了一包东西出去。
        王枝枝拎上一包东西说“都码起来”,也转身出门了。
        贵先生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跟了出去,却见德如科长和王枝枝拎上东西就快步往楼下走。
        会计科、储蓄科也有人涌上来,纷纷拎了东西就走。
        
        忽然看见营业部主任公孙礼过来,贵先生吓得赶紧躲避。
        公孙礼可是全营业部的一把手,贵先生只是在营业部召开大会时才能够远远地仰望他一眼。
        他一出现立即就被客人包围了。贵先生怕见官,赶紧低了头溜走。
        
        在经过信贷科长门口时听见有人在说:
        “派几个人把礼品赶紧收起来,都来哄抢像什么样子!”
        又听见旷君的声音:
        “大家的东西大家抢吧,你去生这分闲气干什么!”
        听说话的口气似乎旷君能够喝令信贷科长,贵先生不由得大吃一惊。
        正在惊疑,德如科长和王枝枝气喘嘘嘘地又上来了。
        王枝枝边走边说:
        “每年都是我抢的东西最少!”
        德如科长喝令她住口:
        “怪谁呢?我也是哪年都没有讨到便宜!”
        
        贵先生忽然想起德如科长给他下达的指标,趁乱也溜进一间办公室。但是他心虚胆怯不敢下手,害怕被人捉住了。
        客人还在不断地来,礼品却是不断减少。
        分行管理机关的人一起涌过来,吵吵嚷嚷叫:
        “营业部做事目中无人……”
        
        忽然吵嚷声戛然而止,都望着一位走过来的女人。
        这人看样子不到四十岁,长得非常漂亮,衣着考究,一脸微笑却不失威严。有人叫唤:
        “吉离副行长来了。”
        围着公孙主任的客人便蜂涌过去。
        吉离副行长含着微笑跟大家握手,大声说:
        “都请用餐吧!”
        贵先生被人席卷进了临时餐厅,慌忙挣扎着逃出来。
        办公室里的人渐渐稀少,贵先生更不敢去捡拾礼品了。
        
        他漫无目的地上了四楼,四楼也是人流如潮。
        贵先生站在电梯口凭窗眺望,生出一缕登幽州台的感慨。
        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哈哈大笑,回头看,那人已经伸出了右手,贵先生赶紧去握住。这人说:
        “我是小小煤矿的。”
        贵先生说:
        “请三楼用餐。”
        这人说:
        “还要去其他几家银行,先把心意送到。分管我们的信贷员金煌被人团团围住了,麻烦你转告一声我们来过了。”
        说着话他递过来一只大包,再握过手就钻进电梯走了。
        贵先生怔了怔,拉开包一看净是烟酒。喧闹声涌过来,估计是四楼的人要下三楼用餐,贵先生疾步跑回出纳科。
        
        惊魂稍定后他去德如科长办公室,递过包说:
        “我也拿了。”
        德如科长看也没看就将包锁进柜子,仍然冰冷着脸说:
        “再去看看,见什么拿什么!”
        贵先生不敢再去,怕小小煤矿的人再回来碰上了。不去又怕德如科长驱赶,便走出大楼去街上逛了一圈。
        
        回来时见出纳科的人齐集在德如科长办公室,只听王枝枝在说:
        “熬到八点钟以后大批客人走了,我们去占一桌。”
        旷君回他一句:
        “你是脸皮厚吃个够!”
        王枝枝说:
        “今晚我没有捞到什么东西,德如科长捞得才多哩!”
        德如科长板着脸问:
        “我捞什么了?”
        王枝枝不再作声。
        
        贵先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饥肠辘辘。
        会计科和储蓄科的人都吃过了快餐,这会儿在很紧张地加班。
        贵先生不明白,出纳科是不用加班的,为什么也不能回去?如果要陪伴他们加班为什么不给一盒快餐吃?
        听说今晚每个人都有一盒快餐供应的,难道德如科长把这个钱也私吞了,让大家熬到八点以后去三楼吃人家的剩菜?
        但是他不敢问,见人人都不走他只得傻坐着。
        
        忍饥挨饿熬到了八点钟以后,一伙人从德如科长的办公室出来朝外面走。没有人叫贵先生,估计大家是上三楼吃剩菜,贵先生便尾随着跟去。
        在楼梯口等电梯的时候,德如科长忽然说:
        “这样上去人太多了,吃相难看,贵先生你先回去。”
        贵先生陡然生出一股被遗弃的伤感,望着他们进了电梯禁不住流下了一行眼泪。
        
        元旦后上班,德如科长掏出一盒香烟给贵先生说:
        “你拿回来的那点东西已经用于各个方面了,只剩这一盒烟还给你。”
        贵先生讨好说:
        “不会抽烟,科长你留着抽吧!”
        德如科长坚决要还给贵先生:
        “不要以后说不清楚,传出去误会我占你便宜。”
        贵先生不知道那么一大包东西都用于什么样的各个方面了,他不敢问,心头却是很高兴。
        觉得让科长占点自己的便宜是好事,让他占吧,占得多了说不定就会对自己和善一点。
        
        元旦没有分发福利,说是各方面都忙不过来。
        过完元旦腾出空了,便陆续分发鸡、鸡蛋、板鸭、咸鹅、青鱼、猪大腿……
        德如科长问贵先生:
        “这些东西我都帮你收起来,想吃就来我家,不会有想法吧?”
        不久就要过春节了,贵先生巴望春节回家时将这些东西带回去,可是一见德如科长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就不好意思讨回这些东西了。
        
        接到个电话,是信贷科金煌打来的,他叫贵先生去大门口说话。
        贵先生并不认识金煌。他站在大门口,一位头发梳得光亮,看上去很帅气的人走过来,劈头就是一句:
        “小小煤矿送来的东西是你偷走的?”
        贵先生不胜惊恐,畏葸地望着他。金煌说:
        “全给我拿出来,不然就报告主任!”
        贵先生说:
        “都用于各方面了。”
        金煌冷峻地盯着他:
        “我不管!那些东西值三千块钱,偷盗这么大价值的财物你掂量是什么后果吧!”
        贵先生低下头,他想说是给德如科长了,但是德如科长如果不承认呢?金煌语气更加严厉:
        “怎么办?”
        贵先生说:
        “我赔。”
        金煌沉吟不语,忽然说:
        “拿两千块钱出来,不然就告你,两条路任你选。”
        贵先生挣扎着辩解:
        “他们也拿了的!”
        金煌白了他一眼:
        “他们拿了有什么证据?你可是人家指认出来的,想赖也赖不掉。”
        贵先生无言以对,低声说:
        “钱不够,等我几天行吗?”
        金煌答应了。
        
        贵先生每月只有两百多元收入,工作才半年怎么样也凑不出两千元。他赶紧发一封加急电报回家,叫姐姐速带两千元钱来。
        姐姐栾香香与贵先生是一对龙凤胎。
        
        他们家曾经隆极一时,祖父官至汪伪政府的部长,外公是国民党的军长,解放后土崩瓦解了。
        父亲栾山人在西凉大学艺术系教民乐,母亲在西凉大学师范系教心理学。五七年以后父母被下放到峰县清溪镇供销社,父亲在糖酒店作店员,母亲在百货店作店员。
        后来栾山人被人打断了一条腿,母亲也被除名了,栾山人便提前病退在家,母亲则去镇里的小学校做代课教师。
        
        落实政策后,两人都是万念俱灰,不肯再回城工作了,也不肯多与人交往,就住在清溪镇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香香和贵先生出世后,栾山人夫妇一心只为了培养两个孩子。
        香香有天赋的音乐悟性,贵先生则长于逻辑思维,山人夫妇便着力培养香香的音乐才能,培养贵先生的理性思考能力。
        但是山人夫妇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们的厌世情绪和排斥他人的人生哲学太深刻地影响了两个孩子。加上不送他俩上学,不与外人交往,使得两个孩子几乎生活在一种虚幻的世界中。
        
        贵先生是靠父母教完小学中学的,考上大学后才第一次走出家门,对整个世界都感到恐惧。
        香香则是至今没有离开过父母,她完全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
        
        香香经常接触的年轻异性只有贵先生,所以她对贵先生的感情混杂了女性的全部情感,包括必须与贵先生同睡一张床,否则她就会焦躁伤感。
        在贵先生外出念大学以后,她才逐渐适应了一个人单处独居。但是常常半夜醒来泪流满面。
        
        贵先生是被突然投入现实世界了,因此惊恐不安。香香是超然世外,因此对现实世界的一切视而不见。
        
        单就长相而言,贵先生浓眉大眼鼻直口方,面相忠厚。但是由于过分胆怯,又总是弯腰低头,做事抖抖索索,加上衣不得体,便使得一个人的才情、气质、禀性全被污损了。
        
        香香则不同,她高傲、冷漠、亭亭玉立。肌肤雪白粉嫩,天生一副姣好面容。
        一双眼睛如诗如梦,如清潭平静而又幽深。举手投足不带半点矫情,一切自然而然。
        长期跟随父母饱读诗书,加上一手古琴弹得出神入化,因此内在的丰富撑起了她惊世的艳丽有根有土,而不是浮浅的涂抹。
        
        香香跟了母亲在镇里的小学校做代课教师,但并不以此为职业,仅仅是与孩子们在一起感到快乐而已。
        山人夫妇知道这个女儿是一朵娇艳的花,推进社会后很快就会被摧残,因此宁可让她就这么快乐地生活着,而不急于让她去工作,一切顺乎自然。
        落实政策后山人夫妇的收入相对于小镇上的居民是殷实有余,这就为女儿今后的生活作好了相当充分的准备。
        
        接到电报后香香匆匆赶到崦嵫,直接去银行营业大厅找贵先生。
        见贵先生低着头在整点钞票,香香隔了一层防弹玻璃在外面掩嘴吃吃笑。
        她一进门就招人注目了,再看她含笑看着贵先生的神情,顿时叽叽喳喳的言论此起彼伏。
        旷君惊讶不已地瞟瞟玻璃外面的香香,问贵先生:
        “找你的吧?”
        贵先生抬头见了,脸上顿时荡漾起无限的快乐。他匆忙收拾好桌面钞票,便从通勤门直接进入柜台外大厅。
        
        香香拉他到跟前看,抻抻他衣服,捋捋他的头发,亲热得忘乎所以。贵先生瞥见柜台里的人在怪模怪样地笑,怕他们说出难听的话羞辱了姐姐,便催促香香回宿舍去。
        香香拿出钱交给他,然后就昂然走出大厅。
        
        贵先生回来后没有回的到座位,而是直接上四楼去找金煌。
        金煌拉他到僻静处,收下钱往口袋一放,也不清点,低声警告:
        “这事不要再说了,说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掂量吧!”
        
        回到座位贵先生有点懊恼,觉得两千块钱赔得莫名其妙。心想:
        “那包东西固然不是我的,也不应该是你金煌的呀!凭什么要我赔你两千块钱?”
        转念一想,懊悔也没用了,再想下去只会生自己的气。
        
        下班铃响,德如科长叫贵先生去他办公室。坐定后德如科长说:
        “年度考核结果给你讲一声,从各方面综合起来看,出纳科八个人中你的分数是最低的,你还要努力。”
        贵先生呆呆地望着他,不明白什么时候搞过什么考核,怎么考核的,为什么自己的考核分数是最低的。
        德如科长见他发呆,手一挥:
        “回去吧!你要正确对待。”
        贵先生实在不甘心,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我是最差的?终于鼓起勇气问:
        “好与不好怎么考核的?”
        德如科长脸如凝霜:
        “综合考核的。怎么了,你不相信组织?”
        贵先生挣扎着问:
        “我哪些方面还要努力呢?”
        德如科长冷笑着说:
        “这话的意思是说,你不知道自己还有哪些缺点?没缺点好呀,就是完人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是这句话错了呢还是你对自己的评价太高了?”
        贵先生小声申辩:
        “我不是完人,就是不懂怎么考核的。”
        德如科长不胜厌烦了:
        “综合考核的!”
        贵先生见再说下去只会激起德如科长发火,想想自己也改变不了这种结果,索性就不再去多想了,免得徒使自己伤悲。
        
        急急忙忙回到宿舍,见香香躺在床上睡着了,贵先生兴奋不已,脱去衣服也爬上床去。
        钻进被子时把香香惊醒了,香香快乐地紧抱着他:
        “当心冻着了。”
        贵先生嘴里哈着气,用冰凉的手胳肢香香腋窝,香香格格笑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姐弟戏闹够了,香香说:
        “我不回去了,等上你春节一起回去。”
        贵先生喜不自禁说:
        “一个人呆这儿无聊得很。”
        
        两人都是仅穿了棉毛内衣内裤,香香丰腴的乳房紧贴着贵先生胸膛,贵先生搬过她身子,用手去抚摸,没有很冲动的感觉。香香问:
        “你干吗呢?”
        贵先生便将旷君如此这般的事讲了,香香不高兴:
        “这种坏女人的事别跟我说,我听了恶心。”
        贵先生又讲公共汽车上的事,讲看了《阴阳》的事。香香说:
        “再讲我都难受了。”
        贵先生问:
        “你难受会是什么样的?”
        香香说:
        “说不清。”
        贵先生问:
        “会一直难受吗?”
        香香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忽然说:
        “我们试试。”
        贵先生惊慌起来,说:
        “我们都长大了,这样玩不行。”
        香香说:
        “那你抱紧我。”
        贵先生便将她紧紧抱住说:
        “我要结婚的,等我结婚了你就不能跟我一起睡了。”
        香香流下眼泪,呜咽说:
        “我知道的。”
        贵先生替她揩眼泪,她泪眼汪汪说:
        “可是你得经常抱抱我!”
        贵先生说:
        “任谁跟我结婚都得答应一个条件,不能丢了我姐姐,哪怕三个人睡一张床她也得答应,不然我就一辈子不结婚。”
        香香问:
        “能做到吗?”
        贵先生说:
        “你该相信我!”
        香香问:
        “都不结婚你难受我也难受怎么办?”
        贵先生说:
        “熬吧!多少人不结婚一样活得挺好。”
        香香说:
        “是呀,跟个不相干的人在一起,想想就恶心。”
        
        贵先生忽然感到肚子饿了,提议去饭店喝酒去。香香满心欢喜,说:
        “妈妈给我好多钱,叫帮你买点家俱。”
        贵先生说:
        “少买点东西,多吃点才好哩。”
        香香深以为然,满脸都是快乐。
        出半岛公园大门,贵先生说:
        “有个饭店叫香得很,我去过一次的。”
        香香问是走路还是坐车去,贵先生说:
        “你太招眼了容易惹麻烦,还是坐出租车去吧!”
        上车后贵先生又叮嘱:
        “这儿不是清溪,你只要去街上就不能去冷清的地方。”
        香香说:
        “我又不要去街上,去街上有什么好玩的。”
        
        到了市政府门前拐进一条弄堂,三盏大红灯笼上写着“香得很”字样,出租车“嘎”一声停下。
        付过车钱推门进去,店堂里只有四张桌子,一桌坐了七八个人,另一桌只坐一个人,其余两桌全空着。
        堂倌胳膊上搭条白毛巾,头上戴顶白帽子,清清爽爽一个小伙子。他笑着迎上来招呼他俩到空桌旁,用毛巾将桌面凳子再擦了,顺手抖开毛巾让他俩看,不见污渍。
        贵先生放心坐下,眼睛的余光扫见独坐一桌的那位姑娘,侧面看眼熟,再探头一看竟是对门邻居纪元子。
        
        贵先生忙招呼一声,纪元子回过头,先是很冷淡,及至见到香香,不由得叫了声:
        “好漂亮一个美人!”
        贵先生介绍这是他姐姐,叫香香,又向香香介绍了纪元子,对门邻居。元子对香香说:
        “一起吃吧。”
        香香说:
        “我们要喝酒的。”
        元子快乐地笑起来:
        “我也要喝酒的。”
        
        两人便移位到元子桌上,她的菜还没有上来,刚才是低了头在看报纸。贵先生叫堂倌上酒,元子说:
        “酒有的。”
        从桌下拎出一个包,看样子挺沉,元子从中抽出一瓶五粮液。
        第一道菜上来了,贵先生叫再添菜。元子对堂倌说:
        “看着你们有特色的菜尽管安排吧!”
        
        元子叫贵先生倒酒,贵先生说:
        “我半斤,你们一人二两五。”
        香香说:
        “三人平分吧。”
        贵先生解释:
        “我们家人人都喝酒的。”
        元子含笑不语。
        
        贵先生听人议论过,纪元子是崦嵫商业银行第一美人,这次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接近她,不免留意了看,确实长得迷人。
        与香香的美貌不同,香香的眼睛是无限幽深而表面平静如秋水,纪元子的眼睛是热情似火表面却挂了一层水帘,总觉得她始终是泪眼汪汪的,但当她灿然一笑时便能见着泪眼背后闪闪发光。
        
        香香的脸雪白粉嫩,纪元子的脸如凝脂泛着桃红;香香的五官无可挑剔,纪元子嘴唇略厚嘴角上翘,透着顽皮;香香鲜艳而典雅,纪元子艳丽而高贵……
        
        可能是贵先生看得过份专注了,纪元子面露一丝不快。香香说:
        “光喝酒没趣,我们寻个玩法。”
        元子问:
        “有什么主意?”
        香香说:
        “不知道你的爱好。”
        元子说:
        “什么东西好歹都会一点。”
        香香说:
        “我学得多一点的就是诗词歌赋一类东西。”
        元子问贵先生:
        “你看呢?”
        贵先生说:
        “诗词联句和成语接龙这些玩艺儿太滥就俗了,不如一起编故事,一人续一段情节。”
        都不反对,于是从贵先生开头。
        
        他说:
        “一个荒岛上只有兄妹两个人,在不可能离开这个荒岛的情况下,怎么样了?”
        香香说:
        “兄妹一起打鱼为生,晚上住山洞,后来怎么样了?”
        元子说:
        “后来就终了一生。”
        香香说:
        “你不能一下子就掐断了,下面怎么延续呢?”
        贵先生说人死了也好延续的,便说:
        “哥哥的妻子和妹妹的丈夫结伴出海寻找他们,带上的食物和淡水耗尽了,也飘零到一个孤岛上,怎么样了?”
        香香说:
        “他们准备一起在这个孤岛上度过一生,后来怎么样了?”
        元子说:
        “也是终了一生。”
        香香抱怨:
        “你怎会没想象力呢!”
        元子说:
        “还能怎么样,只会死呀!”
        贵先生说再续下去:
        “他们的子女长大了也出海寻找,怎么样了?”
        香香说:
        “这对表兄妹到了一个草木茂盛、淡水充足、鸟兽成群的岛上,后来怎么样了?不准让他们死。”
        元子笑笑问:
        “不死会怎样呢?”
        想了想她说:
        “表兄妹商量,再找下去也是寻死,都死了谁再去寻找呢?不如就在这里生儿育女,只要有子孙延续就会不断有人寻找。怎么样?”
        贵先生说续得好。接着说:
        “可是生了三个都是女儿。表兄妹等到大女儿成人后对她说,指望不上你们了,趁我们还不是太老,我们自己找去,你带着两个妹妹听天由命吧!怎么样了?”
        香香说:
        “三个女儿都不肯离开父母,反正是等死不如死在一块儿。后来怎么样了?”
        元子说:
        “大女儿对父亲说,没有别的办法了,你让我生孩子吧,万一生出男孩呢!怎么样?”
        香香说:
        “大女儿仍然生了三个女儿。二女儿说我来试试,也是三个女儿。等到三女儿的时候,后来怎么样了?”
        贵先生:
        “还是三个女儿。”
        香香说:
        “你怎会这么残忍呢?让他们生个儿子呀!”
        贵先生说:
        “你要续不下去就该罚酒了。”
        香香想了想说:
        “最大的一个孙女长大了,后来怎么样了?”
        元子说:
        “爷爷已经老了,没有用了……”
        说完自己就笑起来,双手捂着羞红的脸。香香说:
        “编故事玩的,还当真哩!”
        元子逼着贵先生说:
        “再续呀!续不下去得罚酒。”
        贵先生说:
        “爷爷奶奶很快就去世了,岛上三个女儿九个孙女都很绝望,就这样白白等死吗?怎么样了?”
        香香说:
        “她们就唱歌,希望优美动听的歌声能够随风飘向远方,后来怎么样了?”
        元子说:
        “一艘海盗船听到歌声后驶来,怎么样?”
        贵先生说:
        “海盗船上正好十二个强盗,下船他们就争抢,都说要抢回属于自己的一份,却不知道哪一个是自己的一份,怎么样了?”
        香香说:
        “他们于是准备比武,谁赢了谁就优先挑选,后来怎么样了?”‘
        元子说:
        “十二个女人说,比武互有损伤,我们不愿意嫁给伤残的人。还是抽签吧,既公平又不伤和气,往后大家都是亲戚干吗要结下仇怨呢!怎么样?”
        贵先生说:
        “海盗王不同意,坚持他应当优先。大家不同意他优先,起了纷争,就把海盗王杀了。怎么样了?”
        元子说:
        “这样就多出一个女人,归谁呢?怎么样?”
        贵先生说:
        “十一个海盗再厮杀,杀到只剩下六个的时候有人说,都住手吧,这回一人好分两个。怎么样了?”
        香香说:
        “其中一个人不同意,说另外一个人砍断了他的胳膊,除非那人也砍条胳膊下来。后来怎么样了?”
        元子说:
        “那人当然不肯自己砍条胳膊下来,于是重新厮杀,那个断胳膊的人被杀死了。杀了一个还剩下五个也不好分配,须得再杀一个,杀谁呢?怎么样?”
        贵先生说:
        “又乱杀一通。一人被杀死了就剩下四人,一人可分三个不应该再厮杀了。可是有个人说第五个人是他杀死的,他功劳大应该优先挑选。于是再次厮杀,每杀掉一个都有另外的人争功诿过,直至杀到只剩最后一个人。怎么样了?”
        香香说:
        “十二个女人就商量了,这么凶残的东西要他有什么用,不如也杀了!后来怎么样了?”
        元子说:
        “十二个女人就把最后一个海盗杀了,坐上海盗船逃离孤岛。”
        贵先生说:
        “再续没有尽头了,不如都喝一杯酒。”
        喝过酒再回味这个故事,都说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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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 污浊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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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旷君再次追问贵先生,那天来找他的姑娘是谁?
        贵先生已经回答过那是他的姐姐,旷君就是不信,贵先生便闭了嘴不理她。
        旷君恼恨不已,忽然问:
        “跟我作对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贵先生说:
        “我没有跟你作对。”
        旷君问:
        “那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贵先生不回答。旷君便说:
        “年终考核你是最后一名吧?照这样下去一年后你休想转正。你吃的亏还不够多吗?出纳津贴你领过吗?实习生半年后可以领一半的奖金你有吗?过节发东西有你一份吗?就连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的加班费都没有你的一份!知道年终考核怎么给你作的评价吗?不能适应银行工作,有流氓习气,不能与同事正常配合,心理阴暗……这些都是原话,都装你档案里了。”
        贵先生不由得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她。
        
        半年来忍气吞声,半年来不争不吵不闹不抢,半年来从不迟到早退而且没有重大差错……得到的就是这种回报吗?有流氓习气、心理阴暗,这样的评价背在身上后可就是一生一世也难以洗刷呀!
        
        从旷君得意洋洋的神情中,贵先生看出来这一切都是她在捣鬼。长此下去她还会下什么毒手?她怎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旷君见贵先生愣住了,不无挑衅地再次刺激他:
        “我还有手段没有使用哩!你偷看黄色书籍——如果想赖在我身上我是早就做好了反击的准备,还有金煌找你是怎么回事呀?偷盗两千元钱的东西——现在钱还攥在人家手里呢,你说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凭这一条就可以开除你了!从此你臭名远扬,工作都找不着。”
        贵先生微弱地反抗着说:
        “你胡说!”
        旷君噗嗤一声笑了,进一步压低声音说:
        “小小煤矿找信贷科商淇科长,商淇科长叫金煌去调查,查下来的结果金煌已经向商淇科长汇报了。现在是商淇科长心善,说这事声张出去会害人一生,所以他压住了。但是我能够叫他揭发出来!听说吉离副行长对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哄抢礼品的事冒火透了,说是丢尽了商业银行的脸,正要抓个典型来整治哩,你掂量掂量吧!”
        
        贵先生想起那天晚上,听见旷君的声音似乎真是能够号令信贷科长,细节上她又是如此了解,便不得不相信真的被她卡住脖子了。
        
        如果将此事宣扬出去,贵先生感到一身是嘴也辩解不清。尤其是拿了小小煤矿东西的事,以德如科长的为人和德性,定会推得一干二净,决不会将这一切承担下来。
        
        德如科长是连扎钞用的橡皮筋、捆钞用的棉绳都要大把大把带回家去的,即使不用他承担别的责任,仅仅让他再退出那包东西就等于剜他的心了。因此他一定会矢口否认,从此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为自己证明清白了。
        
        贵先生感到唯一的办法就是向旷君妥协,寄望她居中淡化此事。然而焉知旷君不会已经设好了圈套呢?贸然投入会不会越陷越深呢?
        
        香香见他忧心忡忡,烦恼愤懑,再三追问原因。贵先生觉得跟香香讲这些事除了徒增悲伤外于事无补分毫,便推说是在为工作上的事烦心,她不便过问。
        
        贵先生有意无意中开始表现出讨好奉承旷君。
        旁人不会觉察出这一变化,因为贵先生一向忌惮旷君,一向表现出唯唯诺诺的样子。旷君却是心知肚明,于是就傲兀起来,摆出不理不睬的架势。
        贵先生巴望她继续摆出这副架势,端了这个架子她就不好屈尊再邀贵先生上她家去,就这么不冷不热的僵持下去岂不是正好!
        
        但是旷君熬不住了,白端了一阵子架子并未促使贵先生进展深入。
        旷君假托商淇科长的话说,那件事怕是隐瞒不住了,想以此要挟贵先生赶紧央求自己。
        贵先生识破了她的诡计,仍是不求她。
        
        贵先生同时在想,要不要直接去把这件事说清楚,包括对于他存在流氓习气和心理阴暗这些方面的诬陷。
        但是找谁说去呢?谁会相信他呢?即使有人听他说又怎么说得清楚呢?拎了小小煤矿一包东西是事实,赖也赖不掉的。赔了两千块钱也是赖不掉的。德如科长又是不可能出面澄清并不可能退出那包东西的。
        说他有流氓习气,旷君非要一口咬住他偷看《阴阳》就说不清了,而且指不定旷君还会乱咬些什么哩!
        说他心理阴暗,他确实不爱说话,不合群,落落寡欢,几个人结了伙众口一词证明那他就没法辩解了。
        
        再说旷君按捺不住了,终于直接了当要求贵先生去她的家里。
        贵先生已经预料到她早晚会提出这个要求,因此暗中盘算过了,假装听不清楚,迫使她写个字条,以便日后能够证明是她强求自己的,不要再给她赖上了。
        旷君不知贵先生已经有了诡计。
        上班时间不便大声说,见贵先生示意她写在纸上,真就写了。
        贵先生接过来看,写的是“今晚去我家。”叫她再写上地址,说找不着。
        旷君笑骂一句:
        “笨!我早该给你地址的,还以为你知道哩!”
        说着写上地址:
        “水门城墙街一号。”
        
        实际上她给过贵先生地址的,只是忘记了而已。
        贵先生看过字条后怕她生疑,说一声“记住了”就将字条揉了扔进字纸篓里,趁她不备再捡起来保管好。
        
        即使作好了防备仍是胆战心惊,贵先生几乎望而却步。但是一想到今晚再不去指不定明天她就会摊牌,闹得不可收拾就无可挽回了。
        
        他鼓起勇气去了水门城墙街。经过查找才发现所谓的一号并不在街头,而是干支河边的一座四合院。院子不大但很方正,砖墙青瓦。
        院里只住了旷君一个人,她说父母都在国外,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贵先生紧张的心情由此放松了不少。
        
        贵先生在正堂坐下,旷君进了侧门。
        一会儿她叫贵先生进去。推开门见是个卧室,开着空调温暖如春,不见旷君身影。贵先生正惊疑,旷君从门后闪出,顺手将门锁了。
        
        贵先生回头见她仅穿一条睡裙,一脸烧得通红,眼睛里淫荡迷离。贵先生禁不住一阵颤抖,心几乎悬吊起来,低了头不敢看她。
        
        她扑上来吊着贵先生的脖子要亲吻,贵先生要闪避,她便对着贵先生脸颊吻了一口。
        一只手忽然伸向贵先生裤裆,那玩意儿就被她抓住了。旷君再不肯松手,把贵先生牵到床上。
        躺下后旷君动手剥了他的衣服裤子,贵先生如有挣扎她便抓住那玩意儿迫使他就范。
        待剥得贵先生赤条条后,她甩开睡衣,赫然一副胴体就显露了。她小声呻吟着,双手在贵先生身上抚摩,又用嘴唇轻咬贵先生乳头,再舔他的脖子直至那玩意儿。
        她突然衔住了那玩意儿浑身震颤,贵先生感到一阵痉挛。旷君大声呻吟起来,闭上双眼显出无比痛苦的样子,仰躺在床上叫贵先生快骑上去。
        
        此时的贵先生热血沸腾,冲动得迷迷糊糊,全没了主意,听她指挥着骑上去。
        她岔开腿,抓住那玩意儿往一个洞口塞,叫贵先生使劲,贵先生顿时感到热乎乎的如被个小嘴吸吮,快乐得销魂荡魄。
        旷君大喊大叫起来,贵先生也想吼叫几声。
        
        过了一阵旷君渐渐平息下来,而贵先生一如既往地亢奋。听旷君在低声央求“吃不消了。”贵先生却正是刚强雄壮时,哪里能够住手!
        
        直折腾得旷君翻江倒海,苦苦哀求,终至于昏迷过去。
        贵先生并没有在意,待自己精疲力竭后才发现旷君不醒人事了,顿时六神无主。
        
        拍打摇晃一阵后旷君苏醒过来,见贵先生一旁吓得傻傻呆呆的,她勉强笑了笑说:
        “不要紧的,你躺下吧!”
        贵先生躺下来,旷君头枕在他胳膊上,像小猫一样的温顺,言语充满柔情:
        “我好舒服呀!”
        贵先生问:
        “怎么晕了?”
        旷君说:
        “你太厉害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厉害的人,恐怕两个女人也吃不消。”
        贵先生胸中涌起一股怜香惜玉的情感,歉然说:
        “我不该只顾自己。”
        
        旷君恢复了一些体力,趴在他身上用脸贴着他脸,很幸福地闭上眼睛。贵先生说要起床穿衣服,旷君恋恋不舍地说:
        “再抱我一会儿。”
        贵先生坐起来搂抱着她,她忽然流了泪。贵先生问她怎么啦,她呜咽着问:
        “你是不是当我是坏女人?”
        贵先生没有回答。旷君抹了泪接着说:
        “我谈过几个对象的,每个都一样,银样蜡枪头,不中用。我不图别的,只要满足这方面的需要。没有结婚就这么不中用,结婚后还不就是个摆设!我一个都不要了,不中用的东西要来干什么?”
        贵先生不解地问:
        “为什么你要缠住我?”
        旷君说:
        “对不起,我做了好多对不起你的事。可是我就不明白,白让你占便宜为什么还不肯?把我气极了才报复你的。”
        贵先生说:
        “我还没有结婚呢,怎么能够胡闹?”
        旷君问:
        “你知道我看中你什么了吗?”
        见贵先生不吭声,旷君说:
        “头一天见你,我就注意到你这个玩意儿好大呀!隔了裤子看都是硬梆梆的,我就想床上功夫肯定不错。”
        
        说着话,旷君又动手去摸贵先生那玩意儿。
        贵先生蓄势待发年龄,身体强壮精气充足,被旷君一拨弄又雄壮起来。体验过一次快活,禁不住又要做,旷君惶恐地望着他。
        
        贵先生猜想她应该是只图自己高兴不管别人的,没有想到她是异乎寻常的温顺,并且具有一种奋不顾身的自我牺牲精神。
        她顺从地躺下,任贵先生再次反复折腾,从此就动弹不得了。
        
        第二天上班贵先生惊讶地发现桌面干干净,办公用具摆放整齐,旷君坐在对面柔情脉脉地冲着他笑。贵先生胸中涌满了温暖的情意。
        
        男人的自信未必全是女人毁灭的,但是女人一定能够恢复男人的信心。
        
        贵先生有了跟旷君的第一次接触,就耐不住有二次三次了。每一次都令旷君几近昏厥,但是她说这是痛苦的快乐。
        
        旷君的歪理是,女人为什么爱生气,为什么爱唠叨,为什么心胸狭隘斤斤计较,为什么常常争风吃醋,为什么总是比男人容易记仇,为什么在报复时手段阴毒……这一切都是因为性不满足,因此形成一种“太监心理”。
        
        自此以后,旷君的温柔、宽容、纯善在贵先生面前异乎寻常地表现出来。她微笑着,快乐洋溢在脸上,遇有开心事会笑得酣畅淋漓几乎喘不过气来。对贵先生自然是百依百顺了。
        
        但是贵先生不让她表露出这种亲昵,也不许她去替自己争取任何权益。
        为了自己的利益贵先生决定找德如科长问一问。
        
        下班后他去德如科长办公室,德如科长叼着烟在看报纸。贵先生将德如科长退还给他的那包中华牌香烟撕开,撕了半天不得要领,急得发窘。德如科长佯装没看见,冰冷着脸。
        贵先生终于抽出了一支双手递过去:
        “科长请抽烟。”
        德如科长嗯了一声仍旧看他的报纸。贵先生又去拎了水瓶来将他的茶杯续上水,德如科长还是那副样子。贵先生小心说:
        “科长,我想问一问,我什么时候才会有奖金?”
        德如科长答话了:
        “等转正后再说吧。”
        贵先生说:
        “跟我一起来的人也没有转正,听说他们有一半的奖金。”
        德如科长说:
        “你没有,这是上面规定的。”
        贵先生问:
        “上面谁定的呢?”
        德如科长说:
        “集体研究决定的。”
        贵先生问:
        “那集体都是些谁呢?”
        德如科长撂下报纸反问一句:
        “你问我我问谁去?”
        贵先生说:
        “你不是我科长吗,我不问你问谁去!”
        德如科长说:
        “这一点你别搞错啊!你我是一样的,都是商业银行的职工,谁也不是谁的家奴。”
        贵先生说:
        “我不是归你管吗!”
        德如科长说:
        “我只是管你这个岗位,不是管你这个人!你这个人我怎么能够管呢?八小时以后你干什么我怎么知道?你调离这个岗位后我还管得了?现在是你这个岗位没有奖金,张三在这个岗位是如此,李四在这个岗位也是如此。”
        贵先生问:
        “为什么我这个岗位没有奖金呢?”
        德如科长说:
        “上面规定的。”
        贵先生问:
        “上面谁定的?”
        德如科长生气了:
        “集体研究决定的。”
        贵先生仍然要问:
        “那集体都是些谁呢?”
        德如科长挥挥手:
        “你问我我问谁去?走吧,走吧!”
        贵先生怏怏退出来。
        
        旷君还没有离开,见贵先生脸色不对,就说:
        “呕气了吧?你得凶一点,跟他吵!”
        贵先生问:
        “吵就有用了?”
        旷君说:
        “没用也惹他生气呀!”
        贵先生叹息一声:
        “别他没生气反而惹得自己气得半死。”
        旷君说:
        “我找他去!”
        贵先生瞪她一眼:
        “说过的话你怎么不听呢,叫你别管我的事忘记啦?”
        旷君不敢再多嘴,目送贵先生怒气冲冲走出营业间。
        
        晚上纪元子敲门邀请贵先生香香去她宿舍喝酒,贵先生深感意外。
        香香正在琢磨一支古琴曲,不肯去。贵先生央求她:
        “好姐姐,你一定得给我这个面子。对门邻居半年来头一次来敲门,就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呀!”
        
        纪元子的宿舍也是两室一厅,客厅比贵先生的大得多。精心装修过,家俱齐全。
        地面铺设的地板油光锃亮。拖鞋是缎面软底的绣花鞋,贵先生没法穿,香香就要回去替他拿了拖鞋来。贵先生说光穿了袜子也不要紧,地面这么干净。
        
        当中一张真皮三人沙发,将客厅分成两个区间。靠门口这边是餐桌,里面是三人沙发和两张单人沙发圈成的半圆形,正对一台电视机。
        
        围在餐桌坐下,几碟小菜,一瓶人头马已搁在桌上。元子说:
        “明天我要回家过春节,今晚我们邻居团个年吧。”
        贵先生说:
        “过完春节再来的时候,把家里有特色的菜带点来我们再聚一次。”
        元子含笑不答,给每人斟了小半杯酒说:
        “先干一杯吧!”
        贵先生和香香都没有喝过人头马,进口冰凉,香香说:
        “喝不惯。”
        便不肯喝。
        元子介绍:
        “葡萄酒要喝冰凉的,大口喝进去慢慢咽,连喝几杯就有滋有味了。”
        香香仍是不喝,她是不肯勉强自己的人。
        
        元子只得开了瓶五粮液,笑着对香香说:
        “都是你惹出来的两瓶酒,不喝光你不能走。”
        香香说:
        “晚饭也吃饱了的,这会儿倒饿了。”
        元子说:
        “你是怕菜不够?我是怕动手,贵先生肯动手吗?”
        贵先生说:
        “我这就去买点熟菜。”
        元子说:
        “冰箱里有的,拿微波炉解冻一会儿就好。你只要肯切菜,完了再肯洗碗就行。”
        贵先生说:
        “这点事还能做。”
        
        一会儿就弄出一盘腊香肠、一盘腌鸡翅、一盘卤鸭舌、一盘鹅掌翼。
        喝了几杯酒元子说:
        “上次在香得很饭店编的那个故事,过后我想起就好笑,讲给我阿姨听了,她说我们有作家的才能。”
        香香说:
        “再编下去,我们的章回小说,那是第一回。”
        元子说:
        “再编下去得给她们取名字,不然这个那个搞不清了。”
        香香说:
        “我来取名字。一共十二个人,以后还会有人出现的,我们得找个好记的东西来套。就用二十四节气吧!女的是春夏两季十二个节气,男的是秋冬两季十二个节气,行吗?”
        元子说:
        “就这么定吧!”
        香香说:
        “大女儿叫立春,二女儿叫雨水,三女儿叫惊蛰。大女儿的大女儿叫春分,大女儿的二女儿叫立夏,大女儿的三女儿叫夏至。二女儿的大女儿叫清明,二女儿的二女儿叫小满,二女儿的三女儿叫小暑。三女儿的大女儿叫谷雨,三女儿的二女儿叫芒种,三女儿的三女儿叫大暑……”
        元子捂了嘴吃吃笑:
        “哪里分得清!”
        香香说:
        “好分清的。春雨惊春清谷(天),这是春天的六个节气,前三个节气就是三个妈妈,后三个节气就是三个大女儿;夏满芒夏暑相连(小暑大暑)是夏天的六个节气,前三个节气是二女儿,后三个节气是三女儿,不是很清楚吗?”
        
        贵先生说:
        “弄不清还好问的,还是快点编第二回吧。从我开始,编得长一点啊!
        “十二个人登上海盗船后不会驾驶,解开缆绳拨起锚船还是不动。怎么样了?”
        
        香香说:
        “不是说编得长一点吗?一开头就给我出个难题!”
        贵先生笑着说:
        “没难题这酒怎么喝呢!”
        香香接着编下去:
        “涨潮了,海盗船随潮水漂到大海中,越漂越远。几天后船上的淡水和食物快消耗光了。后来怎么样了?“
        
        元子说:
        “立春、雨水、惊蛰三个当妈妈的一起商量。
        “立春说我们不能像那伙海盗样的相互残杀,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雨水说与其如此不如我们三个当妈妈的早点跳海,省下淡水和食物让孩子们多熬几天。
        “惊蛰说不行,我们三个妈妈死了就没有人维持秩序了,九个孩子难保不会手足相残。
        “立春说这样吧,当妈妈的每天吃半份东西孩子们每天吃一份,既不要马上去死造成秩序大乱,也尽了当妈妈的责任。
        “雨水说一天一天煎熬着等死,不如将淡水和食物吃个饱痛快死去。
        “惊蛰说既不要煎熬着拖延时日,也不要吃个痛快后立即死去,大家都是每天吃个半饱,人既不是特别痛苦也可以多活几日。
        “但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各执己见。
        “立春说我是大姐你们得听我的,雨水、惊蛰说你可别学那海盗王挑起事端。
        “立春便说那叫孩子们一起来投票决定吧。
        “投票的结果是每个孩子都支持自己的妈妈,三种选择每种都获得四票。
        “怎么办快接下去。”
        
        元子刚编故事的时候总是探询地问“怎么样”,现在信心十足了就改换语气。
        
        贵先生接着说:
        “立春说换一种形式重新决定。但是用什么形式呢?如果二选一还好办一些,三选一只好抽签了。由谁来抽签呢?那得要先通过抽签决定谁是唯一的抽签人,再由这个抽签人抽出唯一的结果来。
        “孩子们说话了,这样做表面看着公平,可是只在三个妈妈中求公平,我们的权利被忽视了。
        “于是九个孩子也参与进来,她们在三种选择以外又提出了九种选择。
        “可供选择的方案太多了,便造成即使通过抽签决定了一种结果,那也只是一个人的选择,其余十一个人也就是绝大多数人的意见被排斥了。怎么办呢?快接下去。”
        贵先生也改换了语气。
        
        香香接着说:
        “后来就决定将淡水和食物分成十二份,每人一份愿意怎么选择自己决定。九个孩子中三女儿的三女儿大暑最小,只有十二岁,她拿了分给自己的淡水和食物后急不可耐地就全吃了,泪眼巴巴看着别人。
        “大暑的妈妈惊蛰哭了,怎能忍见我的孩子饿死在我的前面呢?她便将自己剩下的淡水和食物给了大暑。
        “惊蛰的大女儿谷雨和二女儿芒种商量,怎能忍见妈妈和妹妹饿死在前面呢?便将她们剩下的淡水和食物贡献出来。
        “立春和雨水商量,我们两个当姐姐的怎能忍见妹妹一家人饿死在前面呢?
        “最后决定淡水和食物仍然集中起来,每天吃多少孩子们听妈妈的,妈妈们听大姐立春的。
        “立春就算是头领,她订了些规矩,以巩固这种结构维持这种秩序,防止再出现纷争。
        “原先立春说话不容易贯彻下去,现在都得听她号令了,她便安排每天一个人唱歌,其余人自制些工具就近捕捞船边的鱼……”
        
        元子插断话:
        “不合逻辑了,原先她们怎么不可以就近捕鱼呢?”
        香香说:
        “原先有食物呀!这不就是因为食物快断绝了才引出来的故事吗?插断话该你接着编下去。”
        
        元子接过说:
        “食物可以补充一点了,淡水怎么办?她们就把一切可以盛水的东西拿出来,天下雨的时候接满水。衣服越来越破了——衣服都是原来在孤岛上用兽皮缝制的,晚上就拥成一团互相靠体温取暖。
        “不知漂了多久终于见到海鸟了,她们兴奋起来,有海鸟就是离陆地不远了,她们齐声唱歌盼望有过往船只听见。
        “有一艘海军的舰艇发现了她们……这会儿应该让她们去哪呢?
        香香说:
        “还是让她们到中国来吧,别去了非洲、欧洲那些我们不熟悉的地方。”
        元子问:
        “这会儿应该是什么年代呢?”
        贵先生说:
        “太近了不好编,太远了又不熟悉,放她们在清朝吧。”
        元子说:
        “那你编下去吧,我先吃点菜。”
        
        贵先生说:
        “这是一艘美国海军的舰艇……”
        门口响起喧哗声并由远而近,忽然有人敲元子的门,元子说“且听下回分解”,便去开了门。
        
        春节快到了,营业部主任公孙礼带了四个科长走访看望家在外地的职工。
        会计科长介绍:
        “这位叫纪元子,听说从小就跟了舅舅的,舅舅在北京工作,在什么单位工作,家住在哪里档案上全没有记载。”
        公孙主任问:
        “回北京过春节吗?”
        元子点点头,堵在门口并不请他们进去。
        
        贵先生见躲不过去,便出来。厉德如科长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向公孙主任介绍:
        “栾贵贵,都叫他贵先生,山里人。”
        公孙主任白了他一眼:
        “怎么说话的!”
        公孙主任微笑着握了贵先生手问:
        “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第一次有领导关心他的困难,明知是一句空话,贵先生仍是感动得鼻孔发酸,连声说“谢谢!”
        
        公孙主任望见里面还端坐了一个姑娘,桌上酒香四溢,不知受什么样的冲动驱使,竟饶有兴致地说:
        “在喝酒吧,干吗不请我也喝一盅!”
        元子没有说请,贵先生不便替人家擅作主张,正在尴尬时公孙主任说:
        “大姑娘的家不能去人太多,你们都回去吧。”
        元子这才说了声请。
        
        公孙主任同贵先生一样穿了袜子进去,贵先生慌忙要去自家拿拖鞋来,公孙主任止住他。
        
        见他为人随和,元子脸色好看一点了。公孙主任入座后惊叹:
        “生活水平不低呀!一眼看去彩电、冰箱、空调、微波炉一应俱全,那是组合音响吧?家俱像是橡木的。这种生活水平不低了。”
        低头看见人头马和五粮液,不禁问:
        “纪元子你家里人有乡镇企业家吧?”
        元子脸上不是太高兴,替他倒酒时说:
        “主任你尊重点我的隐私权行吗?”
        公孙主任哈哈一笑。
        
        大约是职业需要,领导都喜欢对人了解透彻。当贵先生介绍了香香后,公孙主任便问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家在哪里,父母身体怎么样。
        香香并不知道主任是干什么的,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因此不理睬公孙主任。
        贵先生急忙答了话,示意香香不可以用这种态度对待主任。
        
        公孙主任贵为营业部主任,在全行近百个处级领导中以他和人事处长上官智最为炙手可热,平时不仅其他处级领导对他客气有加,就是行级领导也不能对他满不在乎,因此他已习惯了唯我独尊的氛围。
        
        现在的两个姑娘竟然对公孙主任的尊严不屑一顾,尤其当贵先生诚惶诚恐地要维护他尊严的时候,他的尊严愈是显得亟待维护。
        
        公孙主任有点尴尬,对战战兢兢惶恐不安的贵先生说:
        “今晚没有领导,几个同事喝点酒,都别拘束。”
        元子笑看着贵先生说:
        “来我家就是我的客人,你别抢着表现呀!”
        香香不乐意听这样的话,又见贵先生奴气十足,她十分生气,起身就要回去。
        
        人一走岂不是当众抹了公孙主任的脸面?贵先生在德如科长面前尚且不敢直了腰,哪敢冒犯公孙主任!他不胜焦急地拉香香坐下。
        公孙主任洞幽察明,自然看在眼里了,便挑明了说:
        “我不得罪你们吧?怎么个个都不自在呢!我不装模作样,你们也随随便便行吗?”
        
        几句话倒消除了不少尴尬。元子问:
        “怎样喝法?”
        公孙主任说:
        “我不能以大欺小,我三杯,贵先生两杯,你和香香一人一杯,公平吧?”
        元子笑了:
        “你小看人!平分吧,香香你说呢?”
        香香点头同意。公孙主任乐了:
        “崦嵫商业银行两千多人,只有跟周吉离副行长喝酒我才甘拜下风,这会儿冒出新秀来了,我不相信。”
        
        栾山人夫妇认为酒是粮食做的,只要肝脏没有问题,喝酒和吃饭是一样营养人的,所以从不限制贵先生和香香喝酒。
        两人曾经各喝一斤白酒而不醉,公孙主任四十多岁的人了,哪里能敌他们,一会儿舌头就大了。
        公孙主任却要贵先生去他家拿酒来继续喝,并告诉了地址。
        见劝阻无效,贵先生便去公孙主任家。
        
        叩开门,一位清秀瘦弱的中年妇女温和地微笑着问:
        “有事吗?”
        贵先生将来意说了。中年妇女说:
        “那你进来稍坐会儿。”
        贵先生说就站门口等。
        等她拿了酒出来,贵先生告辞后往回赶,胸中很温暖,感觉公孙主任和他夫人都不是不可接近的人。
        
        公孙主任已有八分醉态了,正在讲她夫人苏欣很可怜,三十多岁获得博士学位,竟患上了肝硬化这种不治之症。
        
        她一个人孤独地呆在家里,请了几个保姆来陪她,都因为知识上差距太大了,反令她厌烦。他问香香肯不肯去他们家,主要就是陪陪他夫人,不是请她去作保姆。
        香香捂了嘴吃吃笑:
        “这人怎会净说胡话!”
        贵先生却接了话说:
        “我姐姐正闲着,正好她俩作个伴。”
        公孙主任瞪大眼问:
        “那就定了?”
        贵先生说:
        “她们只是作个伴!主任你别多心,我想把话说清楚点。我姐姐不是去作保姆,跟你夫人合得来就经常一块儿玩,合不来就散,你看行吗?”
        
        公孙主任忽然神色戚然,很悲哀地说:
        “她活不过两年了,陪她快乐几天我一生一世都会感激你们!只是委屈香香了。”
        香香瞪大眼突然拂袖离去,任谁都劝不住。
        
        公孙主任叹息一声,满饮一杯酒,头就趴下了。贵先生去叫香香:
        “总得帮人家纪元子收拾一下,别的事再商量嘛!”
        香香气乎乎又过来,帮元子收拾。
        
        贵先生将公孙主任扯在背上背了。下楼迎风一吹,公孙主任就“哇啦”一声喷了贵先生满脖子酒菜。
        贵先生想擦一擦再背他走,可是烂醉如泥的公孙主任双腿无力站立。贵先生又不敢横放他在地上,便再扯了背上。他又是“哇啦”一声,对着贵先生脸颊喷吐。
        
        贵先生皱紧了眉,加快步往他家赶,这一颠一抖搅动了公孙主任肠胃,翻肠倒肚全吐出来,把贵先生污染得不辨人形了。
        试着再让公孙主任站一站,他仍是双腿无力。看看四周没有可以横放公孙主任的椅子一类东西,又不敢放他躺地上,贵先生便皱紧眉忍受着刺鼻恶臭快步小跑。
        
        苏欣老师开门见了这情景,歉然说:
        “真对不起你,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贵先生背公孙主任进屋后说:
        “我来帮主任洗一洗吧!”
        苏欣老师说:
        “谢谢你!我搬不动他,只得麻烦你啦!”
        
        贵先生便背他进卫生间轻放在浴缸里。苏欣老师开好燃气热水器,递了干净衣服进来,叫贵先生也洗洗然后换上那套崭新的衣服。
        
        公孙主任与贵先生差不多身高,略显肥胖,但贵先生肌肉饱满,因此穿上公孙主任的衣服倒是十分合身。
        针织棉毛内衣内裤,雪白一件衬衣,一条羊毛裤,两件羊毛衫,一套西装,全是从未穿过的。
        
        待贵先生抱了公孙主任上床躺下后,苏欣老师又拿条鲜艳领带叫贵先生系上,拉了他看:
        “好帅气,叫什么名字?”
        贵先生说了。苏欣老师叫他得空就来坐坐,说像他这么朴实的人不多见了,满脸满眼都含着欢喜。
        
        贵先生要告辞,说回去换了衣服就把公孙主任这一身洗干净还过来。苏欣老师说这身衣服就送他了。贵先生有点惶恐,苏欣老师说:
        “我见的人多了,一见你就看出来是个可靠的人,往后家里有点什么事叫你,你别不来我就高兴了。”
        贵先生受宠若惊地说:
        “哪时叫我都来。”
        苏欣老师笑咪咪送他出门。
        
        香香坐在元子家闲聊,见了贵先生这身打扮,香香说:
        “变个人样了!你们那身进棺材的工作服趁早扔了才好。”
        回头问元子:
        “怎么样?”
        元子说:
        “确实变样了!这套西装好像是皮尔卡丹。”
        贵先生问皮尔卡丹是什么意思?元子叫他将领带拉出来看看,再叫他露出衬衣口袋,然后说:
        “你欠他们的人情大了。”
        贵先生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元子笑着对香香说:
        “贵先生怕是与苏欣老师有天生的缘份,要是他们家有个女儿,估计贵先生是甩不掉了。”
        香香哈哈直乐,乐过了问:
        “为什么呢?”
        元子说:
        “头一次见面就送这么重的礼,可见丈母娘多喜欢这个女婿!”
        说过也哈哈笑了。贵先生被笑得不好意思,忽然说:
        “苏欣老师人很和善的,姐姐你就陪人家作个伴吧!”
        香香涨红了脸:
        “全明白了,一身衣裳你就把我卖了!”
        说着泪如泉涌。元子抱住她说:
        “不可能的事!公孙主任刚认识你,顺口说到的事怕还没机会跟夫人说哩,怎会这么多心?”
        贵先生说:
        “公孙主任酒还没醒,你把人家苏欣老师想象成什么样的人了!”
        元子又劝慰:
        “一个博士境界应当是很高的,香香你不妨先认识一下,万一性情合得来也多个朋友。”
        香香甩开元子:
        “跟我有什么相干?我为什么要去陪她?就算交个朋友,我为什么要跟她交朋友?你们越说越让我莫名其妙了!”
        贵先生歉然对元子说:
        “我姐姐有点激动!”
        说过拉香香回去。
        
        回到宿舍香香一头栽倒在床上,捂了被子就呜呜咽咽哭。贵先生过去抱住她,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见他也哭了,香香止住泪,惊惶不安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贵先生抹去眼泪,将自己工作半年多来所受的欺凌、羞辱大多说出来,归结到最后贵先生说:
        “主要是没有依靠,谁都不在乎我,谁都可以占我的便宜。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有垫底的人,不拿我垫底谁垫底?”
        香香没有想到弟弟是如此屈辱地在生活,是如此可怜地在挣扎,不禁悲从中来。问:
        “怎么办呢?”
        贵先生说:
        “老天给我们一个机会,认识了公孙主任。如果真是有缘,说不定他能帮我一把,至少不会让厉德如一个人就把我捏在手心任意玩弄了。公孙主任不过是叫你有空陪苏欣老师说说话,这点要求都不答应好象不应该吧!”
        香香含着泪问:
        “为什么要叫我去陪?他又不了解我,不会是动别的心思吧?”
        贵先生肯定地说:
        “见了苏欣老师你再说愿意不愿意吧!公孙主任那么大的权力,想攀附的人多得很,如果有别的心思哪里用得着绕这么大的弯?”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四 男人的价值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四 男人的价值
        
        今天是周末。
        邻近下班贵先生接到个电话,是个女人微弱的声音,说她叫苏欣。
        贵先生喜出望外,忙问有什么事。苏欣老师叫他同姐姐去她家吃晚饭。
        下班后贵先生飞快骑车回家,央求香香无论如何要帮他撑这个面子。香香不无伤感地说:
        “怎么觉得有点象昭君出塞呢!”
        贵先生说:
        “怎么不想是穆桂英挂帅呢!”
        香香“嗤”一声笑了。
        
        公孙主任住的是超高层房屋。
        按规定处级干部住房不能超过一百一十平方米,他家正好不超面积,但是因为层高近六米,所以当空横隔一层楼板便可成为两套标准住房。
        
        他家只有两个人,不用这么大面积的住房,于是当空横隔时作了精心设计。
        客厅部分当空不隔断,任由它六米层高。客厅窗户换成特大的落地玻璃,外面用不锈钢窗防护,里面用木板做成雕花窗套,墙面是石膏塑造的欧式浮雕。
        单看这客厅就如同置身于豪华别墅中。
        悬空的半边楼,由墙角楼梯上去,扶着弧形护栏往下看正是客厅。
        梯上两间书房正对楼下两间卧室,一个卫生间正对楼下卫生间,一个空置房间正对楼下厨房。
        宽敞明亮,家俱齐全,装修考究。
        贵先生惊羡感叹,上次来没有留意,这回是看仔细了。
        
        公孙主任还没有到家,看过房子后苏欣老师叫贵先生香香在客厅沙发上坐。问了他姐弟家里的情况,苏欣老师说:
        “我比你们大二十岁还多,让你们叫声阿姨也是应该的,不过这样就显得隔代了,我们还是做个朋友好,你们就叫我老师吧!”
        
        贵先生感谢她送了身衣服,说银行的工作服不合身但又必须穿所以挺别扭的,现在穿了这身衣服自信心都增强一点了。
        
        苏欣老师对香香说:
        “我已经不需要再伪装了,所好所恶都可以自由表现。当了你们的面我也不隐瞒,我喜欢贵贵。他背公孙回来的时候一身都污浊了,又去替公孙洗干净。转身我就流泪,有这么个孩子该多好……”
        说着眼圈红了,叹息一声又说:
        “今天一早公孙醒来记不得昨晚怎么回来的,我跟他讲了。他说对贵贵并不了解,叫我不要急于将关系拉得太近。我说不会看错人的。他说贵贵有个姐姐气质超凡脱俗,定能与我情投意合。说他已经请过你来陪我,你生了好大的气。我说我不信,所以今天就约了你们来,不是你陪我也不是我陪你,一块说说话而已。”
        香香说:
        “我自小就不跟人多交往的,全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人做事。”
        苏欣老师说:
        “二十年前我就患了乙型肝炎,当时一心想的是求取功名。现在回想起来真傻!做人做事就该像你这样,不要勉强自己,何苦呢?”
        
        正说着闲话公孙主任回来了。
        他说自己不常在家吃饭,苏欣老师又是吃营养餐的,所以凡是请客都得去饭店。
        
        楼下停着一辆现代车,这是公孙主任的专车。
        在月宫戏娥饭店停下,门卫过来开车门。贵先生横着身子朝外挤。公孙主任说:
        “一定要脚先出车门,头低着点。”
        香香乖巧,出车门没有贵先生狼狈。
        见人都出来后贵先生去关车门,公孙主任说:
        “不要去关车门!一下车就要昂起头来。”
        贵先生感到昂着头不自在,双手没地方放,便插在裤兜里。公孙主任说:
        “手不能在放裤兜里,也不能反背在身后,要甩手甩脚,大摇大摆!”
        贵先生学着公孙主任的样子。
        
        进电动旋转门,公孙主任恰到好处就进去了,脚步都不用停。贵先生却总是吃不准该什么时候进,刚要进去门已经旋转过头了,或者又是门还没有旋转过来。勉强撞进去,屁股被旋转过来的一扇玻璃门拍一把,一个趔趄头差点又碰上前一扇玻璃门。进一道门竟出了身冷汗。
        
        一个迎宾小姐上来问:
        “请问先生有没有预订?”
        贵先生停下来用手指着公孙主任客客气气说:
        “我跟着他的。”
        小姐说:
        “请!”
        小姐在前面带路,走得很快,贵先生紧紧跟上。
        
        路过公孙主任身边时,公孙主任说:
        “你怎么跟着她跑?要她陪着你走!”
        贵先生这才注意到公孙主任根本不睬迎宾小姐,照着自己的步伐走,迎宾小姐自然就停下来陪着他一道走。
        
        贵先生忽然想到香香,回头看她挽着苏欣老师的手慢慢走过来,脸上挂不住的是窃笑。
        
        上楼后走廊两边列队站了两排服务员,对他鞠躬说“先生好!”
        贵先生赶紧还礼:
        “你好。”
        紧挨着的又说声“先生好!”
        贵先生再停下来还礼说:
        “你好”……
        迎宾小姐捂了嘴吃吃笑。
        公孙主任回头说:
        “别睬他们,走你的路!”
        于是在一声又一声的“先生好”中走进了包厢。贵先生轻叹口气说:
        “第一次上大饭店。”
        
        公孙主任说:
        “不能让人一眼就看轻你,店大欺客,客大欺店!”
        香香同苏欣老师进来,立即就笑得弯了腰。贵先生知道她是在笑自己的狼狈,很难为情。苏欣老师含笑说:
        “别取笑他了,贵贵是老实人。”
        香香笑够了过来对着贵先生的耳朵说“你好笨!”
        
        公孙主任当中坐下,贵先生在他对面坐了。公孙主任说:
        “现在随便坐不要紧。正式宴席上,我这个位置是主人,看见了吗,这儿的餐巾同你们的叠得不同,我面前还有一双多出来的筷子。我右边这个位置叫主宾,左边叫副宾,你那个位置是最不要紧的人坐的,应该让司机匡朴来坐。”
        
        坐定后,公孙主任又教他:
        除碰杯外餐具不能碰出响声。
        咀嚼食物时要闭嘴而且要尽可能不出声。
        拈菜只能拈自己面前的。
        别人在拈菜时不能旋转转盘。
        不能认准一样两样菜吃。
        小姐为你服务时不必每次都道谢。
        有人说话时不要轻易打断人家。
        听人说话时不要不理不睬也不能直勾勾盯住人家。
        不要当面反驳人家的观点但也不能轻易奉承。
        要主动寻找话题吸引大家对你的注意。
        敬酒时要逐一敬到不能有遗漏。
        不要强求领导和主宾喝酒。
        ……
        然后又说:
        就餐时要尽可能腰杆坐直,但餐后休息时不能笔直坐着。
        不要抢在客人前面进出房间但也不能总是掉在最后。
        ……
        
        餐桌四周侍立着五个小姐,都含笑看着公孙主任教导贵先生。
        这会儿一个小姐弯腰低声问公孙主任:
        “上点什么酒水?”
        公孙主任说:
        “上点白酒。”
        一位衣服上印着咕咚酒字样的小姐快步过去说:
        “咕咚酒很有特色的,尝一尝吧。”
        另一位衣服上印着殷红葡萄酒字样的小姐从另一边快步上去说:
        “殷红葡萄酒是波尔特的酿造工艺,品尝一次怎么样?”
        第三位衣服上印着好快活字样,弯腰低声对坐在公孙主任旁边的苏欣老师说:
        “好快活是用虎鞭驴鞭浸泡后酿制的一种保健饮料,刚上市,两位女士一人一罐怎么样?”
        苏欣老师沉下脸。这位小姐又抬高了声音向香香推荐,香香羞红了脸,含怒瞟她一眼。
        她仍是锲而不舍地大声宣传,两位推销酒的小姐也提高嗓门推销自己的产品。
        
        另外两位餐厅小姐制止她们:
        “不要干扰我们的客人。”
        于是相互指责对方抢生意太过份了,吵吵嚷嚷互不相让。
        一位餐厅小姐喝令她们出去,她们赖着不走。另一位餐厅小姐上前动手拉扯她们:
        “这是我们的客人!”
        卖咕咚酒的小姐说:
        “也是我们的客人呀!”
        便争吵起来。
        
        公孙主任十分生气:
        “你们的东西一样都不要,走吧!”
        三位推销产品的小姐顿时发了怒,恶言相向。
        
        门外进来位穿西装的男子,将五人全带出去,换了两位小姐上来,连声道歉。
        苏欣老师说:
        “争什么呢?不要争或许还点一样尝尝。”
        两位小姐又道歉,其中一位说:
        “你们消消气吧,再也见不着她们了。”
        苏欣老师一脸惊愕,对公孙主任说:
        “这些姑娘也是为生计所迫,快去替她们求求情吧!”
        说着掉了眼泪,哽咽着说:
        “这会儿几个姑娘不知哭成什么样子。”
        公孙主任安慰她不用伤心,抬头说:
        “叫你们的总经理来,我叫公孙礼。”
        
        一个小姐出去了,一会儿领进来位毛胡子。毛胡子一进来就大声喊:
        “公孙主任在呀,失礼失礼!”
        一边就掏了烟出来男男女女都发一支。回头对两位小姐说:
        “这是贵客!他一句话这饭店就得关门走人,你们懂吗?”
        再次连声道歉,说是不知道公孙主任来,问服务上有没有什么不周到。公孙主任说:
        “都很好。刚才五位小姐没有做错什么事,不要为难她们。”
        毛胡子问刚才出了什么事?两位小姐将大致情况汇报了。毛胡子眉毛竖立,吼叫着说:
        “这还了得!别说公孙主任在,哪个客人在也不能这样做。我得去过问过问!”
        公孙主任厉声说:
        “不准开除她们!一句话,不准为难她们!”
        毛胡子一惊,堆着一脸笑说:
        “那就照您的意思办。”
        
        毛胡子走后,两位小姐惊魂不定地小心伺候着。苏欣老师说:
        “我不喜欢这种地方!”
        公孙主任劝慰她安心吃点菜。苏欣老师说:
        “一点胃口都没了,贵贵香香多吃点吧。”
        公孙主任说:
        “身体不好别生这么多闲气。要不然我们尝点她们推荐的产品,即使不好喝也求个心安理得。”
        说过话叫小姐通知那三个人来一趟。
        一会儿三个人就进来了,忙不迭道歉。
        
        咕咚小姐只是流泪,努力要将眼泪吞咽回去,泪水却不听使唤不断往外涌。咕咚小姐十分懊恼,便用手绢使劲擦眼睛,似乎要将泪腺也连根擦干净。
        殷红小姐平静些,抢先开出自己的葡萄酒。
        
        咕咚小姐怕客人喜欢上葡萄酒后再不要她的白酒了,发急要开白酒,眼泪却象断线的珠子滴嘀嗒嗒掉在包装纸盒上。她意识到这个样子会令客人不快,别过脸再去换一瓶酒来。
        好快活小姐手快,已经给女客斟上了饮料,公孙主任说“男士也倒一杯。”好快活小姐很兴奋地应了一声。
        殷红小姐的葡萄酒给客人斟上了,公孙主任尝一口说“味道还不错。”
        
        咕咚小姐愈是急,抽抽噎噎还有掉不完的泪。一位餐厅小姐责备她:
        “来这哭不是找骂吗?”
        咕咚小姐很歉疚地说:
        “不哭了,对不起!”
        
        苏欣老师问身旁的好快活小姐:
        “受了好大的委屈吧?”
        好快活小姐顿时噙了一眶的泪,强装笑脸说:
        “没受委屈。”
        
        贵先生这才注意到好快活小姐脸颊上新添一道血痕,这道血痕刀刻般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苏欣老师尝了好快活饮料后赞不绝口,公孙主任感慨咕咚酒和殷红葡萄酒都是上等佳酿,可是为什么没有多少人喝呢?
        结帐时才知道原因是太昂贵了。一小罐好快活饮料三十元,一瓶咕咚酒五百元,一瓶殷红葡萄酒一百八十元。
        
        公孙主任并不在乎价钱,见货好就另外要了两箱好快活,咕咚和殷红各要了两件,说是一半给贵先生带回家保管好,得空去他家叫上纪元子再喝。
        帐单递上来时苏欣老师惊叹价钱离谱,公孙主任却是眉头都不皱便在帐单上签了名字。
        
        这一夜贵先生全无睡意。感慨男人得象公孙主任这样才不枉为人生。
        豪华住宅、专用轿车、进出月宫戏娥这样的大饭店如入无人之境,随口几句话就能改变别人的命运,多少钱都可以签个名字就记挂在帐上。
        
        他辗转反侧惊醒了香香,香香睡眼朦胧问他是不是有心事。
        贵先生便将自己的感慨说出来。香香说很难理解贵先生这种心情。
        
        受父母影响太深,她学会了一套入世和出世的本领。
        她说入世则束缚手脚,仅求物欲满足,出世则纵情放荡以求心愿满足。
        
        贵先生听后不得要领。
        她解释说要建立一块自己的内心世界,这个世界是辽阔无边丰富多彩的,人应当超脱出来生活在这个世界中。不得已要进入现实世界,就只能见物不见情,见情不见物。如果将两样混在一起,物中有情情中有物,无穷无尽的烦恼便由此而生。
        
        贵先生仍是不能明白。
        香香说父母白教了他这么多年,怎会这么愚钝。进一步解释,核心就是要及时解脱自己,怎样解脱呢?要学会从一个世界跳到另一个世界。不能从内心世界跳到现实世界人就疯癫了,而不能从现实世界超脱出来回归内心世界人就俗不可耐了。
        贵先生问:
        “假如我们要去讨口要饭,你怎么回归内心世界?”
        香香说:
        “卖火柴的小女孩不就是回到了美丽的内心世界吗?葛朗台不就是没有内心世界吗?”
        贵先生问:
        “葛朗台怎会没有自己的内心世界呢?”
        香香说:
        “他只有心思,他的心思是现实世界在心头的倒影,根本不能算有自己的内心世界。”
        贵先生问:
        “你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的?”
        香香说:
        “按从前的世界组装出来的。比如我能听见胡笳十八拍,我能看见秦淮河、汨罗江、洛神和春闺二乔,我还能看见月宫、蓬莱、幽冥地府……”
        贵先生止住她:
        “你是快跟神鬼为伍了。”
        香香争辩:
        “人不能为名所累为利所困!”
        
        贵先生不再多言,暗暗吃惊香香从哪里接受来的这些思想。
        见物不见情,见情不见物,这些思想父母并没有向他灌输过,或许是早就灌输过贵先生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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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五 怎样戳人眼睛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贵先生唯恐香香被人轻视,一口气就花去近五千元,替香香置办衣服和佩饰。加上赔给金煌两千元和置办家俱三千元,妈妈给他的一万元很快就花光了。
        
        春节后香香还要去崦嵫。妈妈担心香香跟着贵先生一起生活后,仅靠贵先生的每月两百多元工资将难以为继,便要再给些钱。
        父亲栾山人却不同意。他认为儿子和女儿不同,女儿可以供养起来,儿子则必须学会承担责任,不仅要对自己负责还要对家庭成员负责。
        
        山人叮嘱贵先生,始终要记住从此姐姐的命运系于他一身,除非命运将他俩再卷回去。
        
        母亲谆谆告诫姐弟俩,不可以勉强自己去做力所不及的事。万一不幸面临生存危机,必须毫不犹豫地回家来,父母能确保他俩淡泊安定地度过一生。
        
        再去崦嵫后,香香乐意跟苏欣老师在一起,苏欣老师则是如同喜欢贵先生一样喜欢香香。
        
        她天资异常聪慧,几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而且她对古琴谱的钻研已经很深了,这令苏欣老师惊叹不已。
        
        一开始苏欣老师只当她是在琢磨着玩,后来有位崦嵫大学艺术系的教授来家探视她的病情,见了香香搁在茶几上的一本琴谱。
        这位教授说,古琴是一种很独特的乐器,它雅到极致,古人在弹奏前要沐浴焚香。
        琴谱和其他曲谱不同,它音高标识很准确,但节奏要靠弹奏者自己来掌握,因此同一首琴曲,不同的人弹奏出来效果完全不同。所以才有“稷康死,《广陵散》绝矣”的千古浩叹。
        而且有的琴谱很深奥,像茶几上这本琴谱他就看不懂,估计是魏晋时期江南常熟一带的东西。
        
        苏欣老师很惊讶,教授都看不懂的东西香香能够看懂?
        等香香来的时候问她,她说有些地方仍然理解不透,但是大致是懂了。苏欣老师没有介绍教授的身份,就叫香香弹来听听。
        
        听完后教授泪流满面,被深深感动了。
        忙问香香这支曲子的来历。
        香香说这是一个聋子谱的曲,因为他听不见,所以全要凭观察指法来理解。比如拨弦的时候哪根弦拨得轻点什么意思拨得重点什么意思,滑弦的时候哪根弦滑得长点什么意思滑得短点什么意思……
        旁人要能理解就必须进入他当时的那种状态,凭心灵感应才能与之沟通。
        
        苏欣老师问当时聋子要表达一种什么样的情感,香香说是在祭祀祖先。
        他祖先为了保卫东吴一代又一代战死了,到他这一代总算三国归晋了,于是在哀悼祖先的同时也告慰祖先在天之灵,再也没有纷争战乱了,再也不用为帝王争夺天下而使百姓一代一代殒命疆场了。
        
        苏欣老师让香香再弹一遍,听完后说即如她不懂音乐的听了也很伤感。
        那位教授当即要与香香切磋。
        香香很快就厌烦了,对苏欣老师说这位教授太俗,弹琴时心不净气不顺,弹出来的曲子杂音太多。
        
        从此苏欣老师对香香刮目相看。
        闲谈时还发现香香的古文化底子相当深厚,即如苏欣老师亦感到汗颜。
        苏欣老师自然也有很多令香香叹为观止的长项,那就是博学。
        两人相互影响,其乐也陶陶。渐渐感情笃深,香香有时便与苏欣老师玩到很晚才回去。
        
        贵先生一个人在宿舍耐不住寂寞,不由自主地又去了水门城墙街一号。
        
        旷君吃了一惊,说以后要来最好事先约定,幸好今晚没有旁人,否则大家都尴尬。
        贵先生听了她赤裸裸的这席话羞愤难当,转身就要走。
        旷君紧抱住他流着眼泪说:
        “哪怕一个星期固定了来看我一回,我也不会让旁人再来的。一不高兴就长久不来看我一眼,我不知道该央求你还是该等你。央求你怕你嫌我赖你,等你又明知道早晚是靠不住的。”
        贵先生心头一紧,忽然觉得旷君有些凄楚可怜。
        
        她倒是确实不会要挟纠缠贵先生。
        在贵先生面前她完全变样了,虽不表现出亲昵来,但满眼含着的都是对贵先生的深切关注,对贵先生百依百顺。
        
        愈是如此贵先生愈是不在乎她的存在,因此从未顾及过她的需要。现在听她哀哀怨怨地诉说,禁不住恻然心动。贵先生说:
        “我也想来的,但是怕陷得太深了,到底是不正常的关系,往后如果谈对象怎么对得起人家?”
        旷君说:
        “我知道的,所以不敢勉强,怕你被我害了。可是我真的喜欢你,明知道是一厢情愿仍然拔不出来。如果不是比你大七八岁,可能我会争一争。现在是争不到了,就巴望你来多看我几回。”
        
        贵先生扶她直立起来,抱住了亲吻她,她激动得泪流满面。
        旷君拉贵先生去另外一个房间。说原来那间卧室污浊得很,她专门为贵先生备了一间屋,旁的任何人都不许进去,即如她也不去住,只等贵先生来。
        
        房间是在西厢房,十五六平方的样子,墙面用乳胶漆刷得雪白,石膏吊顶,地面是免漆地板。
        崭新一套家俱深褐色,与房间相配显得太呆板。于是窗帘使用鹅黄色,图案净是光屁股娃娃充满童趣。
        梳妆柜纤尘不染,摆放一张旷君扎着小辫子的放大照片。
        旷君开启了大功率柜式空调,很快房间里就充满了暖意。
        地板上有一方羊毛地毯,两块软垫,当中搁了茶几,茶几上一套水晶茶具。
        
        旷君拎了开水来,冲一壶茶,与贵先生盘腿坐在地毯上,问贵先生感觉怎么样。
        贵先生说“很温馨,”旷君便靠过来,偎在他怀里,眼中闪着泪光。
        贵先生问:
        “为什么要另设这个房间?”
        旷君娇媚地笑着说:
        “你跟他们不一样。”
        贵先生问有什么不一样,旷君不肯说,也不像以前那样急不可耐地就要做那件事。
        贵先生将她平放在地毯上,便趴上去。旷君眼中露出无限遗憾的神色,轻声问:
        “你要赶紧做了急着走吗?”
        贵先生没有回答。旷君又问一句:
        “床上收拾得很舒服的,你躺都不肯去躺一下吗?”
        贵先生拉她起来,到床上一看,柔柔软软。床单折叠过的棱角清晰可见,雪白一对枕头,旁边放了个洋娃娃……
        
        贵先生是突然决定去找旷君的,事先没有跟香香说他要出门,很晚又不回来,香香便出去寻找。
        在半岛公园里面找了个遍,又去银行找。警卫不让她进去,说大楼里夜间监控很严密的,绝对没有她要找的人。
        香香哭哭啼啼往回走。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深夜独自行走在大街上,很快就被一群流氓盯上了。
        
        经过路边的树荫时,路灯光线被浓密的枝叶遮住了。突然窜出几条影子,捂了香香的嘴就挟裹着她往旁边胡同去,差点与胡同里出来的一辆轿车撞上。
        轿车司机火气很大,跳下车挥拳就要打。发现情形不对,忙喝令那几个人站住。
        后座的车门忽然打开,出来的是纪元子,她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眼看见香香被人挟裹着,开始以为看错了,及至看见香香在拼命挣扎,元子大喊大叫:
        “快叫人!快救人!”
        司机奋不顾身冲上去,一把扯住香香,大吼一声:
        “看看老子的车牌号,狗日的好大胆子!”
        有个人说:
        “娘的,这是二号车!”
        几个人拔腿就跑了。
        
        香香扑在跑过来的纪元子身上失声痛哭。
        纪元子待她哭了一阵才劝慰着扶她进车一同回去。
        
        贵先生仍然没有回来,纪元子就一直陪着香香。
        深夜十二点后,贵先生疲惫不堪地回来,见纪元子在他家里,正在惊愕,纪元子已经怒容满面地站起来走了。
        香香只是流泪,生了贵先生很大的气。
        
        贵先生只当是香香恨他回来太晚,便保证再不会这么晚回来了。香香突然凄楚地尖叫一声:
        “差点被人害了!”
        贵先生悚然望着她,香香伤伤心心哭了一场,再把经过大致说了。
        贵先生听完香香的哭诉,平生第一次发出了几声怒吼。
        
        香香受了突然的惊吓,躺在床上不住发抖。贵先生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将她搂抱在怀里,香香才渐渐安定下来。
        
        这一晚贵先生彻夜未眠。
        他睁着眼想了很多,想起父亲叮嘱 “从此香香的命运就系于你一身了”,他感到肩负着太沉重的责任。
        然而自己又是如此懦弱无能,如此微不足道,如此孤立无援……
        
        天麻麻亮他就起床了,他决定从今天起练习散打。
        他准备替姐姐雪恨,如果没有这种可能至少要能够保卫姐姐。
        他胸中开始聚集仇恨。一想到一群流氓捂了香香的嘴往胡同里拖,他就牙齿咬得嘎嘣嘎嘣响。
        他不敢去想象,如果不是正巧碰上纪元子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站在一块草地上,面对浩浩荡荡的干支河,他回忆起上大学时体育老师教过的防身术和几套拳法,慢慢恢复练习,假想对面就站立着那群流氓。
        “手是两扇门,全靠腿打人”,可是他感到自己的腿已经僵硬了,尤其侧踹乏力,马步也不稳。
        
        他开始琢磨,迎对敌人不可能摆好架式来打,一般是近距离攻防,瞬间就要决出胜负,怎样才能出奇不意就制服对方呢?
        他想到眼睛,如果能够突然击中对方的眼睛一定能够取胜。
        
        他对照自己双眼的距离在一株樟树上抠了两个坑,然后伸直食指和中指突然发力一戳,“哎哟”一声痛得他又蹦又跳。所幸指关节没有脱臼,只是指尖充血。咬紧牙,他仍然坚持练习。
        
        上班时手指红肿,连单指单张点钞都不行了。
        贵先生只得去央求德如科长,换个人顶他两天班。德如科长说:
        “从前有的人怕当兵,砍断自己的食指。我不是说你类似这种情况,但是我就弄不明白,怎么会突然间中指食指都受伤了?”
        贵先生闷着头不吭声。德如科长见他不说话,一挥手:
        “自己想办法克服困难,没有人顶替你!”
        
        出纳岗是不能单人经手钞票的,必须双人经手交叉复核,头顶的监控探头会将他们的操作过程摄录下来,如果违反规定操作即使没有差错也将受到严厉处罚。
        
        旷君叫贵先生只需要装模作样,由她一个人来经手。
        但是即使装装样子,手指也要跟钞票磨擦,钻心的疼痛仍然难以减轻。
        贵先生叠一张白纸咬在嘴里,额上布满豆大的汗珠。
        
        他的胸中本已聚集了仇恨,现在则是随着牙齿越咬越紧,仇恨一点一点膨胀。
        旷君几次要去找德如科长,贵先生都坚决不同意。
        贵先生不想让人知道旷君关心他,担心她掌握不好分寸而把与贵先生的亲昵关系流露出来了。
        
        实际上他对旷君的了解非常表面化。
        他把旷君看成是一个刁蛮泼悍自私狭隘冲动易怒恬不知耻头脑简单只求性满足的动物,没有认识到在旷君的身上,人性的光辉在动物性的压迫下仍然在闪耀。
        
        她的很多行为并不是受动物本能的驱使,而是受理智控制的,这种控制能力甚至超乎常人。
        
        她把大部分真实都掩藏了,露出狰狞的但并不完全真实的一面。
        她乐意以这种面目出现,正如化妆舞会上的人愿意使自己变得可怕。
        因为其他人也是戴着假面具,所以没法认识别人也就不让别人认识自己。
        在互不相识的情况下,只剩下需要的相互满足,只剩下动物本能的充分暴露。
        
        目前贵先生对她心存忌惮,不同意她去向德如科长求情。旷君并不违拗贵先生的主张,也不会去拿点药水、带点纱布来以体现女性细致入微的关心,她仍旧装着与贵先生互不想干。
        旷君暗中却在开始盘算另外一件事。
        
        手指的伤仍是十分疼痛,贵先生将这一切归罪于德如科长不近人情,心存的不满便如浓雾凝结成寒霜。
        
        惊蛰的雷声惊醒了蛰伏冬眠的生命。
        在春天温暖阳光照耀下,营业柜台上争奇斗妍的姑娘们急不可耐地换上了春装。
        
        贵先生忽然意识到该给香香添新衣服了。香香不肯,她知道钱已是所剩无几了。她曾经希望买一台电视机,希望再买一套组合音响,现在也不提这些要求了。
        
        自从上次纪元子营救了香香后,香香贵先生都对她心存感激,纪元子也乐意跟香香往来,便常常聚在一起。
        可是跟纪元子交往,贵先生感到经济上的压力越来越大。
        
        纪元子出手大方,常常请香香上饭店,不时还赠送香香一些礼物。贵先生便叫香香同样回请纪元子,也回赠一些礼物。
        香香说见情不能见物,不要搞得太俗气。纪元子是一分心意,勉强自己去还了礼,那就是见物不见情了。
        贵先生觉得香香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总感觉到亏欠了人家,仍然坚持回请纪元子,同时回赠了些礼物。
        
        相对于纪元子送给香香的礼物,贵先生感到惭愧得很,所以将一份小小的礼物拿出来后要反复声明,只是一点点心意。即使就这么一点点心意,贵先生已是力所难支了,常常要借故推托纪元子的盛情。
        
        纪元子心气高傲,香香借故推托两次后她便不再来邀请了。香香感到愧对纪元子,不顾贵先生反对而主动上门去,两人又搅和在一起了。
        
        有的漂亮姑娘不肯与同样漂亮的姑娘相处,纪元子和香香偏是能够相处,也少有虚言客套。
        纪元子送给香香一些衣服,香香穿在身上美滋滋的。贵先生心头很不是滋味,觉得姐姐在靠人施舍。但是他没能力维护姐姐的尊严,于是更加气闷。
        
        他决定去讨回自己的津贴和奖金,两项加起来每月将近二百元,快接近工资了。
        
        见了德如科长他直接了当问:
        “打听过了,我有津贴有奖金的,这是我的钱为什么不给我?”
        德如科长冰冷地扫了他一眼说:
        “你回去吧,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贵先生问:
        “凭什么不让我上班了?”
        德如科长说:
        “你不是不满意吗?嫌这个岗位屈了你的大才吗?那你就另寻高就!”
        贵先生申辩:
        “我什么时候不满意了?”
        德如科长反问:
        “如果满意现在来抱怨什么?”
        贵先生说:
        “我只是要我的钱。”
        德如科长问:
        “你有什么钱在我这里?”
        贵先生说:
        “津贴和奖金呀!”
        德如科长一拍桌子:
        “告诉过你了,这个岗位没有津贴也没有奖金!”
        贵先生鼓起勇气问:
        “为什么?”
        德如科长仍是冰冷的一句:
        “上面规定的。”
        贵先生突然发狠说:
        “我找上面去!”
        德如科长冷笑着问:
        “这是集体研究决定的,你找上面哪一个去?”
        贵先生顿时愣住了,不无祈求地问:
        “我应该找谁去?”
        德如科长一挥手:
        “你问我我问谁去?走吧走吧,再胡搅蛮缠就对你不客气了!”
        
        他什么时候对自己客气过?贵先生胸中翻涌着仇恨。但他忍住了,他准备找公孙主任问问情况。
        
        苏欣老师说:
        “你不能越级汇报,凡是单位上的事都必须按照组织程序来办。公孙出面干预会是什么结果?只会进一步激化你和科长的矛盾,懂吗?”
        苏欣老师拿出两千元钱:
        “生活上有困难给我讲。千万记住,在小事情上,尤其在涉及个人利益这种敏感问题上,不要去争不要去吵,要敢于吃亏,吃亏不是坏事。”
        贵先生不敢接受苏欣老师的钱,见苏欣老师生气了,他才含着眼泪收下来。
        
        出门后他去干支河边长廊上坐下。
        夜风习习刮过,一艘游船灯火辉煌地顺流而下,长长一声汽笛炫耀着它不可一世的灿烂。
        船顶上是一个舞会,鲜艳男女在纵情狂欢,似乎空气中都弥散着情欲野性的呼唤。
        两岸都是驻足观看的人,有人在欢呼,有人在尖叫,有人仰着一张如泥土般朴实的脸,眼中饱含着惊羡和渴望,有人则迎风伫立满腹惆怅……
        
        船顶上的人在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中努力显露肢体的优美或强壮,显露艳丽的服饰和感情的疯狂,显露他们的富有和尊贵……
        
        昏暗的灯光下贵先生蜷成一团,紧了紧衣服不使河风吹凉了自己的心。
        
        他想了很多很多。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如此悬殊?他们靠什么来支撑自己的富裕和尊贵?难道自己注定就是一个趴在柜台上整天清点不属于自己钞票的小人物?谁都可以对自己不客气,而自己对谁都要客客气气?自己的钱别人想给就给还不能去争不能去抢,终日惊惊惶惶如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又想到姐姐,接受别人的施舍还快乐地笑着,几被遇害还不知道复仇的剑应该刺向何方。即使知道了又将如何?贵先生悲伤得几近绝望,除了与人打一架还能做点什么呢?
        
        再想到纪元子,想到苏欣老师,想到旷君、王枝枝、德如科长、公孙主。
        又想到争抢垃圾房的老人和孩子,想到月宫戏娥饭店的毛胡子和那些呜呜咽咽的小姐……
        他在内心挣扎着对自己说:
        “不行!这样不行!”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转了?
    • 六 犯罪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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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苏欣老师给他的二千元钱带上,连同自己仅有的六百多元,贵先生预备去买一台电视机。
        
        他不愿意香香在苏欣老师家看完电视才回来,也不愿意香香去纪元子家看电视,没有可以解释的理由,他就是自己跟自己闹别扭。
        
        他被人藐视得太久了,他被人太不在乎了,他被人欺凌够了,因此他的心思细微而敏感。
        
        没有告诉香香他将去买电视机,他想给香香一个惊喜。
        有了自己的电视机,想看就看想关就关,想躺着看就躺着看想喝茶就喝一口,再也不必顾及旁人,再也不必拘束自己。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他独自去商业银行大楼不远处的子午路购物中心。
        见家电柜前人头攒动,好多人都将大把钞票攥在手中。贵先生不明白这些人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有的人同他一样年轻。
        
        他的心又一次颤动,一种深刻的自卑感油然而生。
        他挤进去,不敢学人家财大气粗的样子大声喊叫,也不敢像人家摆“上帝”的谱反复挑选。
        
        他只是默默地观察,观察别人是怎么选购的,购买电视机应当注意些什么问题,哪种电视机比较适合他。
        
        有一个人口气特别大,大声武气叫售货员:
        “挑那最大的拿一个,运到我家!”
        说完递给售货员一张票。售货员说:
        “这张票太多了,你还可以挑五百元别的商品。”
        这人说:
        “我没功夫,你看着给点东西就行。”
        有人笑起来:
        “买东西还有这么马虎的人?”
        另一个人接过话:
        “私人掏钱谁会这样?这都是公款消费。”
        旁的人说:
        “这种叫礼券,凭这种券什么东西都可以拿。”
        于是有人骂,有人抱怨,有人叹气。有人说:
        “原先受贿的人是偷偷摸摸,现在是脸都不红了,大摇大摆地拿出礼券来,还充他娘的大爷!”
        另一个人说:
        “别心不平了,现在是什么?像农村的生产队,要解散了,赶紧抢去,抢到就是自己的!”
        立即就有人反对:
        “共产.党天下容得你抢?‘镇反’那会儿杀了多少?‘三反五反’又杀了多少?‘社教’杀了多少?文化大革命,东西摆你面前还不敢捡哩,你抢呀!”
        又有人反击过来:
        “什么年头了还提这些!少数人怎么富裕起来的?雷锋活到今天能富裕吗?焦裕禄活到今天能富裕吗?刘青山张子善活到今天会杀头吗?苏联多强大,都摇摇晃晃啦!为什么?墙角都被掏空啦!你当我们中国人就是良民,就不会掏墙角?睁眼看看吧,能贪的赶紧贪,能抢的赶紧抢,能盗的赶紧盗,不贪不抢不盗,那就安心做你的主人翁当家作主去吧!”
        
        争到后来各自都面红耳赤,气氛越来越紧张。一个售货员来劝说:
        “会叫的狗不咬人!像你们这种牢骚满腹的人,只顾发牢骚占不了多大便宜,咬人的狗什么时候叫过?闷声大发财去了。”
        
        贵先生忽然意识到西装口袋里那种硬梆梆的感觉没有了,急忙用手一摸,不无惊恐地大叫一声:
        “我钱遭偷了!”
        众人围上来,有人问他放在哪里的,有人怨他自个儿不当心,有人叫他报警去,有人劝他自认倒霉吧!
        
        贵先生浑身冰凉,直勾勾在人群中寻找可疑对象。似乎人人都可疑,又似乎人人都不是小偷。
        售货员提醒大家提高警惕,大家便顾着自防自卫,少有人再理睬贵先生了。
        
        香香轻描淡写地说:
        “丢了就丢了吧!”
        贵先生却是欲哭无泪。胸中的仇恨急速膨胀,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他仇恨的对象。
        他气极败坏地骂香香什么事都不操心,除了添乱什么忙都帮不上,没用!骂得香香痛哭流涕,他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有点歇斯底里。
        
        生活费也没有了,离下个月发工资还有将近十天。
        贵先生不让香香问父母要钱,又不好意思再向苏欣老师借。
        想起公孙主任给他的一箱好快活饮料、一件殷红葡萄酒、一件咕咚酒,他跟香香商量是不是可以拿去卖掉。
        
        香香说:
        “全卖了!”
        贵先生有些担心:
        “公孙主任下次来喝怎么办?”
        香香说:
        “就说我们全喝了。”
        贵先生说:
        “心头还是不踏实。”
        香香说:
        “见物不能见情,它不就是堆东西吗?想那么多干吗!如果讲情份,谁又在乎这点东西呢?见情的时候就不能见物。”
        
        贵先生感到香香的话减轻了他不少的心理压力。
        香香要一同去卖酒,贵先生坚决不同意。
        
        他先用自行车驮了一件咕咚酒,去一家小饭店问收不收。饭店老板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不仅不收还咕噜一句:
        “看面相不像做贼的人呀,年头真是变了。”
        贵先生羞愤难当,意识到这么一件酒别人轻易不肯要的,便转身离去。
        饭店老板追出来说:
        “水门城墙街有个夜市,去那儿摆个地摊试试。”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贵先生向饭店老板道了谢。
        
        夜市灯光昏暗,有售货亭,有流动售货车,有地摊,吆喝声一遍。
        逛夜市的人还真不少,贵先生捡路灯下那块明亮的地方坐下摆开。
        
        抬眼看正巧是旷君的房顶,胸中涌起酸楚。想那屋里有间多么温馨的房间呀!想那旷君眼巴巴盼着他多去一回,禁不住念起旷君的许多好处来。
        她愿意怎么生活是人家的自由。单凭她对待自己的态度,虽然以前有很多的亏欠,但以后她不是在努力弥补吗?想起旷君含着热泪说“谢谢你”,贵先生胸中涌满温暖的情意。
        
        正在呆呆地想,有人围上来,抬眼看是工商管理人员。
        他们问有没有办手续,贵先生说不知道要办什么手续,于是一个人说:
        “没收了。”
        旁边一人上前抢了酒就要走。贵先生扑上去抢夺,被另外的人架住,严厉地威吓一声:
        “你敢殴打执法人员吗?”
        贵先生并不胆怯了,怒吼一声:
        “抢人吗?”
        其中一个人说:
        “无照无证摆摊设点,没收算便宜你,不服处罚上法院告我们去!”
        贵先生努力挣扎。旁边又上来一人,叼着香烟说:
        “我现在打你也是正当防卫,你相信吗?”
        说着一拳击在贵先生心窝上,一口气顿时上不来,贵先生如散了架一样被人扔在地上。
        
        有人过来劝他:
        “有理也惹不起他们呀,何况你还没理。别再凑上去挨揍了,这是伙领了执照的强盗!”
        
        心窝疼得厉害,又是一腔悲愤,贵先生“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围观的人更多了,有人劝他上医院,有人鼓励他“告他们狗日的!”
        贵先生缓过口气,双腿却无力,便推着自行车缓缓离去。
        
        走到树荫下,走不动了,便坐下来,心窝仍是疼痛,喉咙口咯住一口痰。
        春寒料峭,他感到寒冷,又起来,走几步双腿仍是发抖。
        他掉转头,推了自行车缓缓走到旷君房前,门紧锁着,从门缝看里面卧室有灯光。
        现在见了那微弱的灯光他禁不住流下眼泪。他敲门,没有人响应,他不顾一切地喊“旷君!”
        
        有人响应了,旷君在问是谁。贵先生虚弱地说:
        “我,是我。”
        旷君将信将疑:
        “贵先生?”
        门开了,贵先生一头扎过去,旷君惊叫着扶住他。
        直接进入西厢房,旷君又回头冲着卧室叫一声:
        “你快走,我不陪了!”
        
        扶贵先生进房间躺下后,旷君急切地问:
        “嘴角怎会有血?”
        贵先生眼泪又涌出来。
        旷君从未见过贵先生流泪,猜想是受大委屈了,便温言抚慰,低下头亲吻他的眼睛,柔情脉脉。
        
        过一阵感觉好多了,贵先生便将钱被偷卖酒被打这些事说了。旷君说:
        “谁打你总会查到的,这个仇先记下。没钱了这是小事,我有的。”
        贵先生苦笑着说:
        “怎能要你的钱!”
        旷君说:
        “扣你的奖金津贴都是我出的坏主意,我还写了证明材料,证明你工作表现不好,捏造了很多诬陷你的坏材料,凭这个证明厉德如就可以任意玩弄你了。如果不是你坚决反对,我可以逼厉德如将证明退还我,逼他退还扣下来的钱。”
        贵先生十分生气:
        “你怎会做这种事!”
        旷君说:
        “当时不是恨你吗!设了圈套逼你屈服,手段太狠了点,至今都懊悔得很。你还是让我去把那些事都抹平吧!”
        贵先生叹口气:
        “原先这些事都是很要紧的,现在就变成小事了,再抹平也没有什么用了。”
        旷君问:
        “现在遇到哪些大事了?”
        贵先生说:
        “不知道,总之就是不能再这样活下去!”
        旷君笑起来,笑得很开心,神秘兮兮地说:
        “先保密!我在帮你张罗一件大事情……”
        见贵先生脸色陡变,旷君急切地说:
        “你先别阻止我!我保证这件事办成后你不会怪我,也不会让别人看出我们有什么特殊关系。”
        贵先生以近乎恳求的口气说:
        “我们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你做什么事都得记住这一点!你是被大家议论的人,你出面帮谁的忙,有时不是帮忙哪怕就说句公道话,别人都会胡乱猜疑。一有猜疑就会风言风语,一有风言风语就真假难辨。之所以我俩的交往还没有闲话,仅仅是因为大家认为我俩还是冤家。我十分害怕别人看出来我们已经不是冤家了!”
        旷君深重地叹息一声,不无忧伤地说:
        “你还是不相信我!你想一想,自从我俩亲近后哪样事做得让你尴尬过?哪样事做得让人说过闲话?你当我是草包吗?他们说我很多坏话也就是背后说说而已,我让他们说!哪天我不让他们说了,就抓两个出来示众。他们拿住什么把柄了?跟人睡觉又怎么啦,恋爱自由!”
        
        旷君忽然不无兴奋地说:
        “可能是我从来没有遇上过值得爱的人,根本不懂爱情是什么东西,把性满足当成了爱情的全部内容……现在我有点明白了,说出来怕你笑话,不说了!”
        贵先生从她少有的羞涩中见到一种荡人心魄的眼神,心头“怦”然一动,“难道她是真的爱上我了?”
        
        忽然想到香香一个人在家指不定多焦急。贵先生抱住旷君说:
        “快点做了吧,我要急着回去了。”
        旷君温顺地倚靠在他怀里,轻声说:
        “从今以后心归你,生理上的需要归别人,你不见房间都分开了的,明白吗?”
        贵先生仍然不明白,旷君闭上眼说:
        “抱紧我,亲亲我。”
        贵先生紧抱着她,满含了感情亲吻她。大约她感受到了贵先生满含的感情,眼泪不尽地流淌……
        
        贵先生要离开了。旷君从箱子里拿出一万元,深情地望着他说:
        “你拿去吧,我心都给你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贵先生凄然说:
        “我不能接受的,不是说我不喜欢你,这不可能!”
        旷君说:
        “你误会了,我不是要你娶我!这个房间我就当它是洞房了,心就搁这儿了,你明白吗?想起了你就来看看……”
        说着突然泣不成声。
        贵先生哄劝她不哭了,问:
        “干吗要这样呢?”
        旷君抹了泪,嘻笑起来:
        “我高兴!”
        
        贵先生仍是不要钱,说:
        “我不能欠你太多了。”
        旷君说:
        “你让我感到的不仅仅是满足,是幸福,谢谢你!”
        说着又含了泪。贵先生说:
        “你收入也不多,钱留下自己用吧!”
        旷君说:
        “我有很多钱的,你不要替我担心!”
        见贵先生一脸疑惑,旷君说:
        “仅凭我一个人能够住一座四合院,你就应当知道了。别误会这是什么脏钱,我们家有很多的钱,真的,如果你想知道以后慢慢给你讲。”
        贵先生说:
        “那就先借去,以后还你。”
        旷君扑哧一声笑起来。
        
        贵先生揪紧的心并未因此而舒展。
        他变得更加阴郁了,即如跟香香在一起也不像从前那样笑得痛快哭得酣畅。
        他有很多话搁在心里不再讲出来,有很多事深藏心底不轻易显露。
        
        香香一如既往的快乐,这令他十分欣慰。
        他买了电视机、音响,还替香香买了衣服、皮鞋、手提拎包。他暗中在拿纪元子和香香比,纪元子有什么他就尽可能给香香配备上。
        
        香香问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他撒谎搪塞过去,香香也就不再过问了。
        一万元钱流水样的很快就花得所剩无几了,他愈是焦虑,变得烦躁不安。
        
        一天有位客户吵着要见德如科长。
        他说贵先生把他现金解款单上的日期弄错了,害得他回去跟领导说不清楚。
        原来单位交款时要填制现金解款单,出纳柜受理后在现金解款单上加盖专用印章,凭盖章后的回单客户才能作记帐凭证。
        这种专用印章每天要更换日期,贵先生今天忘记更换了,如此一来印章日期和现金解款单上手工填写的日期就不相符。
        
        这种情况不属于严重差错,但是也属于差错,于是德如科长非逼着贵先生写份检查。
        
        偏偏今天又是旷君休息,由王枝枝顶岗,这只闹山麻雀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如果是旷君当班,两人共同承担责任,也不至于非要写检查。
        
        贵先生怒火中烧。
        营业终了,他趴在桌上写检查,撕了一张纸又一张纸。
        
        偏偏今天还是更换监控设备。
        旧设备已经拆卸新设备还没有安装,于是那些设备就全部堆放在金库门口的警卫值班室。
        
        警卫值班室这会儿应该腾空了来搁置陆续入库的银箱,等待逐一清点后送进金库。
        现在警卫值班室被监控设备占了空间,三十个支行的几百只银箱便像长蛇阵一样,从警卫值班室一直排放到营业柜过道上。
        
        出纳柜距离金库最近,因此贵先生椅子旁边全是堆着的银箱。
        他心头本来就有火,便猛踹旁边的银箱一脚,希望借此提醒他们不要欺人太甚,怎会把银箱乱搁而不管别人的进出呢!
        
        各支行的押运员和警卫都扎了堆在说笑,警卫值班室的人则被闹山麻雀吵得团团转,谁在乎贵先生是不是有情绪?
        贵先生便动手去搬动。
        
        最靠近他的这只银箱竟然没有上锁。封签上写着:
        “第三支行,外币银箱。”
        贵先生脑袋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
        
        抬头看没有人注意他,再仰头看,监控设备确实没有安装好,桌上正好有一双劳保用的线织手套。
        他便模仿那电影里的动作,飞快开箱抓出两捆钞票扔进脚边的字纸篓里,扯桌上报纸盖上,佯装倒垃圾,走了出去。
        
        离垃圾房不远,有个房间是专门用来分捡报纸信件的,这会儿没有人,贵先生见分捡箱和墙壁间有暗缝,便将两捆钞票塞进去。
        
        回来坐在原位上他发了呆,这一切都是在瞬间完成的。
        为什么要去拿这个钱?一旦暴露会有什么后果?会暴露吗?到底有多少钱,值得吗?有人看见吗?分捡箱背后的钞票会被发现吗?……
        这一切全没有想过,完成的过程完全是下意识支配的结果。
        
        心在剧烈跳动,几乎要从胸膛中迸出来。
        贵先生很快明白了一个道理:镇静就意味着活,惊慌就意味着死!
        然而不能不慌乱,手脚不由自主地颤抖。
        
        贵先生将手伸进裤兜,突然掐住大腿,恨这条腿抖动不停!可是仍然要抖,再用力掐,直掐得钻心的疼痛。
        肉体的痛苦意外地减轻了心头的紧张慌乱,贵先生开始不去想这件事。只去想德如科长可憎的面孔,想那几个挟裹香香的流氓,想偷他钱的小偷,想那伙没收他酒还打他的人……
        
        胸中渐渐翻涌起仇恨的怒涛。
        他深恨自己抓得太少,抓两捆太少,太少!这是公家的钱,我为什么不能多抓点?为什么我就不能去争不能去抢不能去盗?
        他觉得太多的人都疯狂了,不顾别人的痛苦在争在抢在盗!他万分万分悔恨,怎会才抓两捆呢?
        但是没有机会再抓了,他悄悄将那只未上锁的银箱蹬远一点,趴下头继续写检查。
        
        下班铃响后大家潮水般退去。
        德如科长坐到了贵先生对面的空位上,叼上烟,以玩猴的心态看着写检查的贵先生。
        
        写好检查后贵先生递给德如科长,他看了说:
        “不深刻,再写。”
        贵先生只得重新写……
        
        警卫值班室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不少人涌进来。
        德如科长慌忙问:
        “什么事?”
        没有人理睬他。
        忙乱一阵后王枝枝过来对德如科长小声说:
        “不得了,第三支行外币银箱没有上锁,不知道在哪里丢失了十五万美元。”
        德如科长问:
        “我们有责任吗?”
        王枝枝说:
        “肯定没有我们的责任!入库清点我发现没有上锁,马上就叫第三支行押运员过来。”
        德如科长长出口气:
        “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地方可能被人家赖住的?”
        王枝枝说:
        “肯定没有!”
        德如科长冰冷的脸上堆满了幸灾乐祸的欢笑:
        “出点事也好,也好,吸取吸取教训嘛,不然全是经验。”
        又叮嘱王枝枝:
        “不管什么事,有没有责任都推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尾巴!”
        
        忽然发现贵先生在听他们说话,德如科长吼一声:
        “写你的检查!对了,写完也不能走,我估计要封锁现场。”
        
        正如德如科长的估计,一会儿整个营业大厅都被封锁了。
        德如科长叫贵先生跟他上十八楼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大部分是营业部的。
        
        见纪元子独坐在一角看书,贵先生靠她坐下。问纪元子:
        “知道什么事吗?”
        纪元子说:
        “管他什么事。”
        
        主席台上陆续坐上去几个领导,贵先生只认得其中一个年轻漂亮的是周吉离副行长,去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在信贷科见过她。
        旁边一位肥胖臃肿的秃顶男人突然对着麦克风吼一声:
        “安静啦!请公安局景尚甲局长讲话。”
        贵先生这才知道了,这位长相粗壮却戴副平光眼镜西装笔挺的人是公安局长。
        景尚甲局长说:
        “跟你们岳护生副行长商量过了,今晚在座的都要等我们讯问过后才能回去。”
        顿时炸开了锅,愤怒、抱怨、责问、骂娘,台下一片混乱。
        那位肥胖的秃子大约就是岳护生副行长,他大吼一声:
        “翻天啦!公孙礼呢?把你营业部的人管住。”
        公孙主任从人群中站起来环视一圈,立即安静下来。
        
        贵先生被叫进一间小会议室,当中坐了一男一女,叫贵先生在屋中央一张凳子上坐下。男的说:
        “讲吧!”
        贵先生问:
        “讲什么?”
        男的说:
        “你应该知道讲什么。”
        贵先生摇头:
        “不知道。”
        男的说:
        “从四点钟开始到现在,你干了些什么全讲出来。”
        贵先生说:
        “我什么都没干!”
        女的问话了:
        “政策你知道吗?”
        贵先生问:
        “什么政策?”
        女的说:
        “要再给你说一遍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贵先生问:
        “我为什么要知道?”
        男的虎下脸:
        “这不是跟你在聊天,懂吗?”
        贵先生说:
        “我也不想跟你聊天。”
        女的说:
        “那你讲吧,一件一件都如实坦白出来。”
        贵先生故意装得很生气:
        “到底要我说什么?”
        
        他全明白对方什么意思,暗暗惊叹自己竟能如此镇静。
        这会儿他心头充满的是兴奋。
        自从听见王枝枝说丢失的是十五万美元,他就兴奋了,觉得这两把没有白抓。
        他一点没有犯罪的感觉,他感到的是一种收获的喜悦。
        他努力掩饰住这种情绪,抱定了不多说一句话。
        僵持一会儿,女的问他姓名、性别、年龄……又问他何时离开营业厅,他说从未离开。问他下班了还呆在营业厅干什么,他说写检查。问谁能证明,他说德如科长和王枝枝都可以证明。
        很快他就出来了。
        
        会议室里的人,有的已经被叫到别处去讯问,纪元子继续独坐着看书。贵先生在她旁边坐下,她问:
        “都问些什么?”
        贵先生说:
        “主要是问有没有离开过营业厅。”
        纪元子说:
        “我就离开过,去了子午路购物中心一趟。”
        贵先生说:
        “只要有证明人好象就没事。”
        纪元子说:
        “上班时间去的,唯恐别人知道,哪儿找证明人去。”
        贵先生说:
        “反正没有人知道,就说没有离开过,省得找麻烦。”
        纪元子笑着问:
        “能找什么麻烦?说我违反劳动纪律扣奖金?扣吧!”
        贵先生隐约觉得不会是扣奖金这么简单,因此建议她:
        “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惹些麻烦干什么呢!”
        纪元子说:
        “那行,听一劝得一半。”
        
        贵先生出于善良的愿望建议纪元子撒谎,纪元子出于善良的愿望接受贵先生的建议撒一次谎。
        
        审讯人员问她是否离开过营业厅,她说没有。问谁能证明,她说事后监督上的同事都能证明。
        但是后来向其他人求证时,其他人都证明有一段时间不知她的去向。
        
        审讯人员再次传她去讯问。她说出去过的,上子午路购物中心去了。又问她为什么要撒谎,谁能证明她去了子午路购物中心,去干什么了?
        审讯人员语气越来越严厉,难免有些话就不中听,态度也有些粗暴,可能就把她惹恼了。
        
        她不再回答问题,转身就要走,被人拦下。那人动作太大弄疼了她,她扬手就给那人一个耳光,骂他流氓。
        
        多数人在接受讯问时,见了这种阵势就已经惊恐不安了,竟敢扬手打人的倒是没有遇见过。被打的人也是公子脾气,恼羞成怒就还了一击。
        
        纪元子哪里经得住专业警察的一击,顿时就瘫下来,含悲带怒哭着说要告他们。
        她仍然是不肯回答,脾气大得令审讯人员全上了火,便以嫌疑人的名义将她铐走了。
        
        贵先生顺利通过了讯问,过几天见一切都趋于平静,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藏在分捡箱背后的两捆共十五万美元带走。
        
        香香在苏欣老师家。
        贵先生打开报纸包裹着的两捆钞票看,一捆五十元面额的是未开封新钞。贵先生知道新钞是每张联号的,公安肯定已将这捆新钞的号码掌握了,谁要拿了新钞去存银行或者消费就是自投罗网,不免懊恼。
        所幸另一捆一百元面额的是旧钞,便将这一捆层层包裹好。
        
        他知道自家的浴缸安装得不好,是砌了个池子然后将浴缸直接搁进池子里的,因此四周虽用水泥抹了逢,但水泥干后浴缸照样是活动的。
        他撬出浴缸,将裹好的一捆钞票垫在池子里,再把浴缸复原,仔细看看不出可疑痕迹。
        
        剩下一捆五十元面额的新钞,就等于废纸了,甚至比废纸还不如,废纸至少不会惹祸。
        他小心地将这一捆钞票怀揣了,出门找地方扔掉。
        不觉到了子午路购物中心,见冷僻处有个垃圾桶,瞅人不注意就扔了进去。
        
        后来被环卫工人发现。
        工人不认得是美钞,见花花绿绿的以为是冥钱,深感晦气,破口大骂缺德人出他霉头。
        因此惊动旁人围观,这才惊动了公安。
        
        公安大喜案件有重大突破,又是在子午路购物中心垃圾桶发现的,纪元子便被列为重大嫌疑人。
        
        当时并不知道这些情况,大家只是议论公安带走了很多人,第三支行的出纳、押运员、警卫、司机等等凡有可能接触银箱的人都被公安带走了。
        
        纪元子很少与人接触,几天没有上班也很少有人去注意。
        
        贵先生是后来在苏欣老师家,听公孙主任叹息:
        “怎么也看不出纪元子会是那样的人。”
        这才谈起此事。
        
        几天不见纪元子,香香以为她是出差了。纪元子一向不喜欢旁人打听她的行踪,所以就没有多去关心。
        现在一听竟然是涉嫌偷钱,香香吓了一大跳,认定纪元子是被人诬陷了,说她决不会是那种人。
        
        贵先生最清楚纪元子是被冤枉的,他无心害谁却有人被他所害,心头很难受,他甚至有点后悔,不该去抓那两捆钱。
        
        他问公孙主任:
        “纪元子怎样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公孙主任说:
        “公安的事我不熟悉,具体情况也不是太清楚。”
        香香问:
        “一点没有办法了?”
        公孙主任说:
        “新的行长还没有到位,家里几个副行长全都不肯拿主意。我也很着急,打算通知她家里,可是没有她的家庭住址。人事处上官智处长说,当初纪元子是周维坤市长一手安排进来的,什么事都不让人多问。跟市政府联系,说维坤市长在欧洲,只好等她回国后再设法了解点情况。”
        
        苏欣老师借此机会又叮嘱贵先生,凡事要小心又小心,没做坏事有时也难免替人背黑锅。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七 威权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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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业部的人开始议论纪元子了,说她是最大的嫌疑人。
        人嘴两张皮,是非随心意,说谁是贼还就能够说成是贼。
        
        有人举证,她一身衣服佩饰,全营业部没有一个人能跟她比,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每次银行过节发福利,她瞟都不瞟一眼,说她做不出来吃,谁要就全归谁,凭什么这么大方?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里人,为什么到崦嵫,家里还有些谁,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秘?
        她对每个人都是不冷不热,不跟人交往,很少见她参加银行组织的活动,她都在忙些什么?
        ……
        将这些东西略加想象再串联起来,便推断出纪元子定是个女贼,而且是个高手。于是有人庆幸,总算挖出来了,否则藏在身边吓人兮兮的。
        
        贵先生感念纪元子救过香香,感念纪元子不嫌弃他和香香。想起一起喝酒编故事的许多快乐,如今她又是被自己害得有口难辩蒙冤受屈,不胜伤感。
        他心头难受,又一次后悔不该去抓那两捆钞票。
        
        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可能会害人呢?只当是公家的钱不拿白不拿,却没有想到更深的一层,公家的钱丢了定会找人顶罪的,不然怎么交帐!
        但是这也是现在来反思,当时哪里有时间去深入思考,眼里心里只有怎样拿到手藏好了别让人逮着。
        大概做贼的都是只想过程不想后果,一想到后果恐怕就一次也下不了手啦!
        
        分行保卫处长来检查金库安全,见大家在议论纪元子,搭腔说:
        “这丫头凶得很。听公安的讲,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叫找周维坤市长,怕是精神有问题了。”
        王枝枝笑着说:
        “那种地方你还敢凶?剥你几层皮也是活该!”
        保卫处长说:
        “这回她是苦头吃够了。她还敢动手打人,结果被人家打晕了拖走。其他的人都有家里人去看看,她是至今连衣服都没得换,听说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快变成疯丫头了。”
        贵先生“叭嗒”掉下眼泪。慌忙抹了一把,别过脸怕人看见。
        
        他难以想象纪元子已经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以她的心高气傲,哪里受得这种委屈。
        
        晚饭后贵先生对香香说:
        “听说纪元子是在个宾馆里,允许送换洗衣服去,我们去看看吧!”
        
        香香挑了自己的衣服和姑娘必备的东西扎成个小包裹,又带了些纪元子喜欢吃的水果零食,同贵先生找到宾馆。
        一打听才知道已经成立了一个专案组,在宾馆副楼。
        
        门口有人拦住,说明来意后他仔细打量两人,让他们出示了身份证。
        一会儿纪元子被一位女警察架着出来,人已经变形了。
        香香哭喊一声扑过去,被警察硬生生挡回来。
        纪元子泪流满面,说一声“谢谢你们”,然后又恨恨地说:
        “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女警察厉声喝斥她:
        “不是看你可怜哪里能让你出来见面,有话快说!”
        贵先生含着泪劝她:
        “跟家里人说一声吧!”
        纪元子凄厉地哭喊着说:
        “阿姨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
        香香说:
        “告诉电话我们找去。”
        纪元子哽咽着说:
        “打010-23232323,叫舅舅……”
        再也说不下去了。
        贵先生叫她:
        “好好跟他们解释,别发脾气。”
        纪元子突然发狠“呸”了一声,惹恼了女警察,拖她回去了。只听她叫一声:
        “叫舅舅别相信周维坤!”
        
        贵先生香香找了公用电话,拔通后对方问: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单位的,有什么事。”
        贵先生说,他是纪元子的同事,要找纪元子的舅舅。对方问:
        “为什么纪元子同志要请你打电话?”
        贵先生便说她被关起来了。对方问:
        “怎么跟你联系?”
        贵先生把单位电话和住址说了。对方说:
        “很快有人跟你联系。”
        贵先生没有忘记补充一句:
        “纪元子说,叫她舅舅不要相信周维坤。”
        对方问:
        “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贵先生说没有话了,电话便挂断。
        
        贵先生回头对香香说:
        “她舅舅连电话都不来接。”
        两人心中都不安稳。回到宿舍后,贵先生一脸悲伤。
        
        睡梦中听见有人敲门,贵先生问是谁,对方以命令的口气叫他开门。
        贵先生很惊慌,担心是公安找上来了,一时不知所措。
        战战兢兢开了门,有两人进来,中年人精瘦,年轻人粗壮。中年人说:
        “对不起,深夜打搅你。”
        口气温和。接着他又问:
        “昨天打了个电话的是你吧?”
        贵先生问:
        “哪个电话?”
        中年人说:
        “号码是010-23232323。”
        贵先生说:
        “我的同事纪元子让我帮她打的,找她舅舅。”
        中年人掏出笔记本:
        “你能把情况说得详细一点吗?”
        贵先生便从头到尾说了,反复强调纪元子肯定是被冤枉了。
        中年人听完后问:
        “你凭什么肯定她是冤枉的?”
        贵先生说,对门邻居平时一块儿玩,了解她。又强调那天下午纪元子提前离开营业间去子午路购物中心,跟他说过的,是怕扣奖金他才叫纪元子撒谎的,贵先生说得很诚恳。
        中年人仍然要问:
        “能对你说的话负责吗?”
        贵先生说:
        “叫我签字都可以。”
        中年人递过笔记本,贵先生看过后签了字。
        
        第二天下午上班不久,有人打电话来叫他到银行大门口。
        昨晚那两个人走后贵先生一直忐忑不安,觉得两个人行踪诡秘,担心现在打电话来的也是他们。弄不清他们的来历,贵先生便拖延着不出去。
        一会儿电话又来,是昨晚那个中年人的声音,语气很强硬:
        “你必须出来,明白吗?”
        
        贵先生不由自主地出去,忽听有人叫“栾贵贵同志!”他悚然回头,昨晚那个中年人上来说:
        “现在你跟我们去飞机场。”
        贵先生说:
        “我在上班。”
        中年人说:
        “我们会替你解释。”
        贵先生不肯,可是不待他说话已经被人塞进汽车了。
        
        贵先生感到那位年轻人的手力大无穷,几乎将他拎起来。
        心惊肉跳坐进汽车后,中年人掏出个什么证件对他一晃,很严肃地说:
        “见到的一切人,听到的一切事,都不能对外讲,明白吗?”
        贵先生摇头。中年人沉下脸说:
        “这是纪律,如果不遵守要受纪律处分。”
        贵先生渐渐回过神来,问中年人:
        “我脱岗了,他们会找的,怎么跟领导说?”
        中年人说:
        “你的领导已经另作安排了。”
        
        莫名其妙到了飞机场,坐在车上等,都不说话。
        一行车队出来,贵先生被带到一辆大轿车上。
        轿车后座上是位六十岁左右的人,有些面熟但是想不出来在哪儿见过。
        
        老人微笑着问:
        “你是栾贵贵同志?”
        贵先生点头。
        中年人紧贴着贵先生坐下,对贵先生说:
        “路上有四十五分钟时间,你把纪元子同志的情况介绍一下。”
        
        贵先生便将昨晚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老人很瘦,但是气色好,很精神,目光锐利。他不插话,待贵先生说完以后他才问了几个问题。
        
        到了崦嵫宾馆。
        从车上出来后贵先生看见到处是人。他虽然没有见过大场面,也是看出来老人是个大人物。
        老人说了声“带他去坐会儿,”中年人便将贵先生带走了。
        
        走进很幽静的一个小院,门口有警卫,好多服务员毕恭毕敬侍立一旁。
        小院当中正厅一块匾额,黑底白字“一月当空”。
        步入其中,正对面偌大一个迎客松盆景,靠右一张大餐桌,贵先生被领到靠左的一圈沙发上坐下。
        立即就有服务员递上一小杯茶,一小碟水果,一块热毛巾。中年人退出后,贵先生一个人呆坐着局促不安,什么东西都不敢动。
        
        进来一个人,足有一米九高,腰杆笔直,威风凛凛。他对贵先生点点头说:
        “我是商业银行的杜光震。”
        说着伸出一双大手。贵先生悚然起身去握住,惊惊惶惶说:
        “我也是商业银行的。”
        来人一楞,随即坐下,招手示意贵先生也坐。
        他问贵先生是哪个部门的,叫什么名字,怎会也到这儿来了?
        
        贵先生记起中年人的警告,不肯说。来人说:
        “我是新来的行长,今天刚从北京来报到。”
        贵先生将信将疑,但是又怕真的是行长,便将自己介绍了,并大致说了怎会到这儿来的。
        
        光震行长皱紧了眉头:
        “行里就没有人过问此事?”
        贵先生说不知道,他只是受纪元子委托打了个电话,就惹出这一串麻烦事。
        
        正说着话,一群人进来了,大部分又退出去。
        一个长得很福态的女人冲光震行长点点头说:
        “领导同志点名要见你。”
        回头又对大人物说:
        “这位就是新来的行长杜光震,今天才从北京赶来报到,原来是总行的信贷部总经理。”
        大人物微笑着伸出手,光震行长赶紧上前双手紧紧握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贵先生忽然想起来了,入行教育的时候,人事处上官智处长叫大家看历任行长的简介,这个女人就是前任行长周维坤,现在是市长,还在电视里见过。
        一想到电视里见过,恍然想起这位大人物也是在电视里见过的,叫高人。旁边一位同样在电视里见过的,是崦嵫市委书记单一光。
        
        都坐下后,高人同志对跟在他身边的人小声说句话,那人就招上服务员一起退出去了。
        
        堆坤市长显然兴奋不已,说正巧今天从欧洲回来,否则不能亲耳聆听高人同志的指示将是十分遗憾。
        
        高人同志说,他早就安排了来崦嵫走一走的,今天走得匆忙让市里的同志感到突然,但是今天再不来不知又要拖到什么时候。
        
        单一光书记说,高人同志日理万机,百忙当中还抽空来崦嵫检查指导工作,他代表市委一班人和他本人表示由衷的感谢。
        
        高人同志说工作上的事明天再交换意见。到崦嵫后他无意中听说一件事,想进一步了解点情况,所以就把商业银行行长和栾贵贵同志也请来。
        他特别强调说:
        “这位年轻同志可是掌握的第一手材料,希望能够引起你们的足够重视。”
        然后叫贵先生将在车上讲过的话再讲一遍。
        
        贵先生刚提到纪元子的名字维坤市长就霍然起立:
        “元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高人同志示意她坐下。
        贵先生说完后,见维坤市长眼睛都擦红了,眼泪还在不停地流。
        
        高人同志缓缓说:
        “文化大革命中我妹妹妹夫都受我牵连,被迫害致死了,留下个才三岁的孩子,我一直带在身边的……”
        说着就哽咽了。
        维坤市长接过话:
        “此事没有向一光同志汇报,也没有让商业银行的同志知道,是我要求将元子放在崦嵫锻炼的……”
        说着就泣不成声。
        
        高人同志坚强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仍然微笑着说:
        “如果真的犯了错误,纪元子也是不能特殊化的,关键是想把情况了解清楚。”
        一光书记忽然严厉地对着光震行长说:
        “首先要表扬的是这位年轻同志,有正义感,富有同情心!他在为纪元子鸣冤叫屈,你们党组的一班人就视而不见?先别管纪元子同志是谁,就算是其他职工,你们也是这种麻木不仁的态度?”
        光震行长赶紧检讨:
        “我们的工作肯定没有做好。”
        一光书记说:
        “岂止是没有做好!一个这么优秀的同志,在你们那儿工作才半年多,突然就会变质?谁会相信?
        “如果真是这样,说明你们商业银行本身就是腐烂透了,任何人跨进去都要被腐蚀,被毒害!
        “在这种恶劣环境中,任何人犯错误,责任都不在他们,他们是无辜的受害者。责任在你们党组,在你们几个头头脑脑。
        “现在全弄颠倒了,不追究加害人的责任,反而把受害者抓起来。我看公安局那个班子也要整顿,乱弹琴!”
        光震行长说:
        “我回去就着手整顿我们班子。”
        一光书记厉声说:
        “如果不能尽快整顿好,就改组!”
        高人同志止住十分激动的一光书记说:
        “我的意见还是先把情况了解清楚。”
        维坤市长说:
        “我是有责任的,这事由我来处理吧!”
        一光书记说:
        “你手头工作忙,我亲自来抓吧!”
        维坤市长说:
        “情况我比较了解,其他工作好放一放的。”
        一光书记说:
        “还是我亲自抓比较好。”
        
        高人同志说:
        “希望你们就是进一步了解情况,不要去干预。”
        说过他眼圈红又了:
        “我睡眠不是太好,如果今晚见不到元子一面,怕是睡不着了。”
        维坤市长起身说先去看看便走了。
        
        礼节性的一顿晚饭很快就结束,光震行长叫贵先生跟他汽车一起走。
        上车后光震行长关照他出去后不要乱说。贵先生说下午脱岗半天,怕德如科长追问。光震行长说:
        “你就告诉他,跟我在一起,叫他来问我。”
        
        第二天上班,德如科长没有追问贵先生昨天下午为什么脱岗,反而一脸和气地叫他去办公室,说上面重新研究过了,他的奖金津贴一分不少。
        
        一个月后贵先生香香正在看电视,门口忽然响起喧闹声。
        贵先生自从抓了两捆钞票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越来越恐慌。
        他始终忘不了去见元子舅舅的那一幕,尤其忘不了来找他的那个中年人和年轻人。
        
        至今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会突然冒出来。
        他们非常厉害,几乎能够控制人的思维,使你不由自主地听从他们摆布。
        贵先生很害怕,所以时时处处都是百倍小心,那捆钞票是一张也不敢去动用。
        
        门口的喧闹渐渐平息后,他小心开门看看,对面纪元子的宿舍里似乎有响声。
        难道是纪元子回来了?
        贵先生过去敲门,果然是纪元子的声音。她叫贵先生等会儿,她正准备过去的。
        
        贵先生不知道纪元子是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
        见了她舅舅的第二天,贵先生和香香就去专案组,打算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可是专案组的人不让他们见。第三天再去还是不让他们见。第四天去,专案组没有了,从此就不知道该到哪里找去。
        后来公孙主任说她回北京休假去了。公孙主任感叹差点冤枉她,这才令贵先生姐弟放心。
        
        纪元子蓬松的头发披在肩上,脸色红润,穿着件蓝色真丝连衣裙,一看就知道是刚洗过澡。
        香香冲上去拉她进来,两人对视后都禁不住流了泪。
        
        元子叫她再别提过去的事了,一回宿舍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洗个澡然后过来喝酒。
        她冰箱里的菜已经不能吃了,便去香得很饭店。
        
        坐定后元子不住看贵先生,看得贵先生有点不自在。她问香香:
        “对你这个弟弟,你最深的印象是什么?”
        香香不解地问:
        “问这个干吗?没有什么印象不深,包括他手指长短都有很深的印象。”
        元子笑了笑说:
        “从来没有注意贵先生有什么特点,听我舅舅对他有极高的评价,这会儿看看好象还真是这么回事。”
        香香问:
        “你舅舅怎么评价他的?”
        元子说:
        “不说了,说了他得意。”
        香香说:
        “只说一点,我来判断评价准确不准确。”
        元子说:
        “讷于言而敏于行,这评价准确吗?”
        香香摇摇头说:
        “我看是讷于言而拙于行,遇到个科长为难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元子没有说话。
        
        一个月以来她在北京想了很多事。
        当初要离开北京外出独立生活是她任性的结果,全都反对她仍然一意孤行。
        吃了这一顿苦头后她决定留在北京,但是呆了几天后又感到厌烦了,她不喜欢那种圈子。
        
        她喜欢崦嵫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她喜欢香香贵先生这样的朋友。
        加上维坤市长再三向高人同志要求,并保证不会再发生意外,元子这才突然改变了主意,仍旧回到崦嵫来。
        
        到崦嵫后她有一种冲动,立即就想见到香香和贵先生。怕一脸风尘不好看,她急忙洗了澡,要以鲜亮的形象出现。
        
        这会儿坐在一起,心头竟是特别舒服,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以这种心情再看贵先生,发现他像个蓬首垢面的人突然洗干净并梳理整齐了,焕然一新。
        
        元子不由得回忆起自己被关押时的情景。当时的贵先生,眼神是那样的悲伤,那泪水是真情的流露,那是唯一的真诚关心她的人。
        这么想着就有点发呆,直到香香叫她再来编故事她才被惊醒了。
        他们又来编那十二个人的故事:
        
        一艘美国军舰搭救了她们,沿长江运到内地。
        因为她们说的话大家都听不懂,她们也听不懂别人的话,于是当地官员派人送她们到山区去,圈一块地叫夷人自治甲,归沟沟坎坎乡第三保管辖,大姐立春当甲长。
        她们搭起了草棚,开垦出土地,种植粮油棉麻等作物,饲养禽畜,很快就过起了丰衣足食的生活。
        但是她们很孤独,周围的人视她们为异类,很少往来。
        一天立春召集雨水、惊蛰商量,如果仅仅为了活命完全可以呆在原来的孤岛上,之所以急于逃离孤岛就是为了延续子孙,只有人丁兴旺了才不会灭亡,才有可能强大。
        可是现在仍然只有十二个女人,跟呆在孤岛上等死有什么两样呢?
        一旦这条支脉灭亡了,不仅不能出海去找回祖先的遗骸,而且越是后面死亡的人越是缺少照顾,越是孤独凄凉。
        雨水说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没有男人肯娶她们。
        由于不断打仗,当地的男人是越来越少,因此当地女人唯恐再被抢走了几个男人,便结成团伙阻止男人接近这十二个女人。有的家族为了保持种族的纯洁还定下规矩,谁要沾染夷人将被处死。
        惊蛰说我们努力创造财富,拿到山外去交换男人。
        大山区地广人稀,哪里都缺少男人。她们不仅没有换回来男人,连财产都被人抢夺了。
        立春去找保长,希望保长能够帮助她们。
        由于语言不能交流,立春就通过肢体动作表达她的意思。却被保长的家人把她当成恬不知耻的坏女人,一顿乱棒打走。
        她们没有绝望,更加节俭,希望积累更多的财富以吸引男人。
        还是没有吸引到男人,反而露财招祸,连积累的财富都被人巧取豪夺了。
        她们被赶到更加荒凉、更加闭塞、条件更加恶劣的山上,重新搭盖草棚,重新开荒种地,一切都重头开始。
        等到这块地方变得肥沃后,她们再次被人赶走。
        她们决定走得远一点,但是被捉回来,因为知县规定,她们只能归沟沟坎坎乡第三保管辖,不准随便迁移。
        她们很悲伤,很愤怒,觉得当地人比那伙海盗还要凶残……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书签1。
        • 记号
          • 天天看你用这两个字占用rolia系统资源,不知道这种废话想表示什么呢?两个汉奸在这里嘀嘀咕咕,加上Rollor也就罢了,你又何必凑热闹。
            • [两个汉奸在这里嘀嘀咕咕]ahahhahah, the most laughable post in Rolia till today!! @_@
              • 根据最新潮流,“汉奸”一词已经由贬义演变成了褒义,全球华人出现争当汉奸的感人场面。:P
                • 非汉人,比如蒙古族人,能不能当汉奸?
                  • 谁都可以当,不但中国人,阿拉伯人也可以;连阿猫啊狗都可以。:E
                    • 是不是说,日本人也可以是汉奸?
            • 我想起来了,你一贯只看标题不看内容的,又偏巧联想丰富。难怪。:)
    • 八 初掌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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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令进入夏季,旷君叫贵先生去一趟。
        摆出几碟菜,一瓶酒,盘腿坐在西厢房地毯上。空调温度恰到好处,看窗外骄阳似火,房间里却是如深秋样凉爽。
        
        旷君齐耳短发精心烫过,脸上淡妆素描。
        上身一件印花真丝长袖衬衣,坚领排扣,整个脖颈都包裹起来,愈是凸现出双乳的丰满。
        下身白色高腰长裤,显出双腿修长,小腹平坦,两腿间则微微鼓凸。
        这身打扮既端庄又性感,艳而不俗。
        
        贵先生说喜欢她这个样子,不喜欢以前那样的过份裸露,不喜欢以前那样的艳妆。
        旷君笑得很灿烂,答应以后都调整成现在这个样子。
        
        贵先生问,专门叫他来有什么要紧的事。
        旷君说她心头既兴奋又难受。兴奋的是,贵先生终于可以离开出纳柜了,难受的是以后更难见上一面了。
        
        贵先生十分惊诧,谁说他要离开出纳柜了?
        旷君说,她一直在设法将贵先生调到信贷科去。
        商淇科长花了好大的力气来帮这个忙,公孙主任也同意。但是岳护生副行长和唐莲副行长坚决不同意,吉离副行长则认为人事上暂时不动比较好,等新的行长来了再调整。
        
        新的行长杜光震到任后,商淇科长、公孙主任再提此事,光震行长一口答应,并叫他尽快到位。
        
        贵先生听得呆了,决没有想到自己能够调到信贷科去,更没有想到旷君背后帮了这么大的忙。
        
        旷君进一步解释,商淇科长很喜欢她,离了婚就等跟旷君鸳鸯相伴。可是旷君是不肯结婚的,只答应他,待自己想结婚的时候优先考虑他的要求,商淇科长很痛苦但是无可奈何,只得耐心等待。
        没有想到他突然阳萎了,久治不愈,十分绝望。
        愈是如此他愈是对旷君百般迁就,呵护备至。
        旷君感念他一片真情,并不嫌弃他,不时叫他来,一如既往抚慰他,商淇科长因此也就感激涕零了。
        旷君说此事仅告诉贵先生一个人,叫贵先生不要因此鄙视商淇科长,说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往后他还会给予贵先生很多帮助的。叫贵先生要尊重他,遇事多向他请教。贵先生问:
        “他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旷君说:
        “我跟他讲过,正如他爱我而未必能够得到我一样,贵先生是一个我深爱着但是得不到的人。他说能够理解这种感情。”
        贵先生倍感迷茫,禁不住问:
        “我怎会是你深爱着的人?”
        旷君说:
        “你就是知道了又能够怎么样!”
        
        贵先生摊开手做出拥抱的姿式,旷君扑过去,努力收缩身体在他怀里拱动,似乎要拱进他胸膛里才满足。
        
        贵先生百感交集,紧抱她在怀里,忽然感到她很小、很轻、很柔弱,禁不住生出一股要庇护她免受伤害的情感,将下巴顶在她头顶上怔怔地想着心事。
        
        不久贵先生就到信贷科上班了。
        纪元子也同时调到信贷科,两人同在一间办公室。
        
        元子好整洁,不能见到脏不能见到乱,即使下班前也要收拾整洁了才能走。可是她并不动手,只管指挥贵先生去做。
        
        贵先生胸中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感激,感激旷君,感激商淇科长,感激公孙主任,感激光震行长……
        多做点清洁对于他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事。
        
        他快乐,他乐意多做一点,乐意做得无可挑剔。
        他太喜欢这个岗位了,他喜欢这里的一切。他的脸上净是欢乐,他的心头净是满足。
        擦桌子拖地板洗茶杯,他步伐轻盈嘴里哼着不成曲不成调的声音。
        
        元子叫香香拍他一巴掌,笑他像范进中举乐癫了。香香说“你揍他呀!”元子真的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感到的是宽厚沉稳,再拍一巴掌他仍是咧着嘴乐。
        
        信贷员不用穿工作服上班,他便经常穿着苏欣老师给的皮尔卡丹,一身笔挺,衬衣雪白,皮鞋锃亮,头发也梳理得很有风度。
        元子对香香说,他不能总穿一套衣服。
        香香便请元子当参谋替他买了第二套西装。香香没有钱,全是问元子借来的。
        
        元子分管房地产方面的客户,贵先生则是分管化工方面的客户。
        贵先生记忆力强,不仅自己的客户,包括对元子的客户,从厂长经理到财务负责人和经办人叫什么名字以及他们的电话号码等等全记得,还记得这些客户主要经营指标的数据。以至于元子填写贷款调查表时常常不用多动脑筋,只需要问贵先生。
        因此元子对香香说,贵先生是她的秘书,贵先生甘愿作这样的秘书。
        
        贵先生转正后月收入将近一千元,加上信贷员有很多实惠,同在出纳上的工作比较起来有天壤之别。
        
        中秋节前,贵先生的客户叫他去拿月饼,元子的客户也叫她去拿月饼,元子不肯去,贵先生便统统收下。
        过一个中秋节光月饼就收了几十盒。
        
        元子香香都不吃,贵先生又吃不了,送几盒给苏欣老师她不肯接受,贵先生便拎了两盒去看旷君。
        
        旷君并不喜欢吃月饼,感念贵先生一片情意,硬咽下了一块。
        见贵先生春风得意的样子,旷君自然十分欣慰,拉上贵先生出去喝一顿酒。
        
        他们去一天一天红娱乐中心,贵先生竟然喝醉了。
        饭店老板建议旷君送他去洗个澡醒酒,旷君关照饭店老板,尽管将贵先生照顾好,钱不是问题。
        饭店老板误会了她的意思,竟然去找了个小姐来伺候他。
        
        贵先生迷迷糊糊感到衣服被剥光了,有个赤裸的身体压上来,抓了自己那玩意儿就直接了当戳进一个洞里。
        翻江倒海一阵折腾,贵先生迷迷糊糊中以为是旷君要做那种事。
        
        灯光是熄灭了的,有台电视机反射出微弱的亮光。贵先生亢奋得很,便将那赤裸的身体压在底下,听到呻吟和带着哭音的央求。但是贵先生已经不能自控,直至纵情满足后,才忽然发现底下没有声音了。
        
        受此惊吓,贵先生五分清醒了,这才发现不对,不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
        定睛看底下这个不是旷君,而且已昏迷了,顿时醒了八分。
        开灯一看,这位姑娘脸色惨白,贵先生吓得三魂荡荡七魂悠悠,慌忙摇晃她。
        
        她睁开眼又无力地闭上。床头有块湿毛巾,贵先生拿过来轻擦她的脸。见她嘴唇干裂,又扶她起来倚靠在自己怀里,喂她一口茶,拈一片切好的梨塞进她嘴里。
        
        如是过了好久,姑娘睁开眼,双手柔若无骨,呼吸仍很急迫。
        贵先生见这个姑娘面熟,猛然记起来是在月宫戏娥饭店见过的好快活小姐。
        好快活小姐似乎也认出了他,微微笑着。
        
        贵先生慌忙道歉,解释是因为酒醉糊涂了。问这是什么地方,谁送他来的。
        他只记得是在同旷君喝酒,以后一段时间就失忆了。
        好快活小姐说这是桑拿浴室,不知道谁送他来的。并安慰他在这里做这些事是公开的秘密。
        贵先生立即联想到妓院。问她是不是原来卖好快活饮料的,见姑娘点头,又问她怎么不卖饮料了?
        好快活小姐挣扎着坐起来说,要是被老板看见了不得了,这儿是不许颠倒过来让客人伺候小姐的。
        
        贵先生便要走,好快活小姐说还没有替他按摩,少了一道程序被老板知道了也是不得了的事。
        贵先生早已穿好了衣服,仍然坚持要走。
        好快活小姐说那就一块儿聊聊,拖的时间长一些她好歇口气,不然立即又要去伺候别的客人,实在吃不消了……
        说着噙了一眶的泪水。
        
        贵先生见了人流泪就心软,便陪着她说话。
        她说在月宫戏娥饭店推销饮料也是要做三陪的,同样下贱,收入比这儿还低得多。
        贵先生说:
        “我帮你找个正经工作。”
        好快活小姐不信,贵先生便将自己的名片给她,答应最迟明天就能落实。
        好快活小姐问:
        “可能找个什么样的工作?”
        贵先生正好与元子分管的客户——红房公司总经理卞红亮投缘,便大包大揽说:
        “你去房产公司做营销员,收入稳定还能够学点知识。”
        好快活小姐问:
        “有把握吗?”
        贵先生保证一点问题都没有。
        好快活小姐问:
        “你为什么要帮我?”
        贵先生被问住了。不知道是要在女性面前显示自己的能力呢,还是出于对弱者的深切同情。
        
        静默了一会他说:
        “我以前经常受人欺负,那时我就很想有人帮帮我。现在我有点能力了,就想帮帮别人。”
        好快活小姐流下眼泪,倚靠在贵先生怀里呜咽说:
        “谢谢你,难得遇到个像你这么心善的人。”
        但是她说她不能去,跟老板签了协议的。
        贵先生听了她说的协议的内容,吓得毛发直立,半天不响。
        
        他忽然想到元子。
        自从上次被公安误抓了以后,公安局长景尚甲就经常关心她,经常请元子去吃饭,每次都是贵先生和香香陪着去。如果能够让元子去找景尚甲局长,这些恶魔就不敢威胁这些姑娘了。
        于是他安慰好快活小姐:
        “我一定能够想出办法来帮助你!”
        好快活小姐说她叫安之丙,见贵先生是个善良人,不忍心害了贵先生。她切切央求贵先生千万别去干这种傻事:
        “非亲非故,你花这么大力气去帮助一个小姐,传出去怎么得了!”
        一句话倒把贵先生问傻了。
        之丙姑娘又劝他再别来这种地方,染上病就完了,这种地方哪样都是肮脏的。
        贵先生只顾说话,差点忘记了自己干过什么事,让之丙姑娘一说,羞惭满面,深恨送他来这里的人。
        之丙姑娘说她今天很高兴,认识了一个世间的好人,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贵先生叫她有事打他的传呼,尽管公开帮助她会招惹嫌疑,但是暗中还是可以帮助她的。
        之丙姑娘感动得泪流满面,说她有一线希望逃离这个地方,叫贵先生不必替她担心。
        
        出来后贵先生心情很沉重,既悲伤、懊恼又愤怒。
        
        后来知道是旷君送他来这种地方的,贵先生恨旷君恨得刻骨铭心。以为旷君故意要把他的名声搞臭,害得没有一个女人肯嫁给他,然后就好独占了他。
        
        旷君并不知道贵先生对她如此仇恨。
        很久不见他来一趟,偶尔相见,看贵先生是一脸的厌憎,便以为是遭他嫌弃了。
        痛哭了一场又一场后,旷君仍然痴痴地每天整理好西厢房,巴望着有一天贵先生能够来看一看她。
        
        贵先生见这么多月饼眼看就要过保质期,不免心头犯愁。
        扔掉了是暴殄天物,随便送人又要遭致非议,吃又吃不掉。
        
        忽然想起争抢垃圾的老人和孩子,为了那点垃圾就打起来,见了这些月饼指不定会乐上好几天。
        贵先生便用个大纸箱装了,借着黑夜的掩护,将这些月饼搁在垃圾房旁边。
        
        第二天去买早点,食堂里人声鼎沸,说垃圾房旁边死了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这会儿公安还在勘查现场。
        贵先生平生没有见过死人,十分好奇,便赶去围观。
        
        孩子躺在地上,脸无血色四肢僵硬,正是那个与老人争抢垃圾的孩子。
        贵先生禁不住悲从中来,怎么会就死了呢?昨晚还在想他指不定多高兴哩。看旁边装月饼的大纸箱已经不见了,难道这孩子连见都没见到那箱月饼就死了?
        
        上班后,参加信贷科每周一次的工作会议。
        商淇科长迟到,大家就坐在会议室很热烈地讨论一个问题:那个垃圾房应不应该拆掉?
        住在附近的人家很害怕,坚决要求拆掉。
        拆掉后去哪里倒垃圾呢?有人建议换个地方重建,然而哪一家都不肯将垃圾房建在自家旁边。
        
        分管乡镇企业的信贷员金煌说,行政处和工会为此事争吵起来了。
        行政处不同意拆,工会强烈要求拆。行政处归吉离副行长分管,工会归护生副行长分管,两个副行长也是意见不统一,便请光震行长定夺。
        光震行长同意吉离副行长的意见,都是无神论者还怕什么死人!唐莲副行长却坚决支持护生副行长的意见,认为不能不考虑职工的情绪,夜半三更想到旁边死过人能不害怕吗?
        
        一伙人正议论得热火朝天,商淇科长来了,说正好要讨论这件事。
        工会刚来电话叫发扬民主,广泛征求意见,究竟垃圾房拆还是不拆?
        如此一来讨论就更加热烈了,人人都有自己的道理,互不相让。
        
        信贷科二十多个人,每周开一次会本来就缺乏实质性内容。难得找到个共同关心的话题,因此一讨论就是半天,而且还没有形成相对集中的意见。于是商淇科长说,明天上午继续讨论。
        
        明天上午重新集中在一起。
        分管服装企业的信贷员水至善先报告个消息,那孩子是被一个捡垃圾的老人打死的,为了争抢一箱月饼。现在公安已经逮住凶手,那孩子的家人也找到了,明天就火化。
        
        贵先生借故走访客户赶紧去火葬场。
        一路上他的眼睛泪干又湿。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箱月饼断送了孩子一条命,那个老人的命怕也是保不住了。
        他要去向孩子默默说一声“对不起!”
        
        十二三岁的生命就这样夭折了,孩子的亲人将悲痛成什么样子?同样为父母所生,为什么生命的贵贱是如此悬殊!
        
        贵先生从来没有去过火葬场。他想象应该有个灵堂,有一群亲人在对着孩子的骨灰悲痛欲绝地哭嚎,他们有流不尽的眼泪,椎心泣血地呼唤亡人……
        
        但是找遍殡仪馆也不见一个孩子的灵堂。
        有人告诉他,化尸炉旁边倒是有个姑娘抱着个孩子的骨灰盒在那里发呆。
        贵先生在他人指引下找过去,却见安之丙坐在一张水泥凳上。贵先生万分惊讶地叫了一声,之丙姑娘面无表情,挣扎出一丝苦笑来。
        贵先生问她为什么呆在这里,她说弟弟跟人抢一箱月饼被打死了。
        贵先生眼泪夺眶而出,怕勾起她哭,强忍着别过脸去擦干。
        
        问她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她说带的钱不够,正在想办法。贵先生问什么钱,之丙姑娘说火葬场要收的钱。贵先生愤愤然说:
        “打死了人还要死者家里掏钱火化,不要这堆骨灰好啦!”
        之丙姑娘抱紧骨灰盒:
        “这可是我弟弟的一条命呀……”
        说着失声痛哭。
        
        贵先生陪着掉泪,也不掩饰,任由泪水流淌。之丙姑娘见此情景反倒来劝慰他:
        “像我们经受的苦难多了,心都磨得粗糙了,我们自己会挺住的。”
        贵先生哽咽着说:
        “是我害你弟弟的。”
        他断断续续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之丙姑娘说:
        “怎么怪得上你呢?放宽心吧,我们不怪你,怪弟弟只有这个命。”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九 黑幕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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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房公司财务科长钱方大来请纪元子吃晚饭,要贵先生去作陪。元子却不答应,弄得大家都有点尴尬。
        钱方大讪讪退去后,一会儿卞红亮总经理打电话给贵先生,叫他设法说动元子,说有要紧的事商量。
        贵先生说他说不动元子,只能叫他姐姐试试。
        
        中午回去贵先生对香香说了,香香说:
        “你们工作上的事扯我干什么?我不会去掺和。”
        贵先生说:
        “这个叫卞红亮的总经理人不错的,这么点事都不肯帮帮人家说不过去。”
        香香问:
        “元子为什么不肯去?”
        贵先生说:
        “谁知道呢!”
        香香问:
        “你们面对面坐在一起,你不好问一问?”
        
        贵先生脸上掠过一抹红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见了元子就有点羞怯,不一定是怕她,这种感觉很微妙。
        有时说说话他就会突然脸红,以至于有点怕跟她多说话,但又是很想跟她说话。见不到她的时候心头着急,迫切想见到她,及至见到了又有些慌乱。
        
        香香见他不说话就问是不是闹别扭了,贵先生说:
        “别问这么多,你只管去说动她。”
        香香叹口气:
        “倒成了我要央求她。”
        
        贵先生在这边竖了耳朵听,听见香香叩开元子的门,两人叽叽咕咕一阵。一会儿香香回来说:
        “得我去她才肯去。”
        贵先生问:
        “没说为什么吗?”
        香香说:
        “人家一个姑娘,带上你这个既不是领导又不是下属还不是搭档的小伙子去赴宴,算什么?”
        贵先生恍然大悟,笑着说:
        “我也觉得不太合适!那你一定要去啰?”
        香香说:
        “下回你们的事不要往我身上扯,我不喜欢多认识不相干的人。”
        
        卞红亮总经理已接近四十岁,保养得好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
        皮肤不见一丝皱褶,白皙光亮。眼睛大,鼻梁挺直,嘴巴方正,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笑时还有两个浅酒窝。
        头上打了摩丝,根根往后梳,露出额头宽阔饱满。竖领蓝色衬衣,鲜亮服贴,罩一件白色高档夹克,潇潇洒洒。
        他显得很兴奋,讲不完的话,不时妙语连珠,还不耽误向客人敬酒挟菜,让人人都不会感到气氛沉闷或被冷落。
        
        卞红亮尽挑好听的话说,从元子香香到贵先生,人人都被他捧了个够。
        他不是那种肉麻地吹捧,而是恰到好处地将你某一点特别衬托出来。
        
        见元子吃鱼翅时问小姐要豆芽,红亮总经理对财务科长钱方大说:
        “看见了没有?这才是大筵席上走过来的人!吃鱼翅必须配豆芽,我估计崦嵫大小饭店没几个厨师懂得这一点。”
        他一脸净是赞许神情,又问元子:
        “还要不要添点什么?”
        元子说:
        “最好再添点白醋。”
        红亮总经理轻敲一下桌子:
        “这就是不一样嘛,对啦,应该是加白醋!”
        转过脸他对着小姐说:
        “懂吗?要白醋。我只是在广州吃过一回正宗的,今天见了缸里的东西总觉得不对,就不知道哪儿不对,元子这一说就对啦,少了豆芽和白醋!”
        
        元子被捧高了一截,香香就被衬矮了。红亮总经理不会出现这种失误,立即就要把香香也捧上去。
        
        他突然问香香是不是搞艺术的。大家只向他介绍过香香是贵先生姐姐,他怎会知道是搞艺术的?元子笑着说:
        “看你会不会算命。”
        红亮总经理说:
        “即使不是以艺术为职业,那也是天生的艺术家。”
        元子问:
        “有什么特征吗?”
        红亮总经理以一种不让人尴尬的眼神看着香香说:
        “她跟我们不一样,你看她的姿式!一般人吃饭的时候总是耸肩弯背松腰缩脖子,她却是始终挺胸收腹垮肩伸长脖子,这是练舞蹈的人才有的习惯姿式。
        “再看她的眼神!一般人的眼神是散的飘的,你觉得他(她)是在看什么东西吧好象又不专注,你觉得不专注吧他(她)又长时间看一样东西。搞艺术的人不一样,一旦要看什么马上就把全部的情感调动起来,聚集在眼睛里,所以他们的眼睛是传神的,不是飘忽不定的,也不是散乱的。”
        说得香香羞涩地勾下头,元子却嚷着:
        “让我看看,怎没留意呢?”
        香香瞪她一眼,她乐不可支地说:
        “还真是这么回事,满眼都是情。”
        
        气氛很快就活跃了,红亮总经理这才谈正事。
        他说准备去海南圈块地,只等涨价后抛出去,一定能够大赚一把。净赚的钱除了支付正常的利息外,还可以按百分之一另外多付一块。这块额外的钱如果个人收下不方便,那就付到指定的帐户上。
        贵先生问:
        “怎么知道一定会涨而不会跌呢?”
        红亮总经理说:
        “圈里的人都在分析,‘八九’后政策有收的倾向,但是放的呼声更加强烈。如果要放,深圳海南肯定会炒得更热,炒热的主要指标就是地价会猛涨。根据内部消息,‘八九’到现在两年多了,小平同志没有说过要收。北京出了万言书,是左大爷搞的,但是被控制住了,说明左大爷的力量还是不够大。”
        元子笑起来:
        “捕风捉影的东西还是丢一边去吧!”
        红亮总经理继续说:
        “不让你们承担风险!我们开发的红彤彤住宅小区,建筑面积三十万平方米,已经投进去五亿资金,全部抵押给你们。”
        元子说:
        “这不是小事,最好你要先跟我们的领导沟通。”
        红亮总经理说:
        “先得过你这第一道关呀!”
        贵先生一旁接过话:
        “我们都得照领导的意思去做。”
        元子不喜欢贵先生这种自轻自贱的口气,抬高调子说:
        “我看可以,领导那边我去说。”
        红亮总经理喜出望外,再三拜托。
        
        散席后,红亮总经理要拉贵先生去一天一天红娱乐中心洗澡。
        贵先生一听这名字就像被蛇咬一口样心惊肉跳,决不肯去。
        红亮总经理说,一天一天红老板拖欠他上百万工程款,不去消费了也讨不回来,因此叫他们都去帮他消费。不管需要什么就去一天一天红,不用付款,签个字就行,并给他们三张免费消费卡。
        
        贵先生忽然想到之丙姑娘,问红亮总经理:
        “一天一天红老板你认识?”
        红亮总经理说:
        “没有交情,但是他不能不给我面子,有什么事吗?”
        
        贵先生看元子香香已经进了前面的电梯,便故意掉在后面,拉了红亮总经理去一旁说话。
        
        他说有个朋友的姐姐叫安之丙,在一天一天红做小姐,本人不愿意做了,但是老板卡住不放。
        红亮总经理把名字记下,说明天就叫老板放人。
        贵先生觉得不会这么容易,叫红亮总经理再关照老板一声,不要为难她。红亮总经理大包大揽说:
        “一点问题没有。”
        
        当晚回宿舍后贵先生又溜出来,找公用电话告诉之丙姑娘,他已经托人找老板了,估计明天就能放她。
        之丙姑娘说声“谢谢”就泣不成声了,呜呜咽咽叫贵先生再别帮她忙了,再别打电话找她了,沾上她会坏他名誉的。
        
        第二天贵先生坐在办公室等之丙姑娘电话,猜想她获得自由后会来个电话的。
        但是一直没有等到。
        他打电话去问,接电话的小姐说安之丙不在,贵先生请她再找找。一会儿另外一个小姐来接电话,说她是之丙姑娘的朋友,之丙姑娘已回家去了,留下话说万一有人非要找她,就代她说一声谢谢恩人。
        
        贵先生黯然神伤。元子从外面进来见了,惊问出了什么事,贵先生慌忙搪塞过去。
        
        元子在为红房公司贷款去海南炒地皮的事忙碌。贵先生见她过份投入,不无忧虑地提醒她:
        “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吧,一个亿可不是小数目。”
        元子发脾气:
        “人情是你做的,硬要把我拉去,这会儿釜底抽薪,什么意思?再说啦,后面还有科长、主任、行长把关,我就是提个建议,要多慎重?”
        
        贵先生不再争辩。元子将贷款调查表填写好后叫贵先生看看,贵先生看后建议在“信贷员意见”一栏写得含糊点,为自己留条退路。
        
        公孙主任突然通知元子贵先生到珠海去,总行在那里开办了一个信贷人员培训班。
        公孙主任说,是光震行长点名让他俩去。
        
        元子的工作暂时移交给金煌,贵先生的工作暂时移交给水至善。
        元子本想将红房公司这笔贷款报批后再走,时间来不及了,就只得关照金煌代她报批。
        
        一个月后从珠海回来,金煌告诉元子忠房公司一亿贷款上报后,批复下来变成三亿,所以就照批复的金额发放了。
        
        元子愣住了。
        看贷款调查表上的信贷员建议一栏,贷款金额已经由一亿涂改为三亿,信贷员签名一栏仍然是纪元子原来的签名。
        后面的审批人签字,商淇科长签的是“同意信贷员意见”,公孙主任签的是“同意信贷科意见”,吉离副行长签字“同意营业部意见”,光震行长什么意见都没有只盖了个私章。
        
        元子问金煌:
        “我的意见是只同意贷款一亿,谁涂改的?”
        金煌说:
        “上面。”
        元子问:
        “上面谁?”
        金煌反问:
        “你问我我问谁去?”
        
        元子找到商淇科长,拿出贷款调查表问:
        “我的意见是只同意贷款一亿,谁涂改的?”
        商淇科长说:
        “上面。”
        元子问:
        “上面谁?”
        商淇科长反问:
        “你问我我问谁去?”
        
        元子拿着贷款调查表找公孙主任:
        “我的意见是只同意贷款一亿,谁涂改的?”
        公孙主任说:
        “只会是你们下面。”
        元子说:
        “有人涂改了。”
        公孙主任问:
        “谁涂改了?”
        元子反问:
        “你问我我问谁去?”
        
        元子意识到中了一个圈套。
        她直接去找吉离副行长。此时她已经不能平心静气了,将贷款调查表往吉离副行长桌上一摔:
        “你们设好圈套来害我!”
        
        吉离副行长很喜欢元子,两人经常没大没小嬉闹。吉离副行长按她坐下说:
        “你们报上来就是三亿,谁改你的了?”
        元子气得快掉眼泪了:
        “我只报了一亿,给人涂改了。”
        吉离副行长问:
        “谁涂改的?”
        元子反问:
        “你问我我问谁去?”
        
        吉离副行长见她气得快哭了,抱着她肩膀说:
        “怎么追查去?再查就要搞笔迹鉴定了。就算将涂改的人查出来又能怎么样?一口咬定是你叫他(她)改的,你能拿出什么证据来抗辩?我的小姐!下回当心点,信贷员一字千斤,签了自己名字的东西不要随便交给别人。”
        元子问:
        “有什么办法挽救吗?”
        吉离副行长说:
        “最好的挽救办法就是什么都别说,硬着头皮承认发放三亿贷款是合理的,至少现在是合理的。今后能不能收回,谁敢保证?
        “影响贷款收回的因素太多了,客观条件的变化谁也不能预见,更不可能控制其变化。作为一个信贷员,你已经落实了抵押措施,企业目前的情况又属于正常,操作程序合规,因此你已经尽职尽责了。
        “如果现在你就说这笔贷款不合理,又不能找出证据来解脱自己的责任,那你个人承担的责任就很大了,懂吗?”
        
        元子似懂非懂。她将此事告诉贵先生,贵先生也惊得发呆,不相信会有这种事。他提醒元子:
        “不是说还有百分之一的额外支付吗?如果这笔钱红房公司答应支付给银行,可能会好一点,至少表明没有大笔的幕后交易。”
        
        于是元子亲自去红房公司。
        一见卞红亮总经理,元子说:
        “好手段呀!”
        红亮总经理低声说:
        “我的意思一亿就够了,弄得太大也害怕。但是有关方面要求在海南多吃点地皮,后来就搞到了三亿。”
        元子问:
        “有关方面都是谁?”
        红亮总经理说:
        “这要请你原谅,第一我不能说,你能理解吗?第二说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元子问:
        “你答应多付百分之一还兑现吗?”
        红亮总经理说:
        “从我们公司来说这笔钱是省不下来的。但是你们银行不肯接受这笔钱,说息外加收是违规的,犯不着为了增加银行的收入而使个人去承担责任。”
        元子问:
        “那么这笔钱你准备给谁?”
        红亮总经理一脸为难:
        “这个不能说。”
        元子尖锐地问:
        “是不是有黑幕交易?”
        红亮总经理叹息一声:
        “我们是国营企业,我同你一样只是替人家垫底的,明白了吗?”
        
        气氛因此就很沉闷。
        过了一会儿红亮总经理说:
        “还记得我给你们的三张一天一天红免费消费卡吗?你的那一张上面现在有十万元,另外两张上面各有五万元。
        “原来这种卡只能用来表明你有签字权,最终我们公司去统一结帐。前不久已经改过来了,凭这张卡就可以将上面的现金全部提走。
        “记住,不要签字免得留下把柄,最好一次性提光以免被人认出来。如果你担心我这里有记载,担心我捏住把柄,我另外给你一堆卡,你随便抽一张,那就连我也不知道你是哪一张了,我要害你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了。”
        
        见元子不说话,红亮总经理又进一步解释:
        “为什么不能直接给你现金呢?我没法做帐,所以要通过一天一天红娱乐中心转一道手。有关方面的人拿大头,我们也不能白忙。但是我不能害人,害了别人对我有什么好处?”
        元子笑了笑:
        “你就不怕我拿了这张卡去举报?”
        红亮总经理笑着说: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张卡是我给的呢?再说,这是社会财富的再一次分配,谁会不要呢?你不要别人正好多分点。你除了图个心安理得还能得到什么呢?表扬都得不到一句。”
        元子问:
        “这么一堆卡你随便就送了人,以后你怎么说得清是送人了还是自己得了?”
        红亮总经理说:
        “我不瞒你,我们合法取得了一笔奖金,然后就分配了,帐也做平了,各方面都认可了,这堆卡我全留给自己也合法了。
        “但是如果我一个人独吞了,各方面的人没有得到应得的报酬,会怎么样呢?
        “这里面有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规矩,各人拿自己的一份,谁要黑了心去吞下别人的一份,一点点可以,偶尔也可以,但是不能过份,过份了就会两败俱伤。
        “像你们的这一份我就可以黑了心独吃的,为什么还要给你们?因为早晚你们会推测出来的。
        “谁都不傻,这么大的交易会无缘无故成功?一旦你们明白自己的一份报酬被我黑吃了,对我来说是贪小利而结仇怨,不值!该给你们的钱我给了,岂不是各得其所!谁也不亏欠谁,有机会还有二次三次合作。
        “国营企业老板现在是做什么的?一部分心思搞经营,一部分心思搞分配。分配搞不好不仅老板做不下去,进班房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元子站起来,一字一顿说:
        “但是,我例外!”
        
        元子将谈话过程说与贵先生听,贵先生说:
        “一年三百万,这笔贷款期限是三年,九百万就被他们分配了。”
        然而奈何人家不得。元子恼恨不已,叫贵先生将三张卡一起退给卞红亮:
        “反正我们是半点不相干。”
        
        贵先生拿上三张卡去退还给卞红亮,半路上却又返回来。
        他左思右想不甘心,决定先将三张卡留下,看看动静再决定。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十 得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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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子深恨卞红亮,恨金煌,恨商淇科长……
        她估计还有很多人参与了这起黑幕交易。
        她不甘心就这样让他们轻易得逞逍遥自在,她仍然要去追查到底是谁涂改的。
        
        她去找景尚甲局长,叫他帮忙找人作笔迹鉴定。
        景尚甲局长问她是怎么回事,她照实说了。景尚甲局长大吃一惊,急切地对元子说:
        “幸好你来找我!再莫对别人说起这件事啦!再莫去追查啦!我们遇到这种案子都是慎之又慎的,你孤孤单单一个人怎么查得清楚?弄不好反倒被人家扣在屎盆底下!听我的话,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今后如果有谁找你的碴,景叔叔自然会出来撑住的。再说他们也找不出你有什么失误呀!你不收他们的卡是对的。”
        
        元子觉得窝火得很,咽不下这口气,却又是一筹莫展。一赌气,她气乎乎地去找光震行长,说不想作信贷员了。
        光震行长问什么原因。她记住景尚甲局长的话,不肯再说红房公司贷款的事,只是说不愿意作信贷员。
        
        沉默了片刻,光震行长转换话题问:
        “派你和贵先生去珠海学习,明白是为什么吗?”
        元子说:
        “怕我们不懂业务,让多学点呗!”
        光震行长说:
        “现在银行缺干部。老银行规矩太多,论资排辈,一个人熬到处长已经磨得跟鹅卵石一样圆滑了。这样不行,所以我们考虑,选拔一些优秀的苗子,通过小步快跑的方式,尽快将他们培养成中坚力量。”
        光震行长又说:
        “我对贵先生印象很深。你俩在一个办公室上班,相互要多提醒,学会思考一些深层的问题。你二十二,贵先生二十三,这个年龄已经不小了。”
        接着又是劝慰了一通。
        
        元子并没有完全明白光震行长的意思。听他一再提起贵先生,误认为是另外一层意思。
        
        她将光震行长的话概要对贵先生说了,贵先生迷惑不解:
        “对我印象很深是什么意思?”
        贵先生不敢去猜想自己可能是培养对象,隐隐约约又觉得光震行长的话正是这个意思。
        
        很快公孙主任就叫他写入党申请书,贵先生立即意识到光震行长的话是有所指向的。
        但是他依然不明白,领导看中了他的哪一点?
        
        多年后他才知道,元子的舅舅曾对维坤市长说过:
        “那个年轻人讷于言而敏于行,培养得好是棵苗子,要引导好,教育好。”
        维坤市长将这个意思暗示了光震行长。
        
        光震行长新来乍到,本来就有心培养新人。他多方了解后认定,纪元子和贵先生是首选对象。
        选择纪元子是因为她巨大的背景,这种巨大的背景是绝对不可以忽视的。
        选择贵先生则是因为他没有背景。
        没有背景单靠个人奋斗,这种人很容易投靠一种强大的力量,而且他一旦离开这种力量就寸步难行,因此比较忠诚于这种力量。
        所以,即使没有维坤市长的暗示,光震行长也会考虑培养类似贵先生这样的人。维坤市长的暗示,则是有助于将贵先生从无数与他相同的人中凸显出来。
        
        贵先生明白自己有进一步发展的机会后,遇事更加小心谨慎,思虑更深远,谋划更周到。
        
        又是一个十二月三十一日。
        
        去年今天那段刻骨铭心的伤痛贵先生记忆犹新。
        当时他倚靠在三楼临时餐厅门口,看着那些人,看着那些东西,最终连剩菜也没有吃上一口,一个人骑在自行车上迎对凛冽的寒风默默流泪。
        而且因为拿了小小煤矿一包东西,赔偿了两千元却是只得到一包香烟。
        
        下午客人就陆续来到了。
        有的送完礼先回去,说晚上再过来喝酒。有的送了礼来就不走了,要等到晚上喝酒。有的先来个电话,说要去财政税务和别的银行走一圈然后再过来,叫贵先生留点酒量等他们。
        
        元子嫌烦,找香香玩去了,叫贵先生连她的客人一起接待。
        这可就苦了贵先生。他左右支应尚且难以周全,冷落了不少客人,还无暇收捡送来的满桌满地礼物。
        不过他很兴奋,丝毫没有倦意,更没有半点厌烦。
        
        出纳科、储蓄科、会计科都有人上来看他。
        出纳科的人,自德如科长开始都对着他说好听的话,都在叫他别忘记他们。
        德如科长给贵先生递上一支烟,点着打火机候着定要让他抽一口,说不抽这口烟他没有面子。
        
        旷君开始是一脸欢笑,后来发现贵先生对她依然充满厌憎,就悄悄离开了。
        
        其他人顺手牵羊一会儿就拿走了大部分礼物。贵先生不好意思阻拦,心头是十二分不舒服。他终于忍无可忍,对一位他不认识的人说:
        “那是别人的东西,你不好拿走的。”
        那个人笑着说:
        “不拿走,收一收。”
        仍旧拿走了。
        
        开席后,贵先生忙着去敬酒陪客。
        他喝酒是不做假使诈的,酒席上少见这样的人,因此客人中认识不认识的都赞叹他好酒量,便有不少人来缠住他。
        
        公孙主任过来提醒他:
        “今晚的酒不能多喝。”
        他这才开始推酒。可是开了头就难以收尾,客人哪里能饶过他,死磨硬缠,贵先生渐渐就招架乏力了。
        
        吉离副行长叫去个人将贵先生替下来。个个信贷员都有客人缠住脱不了身,公孙主任就上阵去,仅仅支应了几杯便赶紧退出。
        吉离副行长又叫人去找元子:
        “那丫头这会儿怎么溜啦?”
        不久贵先生就被活活灌翻。
        
        醒来后发现在宿舍里。香香没有睡觉,一直坐在旁边照顾他。
        香香很不高兴,说她同时照顾两个人,元子也醉了。贵先生问元子怎会醉的?香香说:
        “吉离副行长派人叫她去救你,没把你救下来倒再赔上一个。”
        贵先生问怎么回来的?香香说是公孙主任让司机匡朴送回来的。
        
        第二天醒来香香过去看元子,贵先生也跟过去。
        元子的脸上净是甜蜜的微笑,这是那种不带半点苦涩酸楚的甜蜜。贵先生忽然想起一句俗语,“在蜜罐里长大”,用来形容元子再恰当不过了。
        
        与香香不同。香香同样雪白粉嫩,但那是如花朵一样的娇艳,仿佛连露珠都不堪承受,轻轻用手摸了只怕就会焦黄卷边。
        元子的脸则是像凝结的蜂乳,看一眼就能感受到甜蜜,而且柔嫩得如用手指一戳只怕就会破开一个洞,舌头一舔只怕就会化掉。
        
        贵先生头一次见元子睡着的样子,那模样令人心旌荡漾。
        香香发现贵先生直盯住元子看,赶紧支他回去。
        
        其实元子已经醒了。香香有她的钥匙,香香开门的时候她就听见了。
        同时听见贵先生跟着进来,起床来不及了她就假装睡着。
        
        她感觉到贵先生在看她,身上那股气味是如此浓重,元子几乎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
        她有点恼,恼他莽撞,怎么能跟进人家的卧房。
        可是当贵先生离去后,元子又有一丝惆怅。
        
        她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喜欢贵先生,在珠海学习的时候学员中就不少人开过他俩的玩笑。
        可是当她认真去想这件事的时候,就感到现实的差距太大了。
        
        她到崦嵫来仅仅是图个自由自在地玩两年,因此认为与贵先生仅仅是同在一趟车或同在一艘船上邂逅相遇的两个人,船到码头车靠站便要相互说声再见。
        理智的闸门因此就“嘎吱”一声合上了,感情便寂寞地关闭在一个狭窄的庭院里。
        可是这时候反而是更加迫切地想听见闸门外面的声音,时时都盼着闸门突然被敲响。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外面只有徘徊的脚步声,并不见闸门被敲响。
        她忍不住裂开一条缝窥视闸门外面的动静,艳阳天下贵先生拖着长长的影子正在缓缓离去。
        要叫他回来吗?他回来又能怎样?
        元子从门缝里看见贵先生只顾低着头走。
        其实在贵先生的旁边已经有不少热情似火的目光,他只需要稍稍瞟一眼,也许从此元子的闸门外就再也没有那徘徊的脚步了,甚至有可能突然就塞进一张他与别人的请帖……
        一念及此,元子一阵惊颤。
        
        香香在忽然喊:
        “懒虫,快起来,放假了找地方玩去。”
        元子猛然醒悟元旦将放三天假,可不能在昏睡中浪费了。她翻身起来问:
        “哪儿玩去?”
        香香说:
        “叫上苏欣老师找个清静地方去。”
        
        这话提醒了元子,昨晚吉离副行长让她今天去一趟。
        她便用维坤市长给她的那只半截砖头大的大哥大,打电话问吉离副行长有什么要紧的事。
        吉离副行长说只是叫她去玩,元子问怎么玩法,吉离副行长说一块儿烧点家常菜吃。
        
        元子要拉上香香一起去,香香不肯,她不愿意多见不熟悉的人。
        两人便斗气,元子不肯跟香香走,香香不肯跟元子走。
        她们去征求贵先生意见,贵先生很惶惑。
        他有心借这个机会去接近吉离副行长,但是一想到她是行长又十分忌惮,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
        元子生气说:
        “各走各的吧。”
        贵先生不愿意分开,劝香香这回迁就元子,香香不得已就从了他们。
        
        贵先生考虑上领导家不能空着手去,便与香香商量带点什么礼物。烟酒人家不稀罕,专门买件东西又不知道买什么好。
        香香便问元子的意见,元子说显见得太俗气。
        香香也认为带礼物去太俗气了,但是贵先生非要带上。
        元子见相持不下,怕闹翻了又生出别的主意来,建议上街去看看再说。
        
        看中了一个洋娃娃,做工精细,几近乱真,不当心看还以为就是个小男孩。特意叫商店包裹好,外表看不出是什么货色。
        
        吉离副行长的小洋房背后是半岛公园的斑竹林,正前方一株桂花树,草坪修整成道家的黑白双鱼图案,鹅卵石路面。
        
        光震行长也在,他先是坐着的,见有陌生人他才站起来,微笑着跟香香握了手。
        吉离副行长也是第一次看见香香,惊叹香香美艳绝伦,说与元子好比姐妹,跟她俩站在一起她就感到自己落花流水春去也。
        
        她一手一个拉着元子和香香,叫光震行长和贵先生作评价,三个人各有什么特点。
        光震行长叫贵先生说,贵先生不敢。
        
        一个贵为行长,平时仰之弥高,哪敢妄加评论。一个千金之身,一句话不当就可能惹恼她。一个是自己的同胞姐姐,看哪里都无可挑剔。
        然而光震行长一言九鼎,怎敢抗命不从!
        
        贵先生真是非常为难。吉离副行长说:
        “容许贵先生观察思考一分种。”
        贵先生想只能挑好听的说,但是又不能把一个抬得太高降低了另外一个。
        多亏贵先生脑子不笨,总算想出了一个办法来摆脱窘迫。
        
        他说吉离副行长像稀世美玉,本身就很漂亮,再下去越磨越艳丽。
        香香像百合花,搁哪里都不会被忽视,掩也掩不住盖也盖不了。
        元子则如凌霄花,高傲而不冷漠,像燃烧的火焰,让人热血沸腾。
        未待贵先生说完,三个人已是笑成一团。
        光震行长乐不可支说贵先生:
        “哄女士开心的水平无人能及。”
        吉离副行长说:
        “不能只让他们评头论足,我们也来评价一番他两个。”
        叫他俩上楼去避一避,她们要商量商量。
        
        贵先生闪让在楼梯边,候着光震行长上了才尾随跟上。
        光震行长上楼坐下后看着他问:
        “怎么样?工作上还顺利吧!”
        贵先生想说顺利,但是这样封闭式回答不容易展开话题。
        难得见到一回行长,而且又是一次这样面对面谈话的机会,贵先生有心给行长留下个好印象,便采用“演讲与口才”中学来的那种开放式回答方式说:
        “很顺利的,就是有好多事不太懂。”
        大凡领导都好为人师。光震行长问:
        “主要有哪些事?”
        贵先生说:
        “做信贷员的,我们努力的方向应该着重在哪些方面呢?一开始我着重熟悉客户的会计报表和财务分析,后来发现熟悉客户的生产经营管理活动也是很要紧的。但是一个信贷员分管将近二十个客户,个个客户的情况都要很熟悉不太容易。”
        
        光震行长是总行信贷部总经理外放来崦嵫的,对于信贷业务是专家,便侃侃而谈。
        贵先生认真地听,不时还夸张地表现出如梦方醒的样子。
        于是光震行长越讲兴致越高。楼下在叫下去了,光震行长意犹未尽。贵先生就一直仰着脸,露出对行长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神情。
        实际上光震行长并没有听懂贵先生这个问题所隐含的意思。
        
        吉离副行长说:
        “综合大家的意见,对你们搞了个信用等级评定。杜光震同志AA级,贵先生A级,别灰心表明还有潜力。”
        光震行长笑着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吉离副行长说:
        “这是有依据的。评价依据是,杜光震同志像一头狮子,兽中之王无比威猛。而且不食同类,有责任心不逃避义务,能够庇护弱小。不过不是没有缺点,缺点是过份自信,对面临的陷井和狡猾的猎人缺乏足够的防备。
        “贵先生像一头熊,看上去不太机灵,却会爬树,而且有很多类似狮子的优良品质。缺点是一旦下手就要吃个足够,吃够了一觉睡下去几个月不醒来,容易犯糊涂。”
        光震行长仰天大笑,问是谁作的评价,三个人都不肯说。气氛却因此宽松了很多,消除了不少拘束。
        
        听说香香会弹古琴,吉离副行长说她父亲也是弹古琴的,因此她自小就喜欢听。
        她叫香香弹一曲,贵先生便回去抱了琴来。
        香香说古琴要好听,最好配上词边弹边唱,这叫琴歌。
        她说贵先生大学毕业前写信回家讲,有可能没法分配回崦嵫,为此她很伤心。
        她与贵先生是龙凤胎,两人的感情与一般的姐弟不一样,所以这种伤心是语言难以表达的,她就将一支古琴曲配上四首《子夜四时歌》弹唱。
        现在弹唱给大家听,她先缓慢念歌词,再作了必要的解释:
        
        自从别欢后,叹音不绝响。
        黄檗向春生,苦心随日长。
        田蚕事已毕,思妇犹苦身。
        当暑理 希服,持寄与行人。
        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
        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弹唱完后没有人说话。
        
        后来才知道光震行长和吉离副行长早在上大学时就是一对恋人,阴差阳错的原因没有能够走到一起。
        吉离副行长至今待字未嫁,而光震行长的女儿已经上中学了。
        两人听香香弹唱得凄婉哀怨,都很伤感。
        
        元子的心事也被触动了,想想有情有义的两个人自从别欢后要寄情千里光,油然而生满腹的惆怅。
        
        吉离副行长突然叹息一声,说弹唱得很好。并说:
        “我说两句弹琴的要诀,大家看专业不专业。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合。弹静音时,至静之极,通乎沓渺,出有入无;弹清音,令人心骨俱冷,体气欲仙矣。音细处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香香说这是《琴论》中的几句话,她能背出来倒是意想不到。
        
        元子叫贵先生拿出礼物来。
        他们进门时吉离副行长就注意到贵先生抱了一大包东西,这令她有点尴尬。
        她知道是礼物,当面拒绝会让他们难堪,收下来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知道能不能收,因此见他们不挑明了说也就装着不知道是送给她的礼物。
        
        这会儿元子叫拿出来,吉离副行长笑着说:
        “别让我难堪哟!”
        元子说:
        “一定让你爱不释手。”
        吉离副行长猜想是贵重东西,抢先将话挑明:
        “我要是不喜欢呢?只得你们再抱回去。”
        
        元子打开层层包裹,露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光屁股娃娃,近一米高。
        腹腔里装了锂电池,驱动眼珠子滴溜溜转,小嘴巴能张合。表皮是复合材料制作的,因充电而散发出温热,用手摸有皮肤的质感。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曲臂前伸,牵了那小手摇晃它就会不断地叫“妈妈”,可爱之极。
        光震行长禁不住也抱了过来,摇摇他小手,洋娃娃甜甜地叫起来“妈妈妈妈……”光震行长说:
        “嗨,小子,叫错啦!”
        逗得大家笑语欢声不断。
        
        贵先生引导光震行长,拨动男孩小鸡鸡它就会叫爸爸。光震行长如法炮制,果然小男孩欢快地叫“爸爸爸爸……”
        三位女士面露羞色,香香说:
        “都是元子要买的,坏东西!”
        光震行长惊天动地一通笑。
        他声音洪亮,听他笑有种雷声大作的感觉,同时也能听出来他是在纵情欢笑,极富感染力,因此就惹得大家都跟着无拘无束地大笑起来。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十一 做官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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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后元子从北京回来,在机场打个电话给贵先生,叫他帮忙在半岛公园招待所预订一个房间,并叫他通知香香晚上一起吃饭。
        
        贵先生打电话到苏欣老师家,香香正好在。他转达了元子的意思,然后就去招待所预订房间。
        订好后坐在接待大厅候着。忽见唐莲副行长进来,贵先生赶紧上前招呼。
        
        唐莲副行长没有问他为什么待在这里,只是热情地拉了他的手去一旁沙发坐下。
        唐莲付行长说,贵先生是她招进银行的,当初留在营业部也是她的意见,否则贵先生就被派到支行去了。
        贵先生不知道她的话有几分真实,如果真是看重自己,为什么在自己被德如科长任意玩弄的时候,从未见她瞟过一眼?
        但是她贵为行长能够如此亲热地说这些话,贵先生自然是感动得不知所措。
        
        唐莲副行长说,她知道贵先生家不在崦嵫,孤孤单单一个人无论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会有不少困难。以前关心不够,叫贵先生以后凡有困难就去找她,办公室找不着就去她家里找。
        
        唐莲副行长四十五六岁,白白胖胖,鼻尖长颗痣有点碍眼,否则穿上佛袍就像观音菩萨了。
        贵先生有种依靠着母亲的温暖感觉,表示唐莲副行长如有召唤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唐莲副行长说:
        “上班我是你的领导,下班后你不就是跟我孩子样的?你要不听我的话,不是批评两句,我就要骂人了!”
        她说总行来了人要去拜望,就先走了。
        
        外面“嘎吱”一声,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位英俊青年,元子跟着在他身后。
        贵先生迎上去,元子介绍那位英俊青年叫刘冠英。
        贵先生要跟刘冠英握手,他却双手拎着行李,贵先生便将伸出去的手改为帮他拎右手上的一只包,但是他将左手的箱子递了过来。
        
        办好登记手续后,贵先生拎上箱子跟着,刘冠英转身接过箱子说:
        “你跟到房间去不方便。”
        贵先生看一眼纪元子,她径直朝房间走,贵先生只得讪讪离去。
        
        香香问:
        “快七点了,我们还要等元子一起吃饭吗?”
        贵先生闷不做声。香香说他等不急了,要去食堂吃饭。贵先生也不想等了,不过他说去饭店。
        
        经过半岛公园大门口喷水池时,见元子和刘冠英在照相。香香冲上去责备元子:
        “我们都饿昏了,你还照相!”
        元子猛然醒悟,说忘记了。于是拉上一起去香得很饭店。
        
        坐定后贵先生问刘冠英:
        “口味上有什么讲究吗?”
        刘冠英说:
        “入乡随俗。”
        贵先生便叫堂倌:
        “有特色的菜尽管上来。”
        贵先生又问刘冠英:
        “喝点什么酒?”
        刘冠英问元子:
        “你看呢?”
        元子叫上五粮液。刘冠英笑着说:
        “我在德国读博士学位的时候,他们问我中国人为什么喜欢喝白酒,我给他们解释,”偏着头问元子,“你知道我怎么解释的吗?”
        元子嘻笑着说:
        “中国人好冲动,几杯白酒下肚就热血沸腾,什么都不管了。德国人理智,又甜又酸又涩的葡萄酒一边喝一边思考人生。”
        刘冠英笑笑:
        “忘记了,跟你讲过的。”
        元子说:
        “讲过三遍了。”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凉菜上来后贵先生给每人都斟上酒,举杯敬刘冠英。刘冠英叫他稍等,他先敬过元子,再敬过香香,然后才等贵先生来敬他。
        贵先生起身敬过,他并不回敬,贵先生再敬一次,他还是不回敬,贵先生便自顾喝闷酒。
        
        香香说要先走一步,叫贵先生送她。
        刘冠英起身送到门口,说他头一次来崦嵫一会儿还要去看夜景,就不再送了。
        
        上出租车后香香怨贵先生:
        “我说不应该来的,我们在多碍事呀。”
        贵先生只顾望着窗外。夜晚的街道明亮处光彩夺目,不仅仅因为五彩灯光,还有艳服男女和高档轿车……
        贵先生突然感到自己猥琐,那种深刻的自卑感又翻涌起来。
        
        没有轿车没有华贵的服饰,即使经过那闪亮的地方也是匆忙惊惶,不敢自信地高昂起头。隐入黑暗处反倒气神安定,可以缓缓踱步。
        贵先生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警言:
        “美女和尊严永远跟着金钱”。
        
        他长叹一口气,香香问:
        “为什么叹气了?”
        他觉得香香烦人,叹口气也要追问究竟,不就是叹口气吗?便没有回答香香,香香仍要问,贵先生发了火嚷:
        “你烦人不烦人!”
        香香忧伤地低下头,再不多言。
        
        贵先生没有洗漱就上床睡觉。香香兑了热水端到床前,替他脱去袜子,要伺候他洗漱。
        贵先生不肯,说姐姐怎么能够干丫环做的活。忙自己去弄好然后钻进被窝。
        不久香香也钻进来,头枕在他胸膛上一言不发。
        
        贵先生捧起她的脸问:
        “生我气了?”
        香香摇摇头。贵先生搬她枕在自己手臂上,侧过身问:
        “我怎么想哭呢?”
        香香倒先流泪了。贵先生问她怎会掉泪,她不说,只是叫贵先生抱紧了她。
        
        第二天元子叫贵先生代她请一天假。
        到办公室不久贵先生接到个电话,竟是之丙姑娘打来的,说她已经安定了。本不想打电话的,实在是太感激贵先生,一定要道个谢,说着啜泣不止。
        突然公孙主任撞门进来叫他:
        “来我办公室一趟。”
        贵先生一惊就把电话断了,倒忘记了问之丙姑娘家住哪里。
        
        急忙跟到公孙主任办公室,公孙主任叫他掩上门。坐定后公孙主任说:
        “叫你出来做信贷科副科长,肯定没有思想准备。不过不要紧,边干边学。最要紧的是想办法多团结些人,一定有很多人不服气。”
        
        贵先生元旦前就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领导看重,但是决没有想到做信贷员不到一年就被提拔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副科长,是掌控近三百亿贷款的信贷科副科长。
        
        他感慨万千,又对公孙主任千恩万谢,表示将唯公孙主任马首是瞻。公孙主任说:
        “你能够这么快就被提拔,不是靠我一个人能够办到的。商淇科长竭力推荐起了推动作用,当然关键是光震行长点名要加快对你和纪元子的培养。”
        贵先生联想到昨天唐莲副行长对他的热情态度,若有所悟。
        
        纪元子调到计划处担任资产负债管理科副科长。
        
        贵先生搬到科长办公室。一个套间,商淇科长在里间,贵先生坐外间。
        商淇科长对他说:
        “从今以后你就是科长了,放开手脚工作,全面负起责任来。我有我的事,你不要打搅我。”
        贵先生只当是说客气话,后来发现商淇科长确实不再理事了,整天关了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当科长与当信贷员完全不同。贵先生记住公孙主任的话,要多团结些人。
        分管服装客户的信贷员水至善对他说:
        “当了领导应当请我们吃顿饭。”
        贵先生满口答应,委托水至善代他去张罗。
        
        在月宫戏娥饭店,二十多个人摆了三桌,咕咚酒、殷红葡萄酒、好快活饮料由着他们叫。
        这顿饭没有三千元难以收场,贵先生暗暗叫苦。
        
        中途他托言溜出,坐出租车赶回去叫香香问纪元子借点钱,否则结不了帐当场就要出丑。
        香香问他为什么自己不去借,他没有回答,香香也就不再多问。
        
        拿上钱再去饭店的路上,贵先生在盘算,钱是借了下来怎么还去?旷君那儿还欠着人家一万元呢!
        虽说现在收入增加了不少,但是到底两个人开支,而且他又非要香香跟纪元子比,开销自然很大,几乎没有结余。
        
        他忽然想去动用红房公司给他们的一天一天红娱乐中心消费卡上的钱,心头又很害怕。
        动用浴缸底下藏着的十万美元,更加危险,案子还没有结,谁知道公安的人这会儿是不是仍在追查。
        不待他想出办法,出租车已在月宫戏娥饭店停下来了。
        
        大家见他重新出现,金煌说:
        “还当你怕结帐先溜了哩!”
        贵先生硬撑着面子说:
        “哪里话!酒饮料再上。”
        如此一来直闹到深夜才散席。
        
        贵先生留下来结帐,水至善没有走,过来低声说:
        “发票我来处理。”
        贵先生知道,有的信贷员不时去客户那里报销一些自己的发票,这是非常危险的。况且对水至善的为人并不太了解,于是他说:
        “这么点钱我自己付了,下次有事再麻烦你。”
        水至善明白贵先生对她心存忌惮,也不勉强。
        
        等帐单拿来,惊得贵先生眼冒金星,竟花去四千多元。有水至善在旁边,又要装出派头,便将钱全付了。
        
        商淇科长来找贵先生说:
        “这种请客的事你要考虑周全。现在你的身份是信贷科管事的,光请了信贷员,会计科、储蓄科、出纳科几个科长不要请一请?计划处管贷款指标的,不要请一请?人事处的人不要请一请?一个都不请倒也算了,请一些又有些不请,这不是制造矛盾吗?不是他们就缺这顿饭吃,而是看你这个新上任的科长把他们放在什么位置!”
        
        贵先生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只当是一伙人图个热闹,所以连商淇科长都没有请去。
        照商淇科长的说法延伸,要请的人还不止这些。
        
        几个行长,营业部除公孙主任外还有个温从容付主任,这些都是可以让自己进步也可以阻止自己进步的人,当上科长了不能谢都不去谢一声。
        人事处长、计划处长、财会处长、办公室主任、行政处长、工会主席、监察处长、稽核处长……这一串都是掷地有声的人物,跟哪个结了怨都难免招惹麻烦。一路都请到,那得花去多少钱?又不便跟商淇科长说他拿不出钱来。
        
        回来跟香香商量,香香嫌烦,叫他去找公孙主任。
        公孙主任说:
        “关键人物是要应付的,包括有些关键部门的副处长和科长。做官嘛,就要遵守官场规矩。”
        贵先生怕说出自己没有钱显得是来讨施舍的,这一层便没有说。苏欣老师却看出来了,问是不是钱不够。
        香香照实说已经借债了。苏欣老师拿了张一万元的存折叫贵先生自己去取,贵先生不敢接受。香香含着泪说:
        “这种官不要去当了,害得大家跟着受累。”
        
        公孙主任没有吭声,看看苏欣老师,欲言又止。苏欣老师觉察到了,叫公孙主任指点指点贵先生:
        “他哪里懂得官场上的事。”
        公孙主任说:
        “有些事要靠自己去领悟。这才仅仅是开始,往后类似的事很多。五一和端午、十一和中秋、元旦和春节,这合并起来也有三大节,都要考虑这些问题,各个方面要照顾周到,否则困难重重。
        “尤其是你,没有背景,年纪又轻,每走一步都比别人艰难得多,这就特别需要各个方面都尽可能不要挖沟垒坎阻拦你,但是他们为什么不阻拦你呢?照理我来说这种话不应该,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苏欣老师坚持要他收下一万元存折。又说:
        “凡事都要小心又小心,考虑周全了才做,别官没当上把自己害进去了。你明白吗?”
        贵先生一团茫然。公孙主任止住苏欣老师:
        “别多说了,有些事不能说得太明白,由他去领悟吧。”
        
        回来后香香气乎乎说:
        “别当了,不如原先做出纳哩,少担多少心事!”
        贵先生央求她:
        “别抱怨了,我已经很难受了。”
        香香流着泪说:
        “只当一天一天会好起来,怎会越来越艰难?”
        贵先生抱过她说:
        “官这么难做,为什么人人都要争着抢着去做呢?听公孙主任的意思,我们可能没有弄懂应当怎样做官,好象苏欣老师也是这个意思。”
        贵先生忽然联想到红房公司三亿贷款的事,若有所悟。
        
        贵先生觉得再去请客吃饭,花销不少可能效果还不好。
        当了近一年信贷员,人家送给他的烟酒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一些,他决定整理好再送出去。
        显然不足以支应,又将苏欣老师给他的钱大部分买了礼物来贴补上。
        
        光震行长和吉离副行长都不接受他的礼物,但是也没有批评他这种做法,留他说了会儿话,鼓励他努力工作,同时叮嘱他处理好人际关系。
        光震行长说:
        “在处理人际关系上,首先立场要坚定,不能摇摆,认定了正确的路线就要一直走到底。至于其他方面,要善于团结人、关心人、帮助人。”
        贵先生多年后才明白光震行长话中的含义。
        
        吉离副行长则是更多地关心一些细节上的问题。问元子来她家玩,他和香香为什么不一起来。贵先生说,不知道元子来这里玩,吉离副行长便没有多问。
        
        护生副行长始终是一副严肃的面孔,贵先生怕他,因此没有敢上他家去。
        
        去唐莲副行长家,她十分热情,介绍她的儿子关观跟贵先生认识。
        关观比贵先生小一岁,高中毕业就工作了,说是在做钢材生意。他对贵先生很客气,说有可能找他贷款,叫他到时候要支持。贵先生说他作不了主,但是一定尽力争取。
        唐莲副行长笑骂关观:
        “别给我找麻烦。”
        
        离开时唐莲副行长给贵先生一只名片夹,说见他给关观名片时手中捏了一把名片,这样不好,当科长了要注意形象。
        
        贵先生又花了几天晚上,逐一上门去拜访其他关键人物。那些关键人物都笑容满面,夸贵先生年纪不大做事细致周到,照这样努力下去前途无量。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贵先生如释重负。
        
        但是一想到每年有三大节日,不禁又忧愁满面。
        香香不解地问:
        “元子也当科长了,人家怎么不哀声叹气?”
        贵先生说:
        “能比吗!”
        香香就不多说了。
        
        贵先生对元子十分冷淡,元子傲气也不理睬他,香香夹在当中不尴不尬。
        她提议同从前一样,一起编故事玩,省得净想烦心事。
        贵先生和元子都表示无可无不可,香香好说歹说将两人撮合在一起,去香得很饭店继续编他们的故事。
        
        贵先生垂头丧气说:
        那十二个女人渐渐明白了,依靠勤劳不可能获得财富,依靠乞求不可能获得男人。
        于是她们准备掠夺……
        元子不同意按照这样的情节发展,她说:
        那十二个女人渐渐明白了,她们的不幸在于没有得到官府的保护。
        于是她们准备上访申诉……
        香香又有新的思路,她说:
        那十二个女人渐渐明白了,不幸的根源在于生存的目的。她们生存的目的不是为了获得自己的幸福,而是为了完成一种使命。
        于是她们决定,各自去寻找自己的幸福,放弃寻找祖先遗骸的妄想……
        
        元子的大哥大响了。
        那时有个显示数字的BP机就是稀罕物,如果持有显示中文的BP机就可以摆阔显露了。至于大哥大,多少人都没有见过。
        香得很饭店的人都惊奇地看着元子。元子冲着大哥大说一声:
        “当心我叫你难堪!”
        “啪”一声关掉,顺手将大哥大塞给贵先生,让他带着。
        回宿舍后贵先生将大哥大还给她,元子说:
        “就搁你那儿,回头我装个住宅电话。”
        贵先生问:
        “有你的电话怎么办?”
        元子说:
        “问清楚什么事,有要紧事才给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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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十二 受礼与送礼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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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节到了,很快又将是端午节。
        贵先生很犯愁,又得逐一上门去酬谢那些关键人物。
        他估算不能少于三十份礼。前次每份礼的价钱平均在五百元左右,这一次肯定不能比上一次的礼轻。
        
        贵先生不相信“礼轻仁义重”这样的话,宁愿相信“礼有多重情有多深”,因此就天天盼望客户给他送礼来,从而减轻一些他的压力。
        
        可是这个节一共才收到四十份礼。
        贵先生将礼物均匀地分成两部分,一部分送进里间的商淇科长办公室,另一部分则自己带回去。
        这样一来,还需要再贴补五千元另外筹备十份礼。
        
        备好礼物后,天一黑他就逐一上门去酬谢,感谢那些关键人物支持他的工作,同时希望他们进一步帮助他。
        
        好几位关键人物都不自觉地流露出了这样的情绪,贵先生做人做事比商淇科长强多了,商淇不应该再占据科长位置,应该把他挪动挪动。
        
        贵先生猜想光震行长跟上次一样,不会收他的礼。但是不能因为领导体恤下属,自己就不知好歹了。
        因此他仍然带上两瓶五粮液和两条中华烟去光震行长家。他抱定主意,一旦被退回来就拎上这份礼再去酬谢吉离副行长,如果仍然被退回来就将这份礼送给唐莲副行长。
        
        果然光震行长大手一挥:
        “你有多少钱,花这个钱干什么?”
        贵先生说:
        “都是客户送来的,我就是转个手。”
        光震行长看着他,沉吟了一会儿说:
        “小事上要谨慎点。”
        便不再坚持退回礼物了。
        
        出门后贵先生想,如果吉离副行长也不再拒绝,那就将比预算超出两份重礼。
        不过他心头特别高兴,行长愿意收下他的礼,那就是在表明愿意接受他成为亲信。
        
        贵先生再去周吉离副行长家。
        吉离副行长也是一开始不肯接收,但是听贵先生说是客户送来的,他不过是转个手而已,便无可无不可了。
        
        唐莲副行长不说一句客套话,高高兴兴地接受了,亲亲热热地拉了贵先生坐下,鼓励他继续照现在这个样子好好干,争取更大的前途。
        唐莲副行长的儿子关观仍然对贵先生尊敬有加,甚至不无巴结。
        
        贵先生心头乐滋滋的。感到自己也是个可以出入行长家门的人,禁不住想,厉德如也没有他的面子大了。
        
        贵先生连续几天晚上在外面送礼,香香便同元子去找苏欣老师玩。
        
        苏欣老师听香香说贵先生不惜倾家荡产买礼送人,含笑安慰她:
        “一开始总是需要投入的。”
        香香问:
        “元子也是科长,她为什么不这样做?”
        元子说:
        “我没有理想,就是这个科长也不知道是谁非要拉我去当的。”
        苏欣老师劝慰香香:
        “他们工作上的事,由他们去吧!只是要不断提醒他,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千万别让人给赖住了。”
        
        商淇科长突然怒气冲冲来找贵先生说:
        “我放手让你独立工作,你可不能对我不负责任。如果我的基本利益都得不到保障,我是有想法的,换谁都不可能没有想法。”
        
        贵先生从来没有表现过任何轻视慢怠商淇科长的言行。他尊重商淇科长,对商淇科长充满感激。
        因此商淇科长此言一出,贵先生惶恐不安,恳求他说得明白点。
        
        商淇科长叫贵先生去里间办公室。
        
        这里是一向不让人进去的,以至于人人都对这间办公室感到神秘。
        进门后贵先生在沙发上坐下,好奇地四处打量,并无特别之处。那么商淇科长为什么进出都要关门呢,他一个人整天待在里面干什么呢?
        
        商淇科长盯住贵先生说:
        “我就不绕弯了,你不会介意吧?”
        贵先生诚恳地说:
        “我好多事都不懂,做得不对请你当面就批评,这是为我好。”
        商淇科长说:
        “不是我贪财,这关系到把我放在什么位置的问题!客户少送几份礼我就穷啦?多送几份礼我就富啦?不是这回事!
        “为什么该送我的不送了,这才是关键。是他们不把我放眼里了,还是送我的礼被人吞下了?
        “如果是该送我的不送了,说明客户不把我放眼里了,那我就要治一治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
        “如果是送我的礼被人吞下了,说明是我们的信贷员不把我放在眼里,这就更加让人生气。我还在位置上他们就这样,培养他们不就是养虎遗患吗?”
        
        贵先生猜想商淇科长是在怀疑他吞下了礼物,惶恐不安地如实汇报,谁送过什么礼,谁可以作证……
        
        商淇科长听完后长叹一声:
        “他们都在欺你不懂!这帮子信贷员,怎会这样子贪心,欺你不懂就吃独食。我告诉你,每个节少了二百份礼就有问题。一会儿我给你个清单,清单上的客户都是重情重义的。对照这个清单查一查就明白了,是哪些信贷员在欺你,好好整一整!”
        贵先生问:
        “知道了又能怎么整?”
        商淇科长说:
        “挑一个最不服你的信贷员,跟他尖锐对立,激怒他大吵大闹。你是上面看中的,上面肯定要帮你树立威信。这样一来,上面就会帮你把那些不听话的信贷员压制到服从。一旦出头的人服从了,其他人就会跟风倒。只有把他们都收服了,他们才会巴结你,不然谁会甘心送礼给你呀!”
        
        贵先生准备按照商淇科长的办法试一试。
        
        正好金煌送来小小煤矿的贷款申请,贵先生说他对煤矿的生产经营活动不太熟悉,因此审查的时间需要长一些。
        回头他就把贷款申请往抽屉一塞,看都不看一眼。
        金煌又上报一笔红房公司的贷款。贵先生不由得想,卞红亮这狗东西需要贷款,怎么不先来打个招呼?至少应该叫财务科长钱方大事先来沟通一下呀!于是连这笔贷款申请也往抽屉一塞。
        
        金煌开始着急了,来对贵先生说,客户天天催他,希望早点给个答复。贵先生说:
        “我们银行又不是只为他们服务的,我们有我们的轻重缓急呀!”
        
        一直等不到答复,金煌气急败坏地找贵先生:
        “究竟同意还是不同意,你给个说法!”
        贵先生轻蔑地说:
        “我应该怎么做,需要你来教我吗?”
        
        金煌转身直接去找公孙主任,说贵先生是在挟私报复,却遭到公孙主任一通严厉训斥。
        
        金煌气恨难消,又直接去向吉离副行长反映,贵先生曾经拿过小小煤矿一包烟酒,后来被查获。现在贵先生要实施报复了,他请求吉离副行长主持公道。
        
        吉离副行长最不喜欢听的话,就是有人来讲别人不干净。因为在她看来,“来说是非者就是是非人”。因此表面上向金煌表示,她会重视这件事,一回头却是去找监察处长毛光,她打算通过毛光对金煌 “以恶治恶”,从而威吓金煌不要再胡言乱语。
        
        都说监察处长净做背时倒霉的差事,毛光却不这样看。
        他始终高举两面旗帜,一面是惩治,一面是挽救。因为拥有挽救职能,他就可以不予惩治;因为拥有惩治职能,他就可以不予挽救。
        至于应该挽救谁,应该惩治谁,那是没有一定规则的,经常是靠他来掌握政策。
        即使有人触犯了法律,如果他想挽救,也是有松动余地的,至少可以用组织的名义跟执法机关充分沟通。
        同样的,即使你清廉自守,如果他想惩治你,那也并不是不可能。
        
        他所依靠的就是匿名信。
        匿名信可以从群众中,也可以到群众中去。
        
        从群众中来,那是因为他经常收到匿名信。即使没有关于某个人的匿名信,那也没有关系。因为他也是群众的一员呀,他也可以匿名举报呀!亲自写匿名信,再亲自去核查,因此就可以随心所欲。
        
        到群众中去,那是因为他可以对匿名信置之不理,但是也可以据此开展调查取证。经常的现象是,只要展开调查,没有一个被调查对象不是惊慌失措的。即使纤尘不染,调查你十天半月,再把那些莫须有的东西故意扩散开,就足以把一个人搞得声名狼藉。
        
        他还有一个杀手锏,那就是不作结论。
        这一招最厉害。他调查了半天,最后不作结论,那就必然是疑云重重。无论多么干净的人,一旦被迷雾缠绕,谁能够说明他(她)一定清白,谁还敢对他(她)委以重任!
        
        因此在毛光看来,腐败是老鼠,而他是猫。老鼠越是猖狂,猫就越是威风。老鼠“皮之不存”,那么猫“毛将焉附?”
        
        现在吉离副行长来向他了解金煌的情况,他只问一句:
        “弄到什么程度?”
        吉离副行长说:
        “这人不服从领导,还到处乱说。有必要敲敲他,但是别过份了。”
        
        毛光立即找金煌来谈话。
        
        瞥见金煌进来了,毛光冷冰冰地喝令他坐下,然后就不理睬他,只顾埋头看匿名信。
        不知道他手中是一封什么样的匿名信,猜想一定跟自己有关,金煌渐渐就坐不住了,不时掏出手绢擦汗水。
        
        金煌平时牛气冲天,现在却是这么沉不住气,毛光立即断定出他是做贼心虚。
        面对这种现象,毛光十分清楚,不需要再多花心思。所以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毛光就说:
        “年轻人,多话我就不讲了,你先回去吧!我还要考虑考虑,需要的话再找你。”
        金煌突然颤抖起来,低声下气说:
        “原先少有向毛处长汇报思想,今后一定改。”
        毛光板起面孔说:
        “改了就好。不过要提醒你一句,谨言慎行!等我找你的科长、主任核实一下情况再说吧!”
        
        出来后金煌呆呆地想了半天,究竟是什么事暴露了?不过他是聪明人,知道监察处长不会无缘无故找他。
        
        人一心虚就气短。
        
        看看不仅没有告倒贵先生,反而弄得自己吓了一跳,金煌渐渐就明白了。于是他主动来找贵先生,低声下气说:
        “我分管的那些客户都要请你去,看你忙不过来,就托我送点东西,你要不收下,就把他们全得罪了,我也一点没面子了。”
        
        贵先生收下了金煌的礼物,同时立即批复了那些贷款。
        
        出门后金煌就说:
        “妈的,猫要吃人比老虎凶!”
        很快其他信贷员也纷纷来靠近贵先生,把那些吞下的礼物陆续吐出来。
        
        贵先生看送来的礼物太多,柜里橱里都堆满了,渐渐有些害怕。
        他要多分点给商淇科长,商淇科长不接受。他说该谁的就谁得,给别人的不要去贪,给自己的也别客气。
        
        贵先生担心多收了要出事,商淇科长却说:
        “逢年过节人情往来上的事,谁会去追查?再说,追究下来也就是些小东西,又能怎么样?记住!大笔现金不要收,千把块钱不要紧,几次不就几千块了?但要一次就收几千块,就有可能惹大麻烦。大宗的固定资产不要收,人家指认出来想赖也赖不掉。”
        
        不久贵先生又明白了好多道理。
        他想到公孙主任说过的话,想到苏欣老师焦急地叫公孙主任点拨点拨他的情景。
        明白这一层以后,另一层又不明白了。
        
        作为科长,自有信贷员把客户的礼物送上来。公孙主任那里又是谁给他送礼去?行长那里又是谁送礼去?总不至于客户的礼只送到科长这一层就中断了呀!
        
        贵先生猛然意识到,他当科长的可能还有一种责任,就是要负责向主任输送礼物,否则主任怎么向行长输送?行长怎么向更上面的人输送?
        贵先生茅塞顿开。这里隐藏着一条暗河,暗中在运输物资。
        他忽然想到红房公司卞红亮总经理对元子说过的一句话:
        “一半心思搞经营,一半心思搞分配。分配搞不好,进班房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久贵先生又明白了,有的客户直接就将礼物送到主任和行长那里,但是这并不表明他可以少送。各人尽各人的责任,各人做各人的贡献。
        
        于是他陆续将礼物带回宿舍,挑那精致的送给公孙主任。
        公孙主任笑着说:
        “刚刚才开始,你各方面的压力都比较大,先去应付其他方面吧。”
        苏欣老师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再次提醒他:
        “要瞻前顾后,要小心,不要勉强自己去做力所不及的事。”
        公孙主任接着说:
        “不可不为,不可为而遗患。”
        
        贵先生回去将这些事告诉香香,香香劝他:
        “不要一心去盘算这些事。既然是规矩就照规矩去做,但是万万不可见物见情。不要因为一份礼就把自己葬送了,也不要因为一份礼就去损害别人。”
        
        元子过来,看见贵先生收受了这么多礼物,笑骂贵先生是贪官。贵先生说:
        “不弄点酒,喝什么?”
        元子说:
        “以后我喝得心安理得了,反正不是你花钱买的。”
        香香说:
        “那就赶紧喝了吧。”
        
        贵先生有一种扬眉吐气的舒畅。他去买了些菜回来,三个人就在宿舍里尽兴喝酒。
        
        迷迷糊糊中贵先生发现自己躺在塑料地贴上,元子头枕在他的肚子上,香香一头趴在桌上,满桌满地一遍狼藉。
        贵先生努力回忆怎么醉成这个样子的?
        
        记得元子哭过,哭着说贵先生是个冷血动物,是个没有勇气的人,哪怕吼叫两声也会增添她不少的信心。
        说她不喜欢刘冠英。当初哥哥高点介绍刘冠英跟她认识,她只是不反感。但是跟刘冠英在一起没有激情,不见他也不思念,跟个不相干的人似的。
        刘冠英还想来崦嵫,元子警告他,如果再来将当众令他蒙羞。
        
        香香说很难想象跟个不相干的男人单独在一起会是多么尴尬,会是多么难受。
        她的全部感情需要只从贵先生一个人身上就得到满足了,她想象不出别的人怎么可能钻得进她的心头来,就是敞开了心扉谁又能够进得来呢?
        
        她俩借着酒兴肆无忌惮地吐露少女的隐秘。
        贵先生只是闷头喝酒,后来就记不得是怎么回事了。
        
        元子怎么会头枕在他的肚子上?贵先生想叫醒她,但是感到很温馨,就任由她这么躺着。
        看元子睡得香甜,贵先生禁不住想去亲吻一口。这一冲动,双腿间那玩意儿就鼓凸起来,硬梆梆顶着元子的头。
        大约触动了元子,她翻了个身,侧脸朝着贵先生小腹,贵先生愈是冲动。心头就想,这么个美丽可爱的人,得什么样的一个人才配消受?
        
        见到刘冠英与元子在一起,贵先生心头酸涩,有些绝望而悲凉。
        不过他十分清楚,元子与他只是同事邻居,至多是个朋友。他决不敢奢望元子会排斥其他人而钟情于他。
        
        她是山顶城堡洞开的窗户中伸头向下俯视的少女,她是豪门大宅中一闪即失的倩影。尽管她十分专注地凝视过贵先生,尽管她满含深情地低声叫过贵先生,尽管她从不掩饰跟贵先生在一起的快乐,但是贵先生明白这仅仅是一种遗憾的表示,注定只是一段伤痛的记忆。
        
        交往越多,接触越深,贵先生越是强烈地感受到元子如花美貌下深藏着的是一颗在太虚幻境中飘忽不定的心,不是他所能捕捉的。
        他想远离她,免使自己深陷于绝望中难以自拔。他努力使自己挣扎出来,希望能够平静地看着元子扑入别人的怀抱。
        
        前些日子,在元子同样地冷淡贵先生后,贵先生就忧伤地低下了头。
        他将全部热情投入了工作,寄望通过工作的强烈刺激来摧毁心头萌动的渴望。
        现在见元子如此安静而甜蜜地枕在他肚子上,贵先生心头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不断地强烈撞击他的情感。
        
        他忽然意识到元子会着凉,轻声呼唤她,她却沉睡不醒。
        贵先生将她抱上床去,扯一条薄薄的被子给她盖上。回头再将香香抱上床去盖好。
        这时他已完全清醒了,看时间已是凌晨五点,便收拾了桌子,出门去练习戳人眼睛的功夫。
        
        元子受凉发烧。诊断为重感冒,医生建议她住院退烧。
        香香也是气虚乏力,就在宿舍静养。
        
        贵先生说要上医院照顾元子,元子不让他照顾,对香香说外人见了要误会的。
        
        可是人一生病就很脆弱,渴望关心。
        头一天输液吃药都是元子自己照顾自己,吃饭上医院的食堂。
        晚上躺在床上却有流不尽的眼泪。她莫名的伤感,心头是无尽的孤独。
        第二天早晨醒来胃口不好,她就不去食堂买饭,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家。
        
        她想给维坤市长打电话。在崦嵫维坤市长是最关心她的人,对她百般疼爱呵护备至。
        但是又怕惊天动地。她不喜欢被人束之高阁。从小到大学毕业,她都感到自己没有自由,无论在哪里她都被特殊对待,有时感到很优越,有时又感到很寂寞。
        到崦嵫后,她的背景被维坤市长严格保密,直至今日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样一来她感觉到很自由,无拘无束,我行我素。
        现在如果惊动维坤市长,必然惊动医院,医院一定要将她特殊对待。
        
        然而缺乏照顾她又感到自己很可怜,看邻床的人亲情融融,一批人看过另一批人来,她感到自己像是个孤儿。
        临床的人不时关切地问她:
        “怎会没有家里人来看看你呢?”
        他们满含同情要帮助她,感动得她又流下眼泪。
        
        正在输液的时候,她的顶头上司,计划处长吴蒙带着几个人来探视,说是昨天没有抽出空来。
        说过几句话他们就走了。
        
        他们走后元子感到厌烦,“虚情假义不如不来看呢!”
        她暗暗决定,谁来看都不给好脸色。横竖就是吃一回苦,不要人同情,不要人关心。
        她气乎乎闭上眼睛。
        
        感觉到有人坐在她的旁边,以为是来探视邻床病人的,她不胜厌恶,“怎么坐到我旁边了?”
        她想睁开眼睛驱赶,又意识到自己太蛮横,“人家坐坐有什么关系!”
        床头柜上的东西被人移动,这下她生气了,“怎会动我的东西?”
        睁眼要说话,猛然见是贵先生。元子忽然红了脸,心头有股难以名状的滋味。
        
        贵先生神情忧郁,轻声问:
        “好些了吗?眼睛怎么红的?”
        元子鼻孔一酸,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贵先生说:
        “我已经请假了。”
        元子转开脸:
        “你来算什么!”
        贵先生低着头喃喃说:
        “念书的时候同学病了,也是只有同学去照看。”
        
        元子不再说话。贵先生剥了只桔子问:
        “这是美国产的,能保鲜到这个季节真是希奇!尝一瓣吗?”
        元子转回头看看,贵先生塞一瓣在她嘴里。
        元子问:
        “核吐哪儿?”
        贵先生伸出巴掌:
        “吐这儿。”
        元子“呸”一声将核吐在他掌心,止不住格格欢笑起来。
        贵先生也笑了,从一只大袋子里掏出个枕头:
        “香香叫带来的,说垫高点舒服些。”
        元子挣扎着要坐起来,贵先生伸手轻轻托她后背。这一托令元子感到这只手非常有力,根本不用自己使劲这只手就将她上身托起来。
        
        背靠上大枕头确实舒服多了。元子说她还没有吃早饭,贵先生就拿了饭盒出去。
        贵先生回来,叫元子猜饭盒里是什么东西。元子猜是面条,结果是蔬菜、肉末、赤豆熬的八宝粥。元子欢叫一声:
        “不知道有多喜欢吃八宝粥,哪儿买的?”
        贵先生逗她说是自己熬的。元子明知他是在哄人,但是愿意被他哄,说等出院后每天要吃他熬的八宝粥。
        
        输完液,元子吃了八宝粥,两人出去散步。
        天很热,贵先生叫回去,元子不肯,便去树荫下,偶有凉风吹过,心旷神怡。
        
        病房空调温度太高,元子要调低点,邻床病人不同意,元子便去洗过澡。
        贵先生说在医院晾晒衣服不方便,要把元子换下来的衣服带回去洗了再送来,元子不肯。贵先生叫她生病了就别犟,好歹劝说她同意了。
        
        就这样,有贵先生在一旁细心照顾,元子神安气定,心情舒畅。
        她希望就这样住下去,不愿意出院。床位医生见她不急于出院也就由了她,每天只开些药温补调理。
        
        公孙主任叫香香催促贵先生上班。苏欣老师说:
        “这时候催贵贵上班,你不怕来世变成蛇遭众人厌弃!”
        香香在一旁捂了嘴笑。
        公孙主任并不明白贵先生为什么请假,便追问。苏欣老师说:
        “他去照顾病人,纪元子病了。”
        公孙主任大惊失色:
        “那纪元子心气多高,几个人她放眼里的?贵先生可别乱了方寸啊,还得量力而行呀!”
        苏欣老师不服:
        “贵贵不见得就配不上她。”
        香香说:
        “别为他们的事费口舌了,我看也就是闹着玩的。”
        
        无意中公孙主任跟光震行长说起贵先生请假了,光震行长这才知道元子生病了。
        
        他非常生气,立即问计划处长,纪元子住院了为什么不给他汇报。计划处长吴蒙说,没有大病,已经代表组织去看过了。况且一个科长病了,怎敢去惊动行长。
        光震行长跟手又打电话问工会主席,有没有去医院看过,纪元子生活上的问题怎么解决的?工会主席说不知道她生病了,她也没有提出困难请工会解决。
        光震行长愈是生气,责问工会几个人整天都在干点什么事!
        
        搁下电话光震行长就往医院赶,半路上他给维坤市长打了个电话。
        维坤市长火冒三丈:
        “如果你们是这么不负责任,元子明天就不用留在商业银行了,省得给你们添麻烦。”
        光震行长反复检讨是他大意了,保证不会再出现类似的失误。维坤市长“啪”一声挂断电话,不听他解释。
        
        元子正躺在床上跟贵先生说话。忽然看见光震行长,贵先生慌忙起身。
        光震行长刚受了堆坤市长的气,这会儿全冲着贵先生发出来:
        “怎么搞的?就你能耐?你能解决什么问题?”
        贵先生不明究竟,吓得直哆嗦。护士进来止住光震行长,叫他不要大声说话。光震行长愈是火气大:
        “我就这嗓门,听不惯你走开!”
        护士见他蛮不讲理,提高嗓门喝令光震行长出去。
        光震行长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向护士道歉,说刚才是心情不好。
        护士气犹未消,得理不饶人。这就惹恼了元子,她叫护士闭上那张老鸹嘴。
        护士一股气马上冲着元子来,叫她立即出院,说了一通难听的话。
        吵动了病区主任和护士长,一起帮了护士叫元子立即结帐走人。
        光震行长再次道歉,说都是因他惹起的。这边一软那边就硬,加上医院的人也是霸道惯了,就得寸进尺。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一脸福相的女人,风风火火进来问:
        “谁要赶她走的?”
        病区主任见这人面熟,但是一时没有想起来,就坚持说:
        “我叫她出院的。”
        跟在那女人身后的一个人虎下脸喝斥:
        “对市长你也敢这种态度?”
        病区主任愣住了。维坤市长本来就有火,正要找地方出口气,以不用商量的口气说:
        “不讲职业道德,这种人不能当医生!”
        元子息事宁人说:
        “阿姨,我全好了。”
        维坤市长坐过去摸着她的脸:
        “气色不好,要做个全面检查。”
        回头对跟着她的人说:
        “叫医院安排。”
        一会儿医院来了不少人,个个惊惊惶惶。
        
        计划处长吴蒙和工会主席听说光震行长去了医院,也马不停蹄追赶过来。见了这情景都大惑不解,多大一点事呀,怎么搞得兴师动众?
        他们拉了贵先生去一旁悄悄问,贵先生推说什么都不知道。
        
        元子发脾气不肯检查,闹着马上出院。维坤市长无奈,就安排自己的崦A00002号车送她回去。
        再次叮嘱关照光震行长:
        “小事就可能酿成大事,这是要负责任的!”
        
        光震行长找吉离副行长商量:
        “指不定什么时候又闹出点什么事来。其他人中了解纪元子情况的只有贵先生,不如仍然叫他俩一个办公室上班,有点事好叫贵先生立即汇报。”
        
        很快元子就由计划处资产负债管理科副科长调任营业部信贷科副科长。
        
        公孙主任说三个科长坐在一起太拥挤,叫另外腾出一个套间来作为元子和贵先生的办公室。元子抢先去占了里间,叫贵先生守在门口。
        
        一天元子叫贵先生进去,反锁了门同贵先生并排坐在一张三人沙发上,低声说:
        “有件事讲出来吓你一跳,不知道该不该讲。”
        
        她说在当资产负债管理科副科长时,总行打电话来讲崦嵫分行非盈利资产占比太高,责令他们写个报告。
        元子调阅了相关资料,发现库存现金很不正常。于是去追查,结果是越查越糊涂。查到后来发现,很可能金库里的账款不一致。
        
        贵先生不相信,谁敢去动用金库的钱?那是要人头落地的。
        元子很肯定。说她也不相信,所以准备去突击查库。但是立即就遭到阻止,说她无权查库,并叫她做该做的事。
        
        从此无论她做什么事都有人盯住她。
        她本来想找机会从另外的渠道深入查下去,现在调回信贷上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贵先生建议向公孙主任汇报。金库是由营业部代管的,公孙主任有权突击查库。
        元子说,如果金库有问题公孙主任肯定卷在其中。元子甚至怀疑护生副行长和唐莲副行长也是知情人。
        贵先生劝元子不要多事,免得陷进去。元子心有余悸:
        “想想都害怕,金库也有人敢动,好大的胆子!”
        
        正说着有人敲门进来,是水至善,她说有笔贷款需要贵先生签字。
        贵先生回到外面自己的办公桌,看是一份纺织供销公司的贷款申请,需要三千万元购买钢材。贵先生问:
        “纺织供销公司也做钢材买卖?”
        
        水至善是个文静腼腆的姑娘,说话总是羞羞怯怯。她低声说:
        “是唐莲副行长的儿子关观介绍来的,他特别叫我跟你说一声,高抬贵手。”
        
        贵先生暗想,这倒是做人情的好机会。不过怎么知道就是关观介绍的呢?
        水至善见他犹豫,小声说:
        “关观要当面来跟你讲的,我建议他不要为难你,你假装不知情比较好,万一不能收回也好推脱。”
        贵先生问:
        “我推脱了不是就得你一个人顶着吗?”
        水至善说:
        “有个人顶着就行了,干吗再拉一个!”
        
        贵先生平时就很喜欢水至善的乖巧,听了这话不由得凝望着她,想表达的不知是关爱还是感激。
        水至善红了脸,低头拿起贵先生搁在桌上的大哥大摆弄。
        
        贵先生又看了信贷员意见,叫她修改得含糊点,并具体指导她:“给自己留点退路,不要下结论。”
        水至善问:
        “这样能通过审批吗?”
        贵先生说:
        “如果后面的人不肯批准,唐莲付行长只会怪他们不给她面子,只要我们没有卡住不放。”
        水至善吃吃笑,说他当科长的水平就是高得多。
        她弯下腰靠近贵先生提笔修改,贵先生在一旁指点,有时为一句两句修改得妙两人禁不住同时发笑。
        
        这一切都被元子听见了。
        元子走出来,他俩也没在意,元子就站在里间的门口看,看得心头酸酸涩涩,怒气冲冲返回自己的座位。
        
        又听见外面的水至善问贵先生大哥大怎么使用。
        贵先生耐心教她,她试着拨了个号码,嘻嘻哈哈跟对方说,是在用她科长的大哥大通话。
        大概对方也没有使用过大哥大,水至善就解释大哥大有多好,说她科长拿在手头很气派,言语中充满了对科长的敬意。
        又听见水至善在叫对方别瞎讲,让人听见了会误会的……
        
        元子胸中翻涌着恼怒和愤恨。但是又不便发作,只是拿笔在纸上乱涂乱划。
        
        水至善挂断了电话,给贵先生解释,刚才通话的是她一个女同学。这人喜欢吃甜食,发胖了又吃减肥药,刚减点体重又吃甜食,再发胖再吃减肥药……
        
        元子恨恨地在纸上写了一串“讨厌讨厌讨厌……”
        
        贵先生似乎并不厌烦,饶有兴致地听水至善说下去。
        水至善认为他爱听,又说另一个女同学大脚爱小鞋。
        一双脚勒得又红又肿,走路像袋鼠跳,还是不肯换双大一点的鞋,说是逐渐就会适应。问她为什么喜欢穿小鞋?她说女人要生存就必须学会忍受各种苦难,要把自己削剪成男人喜欢的式样。女人如果有个性,那是自找的灾难。女人不是为自己活着的,是为丈夫孩子公公婆婆活着的……
        
        元子担心她会越来越深入地谈下去。霍然站起来,走出去问:
        “水至善在说什么呢?”
        水至善忙住口,叫一声“元子科长”,露出畏葸神色,急忙离去。
        贵先生脸上挂着笑说:
        “这个水至善真有趣!”
        元子突然眼圈一红,冲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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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十三 蛛网争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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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香问贵先生,又是什么事惹得元子哭了。贵先生回想不出,香香叫他去看看,元子却不肯开门。
        香香拿上钥匙开门进去,元子赌气不吃晚饭。香香发了火,责备她害得大家都不开心,便扯上她过来一道吃晚饭,并说罚她洗碗。
        
        吃过饭元子将碗一推,叫贵先生洗碗去。贵先生笑笑起身收拾,叫元子陪他去洗,说不然感到委屈。
        元子不肯,但是当贵先生真的去了厨房后,元子又跟进去。她说洗洁精太少,一会儿又要贵先生戴上乳胶手套。
        贵先生说自己的皮肤已经很粗糙了,不怕洗碗腐蚀手。元子却一定要他戴上,见贵先生照办了,元子这才露出笑容。
        
        香香在一旁取笑说:
        “可别给我找个这样的弟媳妇,谁吃得消呀!”
        元子冲过去胳肢她,两人笑扭成一团。
        
        正在戏闹,苏欣老师来电话,说公孙主任去总行开会刚回来,带了全聚德烤鸭,叫都过去陪公孙主任喝酒。
        元子欢天喜地说:
        “今晚的菜不好吃,这会儿我正饿哩!”
        便一起涌去公孙主任家。
        
        公孙主任闷闷不乐,一会儿就喝得迷迷糊糊了。
        
        迷糊中他说,四个行长之间的矛盾已经公开化了,叫贵先生和元子袖手旁观,不要亲近任何一方,卷进领导间的争斗是十分危险的。
        贵先生问为什么要争斗?
        公孙主任说,维坤市长不信任光震行长。
        
        按照维坤市长的意思,是安排岳护生副行长接替她做行长,可是总行的杜德乾行长不同意。
        行长是总行和崦嵫市委双重管理的干部,两边因此就闹僵了,所以才会出现崦嵫分行迟迟没有落实行长的局面。
        
        后来维坤市长妥协,总行便派信贷部总经理杜光震来。光震行长只是来镀金的,有可能很快就要回去做总行的副行长。
        他走后谁接任呢?维坤市长希望着重培养岳护生副行长,但是光震行长努力抬举周吉离副行长。
        
        公孙主任还透露,闹到后来可能就要互相捉拿把柄,到这一步就会你死我活,指不定有人会因此掉脑袋。
        
        元子问公孙主任跟随哪一派?公孙主任一脸阴暗,忽然掉了泪,说自己结局可能很悲惨。
        苏欣老师慌忙制止他,抱怨他酒喝得太多了,叫贵先生扶他去休息。
        
        公孙主任无缘无故潸然泪下,犹如一只升空的热气球突然洞开一孔,贵先生不免惊慌。
        回宿舍后躺在床上,贵先生双眼直直望着天花板,怔怔想了很多。
        
        关观介绍的纺织供销公司很顺利地获得了三千万贷款。
        水至善对贵先生说:
        “关观要见你被我拦住了,你们两个还是背靠背比较好。”
        她拿出一个包裹递给贵先生:
        “人情全是我去领的,你不欠他们什么。”
        贵先生要打开包裹,水至善止住他并凑近他耳朵说:
        “那边只是我跟关观交接,没有第三人,没有留字据。你放心,装着一无所知,免得尴尬。”
        
        元子突然开门进来,见水至善几乎贴着贵先生在说话,元子顿时沉下脸。
        水至善一脸惊慌,叫一声“元子科长,”便慌忙离开。
        
        元子见贵先生要将手中的包裹藏起来,冲上去要抢过来看。贵先生不松手,元子愈是要看个究竟。
        毕竟争抢不过他,元子就发了横,一边流着泪一边继续去抢。
        贵先生闪开她,去将门反锁后央求元子:
        “别闹了,等我慢慢解释。”
        元子不听解释,就是要看包裹。贵先生按捺不住吼了声:
        “我的东西你怎能想看就看!”
        元子头一次听见贵先生吼叫,惊了一跳,转身回里间她的办公室呜呜咽咽哭。
        
        贵先生见不能瞒她,就跟进去哄她,递过包裹任她看。她又不看了,负气说:
        “一堆脏东西,别脏了我眼睛。”
        贵先生说:
        “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
        一边撕开包裹,赫然一堆钞票。
        
        元子不胜惊骇,听贵先生讲了来历后要他退回去。贵先生说:
        “我不要别人也会要去的,这是我该得的一份。”
        元子固执地坚持退回去,不说什么理由,就是只要退回去。
        贵先生便如实说,他很缺钱,外面欠了大堆的债,开销又是一天比一天大,这点钱对于他太重要了。
        元子拿过钱卡一卡大数,有六万元,摇着头说:
        “这会毁了你一生!”
        贵先生说:
        “无凭无据怎能证明我拿了这些钱。”
        元子问:
        “无缘无故怎会给你这么多钱?怎知道不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贵先生被问住了。
        
        元子坐到他身边,推心置腹说哥哥高点告诫她:
        “蜘蛛在蛛网上来去自由,蜻蜓如果去模仿,不仅不能自由行走反而要变成蜘蛛的猎物。你一个人孤立无援,怎敢去蛛网争食?”
        
        贵先生无可奈何,只得叫水至善过来当了元子的面将钱退还。
        
        元子见贵先生十分沮丧,问他到底欠了多少债,为什么会欠很多债?
        贵先生不正面回答,只是说他相信社会财富在以多种方式进行多次分配,只有弱势群体才会只参加一次分配。
        元子说这方面的事她不可能一无所知,但是她相信哥哥高点的话,隐性分配一定是在蛛网上进行的。一个人在没有成为蛛网成员以前,上蛛网争食是很危险的。贵先生问:
        “怎样才能成为蛛网成员呢?”
        元子对此也是一团茫然。
        
        几天后贵先生在电梯口见到唐莲副行长,忙着上前招呼,竟撞上一张阴冷的脸,唐莲副行长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电梯里的人对着贵先生窃笑,害得贵先生大红了脸。
        他猜想这其中一定有缘故,胸中郁闷得很,他可是不想得罪了唐莲副行长。
        
        到办公室后,立即叫来水至善,问关观是不是怀恨他?
        水至善说,将钱退还给关观时他勃然大怒,说贵先生不肯跟大家串在一起必然存有异心。
        贵先生问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水至善说除非将六万元收下来。贵先生问收下来会有什么后果,水至善说一切后果都由她承担。
        
        贵先生便决定收下那六万元。
        
        很快贵先生就接到唐莲副行长的电话,说她家里人聚会,只请贵先生一个外人参加。
        
        自此以后贵先生感到让水至善一个人顶着风险他于心不忍,便对她特别关注。
        水至善很快乐,从贵先生充满关爱的眼神中看出来她可以撒娇,因此有事没事都喜欢去贵先生办公室。
        贵先生同样感到快乐,愿意跟她说些工作以外的事。
        
        在水至善面前他感到自己很高大,可以颐指气使,可以发脾气,可以为人师表。
        水至善拉他一起走访客户,贵先生十分乐意,两人常常一早出去就整天不归。
        
        内部的事务,包括签报贷款、接待来访者、处理疑难问题等等就得元子在家里顶着。元子一开始还是心平气和的,安排得井然有序。
        公孙主任很满意,认为这样分工最好,贵先生带着信贷员走访客户,元子主管内部事务。
        
        一天阚碧渐来找元子抱怨,说水至善整天跟着贵先生在外面厮混,不理正事,连她应该做的基础工作都统统交给阚碧渐来办理。
        元子详细了解,这才知道,贵先生所谓的走访客户,经常只是带着水至善一个人。
        元子恨得当场就要流下眼泪来。一赌气她不做了,托言身体不适告假回宿舍。
        
        贵先生以为她真是生病了,要去看她,她坚闭了门。
        香香叫贵先生别去惹她,过一阵她就会消气的。贵先生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香香也不说。
        
        元子不上班水至善少了许多顾虑,有时就坐在贵先生办公室关上门说话。
        
        一天元子突然撞进去,见两人在翻看一份报表,几乎耳鬓厮磨。
        元子立即就重新上班了,叫贵先生跟她调换办公室。贵先生不同意,元子便将他的办公用具扔到里间去,自己坐在外间不让位。
        贵先生无奈,只得让着她。
        如此一来水至善每次见贵先生得从元子眼皮下经过,渐渐来得少了。
        
        元子又提出来,贵先生走访客户时她要一起去,贵先生满心欢喜。
        但是很快就有风言风语,说他俩出入成双成对形影不离。
        
        吉离副行长来找元子,问她:
        “丫头,不怕人议论吗?”
        元子羞红了脸,不许吉离副行长瞎猜。吉离副行长说:
        “堵得住我的嘴,堵得了大家的嘴吗?”
        元子说:
        “他们爱说就说吧!”
        吉离副行长含笑胳肢她一把就走了。
        
        有水至善送来的六万元,贵先生不期然而然地昂起了头。
        再有水至善仰望着的目光刺激,贵先生胸中近乎枯萎的自尊渐渐复苏。
        
        元子有时也顺从他,至少当着旁人的面不再任性,努力维护贵先生的尊严。
        于是贵先生的自我感觉越来越好。
        
        不觉到了中秋,这是贵先生记忆中最难忘的一个季节。
        
        商淇科长的礼由信贷员直接送到他办公室去,这边收下的礼就全是贵先生和元子的。
        元子一件不要,叫贵先生全搬回去。
        
        贵先生第一次犯愁,这么多东西如何处理?尤其食品一类,体积大,值钱不多,拿去送给关键人物人家看不上眼。
        他油然忆起去年的中秋节,忆起之丙姑娘的弟弟,忆起旷君。
        一忆起旷君,忽然想起欠她一万元钱,便决定去还她。
        
        旷君一见贵先生就泪流满面。
        卧室有客人,她领贵先生去西厢房。
        仍然是那么干净整洁,仍然是那么温馨,以至于贵先生感到胸口隐隐作痛。
        旷君强忍着不哭。
        支走客人后,她替贵先生沏上茶。贵先生本是想还了钱就走,见此情景又于心不忍了,便盘腿坐下。
        旷君小心地对面坐了,不说话,只是凝望着他,泪水模糊了双眼。
        贵先生问:
        “为什么要害我?”
        旷君惶惑地摇着头,泪水成串掉下来,呜咽说:
        “我为什么要害你呢?”
        贵先生将在一天一天红娱乐中心喝醉酒后的事说了。
        
        旷君放声大哭,说一直不明白贵先生为什么突然嫌弃她,原来是有这层误会。她哭得伤痛欲绝,贵先生担心她哭伤了身心,过去抱住她。
        她拱进贵先生怀里,浑身不住颤抖,贵先生禁不住搬起她的脸来亲吻。
        她努力收缩身体,似乎更愿意变得很小很小,任贵先生含在嘴里。
        贵先生明显感到她很轻,瘦得多了。低声说:
        “你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呀!”
        旷君说:
        “那种事不至于太伤身体,都是因为心头忧伤才造成的。”
        贵先生说:
        “当时我真恨啊!”
        旷君一脸凄楚说:
        “到底还是不相信我。”
        贵先生抱她上床,她却说:
        “往后我们在一起不做这种事行吗?”
        贵先生困惑不解。她说:
        “这样就显得我们都干净。我更愿意你多看我一眼。”
        贵先生问:
        “不做就干净了?”
        旷君说:
        “见你每做一次都是惊惊惶惶的,知道你是很勉强的。如果我们在一起干干净净,你就不会避我了。”
        贵先生见她不是虚言,也很诚挚地说:
        “确实很害怕。”
        旷君又流泪,坐起来说:
        “抱抱我。”
        贵先生抱紧她,她闭上眼,脸上绽开欢笑。
        
        贵先生要退还一万元钱,又惹出旷君哭了一场,贵先生只得收回。
        他叫旷君有困难跟他讲一声,说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可怜虫了。
        旷君说那伙抢他酒又打他的人已经查到了,是一伙假冒的工商人员,正在找人惩治他们。
        贵先生早就淡忘了,旷君仍然在追查,贵先生十分感动。担心她遇到危险,就劝阻她再别去管了。
        
        回到家,贵先生洗过澡,看香香去了元子家,也穿上汗衫裤衩过去。
        
        与旷君只是一番搂抱,因此胸中升起的一团欲火就没有熄灭。现在又是裤衩偏紧,那玩意儿就被磨擦得有些蠢蠢欲动。在元子的沙发上坐下后,贵先生裤裆便撑起了一帆。
        
        元子叫他自己去冰箱取饮料。
        冰箱在元子的椅子背后,贵先生从正面探过身去取饮料,元子就被整个笼罩起来。
        元子并不躲开,罩在他身体下急促呼吸。
        
        贵先生坐回原位后,见元子一脸潮红,双眼迷离,在偷偷看他。
        贵先生心头慌乱,禁不住也要看她。四目相遇时,元子不闪避,贵先生也迎接着,便见着那火焰般热情呼呼燃烧,烧得人血液奔流,神智不清。
        
        香香悄悄起身离开,元子猛然明白自己失态,娇嗔地说:
        “还不快走!”
        贵先生以为真是叫他走,跟着香香离去。元子又恼又恨,踹了沙发一脚。
        窗外忽然下起小雨,淅淅沥沥,勾起人绵绵无尽的惆怅……
        
        听见门外传来贵先生香香十分慌乱的声音。元子开门看,见他俩准备下楼,忙问出了什么事。
        香香说苏欣老师去医院了。元子也要跟去,两人等上她,坐出租车赶去医院。
        
        苏欣老师已经肝昏迷,公孙主任坐在病床旁边独自流泪。
        隔着病房玻璃看见了,香香顿时就哭起来。
        公孙主任慌忙抹掉泪起身迎接他们,劝慰香香不要哭,一哭就勾起大家都难受。
        
        医生护士嫌他们碍手碍脚,赶他们出去。
        隔壁病房的人也来围观,公孙主任叫他们三个不要扎在病人堆里,到处是肝炎病人怕被传染。
        三个人便去医生值班室。
        
        一位年轻男医生主动上来搭话。贵先生问他像苏欣老师这种病情是不是很严重,他直言相告:
        “有的病人就醒不来了,即使醒来也是再拖几天。”
        一听这话香香泪如雨下,贵先生也是泪眼模糊。
        
        苏欣老师以母亲般的情怀呵护他俩,在这种时刻香香贵先生才突然意识到对苏欣老师感情弥深。
        
        元子问:
        “就没有办法了?”
        年轻医生说:
        “去上海治疗可能有一线希望。”
        元子借医生的电话给她哥哥高点挂个长途。讲明情况后高点大包大揽说,把病人送去上海,其他事由他来安排。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十四 浓荫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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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香担心苏欣老师此去无归期,执意要跟到上海去。都劝不住她,就由了她。
        
        公孙主任请了长假去上海,上面就将第三支行行长钟三郎调任营业部副主任,注明正处级,位列副主任温从容之前。
        
        贵先生为此请教商淇科长:
        “这样的安排是不是有特别的用意?”
        商淇科长分析,这是借刀杀人。
        
        听说光震行长私下讲过多次,他只是供在神龛上的一个牌位。
        很多人都是只知道杜光震这个名字,却不知道他到底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他说过的话被层层过滤后走音走调了,他做过的事被多方渲染后变色变形了。
        他说自己和群众之间阻隔着一群巫师,这群巫师本领很大,面对群众他们代表行长,面对行长他们代表群众。
        他们相互交织成一张网,将群众笼罩起来,将他光震行长托在网上练习前滚翻、后滚翻、腾空、鱼跃……累得他汗流夹背却又无可奈何。
        
        商淇科长分析,光震行长一直在努力撕破这张网。
        但是全行的近百个中层干部,无一不是维绅市长当行长时调整到位的,因此他不敢贸然动手。
        现在公孙礼请长假,温从容副主任又是扶不起的阿斗,光震行长必然要来做活这个眼。
        
        任命钟三郎作正处级副主任这一招很高明,明摆着就是告诉两个人:钟三郎想作主任就要阻止公孙礼回来,公孙礼想回来就必须赶走钟三郎,让两人斗法,两败俱伤后光震行长再出面收场。
        
        对此维坤市长也没有办法干预。因为钟三郎作支行行长时就是正处级,公孙礼仅仅是请长假又不能免去他的主任,所以表面看都是顺理成章的。
        
        钟三郎调离第三支行后就空缺出来一个职位,需要调一个人去补缺,又空缺一个职位…… 如此一来光震行长就可以动一子活一遍。
        
        贵先生将商淇科长的分析通过电话告诉公孙主任。公孙主任说:
        “有些话本来不想跟你说的,现在我可能照应不上你了,就全说了吧,你要但求自保!”
        
        公孙主任告诉贵先生,崦嵫商业银行是维坤市长的私家宅院。总行派杜光震来,就是要从维坤市长手中抢回这座宅院。
        维坤市长在崦嵫凭什么说一不二?就是她有商业银行这份财力,而且又是能够绝对控制的。即使单一光书记也没有这份财力。
        所以维坤市长决不会容忍杜光震在她的私家宅院动土,迟早两人会摊牌的。
        公孙主任提醒贵先生,不要过早靠近光震行长和吉离副行长,也不要靠近护生副行长和唐莲副行长。要像从前一样,夹起尾巴做人,小心谨慎做事,逢年过节时去把各方面打点照应好。
        
        通完电话后贵先生去叩元子的门。
        香香在的时候,元子和贵先生之间如同隔了块纱布,突然扯掉这块纱布,两人面面相觑反而不能适应。
        元子放他进去,两人面对面坐下。
        贵先生将商淇科长的分析和公孙主任电话中的关照如实对她讲了。元子轻描淡写地说:
        “不关我们的事,省点心吧。”
        贵先生本来有很多话要说,竟不知从何说起,呆坐一会儿就离去了。
        
        钟三郎叫贵先生和元子去他的办公室,商淇科长也在场。
        钟三郎满脸络腮胡,嗓门大,说话急。坐定后他宣布:
        “二十多个信贷员,就你们三个人是管不好的。现在决定,信贷科分成五个组,金煌一组组长,水至善二组组长,阚碧渐三组组长……今后贷款审批和信贷员的管理由各个组长自行负责,你们三个科长只需要协助我抓一些协调方面的工作。没有意见就回去!”
        
        贵先生呆着没动,元子扯他一把他才阴沉着脸回到办公室。
        商淇科长跟进来,反锁上门后他说:
        “我是无所谓的,你们要去作些努力。一下子就被架空了,紧跟着就会嫌你俩是多余的人,迫使你俩重新寻找岗位。”
        贵先生问:
        “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商淇科长说:
        “意料中的事,只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动手调整。很简单,你俩是公孙礼的人,我又没有用,因此他必然要把你俩的权力收掉,赶你们走!”
        元子不屑一顾地坐回自己的座位,抽出一张报纸,一边说:
        “我就不想干,正好歇口气。”
        商淇科长笑笑,摇着头离去。
        贵先生焦急地说:
        “好不容易才坐上这个位置的。”
        元子激他:
        “再去抢回来呀!”
        
        贵先生回里间他的办公室,将这突然的变化电话告诉公孙主任。公孙主任只是不住地叹气,无奈地劝慰他:
        “静观其变吧!”
        
        元子请假回北京,说是春节后再来。
        
        贵先生备了一份厚礼去看钟三郎。
        在楼梯上遇见金煌,两人都十分尴尬。
        金煌忽然低声对他说:
        “你是老领导,有件事不说一声怕对不住你”。
        
        贵先生听他叫自己老领导,心头已是十二分不快,再见他故弄玄虚又添几分厌烦,但是仍然笑着问他什么事。
        
        金煌说:
        “红房公司在海南炒地皮亏大了,卞红亮已经被抓起来了。”
        贵先生心头一惊,表面装着困惑不解: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件事?”
        金煌诡秘地笑笑说:
        “这种大事能不给你老领导汇报吗!”
        说着下楼走了。
        
        贵先生愣在楼梯上,心头惊慌,没有心思再去看钟三郎,便匆匆回宿舍。
        
        他打个电话给红房公司财务科长钱方大,没有直接询问,而是绕着弯子说:
        “近来不见你,你也不至于忙得连老朋友都忘记了吧?”
        对方哈哈一笑,什么话都不说就挂断了电话。
        
        贵先生纳闷,未必是因为自己被架空了所以连钱方大也不肯理睬他了?恨恨地骂一声:
        “孙子!”
        
        再想,以钱方大刚才的态度就可以看出,这一群商人是决不会讲情义的。果真如金煌所说的那样,卞红亮如果被抓起来了,他肯定不会替别人遮掩,指不定已经招供了那三张现金卡的事。
        一念及此,贵先生禁不住毛骨悚然。
        
        据说现在审讯人有绝招,不打不骂,就是不让你睡觉,熬不过三天就感到生不如死,就会把一切都招供出来。
        供出来会怎样?虽然没有动用这笔钱,也是很难自圆其说。
        再想此事还将牵连元子和香香,贵先生倒吸一口冷气。
        
        他急忙翻出三张卡来,点火烧个干净。
        烧完后忽然又想,烧与不烧有什么关系?一跺脚骂自己笨蛋!深自懊悔。
        
        大哥大响起来,是钱方大打来的。他说担心家里的电话已经被窃听,现在是在外面打公用电话。
        
        钱方大说:
        “海南那边是栽了,红亮总经理是进去了,但这是在演一出戏,现在不便多说,过些时候再深谈。”
        
        挂断电话贵先生松了口气:
        “你们没事我也平安!横竖不再沾惹你们了,一惊一乍要收人性命!”
        油然想到水至善给他的六万现金,心又悬浮起来。安慰自己:
        “走一步看一步吧!”
        
        得到的正在失去,贵先生开始忧愁烦闷。
        
        春节后元子回来,贵先生赶去机场接她。
        一见面元子怔怔望着他,神情忧伤。贵先生上去接过行李,她问:
        “你病了?”
        贵先生说:
        “好好的呀!”
        元子问:
        “怎会瘦了一圈呢?”
        贵先生叹口气:
        “睡不好觉!”
        元子问:
        “还是工作上的事?”
        贵先生想讨她欢喜,壮着胆子说:
        “你不在我一个人不习惯。”
        元子娇媚地飞他一眼。
        
        上出租车后元子活跃起来。叫贵先生猜她带了什么东西,贵先生一路猜她一路笑。
        
        她告诉贵先生,高点爱上香香了,可惜香香不理睬他,害得高点春节回家心焦浮躁。
        
        贵先生要打电话问香香,元子阻止他,低声说:
        “妈妈叫我慢慢说动香香。”
        贵先生忍不住问:
        “是你舅妈吧?”
        元子说:
        “舅妈就是妈妈,表哥就是哥哥,从小就是这样叫的。”
        贵先生问:
        “那舅舅呢?”
        元子说:
        “如果叫他爸爸我就得改姓,那就对不住他妹婿了,他妹婿也是因为他才被整死的。”
        忽然又恼恨地说:
        “我们家的事你不准问!一句都不能问!”
        
        上班后元子对贵先生说:
        “不能任凭他钟三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是太在乎这个科长了,我找他说理去,不然怕是要把你呕得骨瘦如柴。”
        贵先生劝阻她不要去讨气受,元子仍然要去。
        
        钟三郎在接待客人,元子便退出来。
        过一阵元子再去,钟三郎说他有急事马上就要出门,驱赶元子走开。
        元子压住火问:
        “那你哪时有空呢?”
        钟三郎对元子的脾气一无所知。加上在下面当支行行长的时间长了,就养成了山大王的霸气,因此他很不客气地说:
        “哪时都没空,能像你们吗,无所事事!”
        元子给他一句话噎住了,一时性起,拦住他:
        “我问你,为什么不要我们当科长的做事?谁这样安排的?”
        钟三郎不屑一顾:
        “上面定的。”
        元子追问:
        “上面谁定的?”
        钟三郎烦了:
        “集体研究决定的。”
        元子涨红了脸:
        “集体都是些谁?”
        钟三郎大吼一声:
        “你问我我问谁去?”
        元子犯了小姐脾气,发横说:
        “告诉你,信贷科就是不能动!要动你先撤了我们。”
        钟三郎见旁边有人在看热闹,恼羞成怒,喝令元子:
        “你现在就给我走!”
        元子轻蔑地说:
        “你一个钟三郎就能一手遮天?”
        钟三郎伸手推开她,元子骂他流氓。
        
        钟三郎一向自我感觉良好,不把几个人放在眼里。
        到营业部后三板两斧就理顺了,满心以为人人都已经对他俯首贴耳,现在竟然被一个姑娘当众骂他流氓,顿时气血攻心。
        他上前抓过元子问:
        “我怎么就流氓了?你给我说清楚。”
        元子要挣脱他的手,一时挣不脱,扬手就给钟三郎一耳光。
        钟三郎恼羞成怒,突然吼一声:
        “我就流氓一回!”
        横手还了元子一记耳光。
        
        贵先生一直在旁边看着,本想拉元子回去,又怕元子当众使性子令他难堪,所以一直就犹犹豫豫。
        突然见钟三郎打了元子,贵先生胸中一团火直冲脑门,上前两拳就将钟三郎打翻……
        
        后来才知道,此事闹得大了。
        
        钟三郎打人固然不对,元子也是不对,最不应该的是贵先生,胆敢殴打上司,而且“无缘无故”。
        
        护生副行长提议严厉处分贵先生,以儆效尤。
        唐莲副行长认为贵先生虽然有过,但是念其少不更事,建议从宽处理。不过为了维护钟三郎的威信,对贵先生的行为也不能姑息迁就。于是她说:
        “对于主任和科长来说,我们还是要重点保护主任,孰轻孰重是很清楚的。”
        
        光震行长没有表态,他在盘算如何借题发挥。
        如果能够借机搬掉钟三郎这个棋子,他就可以再盘活一片中层干部。
        他深知元子与维坤市长的关系,因此打算激怒维坤市长,利用她的力量迅速铲除钟三郎。
        
        于是光震行长提议,鉴于钟三郎存在殴打女职工这种流氓行为,已为党纪所不容,已经完全丧失了金融从业人员的职业道德,因此必须给予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贵先生属于见义勇为,应予表彰。
        
        护生副行长和唐莲副行长惊得目瞪口呆,认为这是颠倒是非,因此坚决否定这一提议。
        但是吉离副行长同意光震行长的意见,于是四个党组成员中形成对峙。
        光震行长便说:
        “不然这样,护生同志代表我们党组,去向维坤市长作个汇报,请她决定。”
        
        看护生副行长果然就要赶去向维坤市长汇报,光震行长便抢先打个电话,对维坤市长讲,钟三郎是如何蛮横地殴打了元子。
        电话里维坤市长就沉不住气了,像是被人动了祖坟一样暴怒。
        
        正在她怒不可遏时,护生副行长专程赶来替钟三郎求情,维坤市长心头掠过一丝疑惑:
        “这岳护生还跟我一条心吗?”
        因此她只是淡淡地说:
        “光震同志是一把手,不涉及原则问题就要尊重他的意见。”
        
        钟三郎不服,但是他无力回天,苦苦央求光震行长给他口饭吃。
        背了这样的处分,再谋一份工作很不容易。
        光震行长便叫银行自办的三产公司,录用钟三郎为一名临时工,同时借用到银行做柜面出纳。
        
        此事激起了轩然大波,几乎人人议论。
        替钟三郎鸣冤叫屈的人很多,不过也就是私下讲讲而已,没有一个敢于出来仗义执言的。
        从此就传说,那纪元子和贵先生是光震行长的心腹,千万惹不得。
        惹不起就躲避,贵先生和纪元子渐渐就被孤立了。
        
        子午路支行行长徐红成调任营业部副主任。也是正处级副主任,步入了钟三郎同样的道路。
        他不去招惹元子和贵先生,客客气气中将他俩拒于千里之外。
        
        吉离副行长将元子贵先生叫去,温言抚慰,叫他俩不要怕被孤立,不要怕被议论,她和光震行长是充分信任他俩的。
        贵先生感动得泪眼模糊。元子却赌气说:
        “不干了,想干也干不下去了!”
        吉离副行长说:
        “去哪里呢?哪里都会面临类似的问题!”
        不过吉离副行长表示,她和光震行长会尽量考虑调整他俩的工作环境。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十五 丛林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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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震行长去对维坤市长说,想把元子尽快提拔上来。
        不过他说,担心在市内提拔阻力太大,消极影响太多,因此考虑放到外地去提拔。
        维坤市长十分赞同,只是担心没有人照顾她,害怕出了意外。
        光震行长介绍了贵先生的情况,以及他和元子的关系,维坤市长哈哈大笑,说:
        “光是提拔元子议论会比较多,把贵先生也提拔起来,这就正好说明我们不是任人唯亲嘛,贵先生又没有什么特别的背景!”
        随后又补充一句:
        “开发区那边去两个年轻人好,有不懂的,还有束空同志可以帮助他们嘛!这样好。”
        
        贵先生元子被光震行长叫去谈话,两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怎会突然就叫他俩去峰县开发区支行当副行长,并由贵先生代理行长。
        当确认光震行长所言不虚时,元子嘻嘻笑着说:
        “不好玩我们就回来。”
        
        光震行长和吉离副行长要送他俩去上任。
        
        汽车从子午路拐弯上崦嵫斜拉一桥,到干支河对面考山脚下的城北区,经过一条崦嵫至西凉省省会凉都的高速公路,一小时后到峰县。
        
        从峰县出道口往北,走一条坑坑洼洼正在建设中的南北一级公路,又过一小时便是古集镇。
        
        如果再往北走,就该是贵先生的故乡清溪镇了。
        
        古集镇沿清溪河建造,是峰县仅次于城关镇的另一个大镇。
        
        清溪河发源于考山北峰,在清溪镇汇集成河,一路流经古集镇和峰县城关镇汇入干支河。
        贵先生见了这条河十分激动,不断向元子介绍他儿时与香香嬉戏的情形。
        
        峰县在古集镇建设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
        为了避免古集老镇遭到破坏,便在老镇旁边另外开辟一块地方,准备平地建设一座新城。
        
        现在新城的纵横干道已经峻工,工业园区、生活园区也已经显现雏形,中心公园、学校、医院早已先期完工。
        
        在中心公园与生活区、古集老镇的交汇处,并排矗立两座楼房,一座是三角形,楼前有一大块停车场,这是开发区管委会办公楼;另一座仿古建筑,楼前有一大块草坪,这是中国商业银行崦嵫分行的开发区支行营业楼。
        
        支行楼前已经站满了人,看见汽车停下来,突然响起掌声。
        下车后仰望,支行楼上拉了条横幅:
        欢迎栾贵贵纪元子同志
        贵先生倏然红了脸,有些慌乱。
        
        光震行长大笑着向贵先生、元子介绍两个人,一个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胡加仁,另一个是南北一级公路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乌加义。
        
        胡加仁四十多岁,一张慈母般的面孔,如果不是一身男装几令人误会。
        乌加义超过五十岁,粗壮结实,身板笔直,皮肤粗糙。
        
        见了贵先生和元子,加仁说:
        “行长派来一对金童玉女。”
        加义紧跟着说:
        “不会错,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吉离副行长吃吃笑,笑得元子羞红了脸。
        
        进会议室坐下后,开始介绍情况。
        贵先生这才知道,胡加仁和乌加义都是分行派过来的。胡加仁曾经是分行的办公室副主任,乌加义曾经是分行的行政处付处长,因为少有接触所以面生。
        
        整个开发区和南北一级公路都是由商业银行全额投资建设并直接管理的,峰县仅仅是帮助协调。
        
        这是维坤市长首创的一种模式,叫金融政府结构,也就是划出一个区域给银行,由银行负责建设,同时政府转让部分行政权力。
        维坤市长对此的解释是:
        原来的银行以单个企业为贷款对象,以单个企业实现的效益为最终还款来源,现在尝试以一块地方为贷款对象,以一块地方所产生的综合效益作为最终还款来源。一种是散点投资方式,一种是板块投资方式。
        
        现在光震行长对他们说:
        “你们四个人,代表商业银行在这里看家,任务很明确,关紧门、防住人、理好财。相互要多沟通多协商,但是不能越俎代庖,要各司其职。”
        
        贵先生和元子都感到新奇有趣。
        
        可是到任不久就发现,他俩是被架空了的。
        信贷科长杜子鹏、会计科长杜子举、储蓄科长杜小桂、办公室主任杜小荷是堂亲,四个人的父亲是嫡亲四兄弟。
        
        一天杜子鹏来请贵先生元子,说他父亲过生日。元子答应一定去,她没有见过乡下人是怎么过生日的。
        下班后司机殷雄来接他们。
        
        沿一条机耕道往前开,夕阳下的麦苗碧绿油亮,油菜花金灿灿一片,牧童横坐在牛背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山坡上有人在望着他们的轿车指点。突然一个中年男子脱下裤子,翘起他那玩意儿冲着轿车撒尿,一道弯弯的水柱博得旁边人大笑喝彩。
        殷雄一个急刹车,冲上去抬腿一脚将那中年人踢翻。
        有人举起锄头冲过来要打架,殷雄拔出屁股后面的手枪,肆无忌惮地鸣枪警告。
        宁静的乡村顿时弥散着惊恐,连那中年人一起,一伙人突然四散狂奔。
        
        贵先生责备殷雄太张狂,殷雄说:
        “元子行长在车上,不然我也不会这么上火!”
        元子问他哪里来的手枪?他说银行司机都编入了经济警察队伍,可以佩带手枪。
        
        说话间轿车开进一个大晒场,晒场上人声鼎沸,摆满了酒席。几根竹竿高挑着大灯泡,还有五彩灯笼。
        很多人迎上来,支行的人大部分在场。
        
        贵先生元子被人簇拥着走进一座显赫的红砖青瓦楼房。
        门口有人专门收礼。贵先生随手摸了钱递过去,收礼的人便在礼单上记一笔,并长声吆喝:
        “五百元——银行客人——请——”
        元子也掏出了皮夹子,杜子鹏忙说:
        “贵行长已经礼重了!”
        元子抽出一扎钞票点也没点就递过去,收礼人再一声吆喝:
        “九百元——贵客——楼上请看座——”
        杜子鹏“啐”他一声说:
        “都是贵客!”
        收礼人赶紧改口说:
        “前面一位五百元——也是贵客——楼上请看座——”
        元子忍不住要笑,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行长,抿了嘴直朝前走。
        
        楼上一张大圆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一见贵先生元子他们并不起身,杜子鹏说:
        “我的两位行长。”
        那几个人这才赶紧站起来自我介绍。一位是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田三亩,一位是大垭口村支部书记过学农,一位是古集镇供销社主任过六山,还有几位厂长经理。
        
        贵先生和元子按照杜子鹏的安排坐下,在他俩中间空了个座位,说是留给峰县县委书记束空的。
        束空不来就得一直等着。
        
        元子拉上贵先生出去看看。
        晒场上灯亮如白昼,男女老少各色人等齐集。都不开席,入夜透着寒意,桌上的菜就任它凉着。
        
        几位银行的姑娘围上来,贵先生和元子都认得,是被称为五朵金花的龚静、桑可以、文秀、房春燕、翟姑。
        
        她们纷纷问元子,衣服是什么品牌,平时用什么化妆品,发型是哪里做的,一直问到鞋子袜子应该去哪里买。
        元子喜欢她们,就打趣逗乐,引出阵阵欢声笑语。
        
        她们又大胆地赞扬贵先生,甚至说出很露骨的话,窘得贵先生无地自容。愈是如此,她们还愈是感到趣味盎然,将元子也一起搭上了逗笑。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元子贵先生忙逃回楼上自己的座位。
        
        束空仍是不来。
        元子耐不住了,也不管杜子鹏如何挽留,她坚决扯上贵先生去找五朵金花,他们要拼一桌先开席。
        
        元子把住酒瓶,威吓说要把五朵金花灌得花容失色,五朵金花并不惧怕。
        可是一开酒瓶,元子皱起了眉头,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普通白酒。殷雄机灵,忙去找杜子鹏专门拿了五粮液来。
        
        旁边人还是不开席,有的就偷偷吃,有的坐在座位上望着这边的人发笑,有的要过来围观,却又怕被殷雄驱赶,就远远地站在一旁起哄。
        贵先生和元子自然就成了中心人物,被五朵金花缠住左冲右突仍难以摆脱。
        眼睛的余光忽然扫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贵先生慌忙定睛看,远处一盏灯笼下悄然坐着一位姑娘,朝这边看得发呆了。
        见贵先生在眺望她,她慌忙别过脸,而这一举动令贵先生猛然想起安之丙。
        
        贵先生断定那位姑娘就是安之丙,情不自禁走过去。
        满桌人都惊讶,望着贵先生快要走近那位姑娘时,姑娘拔腿跑开了,贵先生似乎在大声呼叫。
        
        元子气结于心,大口喘气。意识到自己是行长,努力克制住没有使性子。待贵先生回来后,元子说句俏皮话掩饰内心的酸涩:
        “贵行长像日本鬼子进村,专追花姑娘。”
        满桌轰然大笑,笑声也掩盖了贵先生的窘困。
        
        元子却是因此神情黯然,提出要先走,五朵金花缠住不放。
        这时束空来了,被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他高声问:
        “元子行长在哪里?”
        元子很惊讶,她并不认识束空。杜子鹏忙介绍他们认识。
        束空伸手要握住元子,元子从不轻易跟人握手,束空缩回手大笑着请元子入席。
        杜子鹏低声央求元子上楼去,又来央求贵先生。贵先生靠近元子说:
        “我们是来工作的,别使性子呀!”
        便先上楼,元子紧跟着也上去。
        
        束空不肯入上座,推元子去坐了。
        众人见束空对元子如此敬重都莫明所以,猜想定有特别的原因,于是对元子几近敬畏。
        
        束空书记说:
        “常委会拖时间了!一路紧赶慢赶还是迟到,让元子行长久等了实在过意不去。”
        元子推出贵先生,介绍说:
        “贵行长,支行是由他负责的。”
        
        杜子鹏早已向束空介绍过贵先生了,但是束空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元子再次介绍,束空仍是对他很冷淡。
        一开始贵先生对束空充满敬意,现在见他对自己如此冷淡,就知趣地只同管委会副主任田三亩等人说话。
        
        束空自认一杯罚酒后,提议除元子外都干一杯。
        贵先生先马上就干了。可是束空发现贵先生面前是空杯,便不承认他已经干过,硬是要他再添上。贵先生觉得束空有点蛮不讲理,捂了杯子说:
        “真是先干了的。”
        束空问其他人:
        “是不是干过了?”
        坐在贵先生旁边的田三亩分明看见贵先生已经干过了,这会儿却说:
        “好象没见贵行长干过。”
        
        贵先生被五朵金花缠住时已经喝到八分醉了,加上气血正旺,因此就是不肯再添一杯,争辩说自己喝酒从不做假使诈。
        
        束空下不了台,涨红了脸说:
        “在峰县地面上,我叫人喝酒还没有说不喝的!”
        
        贵先生觉得自己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怎能轻易就丢了自己的面子,倔犟着就是不肯喝。
        
        杜子鹏一脸惊慌,赶紧过来劝贵先生意思意思。旁人又来劝,田三亩甚至动手抢出了贵先生的酒杯。
        贵先生突然性起,叫换上大杯,要与束空比出高低。束空说:
        “喝酒只图活跃气氛,硬拼伤身体。”
        贵先生不依不饶,就是要比出高低。
        
        这就激怒了束空,他大声说:
        “在峰县地面上,还没有人跟我较劲的!”
        
        大杯满上,足有四两白酒,贵先生一仰脖子,咕咚几口就喝干净,呛得一通咳嗽。
        元子递给他一张餐巾,不无关切地望着他,全然不顾旁人的眼神。
        束空见贵先生抢先喝完,恼羞成怒,也将一杯干了,叫再添一杯。
        贵先生已经醉眼迷离,束空穷追猛打,先将第二杯干了,逼贵先生也喝下。
        贵先生摇晃着站立不住,仍然要站起来,元子按不住他,负气将他的一杯白酒干了。
        旁人喝彩。束空舌头僵硬,说再找机会一决高低,头“咚”地一声重重磕在桌上。
        从峰县摸黑赶来,上桌不到十分钟,一口菜没尝,这就被人送上车拉回去了。
        
        贵先生元子同样为酒所伤。
        拉他俩回去后,殷雄扶贵先生进屋躺下,然后下楼扶元子。元子清醒一些,驱赶殷雄回去,她自己上楼。
        
        在支行的职工宿舍中留有十套客房,元子贵先生门对门一人住一套。
        
        元子见殷雄没有将贵先生的房门关上,就进去看看。恶臭扑鼻,贵先生呕吐不止犹浑然不觉,一脸痛苦的表情。
        
        平时见了这样的情景元子早就惊跳着跑开了,几分酒醉后人的各种感觉器官都有些麻木,因此元子敢于靠近。
        
        见他满脖子污秽不堪,元子找毛巾替他擦拭。发现床单被子枕头全弄脏了,元子将床单被子枕头全扯了扔在地上。脱去他外套,又将他羊毛衫脱去,里面衬衣也是脏的,再脱去后他就是个赤裸的上身了。
        
        元子擦干净他的上身,忽然意识到他会冷。捡起地上的被子看,被套与被芯绗缝在一起。再去翻柜橱,找出条毛毯替他盖上。
        
        意识到光着身子盖毛毯不舒服,再去翻出他的棉毛内衣。贵先生死沉死沉的,元子搬他直坐起来,用自己的身体去顶着他,这才替他套上棉毛内衣。
        
        而就在用身体顶住他的时候,前胸紧贴着他后背,忽生异样感觉,心急跳颤动,脸上发烧。
        
        酒乱心性,元子放他躺平后一个人发了呆,情不自禁凑上去贴近那微张着的嘴。这一贴近,感觉销魂荡魄,浑身颤抖不止。
        贵先生突然扭动身体,元子惊醒了,慌忙逃回自己宿舍。洗漱后越来越清醒,躺在床上全无睡意。
        
        第二天在食堂吃早点的时候,贵先生问:
        “全忘记了,昨晚谁帮我换的衣服?”
        元子绯红了脸,狠狠瞪他一眼。
        贵先生惊得双眼发直,忽然咧开嘴直是乐,他越是乐元子越是难为情,不待吃完早点元子就先走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十六 官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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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先生在电话里对公孙主任讲,不知道如何当行长。
        公孙主任不无悲凉地说,他不可能再作贵先生的领导了。
        作为朋友他推心置腹讲,目前的行长既容易当又不容易当。
        
        说当行长容易,是因为不用承担多大的责任。业务能不能发展,资产质量是不是继续恶化,赢利还是亏损,这些对于一家银行来说至关重要的问题,有的行长可能为此殚精竭虑,但是大多数行长只是把这些问题挂在嘴上讲讲,不用他(她)真正为此负责,他(她)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当然行长也不是人人能当的,需要具备以下条件:
        第一会收礼。
        收礼有很多学问,有人受处分就是因为不会收礼或者收错了礼;
        第二会送礼。
        不会送礼有礼也送不出去,即使勉强送出去人家受了礼未必就高兴;
        第三会作客。
        被人请去作客要分清应该去还是应该拒绝。如是要去得考虑清楚怎样去最好,空着手还是带上礼?单独去还是叫人陪着?先去主人家里还是直接到饭店?如果决定不去而要拒绝,也不能简单处理,有时需要婉言拒绝,有时需要断然拒绝,有时不仅拒绝还要义正词严;
        第四,会请客……
        
        如果不具备这四个条件行长就难当了,偶然被推出来当上也难保长久。
        公孙主任叫贵先生其他事可以缓一缓,集中精力苦练这四项基本功。
        
        贵先生对公孙主任坦陈肺腑之言感激不尽。
        
        可是并没有人给他送礼来,而他送出去的礼倒是如流水不断。
        
        在营业部当科长时,仅商淇科长清单中所列出的重情重义客户即达二百家,不在清单之列的几百家客户也不全是无情无义。
        
        现在的开发区支行,客户大多数是微不足道的小企业,贵先生恐怕被其陷害所以不敢过份接近,相互就疏远了。
        
        这边入帐无多,那边出帐却是不减。
        仅仅人情往来上就有不得了的事。支行四十多人,一人爹生日一人娘生日,一人爷爷奶奶做寿一人外公外婆千古,还有小辈生日、百日、周岁,或者订亲嫁娶修房造屋。
        
        殷雄说:
        “当行长的到场就是很大的人情了,不用送礼的。”
        可是送出礼后并不见多少人退回,贵先生便知道了,不仅要到场替人家撑面子,还要送礼替人家平衡预算。
        一处送了礼另一处就不能遗漏,份量还减轻不得。
        
        元子抱怨乡下人杂事太多,不肯多去了。贵先生劝她:
        “没见我们去人家多高兴吗?说句不中听的话,人家当我们是主子呢,你这个样子不是显得太刻薄了?”
        元子听从了规劝,一如既往到场贺喜,一如既往的大方。
        
        不久贵先生元子就深受职工的拥戴。他们口口相传两个新来的行长慷慨,从不薄待哪个,说话也和气。
        听到这些议论多少有点欣慰,也就不再计较一份礼了。渐渐形成规矩,横竖就是这么回事。
        
        贵先生想起刚刚做营业部副科长时也是出帐大于入帐,后来是商淇科长点拔他这才采取措施扭转了逆差,而且盈余越来越多。难道目前的窘困也是因为没有采取有力的措施所致?
        贵先生猜想应该有增加收入的途径,否则谁肯当这个赔本的行长,便用心去琢磨。
        
        元子去崦嵫找分行有关部门衔接工作。
        贵先生一个人感到很寂寞,忽然想起要去寻找之丙姑娘。
        自从那天晚上在杜子鹏晒场见过她一眼后,贵先生就迫切地想知道她的近况。
        
        一个人骑了自行车沿那条机耕道走。见到晒场后赶紧避开,怕杜子鹏家的人认出他。
        
        绕到一遍桑树前,见一位老婆婆在采摘桑叶,贵先生上前问:
        “婆婆,附近有个叫安之丙的人吗?”
        婆婆停下手头的活,热情地指引他看:
        “那座房子就是安家的,我分不清哪个叫安之丙,怕是老大。”
        
        贵先生推着自行车从田埂上过去,一座土墙草房破败不堪。墙面到处是裂缝,依稀可见白灰粉刷的“毛主席万岁”字样。
        
        一只瘦骨嶙峋的黄狗狂吠着阻止贵先生靠近,惊动屋里的人,涌出来三个姑娘。长大成人的那位穿着鲜艳的化纤衣服,面相酷似之丙姑娘。
        贵先生正在惊疑时,之丙姑娘出来了,她淡淡地说“进来吧”,一边轰开黄狗。
        
        进屋后怪味刺鼻,泔水的酸臭和发霉的气味尤其强烈。地上随处可见禽畜粪便和垃圾。
        贵先生小心地跟着之丙姑娘。她冲着里间屋叫一声“来客了”,便招呼贵先生坐上张独木凳。
        
        之丙姑娘解释说,她妈已瘫痪多年,父亲过世了。
        三个姑娘围过来,贵先生忽然意识到应该买点礼带上。他掏出皮夹子,一人给了两百元钱,三个姑娘欢呼雀跃着散去。
        
        之丙姑娘抱怨说:
        “你不听我劝早晚要沾惹是非的。”
        贵先生问,知不知道他已经来古集工作。之丙姑娘说:
        “古集多大点地方!到处都在传来了对金童玉女行长,但是以前不知道是你。”
        贵先生问:
        “谁当行长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之丙姑娘说:
        “商业银行是古集最大的银行,不管做买卖的还是当农民的,都巴望着来个存着善心善念的行长,怎么会不关心呢?”
        
        贵先生真是不明白商业银行跟农民有什么关系。他曾经想去过问具体业务,但是被几个科长给托举在空中无法深入,因此只能浮光掠影看个大概。
        
        之丙姑娘说:
        “农民要贷点款是很难的。先要寻到熟人,再去送够礼,托人担保,最后还要被打折扣,借一百最多八十到手,归还时照样还一百还要加利息。大家都偷偷骂,银行行长心太黑了。都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人才会去贷款,高利贷背在身上,那是水里拖稻草越拖越重。”
        贵先生问:
        “去贷款的农民多吗?”
        之丙姑娘说:
        “只有像杜家这样的少数人才不用贷款。买化肥农药种子,交水费农税和集体负担,都是要集中付钱的。庄稼一年只收两季,经常就接应不上。如果家里突然遇上死人结婚修房子这类事,高利贷就越背越多了。”
        贵先生问:
        “杜家是不是杜子鹏他们?”
        之丙姑娘说:
        “他们家是这一带的霸王,县委书记束空是杜子鹏的舅舅。”
        
        贵先生沉吟不语,胸中翻涌起愤怒。他安慰之丙姑娘:
        “你有困难就来找我,如果不方便就叫你妹妹来。”
        之丙姑娘直摇头,幽幽怨怨说:
        “乡下人有个贵亲戚就傲气得很了,其实这个贵亲戚不定还记得你乡下人,有可能从来就不会来一趟。但是乡下人还是很自豪,为什么呢?心头高兴,相信遭到欺负时有人给自己撑腰。虽说是自欺欺人,也是一种安慰。你就做个我的贵亲戚吧!别说帮不帮忙的事,我已经很高兴了。”
        
        贵先生心头酸酸涩涩的,坚持要帮助她。
        之丙姑娘忽然流泪,很快又坚强地咽回去。
        “乡下太苦太穷了,好几次都想再去崦嵫做小姐。后来没有去,我就是想做个干净人。心想等自己干干净净了,原先那些人不再认得我了,就上你们家做个保姆去。原先那些人现在还认得我,要是翻出从前做小姐的事,连你也给污损了。真要帮我你就再等几年吧!”
        
        两人都沉默下来。之丙姑娘见贵先生坐在独木凳上横坚不舒服,就领他去里间屋。
        贵先生见是进了之丙姑娘的卧室,不由得紧张起来。
        
        之丙姑娘拉他在床沿坐下说:
        “往后再别来找我了,你名声要紧。”
        说着她按贵先生躺下:
        “最后给你做一回,是我报答你。”
        成串的泪珠又掉下来。贵先生坐起来替她擦泪,忧郁地说:
        “我不要你报答。”
        之丙姑娘含泪凝望着他,忽然笑了:
        “见到那些神气活现的人我就想,再神气还比得过栾贵贵?”
        说着羞涩地低垂下头:
        “我真的很高兴,一想到你在惦记我心头就很甜的。”
        
        她说那天晚上村里人都去巴结杜家,她也送了二十元礼。
        因为礼太轻,杜家便没有请她去吃饭,她是听人讲商业银行行长来了。因为贵先生是商业银行的,所以她一听商业银行几个字就特别亲切,赶紧去看看。
        猛然看见新来的行长竟然就是贵先生,她当时就呆住了。见贵先生要来相认,她害怕了,跑回家伤伤心心哭了一场。
        贵先生问:
        “村里人知道你做过小姐?”
        之丙姑娘说:
        “不会知道的。但是害怕那些坏蛋找上来,所以凡有生人来找,家里人都给我挡着。”
        
        贵先生问她今后怎么打算,她说等三个妹妹都长大了她就招赘个壮实的男人。现在种点田仅够糊口,置一身嫁妆都犯愁。
        贵先生建议送大妹出去工作,她还是害怕牵连贵先生:
        “要是知道她是我妹妹,再知道是你帮的忙,万一将你和我牵扯上就毁了你啦……”
        贵先生认为她顾虑太多:
        “哪里会有人专门盯住了查问?”
        贵先生坚决要给大妹介绍个工作,之丙姑娘又是泪流满面,哽咽着说:
        “欠你这么多人情拿什么去还呀!”
        
        贵先生神情黯然,说他受过人欺负的,特别同情弱者,尤其对之丙姑娘特别惦记,猜想是天定的的缘份。
        
        之丙姑娘一定要伺候贵先生一回,说是不然她就心中愧疚。
        贵先生不由得冲动起来,紧抱住她不无怜惜地去亲吻。
        之丙姑娘激动不已,剥去他衣服,自己也一丝不挂。
        孤男寡女正当青春冲动时,都不能自制。
        之丙姑娘自然十分懂得如何照顾男人,使出了全部手段。
        
        那次在一天一天红娱乐中心,贵先生是在半昏迷状态下与之丙姑娘接触的,浑然不知究竟。这一次才发现,即如跟旷君的接触也是敷衍了事,不得要领,全没弄明白男女间的深奥学问,只当是跟动物交配样的一了百了。
        
        之丙姑娘先是按摩抚慰,她几乎明白男人全身每个部位的敏感程度,而且明白采用什么方法可以使人兴奋到极限。
        
        贵先生快活得又哼又叫,时而全身震颤,时而瘫软成泥。贵先生对她四两拨千斤的技巧惊叹不已,她能轻而易举地将贵先生顶托起来,又能柔若无骨地缠绕着他,以贵先生的强壮在她纤细的手中犹不过是件玩物。
        
        但是终因吃不住贵先生那玩意儿,她仍然短暂休克了。
        
        苏醒后她用微弱的声音说:
        “你怎会这么厉害?从没遇见过。”
        贵先生羞惭不已,歉然说:
        “只顾自己了。”
        之丙姑娘提醒他:
        “往后跟你新娘子做事,你可得照顾着她一点,哪个女人都吃不消你的。”
        贵先生问:
        “怎样照顾?”
        之丙姑娘说:
        “见新娘子说好,你不管过瘾没过瘾都不能再做了。”
        贵先生顿时想起元子,慌忙说要走。
        之丙姑娘并不缠绵,起身送他。他趁之丙姑娘不留意,塞一把钱在她枕头下。
        
        出门后贵先生感到自己里里外外都肮脏,又是十分懊悔。
        在过后的几天里一直心绪不宁,他怕见元子。
        元子不明白他藏着什么心事,见他一反常态,就打电话给香香。
        香香追问,贵先生不肯说出实情,只是托言在为钱犯愁,就搪塞过去。
        香香以为他真是很缺钱,便答应高点,同意去演出。
        
        高点一直鼓动香香去他的四星级大酒店演出,遭到香香断然拒绝。
        她说自己弹琴不是为了卖艺求生,也不想弹给不相干的人听。琴为心声,她只弹给自己和少数几个亲近的人听。
        
        现在香香答应去演出,喜得高点心花怒放,忙去叫人隆重安排。
        
        高点出任董事长的OOO公司在上海是家挺神秘的公司。有人说在做军火生意,有人说是家跨国集团,不管怎么猜测,仅凭其拥有一家四星级大酒店就可知实力雄厚。
        所以当高点邀请一些名流来参加香香的古琴独奏音乐会时,无不趋之若鹜。
        
        后来公孙主任描绘当时的情景。香香一亮相台下就屏息静气,她长相太出众,仅这个形象就足以让人长久欣赏玩味。
        她弹了《平沙落雁》、《 白雪》等广为人知的名曲后准备谢幕,但台下掌声经久不息,感动香香又表演了一只琴歌,一边弹琴一边歌唱。
        
        这支曲子是香香从古琴谱中整理出来的,歌词是一首山歌,表达的是乡愁。
        古琴的声音本来就偏向低沉,歌词又充满惆怅无奈的情绪,因此香香含泪弹唱时,台下唏嘘一遍,即如公孙主任也感动得落泪。
        
        此后就传开。高点的朋友多,定要缠住高点再请香香演出第二场、第三场……
        都是圈子里的人,高点不收门票,但是人人都不会空了手来,一般是封个红包,离开时悄然放在座位上。
        高点请公孙主任代香香收下,公孙主任说,有的红包礼情很重很重。
        
        目前贵先生并不知道这些,仍然在盘算如何增加收入。
        贵先生筹备开一家饭店。一开始以为元子会阻止,便想好很多理由准备说动她支持。
        没想到元子会说:
        “不贪占谁的便宜,自己开个饭店也好。”
        
        贵先生本来想搞一份虚假验资,托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胡加仁向工商打个招呼就领本执照。
        可是元子不同意。她打电话给高点要钱,高点叫她要搞就搞得大一点,最好开办一家综合性的公司,既搞餐饮又搞贸易。
        贵先生不想办成高点的分公司,他要办成自己的私人企业。
        元子说:
        “那就把高点汇来的一千万作为借款而不作为他的投资。”
        
        于是贵先生以姐姐栾香香的名义出资八百万元,以父亲栾山人的名义出资一百万元,以母亲名义出资一百万元,注册成立山人公司,除经营餐饮外还能经营生产资料、烟酒等食品。
        这当中得到加仁的大力支持,各种手续很快就办妥当。
        
        管委会办公大楼旁边有幢三层楼房,原来是准备给管委会办食堂的。后来光震行长叫管委会与支行共用一个食堂,那幢楼就空关着。
        
        加仁以非常低廉的房租将整幢楼租赁给山人公司,租期三十年,三十年中租金不变,山人公司可以随时解除租赁合同,但是开发区管委会不能单方面要求中止合同,这是比《南京条约》还要不平等的。
        
        为防止意外,加仁在一次管委会主任办公会议上将这份合同拿出来审议,解释说:
        “这是钓鱼政策,不给人家点优惠怎么能够钓来更大规模的投资?”
        
        其他领导心照不宣,一致通过了决议,表明这份合同是集体审议通过的。
        贵先生不明白加仁为什么要帮这么大的忙,因忙于筹办公司也就没有功夫去多想。
        
        高点借给他注册的一千万元,装修和添置必要的用具花去不到两百万,余下八百万准备归还,高点说先留存在山人公司,还给他也是存入银行。
        
        吉离副行长打电话来,说贵先生筹办公司的事已有群众反映,叫他立即委托别人去做,自己不要出面。
        可是委托给谁呢?父母是决不肯出来开公司的,香香同样不是这块材料。
        
        贵先生忽然想到安之丙。她在月宫戏娥饭店做过事,而且对自己应该会忠诚,由她出面应付或许可保无虞。
        
        元子会怎么想?她虽然没有追问贵先生那天晚上去追赶的姑娘是谁,但是要把之丙姑娘请来管理公司就不能不解释清楚她是谁。
        
        贵先生试探着征求元子的意见,元子也不知道公司交给谁可以放心。
        于是贵先生撒谎说,香香认识一个人就在古集,叫安之丙。元子说:
        “香香认识的人应该不会刁滑,就请她来试试吧!”
        
        贵先生赶紧打电话给香香,说他认识一个人,准备请出来代管公司,但是这人是个姑娘,怕元子多心所以就托言是香香的朋友,叫香香一定要帮他撒谎。
        香香答应了。贵先生这才郑重其事地去找之丙姑娘,如此这般全说清楚,嘱咐她公司大小事都找元子商量,只要小心就是。
        之丙姑娘含泪说:
        “姐妹四个一生一世都还不起这个人情。”
        大妹已经成人了,在一旁跟着姐姐只是哭,对贵先生谢了又谢。
        
        元子很快喜欢上之丙姑娘,觉得她懂事、温顺、勤劳,凡公司的事无不尽了全心去做。
        之丙姑娘对元子敬若神明,说话做事都要看好元子脸色。
        
        饭店很快就开张。
        
        不少人知道这家饭店与贵先生有关,既然与贵先生有关那就与开发区商业银行有关,既然与商业银行有关又是租赁管委会的房子,那就必定与管委会有关,与管委会有关那就是与开发区的党政警有关,如此一联系,山人饭店立即就成了开发区有身份的人聚集之处,迅速火爆。
        
        加仁加义自然成了饭店的常客,元子贵先生与他俩渐渐关系亲密。
        
        一天之丙姑娘打电话给元子说,在市场上买到一只野生甲鱼足有五斤多,想炖了给元子贵先生吃,元子说不如连加仁加义也叫上。
        
        加义带了个叫黄果兰的人来,她原是古集镇的副镇长。
        
        古集镇并入开发区后她的工作一直难以落实,主要是管委会副主任田三亩在古集镇当党委书记时与她积怨太深,所以无论加仁怎样安排黄果兰的工作田三亩都要百般阻扰。
        
        后来加义把黄果兰要去当南北一级公路股份有限公司办公室主任。
        
        黄果兰近四十岁的人,风采不减当年,清清爽爽,一双眼睛传神传语,毫不掩饰她与加义的亲昵。
        加仁寻他俩取笑,加义要反击加仁却无的放矢,便扯上贵先生元子取笑,笑语欢声中倒是十分热闹。
        
        之丙姑娘在一旁小心照顾,加仁叫之丙姑娘陪他喝点酒,之丙姑娘十分为难。贵先生说:
        “加仁可是好人呐!”
        之丙姑娘明白了贵先生的意思,这才入席相陪。
        
        加义讲笑话。
        
        有个书生跟一位黑脸大汉的老婆有染。
        一天黑脸揪住书生,按他在地上并骑上去当众羞辱他。
        书生苦苦哀求,表示:
        “再不敢碰你老婆了。”
        黑脸问:
        “要是碰了怎样惩办你?”
        书生说:
        “再碰她我就脱只鞋给你,让我光着一只脚走路。”
        黑脸问:
        “这话当真?”
        书生说:
        “现场的人都可以作证。”
        这时黑脸的老婆冲过来,一把推开黑脸,骂他:
        “你这头笨牛,你骑在他身上有什么用?让我骑上去替你赚只鞋子穿。”
        说完黑脸老婆骑上去,对书生说:
        “这不就碰着我了吗?快脱鞋!”
        书生对黑脸老婆说:
        “如是让我骑在你身上,两只鞋全脱下。”
        黑脸老婆高高兴兴躺下来让书生骑上去,并冲着黑脸喊:
        “又赚回来一只鞋子。”
        
        众人都笑了。
        元子笑笑有点羞涩,就略低了头朝贵先生这边靠。贵先生迎接着她,她便将头斜搭在贵先生肩上。
        黄果兰笑得忘情,双手擂打加义:
        “哪里听来的荤段子!”
        加任侧过脸对着之丙姑娘边笑边说:
        “加义老不正经。”
        
        之丙姑娘见到村支书过学农都心存畏惧,如今面见的是堂堂加仁主任,更是半点不敢无礼,陪着一脸的笑。
        加仁主任以为她有情便靠过来,之丙姑娘不敢,红着脸十分紧张。
        
        又喝了不少酒,几个男人就壮了酒胆,便动手动脚,即如贵先生也禁不住捏了元子的手。
        元子任他捏着,脸泛潮红。过一阵元子要走,加仁加义还要喝,贵先生便陪元子先离开。
        
        正是阴历六月十四,虽然月尚未圆但是已经丰满透了。
        如水的月光浸透了夜空,遍地洒着清冷的光辉,如白昼样明亮,又不失黑夜深沉的寂静。
        
        元子要散步,贵先生陪她朝河边走。
        两人都不说话,隐约听到对方的心跳。
        
        在河边草地上坐下,背后是一株巨大的榕树,板根裸露,枝叶繁茂。河里蛙声一片,盖过虫鸣和杂音,又是另一种状态的静谧。
        
        凉风习习吹过,元子打个寒噤,贵先生用梦呓般柔和的声音问:
        “冷吗?”
        元子朝他靠过来一点。
        贵先生忽然伸手搭在她肩上,元子猛然颤抖。贵先生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元子呜呜咽咽哭起来。贵先生悚然松开手,惊慌失措,只是道歉。
        
        元子含泪仰望着他问:
        “你会待我好吗?”
        贵先生坚定地说:
        “会的!”
        元子又问:
        “你不会骗我吧?”
        贵先生说:
        “这颗心都可以掏给你看的。”
        
        元子便要来掏,贵先生将她紧紧搂抱在怀里。元子喃喃说:
        “一直以为不可能,一直又想为什么不可能?一直以为早晚要各奔东西,一直又想为什么要各奔东西?一直以为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一直又想舍了你还有谁能使我如此幸福?”
        
        贵先生何尝不是同样的心潮起伏!
        
        一直感到自己如大海上空一只惊恐不安的小鸟,哀哀嘶鸣着寻找陆地。偶有过往船只经过,便乞求着让自己落脚喘息,可是船上的水手正端着枪。
        翅膀早已倦了,不甘心坠落,于是低着尖喙抚慰忧伤孤寂的心,挣扎着随风飘荡在海天的无限苍茫中。
        多想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然而又害怕那不是呼唤,害怕那是一声令人绝望的诅咒……
        
        贵先生忽然泪流满面,痛哭失声,连声说:
        “谢谢你……谢谢你……”
        
        元子亲吻着贵先生眼睛,两人相拥成泪人。
        
        贵先生解开衬衣,让元子紧贴着自己。元子渐渐急促喘息,努力要钻进贵先生胸膛似的,整个身体压迫过来。
        贵先生情不自禁地将手伸进她连衣裙,解开她乳罩抚摸那滚圆的乳头和无比柔嫩的光洁皮肤。
        
        他抚摸过旷君和之丙姑娘的身体,全没有现在这样的感觉。现在是小心得近乎恐惧,唯恐用力稍重就擦伤了她,哪怕擦破点皮也会令贵先生心痛如刀铰。
        
        内心涌动着强烈的渴望,但是犹如面对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珍惜成为第一需要。
        贵先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粗鲁,即如解开一个扣子都是百倍小心。
        
        他用自己的舌头去舔那温软的皮肤,用整个身体作摇篮托垫着元子。元子甜甜地趴在他身上,一脸滚烫,紧贴着贵先生颤抖不止。
        贵先生双手伸到元子下身时忽然又收回,他怕污损了元子的圣洁。
        
        元子忽然问:
        “干吗等到现在?”
        贵先生说:
        “我怕。”
        元子问:
        “怕什么?”
        贵先生说:
        “怕你拒绝。”
        元子问:
        “拒绝了会怎样?”
        贵先生说:
        “那就彻底绝望了。就像面对一朵花,看着也是一种安慰,还好去梦想。慌忙动手去采,一旦毁损了,那就连梦也破灭了,再没有希望了。”
        元子嘻笑着骂他:
        “你是个坏东西,早就存了歹心。”
        贵先生深情地说:
        “真的是太爱你,愈是如此愈是怕失去。几次想开口挑明了说,话没出口就惊慌。”
        元子温柔地捧着他脸,凝视着那对眼睛说:
        “怎会看上你这个坏东西?我也是好几次想开口……”
        贵先生逗她说:
        “那你求爱呀!”
        元子娇媚地轻拍他的脸:
        “美得你!”
        
        两人缠缠绵绵,说不完的话,爱不尽疼不够,也不管夜深几许。
        
        贵先生容光焕发,元子愈是娇艳可人,两人掩饰不住的甜蜜感染旁人也心情舒畅,加仁加义得空就叫着喝酒。
        
        一天酒喝到尽兴时,加仁说:
        “加义那边工地上的材料都由我弟弟公司供应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对你们也不隐瞒。”
        加义说:
        “不会错,年底结帐加仁从不亏待我们。贵先生元子你们把资金卡得太紧了,要松一松。”
        
        南北一级公路股份有限公司每用一笔钱都要受商业银行开发区支行控制,光震行长要求没有贵先生元子双人签字加义不能动用一分钱。
        
        贵先生问:
        “要怎样松动?”
        加义说:
        “加仁的弟弟公司去进货,没有那么多自有资金,问银行贷款不就是多付了的利息?你们早点拨钱给我,我预付给加仁的弟弟,一年省下的贷款利息就是两三百万。”
        贵先生问元子:
        “好象没有困难吧?”
        元子笑着骂:
        “一群贪官。”
        加仁哈哈大笑,加义也乐不可支说:
        “加仁的弟弟正经做生意,我呢不许他进材料以次充好,既不误国也不误民,不会错!”
        元子问:
        “加义你老实交待,你的‘一亩三分地’又是什么名堂?”
        加仁说:
        “南北一级公路总投资三十亿,我弟弟只是供点材料,其他方面加义的名堂多了。”
        加义说:
        “这个项目好比一头大肥猪,谁敢一口吞下去?硬要独吞那是找死。我呢就像个屠夫,别人把肉抢光了,我就留下副猪下水。”
        又扭头问黄果兰:
        “不会错,对吧?”
        黄果兰笑而不答。
        
        加仁侧身对着紧靠他的之丙姑娘说:
        “这儿说的话对谁都不能讲。”
        之丙姑娘重重地点头说:
        “我懂。”
        加仁便认真地说:
        “分行安排南北一级公路三十亿贷款,安排开发区基础设施贷款二十亿,钱全在贵先生元子你俩手中,下来大家好好商量一下,怎么用好用活。”
        他又提醒:
        “你俩被杜子鹏架空了,最好把他换掉。一切都要控制在信得过的人手中。”
        加义接过话:
        “不会错!杜子鹏把信贷科全掌握了,针插不入水泼不进。会计科长杜子举、储蓄科长杜小桂、办公室主任杜小荷几个人再一合伙,你俩成了光杆司令。”
        元子笑着说:
        “光震行长叫我们各司其职,你俩手别伸得太长了。”
        加仁发急:
        “不是我俩要插手你们的事。你们可能还不太清楚,开发区是我们商业银行的,峰县那伙人怎么会甘心拱手相让?束空睡着了还睁只眼睛看着开发区哩!”
        贵先生不无忧虑地说:
        “杜家几个可是束空的亲戚啊!”
        加义说:
        “看出来了吧,束空调集四个亲戚来把持开发区支行,为什么?光震行长也狠,一下子调集两个行长来,人数上是四比二,权力上应该是你们占优势。明白了吧?我的提醒不会错。”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十七 改革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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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离副行长打电话给贵先生,说光震行长很生气,不满意开发区支行仍是死气沉沉的,要他和元子尽快开创新局面。
        
        贵先生跟元子商量,怎样才能打破现在的局面?元子说:
        “首先得要有人听我们的话呀!”
        贵先生问:
        “他们为什么不听我们的,而要听杜家几个的话呢?”
        元子说:
        “我来找五朵金花个别问问。”
        贵先生说:
        “信贷科有两个信贷员,一个叫过大山,一个叫过学工,他俩与大垭口村支部书记过学农、古集供销社主任过六山是堂兄弟。听说在古集有两大家,杜家势力最大,下来就是过家。两家一向不和,我来找过大山和过学工,也问问他们。”
        
        过大山接近四十岁,一张脸如泥土般朴实。他不肯多谈支行内部的事,贵先生再三追问他才吐露一句真话:
        “都知道你和元子行长是来镀金的,一两年后你们就可能回崦嵫了,所以我们有很多顾虑。”
        
        过学工不到三十岁,人精瘦但气色很好,他倒是痛快,直接了当说:
        “你们两个行长得管事呀,你们不管事不就得科长管事了,听不到行长指示我们只好听科长安排。”
        
        元子那边找五朵金花谈话的情况又有新的内容。
        说杜家几个善于威逼利诱。
        听他们的话能够得到很多好处,有时他们会莫名其妙地给你一笔钱,或者不声不响就把你遇到的困难给解决了;如是不听他们的话将被整得很惨,都知道他们家有束空书记这颗大树撑着,没有人敢跟他们对抗。
        
        元子发狠说:
        “要动就铲除干净!”
        
        贵先生担心三件事,一是束空会干预,二是找什么理由铲除他们,三是铲除后由谁来接任。
        元子喜欢五朵金花,说培养她们来接任。贵先生说过大山和过学工也可以作为培养对象。
        至于束空,元子说不用怕他,量他也掀不起大波浪。
        
        只剩一个问题,找什么理由铲除杜家几个?
        商量到最后决定搞机构改革,将现有机构肢解,重新组织。
        
        他们把这一方案向光震行长汇报,他大笑着说:
        “你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好啊,开发区的事不必墨守陈规,你们先去探索吧!不过提个醒啊,改革一定不能半途而废,不能轻易否定自己!”
        吉离副行长在一旁逗元子:
        “遇到阻力可别哭哭啼啼哟!”
        
        贵先生元子并不知道,两个行长正是要激他俩果断铲除杜家几个,从而斩断束空伸进开发区支行的手。
        
        光震行长派人事处长上官智来开发区支行,代表分行宣布:
        开发区支行现有的内设机构一律撤销,重新组建营业部、计财科、私人金融科、中间业务科、信贷科、不良资产管理科、办公室等七个内设机构。
        同时任命:
        龚静营业部副主任主持工作;
        文秀计财科副科长主持工作;
        房春燕私人金融科副科长主持工作;
        过学工中间业务科副科长主持工作;
        过大山信贷科科长;
        翟姑信贷科副科长;
        桑可以办公室副主任主持工作;
        原会计科长杜子举任不良资产管理科科长;
        原办公室主任杜小荷任不良资产管理科正科级副科长。
        原信贷科长杜子鹏、原储蓄科长杜小桂调去崦嵫分行另有任用。
        
        上述决定是在支行全体人员会议上突然宣布的,会场上一时鸦雀无声。
        
        上官处长请杜子鹏、杜小桂上台,要他俩畅所欲言,坦陈自己的意见。
        杜子鹏先上台,表示拥护分行的正确决定,将认真做好工作移交。
        杜小桂也作了同样的表态发言。
        两人都非常清楚,这时说什么话都嫌多余,公开对抗分行决定不仅于事无补还有可能讨个处分。况且调分行另有任用,怎么任怎么用还不得而知呢。
        
        散会后七个新提拨的科长和原先的四个科长加上贵先生元子和上官、加仁、加义,在山人饭店开了两桌席。
        
        杜家四个虽然极力掩饰,但其沉痛之情仍是溢于言表。
        五朵金花和过家兄弟自然是心花怒放,满桌敬酒。
        上官处长与加仁、加义是共事多年的朋友,贵先生元子也感念他,于是把上官处长捧成了中心人物,不久就把他灌得迷迷糊糊了。
        
        加仁拉上贵先生出去,悄悄说:
        “往后不少事要托上官居中周旋,他难得来一趟我们要好好安排他。”
        贵先生说:
        “礼已经准备好了。”
        加仁说:
        “礼是小事,今晚要安排个人陪他。”
        贵先生瞪大了眼,加仁急切地说: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让之丙姑娘从饭店物色个服务员,嘴巴要紧的!”
        贵先生直摇头:
        “这个不行!”
        加仁生气了:
        “这是在帮你还是在帮我?我就这么长这么大了,当行长轮不上我。你呢?小老弟,早着哩!没有上官在当中周旋你能再往上爬?”
        贵先生说:
        “别的方式也好报答他的,这种事干不得!”
        加仁不胜恼恨:
        “我找之丙去!你这个样子我们还能长久交往?”
        
        贵先生回座位不久,加仁进来扶上官处长先走。贵先生心生恼怒:
        “这饭店我说话也不管用了?加仁反倒能支使之丙?”
        他起身离席,去总经理办公室,看门已紧锁了,问一个服务员:
        “之丙呢?”
        服务员说她刚送客人出门。贵先生追到楼下,问迎宾小姐:
        “之丙呢?”
        迎宾小姐说:
        “陪客人坐车走了?”
        贵先生问:
        “同车还有谁?”
        迎宾小姐说:
        “胡主任和一位客人,另外两个除总经理外还有她的妹妹。”
        贵先生问:
        “去哪里了?”
        迎宾小姐摇头,贵先生自己也感到这话问得滑稽。
        
        贵先生不由得想起之丙姑娘讲她卖身为妓的苦难,想起之丙姑娘说的她要干净了身子去贵先生家做保姆,想起她说的很多话……可是她竟然带了自己妹妹跟加仁走了,加仁凭什么支使她?
        贵先生不敢设想之丙姑娘是在欺骗他,难道是之丙姑娘变了?这么想着忽然不寒而栗。
        
        转念又想,也许她是另有苦衷,也许是忌惮加仁,也许是顾念加仁与贵先生、元子的朋友关系,也许她为了委屈求全而在作自我牺牲哩!
        
        一想到自我牺牲,贵先生相信之丙姑娘会这样做的。她太感激贵先生了,贵先生让她活得像个人,贵先生几乎结束了她一家人的苦难……
        
        这么想着,贵先生反而了感到羞愧,觉得自己不该去怀疑之丙姑娘的忠诚,不该去捕风捉影胡乱猜疑,她正默默奉献着可以奉献的一切哩!
        
        再回到自己座位,元子以为他是出去送上官处长,便问:
        “都安排好了?”
        贵先生含糊吱唔过去。
        元子说她想走了,贵先生叫其他人尽兴,陪同元子先回去。
        
        元子叫贵先生去她宿舍。进门后两人如胶似漆般缠绵。
        大哥大突然响,竟是束空打来的,要找元子。
        元子问他怎么知道号码的,束空说是维坤市长告诉他的。
        
        束空告诉元子,维坤市长叫他要像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无微不至关心元子 。他道歉,说是工作太忙对元子关心太少。元子说她不要人关心,自己能很好地照顾自己。
        束空叫元子明天到峰县去,或者他到开发区来。
        元子直接了当问是不是为了支行人事调整的事要来说情,束空说:
        “你别上了坏人的当,他们在挑起我们手足相残!”
        元子说:
        “哪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是我们银行自己的事。”
        束空说:
        “我们才是自己人。”
        
        元子不肯多跟他纠缠,挂断了电话。
        过后怔了怔问贵先生:
        “我跟他是什么样的自己人?”
        贵先生估计他是套近乎。
        
        事情确实比预想的复杂。
        
        第二天元子接到维坤市长的电话,叫她不要性急,工作上的事不要操心太多,重要的是身体健康心情愉快。
        维坤市长叫元子尊重束空,说束空是她外甥,束空会在各方面照顾元子的。
        
        维坤市长来电话不久,吉离副行长给贵先生来电话,说光震行长征求他和元子的意见,分行昨天的决定要不要撤销。
        贵先生和元子如同笼罩在云山雾海中,“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
        
        元子十分生气:
        “昨天的决定今天就撤销,以后我们还有什么威信!”
        贵先生猛然想起上官处长在回崦嵫的路上,急忙叫殷雄来问:
        “能追上上官处长的车吗?”
        殷雄说可以试一试。
        
        临近中午殷雄来电话,说已经追上上官处长了,并且正在返回。
        贵先生再叫上加仁加义,一起在山人饭店等候。
        
        不久上官处长到了,进门就问:
        “出什么大事了?”
        贵先生不谈元子私人电话的内容,只讲吉离副行长电话中传达的意见。
        
        上官处长分析:
        “看样子是他们顶不住上面的压力,所以希望你们顶住他们好推脱。”
        贵先生叫苦:
        “他们都顶不住我俩怎样顶去?”
        上官处长说:
        “不顶住怎么办?横竖先顶住再说。写个书面报告给我带回去,突出讲如此调整是支行的意见,恳求分行尊重支行的意见。如果能够再附上群众意见就更好了。”
        元子建议将她和贵先生找人谈话的内容整理成一个材料,代表群众意见。上官处长赞同说:
        “四个堂亲在同一个支行工作,这是非常奇怪的现象。要突出表明,群众对此反映非常强烈,因此进行必要的人事调整是迫在眉睫的要求。”
        
        下午五点钟左右吉离副行长来电话,说分行同意支行的意见。吉离副行长又特别强调:
        “必须立即进行工作交接,一刻不能耽搁,尤其要防止他们在交接过程中做手脚!同时通知杜子鹏、杜小桂,明天就到分行人事处报到,他们经手的工作,先冻结后移交!”
        
        贵先生通知五朵金花和过家兄弟杜家兄妹,立即来会议室。
        
        一圈藤椅围着一张长方形桌子,贵先生元子当中坐下。
        杜小荷作为前任办公室主任,以往遇到会议都是她在张罗,现在她忧伤地独坐在一只角上,与堂兄杜子举保持了很远的距离。
        看见新任办公室主任桑可以忙得乱了头绪,杜小荷起身来帮助她,两人一起沏好茶分送到各位面前。
        
        元子先说:
        “现在商量工作交接上的具体问题,营业部龚静有问题吗?”
        龚静说:
        “主要是跟计财科文秀,我们两个在职责上还要进一步明确。”
        元子说:
        “文秀的计财科对应分行计划处和财会处,你们营业部主要负责临柜操作并代管金库。储蓄的柜面操作也由营业部负责。春燕的私人金融科主要负责管理农民和个体工商户的贷款,另外对应分行储蓄处。”
        过学工问:
        “我的中间业务科怎么定位?”
        元子责备他:
        “说话要有规矩,你在跟谁说话呢?工作的时候要有上有下!”
        过学工搔搔头,大红了脸。
        元子说:
        “委托贷款、代理集资、代售债券这些都由中间业务科负责。”
        瞟一眼杜子举,元子继续说:
        “已经形成的不良资产单独列帐分开核算,由杜子举、杜小荷的不良资产管理科负责,主要任务一是积极清收,二是查明原因……”
        正在这时束空来了,元子出去接待。
        
        贵先生见元子背影消失后说句俏皮话:
        “看见了?别惹恼她,我都怕的。”
        惹得哄堂大笑。桑可以问:
        “是等元子行长回来还是你来主持接着开会?”
        贵先生说:
        “等她来吧,我们商量了半天她一句话就否定了,岂不是白起劲。”
        翟姑低声问:
        “贵行长,你为什么害怕元子行长?”
        众人又是大笑,笑得贵先生很窘。贵先生说:
        “不是怕,是她值得尊重。往后你们就知道了,做事的时候她还是很认真的,你们别糊弄她。没当行长以前她跟你们一样的,只图好玩,当行长以后就突然变化了。你们当了科长以后也要变的,有句话叫怎样让一个女人变老,答案是让她当官。”
        五朵金花全叫起来:
        “当官有这么可怕吗?”
        
        一直默不做声的杜小荷这会儿说:
        “贵行长说的是真话。我没当几年科长,就已经是皱皱巴巴一颗心了。”
        说着眼圈就发红了。
        
        贵先生赶紧说:
        “所以下班以后我们要尽可能放松,要多笑,保持童心未泯。”
        房春燕说:
        “回去跟我妈说当科长了,我妈倒是笑得开心,我是愁都愁死了。”
        过大山说:
        “往后最神气的是春燕,贫下中农见了她都要很客气,”
        接着过大山变声变调说:
        “房科长,贷款给我买头牛吧!房科长,贷款给我买口棺材吧!房科长,贷款给我娶个老婆吧……”
        过大山一脸忠厚相,模仿农民的神情和口气惟妙惟肖,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春燕笑着过去揍他,过大山不躲避,模仿农民的神情和口气说:
        “房科长,你打吧,我正痒痒哩!”
        翟姑浪声问:
        “你哪儿痒呀,叫她多捶捶哩!”
        ……
        贵先生见元子长久不过来,便起身去看看。
        
        束空在元子办公室,两人反锁了门。
        贵先生敲门,元子放他进去,束空冷冷地瞟他一眼,对元子说:
        “我就先走,你呢一定不能当我是外人,一家人的事总是好商量的。”
        元子含笑送他到楼梯口。
        
        贵先生问元子:
        “你们谈什么了?”
        元子说:
        “不关你的事。”
        贵先生心头酸溜溜的,油然想起那个刘冠英博士对他的态度。
        
        此后束空又来找元子,元子对此晦莫如深,贵先生问得紧了元子就恼火。
        
        贵先生因此就心情不好,赌气疏远元子。
        元子追问他有什么心事,贵先生不肯讲,惹恼了元子,也不理他。吃过晚饭就各人回自己宿舍,第二天见面又全是说气话,越是呕气。
        
        计财科长文秀来找元子,元子正好不在,贵先生问她什么事,她吱吱唔唔面露难色。
        贵先生很生气,非要追问。
        文秀反锁上门,央求贵先生别让她夹在当中为难。
        
        贵先生正在为元子和束空之间的神秘往来满腹狐疑,便定要盘问清楚。文秀无奈,只得照实说了。
        
        元子叮嘱文秀去查一个叫崦峰公司的银行往来情况。文秀将往来明细清单交给元子后,元子又叫她一起去会计档案库寻找崦峰公司的帐本和发票。文秀说:
        “企业的帐本和发票不可能放在银行的会计档案库。”
        元子不解释,只是叫她跟着去,果然找着了。
        元子叫她立即通知营业部,冻结这个帐户。
        
        今天文秀急急忙忙来找元子,是因为现在有几张支票,从别的银行通过同城票据交换传递过来的,要从崦峰公司帐上划付资金,所以文秀赶紧来请示元子如何处理。
        贵先生拿过支票看,一共八张,合计一千八百万,付款人崦峰公司,收款人则是每张支票各不相同。贵先生留下支票,叫文秀先回去。
        
        看见元子回办公室了,贵先生推门进去,反锁了门。
        元子别过脸赌气不理他,贵先生将八张支票摊在元子面前说:
        “正好你不在,我代你收下来了。”
        元子抓起支票猛然摔在贵先生脸上,嚷一声:
        “知道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什么非要卷进来?”
        说着眼里涌满一眶泪水。
        
        贵先生一愣,靠过去搂抱她,元子一头钻进他怀里,呜呜咽咽哭起来。
        贵先生心疼,横抱她去沙发上坐下,掏手绢替她揩眼泪。元子伸手打他:
        “手绢好臭!”
        说着破涕为笑。
        
        元子告诉贵先生,那天束空来找她,对她说,维坤市长质问光震行长:
        “束空是我外甥,杜家几个是束空的亲戚,你一下子将他们全部调整了是什么意思?”
        光震行长推脱说,只是因为贵先生和元子跟杜家四个闹翻了,没有办法正常工作,所以就同意调整了。
        光震行长又说,大家一直在议论纷纷,说杜家几个在开发区支行“近亲繁殖”,这样的议论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因此现在把四个人分开,是在维护束空的官声名节。
        他向维坤市长表示,一定妥善安排好杜家几个。准备将杜子鹏提拔为分行营业部副主任,杜小桂提拔为分行储蓄处副处长。
        这样一来,维坤市长就消了气,觉得这样安排也好。
        
        可是维坤市长根本不知道,杜家几个在开发区支行私设了一个小金库。
        
        他们将银行的贷款以正常利率贷给崦峰公司,又以崦峰公司的名义高利率委托贷款给其它企业,从中赚取利差。
        
        这个崦峰公司是虚假注册的,所有帐务都是由会计科长杜子举负责处理,印章和支票则保管在杜子鹏手中。
        由于突然宣布调整,又是立即移交工作,杜子举放在会计档案库的帐本就无法取出来。
        其他人都骂杜子举愚不可及,怎能把帐本放在会计档案库?
        
        其实杜子举倒是煞费苦心。
        这么重要的东西无论放在家里还是放在办公室都不放心,哪里最安全? 杜子举是会计科长,自然就想到放在会计档案库。
        进出会计档案库需要分管行长和会计科长双人在场,一般人是进不去的。每次杜子举要进去,元子虽然跟着,但是趁元子不注意杜子举就可以很容易地将那帐本带进带出。
        
        这一次是下班以后才突然通知开会,又是突然宣布分行的决定,事先没有漏出一点点风声,弄得杜家几个措手不及。
        
        杜子举立即就去对元子说,他需要进入会计档案库,然而元子坚决不同意。说是从现在起杜子举就不再是会计科长了,不能再去接触会计档案。至于工作移交,那是要按照程序来办理的。
        
        元子不同意杜子举再去会计档案库,倒不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只是严格执行制度而已。同时还因为,她记住了吉离副行长的提醒。
        她怕杜子举因为不满而趁机捣乱,所以杜子举愈是央求她,她愈是不答应。
        
        这一来杜子举就惊慌失措了,急忙找几个人商量,最后决定,只得去请束空亲自出面来央求元子。
        
        束空对元子讲,这个小金库的事他也是一无所知,仅仅因为兹事体大,所以才来央求元子。
        
        元子非常清楚,如果帮助他们取出帐本,那就将被他们挟裹进团伙。因此元子轻蔑地说:
        “你应该比我清楚,这是在叫我参与犯罪。难道这就是你对我的关心?”
        
        跟他们狼狈为奸元子是宁死不从的,跟他们翻脸也无所畏惧。
        但是元子十分担心,这么大金额的案件,光杜家几个能有这么大的胆量?
        因此她十分烦闷。
        
        她不想让贵先生卷进来,怕他被误伤。因为一旦翻了脸,有可能真是如束空所说,将是一场流血的战争。
        元子查过帐,仅现有余额就有一千八百多万,中间已经动用了的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而且是明显的贪污,还有好多其它违法情节。
        
        听完元子的叙述,贵先生不由得心惊肉跳。
        
        见元子那张无忧无虑的脸上布满忧愁,他低下头去亲吻。元子叹息一声:
        “既然知道了你说怎么办吧!”
        贵先生沉思默想了好久,也是苦无良策。元子说:
        “找阿姨去,她总不会害我跟杜家几个沾上吧!”
        贵先生问:
        “要不要我也跟去?”
        元子说:
        “一起去也好,表明我俩是捆在一起的,她不害我也就不会害你。”
        
        急忙叫殷雄开了车直奔崦嵫市政府。
        维坤市长在办公室等他俩。
        
        见面后她喜笑颜开,夸贵先生神气多了,说元子也长大了,叫他俩今天不能回古集,要陪她吃顿饭。
        贵先生急切地说:
        “市长,有要紧的事。”
        维坤市长纠正他:
        “跟元子一样叫阿姨!”
        见贵先生发窘,元子抢着将帐本的事说了。
        
        维坤市长处变不惊,轻描淡写地说:
        “赶紧把这件事向你们行长作个汇报,作为下级知情不报要承担责任的,其他事跟你们不相干。”
        元子呜呜哭起来,说这事害得她好多天睡不好觉,就是怕阿姨为难。
        维坤市长抱住她肩膀,动情地说:
        “你们遇事能够多替我想一想,有这份心意我就欣慰得很了。”
        
        元子贵先生陪她吃饭。她一直喜笑颜开,不谈工作,只是关心他俩的生活,并传授她的经验和人生感悟。
        维坤市长教育他俩:
        “衡量一件事可做不可做的标准是什么?是可退不可退!
        “不管面对什么事,如果没有足够开阔的退路,在任何条件下都不能去做。然而退路不会是预留好的,有时候没有前进的道路需要去开创,退路同样是需要去开创的。”
        
        维坤市长送给元子一只精巧的手机,那只半截砖头样的大哥大就留给贵先生了。
        送别时维坤市长又是反复嘱咐元子,无论大小事,只要心存疑惑就要立即告诉她。
        
        已是很久没有回崦嵫了,宿舍里布满了灰尘。
        贵先生先去帮元子收拾房间。元子开启燃气热水器,洗完澡出来就叫困了。
        贵先生说他也困极了,没有力气再去收拾他的宿舍。元子就叫他睡沙发上,贵先生满心欢喜。
        
        贵先生洗过澡,穿上汗衫裤衩出来。元子怕他着凉,逼他再穿点衣服,他却一头钻进了元子的毛巾被。
        
        元子任他搂抱住,俩人缠绵得难舍难分。贵先生要回到沙发上去睡,元子却不让他走,趴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贵先生那玩意儿像根柱子样竖立在那里,元子双腿将它夹住,羞得不敢抬头。贵先生说浪话,元子捂住他嘴,他就动手抚摸。摸到元子下身时又缩回手,怕玷污了元子的圣洁惹得她生气。
        
        元子被他弄得一脸潮红。突然用枕巾盖住贵先生脸,不许他偷看,她自己却羞羞怯怯地偷看那根柱子。
        
        那玩意儿笔直坚挺地顶着短裤,撑起一帆。元子小心用手碰一下,那玩意儿愈是雄纠纠了。元子的心狂跳不止,骚动得异常难受。
        
        贵先生突然脱去裤子,那玩意儿赫然裸露,吓得元子惊叫一声。
        元子要拉上他的裤子遮蔽,忍不住用手再碰一碰,那玩意儿摇晃着,似乎得意洋洋。元子低声问:
        “会痛吗?”
        贵先生说:
        “不会吧!”
        元子无比羞涩,躺下来扯上毛巾被盖住自己的脸。
        
        贵先生沸腾得不能自已,全不受理智控制了,急忙动手脱下元子内裤,小心插进去。
        元子颤抖不止,叫:
        “痛、痛。”
        贵先生更加小心,缓缓地朝里塞,双手肘在床上唯恐压住她。元子扭动着身体,急促呼吸,后来就呻吟,再以后发了疯一样紧拽住贵先生叫:
        “好难受呀!”
        
        贵先生感到元子的阴道比旷君和之丙姑娘的浅了许多,自己那玩意儿才插进一半元子就叫痛,于是不敢用力,只是由着她舒服。
        不久元子就不肯做了,推开贵先生,她已瘫软成泥。
        
        贵先生却是正在亢奋时,不胜遗憾。但是他不能违拗元子的意愿,只得收兵罢阵。
        元子枕在他臂上,甜甜地笑着问:
        “你舒服吗?”
        贵先生自欺欺人说:
        “舒服。”
        
        元子幸福极了,闭上眼。忽然觉得下身流淌,见有血丝,她惊慌起来,问贵先生:
        “是不是书上说的处女膜破裂了?”
        贵先生也是不知究竟,安慰说:
        “肯定是。”
        并找干净纸来替她揩干。
        一会儿元子就沉沉入睡了。
        
        早晨醒来,元子又趴到贵先生身上,两人抚摸一阵,元子又要做。
        贵先生昨夜遗憾,今晨见元子有心,自然心花怒放。
        可是照顾元子舒服了,自己仍然没有得到满足。
        
        贵先生感到,单就这件事而言仍是与之丙姑娘交欢痛快,不过之丙姑娘过后的昏迷令人心悸。
        旷君一开始也是做过了就昏迷,但是后来就再也没有这种现象了。想想还是与旷君的交欢最快乐,也是最放松的。
        
        忽然意识到这种念头充满邪恶,意识到这是对元子的亵渎,贵先生狠狠责骂自己“畜生!”
        深深感到刚才的念头对不住元子,贵先生无限歉疚地搂抱过元子,吻遍她全身,以倾泄他对元子无尽的疼爱。
        
        第二天去找光震行长。
        一路上元子旁若无人地挽住贵先生的手,从半岛公园出来的人不住扭头张望他俩。元子一无顾忌,走在路上一蹦一跳,快到分行大楼时两人才一前一后跟着。
        
        在电梯口,见吉离副行长等候在那里。正在诧异,吉离副行长用指头刮着脸说:
        “羞不羞呀?走在路上还要手挽手亲热。”
        元子冲过去吊住她脖子,两人嬉闹一通。
        
        一起到光震行长办公室。
        吉离副行长从办公桌里拿出一袋豆粉,冲杯豆浆递给光震行长,又敲支蜂王浆叫他空腹吸掉。
        元子瞪大眼看着,惊得半张了嘴。
        
        光震行长被吉离付行长照顾得有点窘,故意大声说:
        “你俩一大早来是报喜还是报忧啊?”
        贵先生用肘轻碰元子,元子说:
        “有事烦了。”
        
        一口气将杜家几个私设小金库的事,和束空来找她说过的话以及维坤市长的意见全说了。
        光震行长和吉离副行长面面相觑。
        
        静默了一会儿光震行长说:
        “派过两批人去开发区支行,都被杜家几个架着送走了。当初派你俩去也仅仅是希望将开发区支行从束空的掌控中夺回来,没有想到你们不仅完成了任务,还挖出颗炸弹。”
        元子问:
        “开发区不是归我们吗,束空为什么还要来争抢?”
        
        光震行长显得很兴奋,第一次当着贵先生元子的面说了很多话。
        
        他说束空是“八九”后由市委研究室副主任调去峰县作一把手的。
        这人极善权谋之术,利用“八九”后“稳定压倒一切”的政治气候,铲除异己培植亲信,迅速控制了峰县的局面。
        
        维坤市长在作副市长兼商业银行行长时,就经常赞扬峰县是最平静的后院:
        “不怕盗抢贼偷,护院的都很得力;不怕外欺内哄,当家人很有办法。”
        
        可是小平同志南巡讲话后,政治气候突然转向“发展是硬道理”。束空不懂经济,而又不肯放权给县长,就瞎折腾,在峰县搞得人怨沸腾。因此发展就落后了,这样一来他的压力就很大了。
        
        维坤市长要扶植峰县,就在古集镇搞个开发区。
        
        可是没有人来投资。
        维坤市长便决定,利用商业银行的资金把南北一级公路建造起来,再把开发区的基础设施搞好,寄望筑巢引凤。
        南北公路和开发区的基础设施投入概算为五十亿,这么大的投入怎样才能通过审批呢?维坤市长便尝试搞个金融政府模式。
        
        这实际上是送给久旱的峰县天大一盆水。
        
        光震行长觉得,送一大盆水给峰县未尝不可。
        可是束空还是不满足,他还要将这只盆凿穿几个孔,最好将盆底凿成筛网,让商业银行的资金源源不断流入,通过筛网又汩汩流到峰县各个方面,以使这只大盆永不满溢。
        
        所以光震行长要派人去把守住最重要的是三个缺口:开发区支行、开发区管委会和南北一级公路股份有限公司。
        
        开发区支行这个缺口已经被束空掘开了,加仁、加义又是瞻前顾后畏手畏脚,虽然他们的两个缺口还没有被掘开,但是已经多处管涌。
        
        现在光震行长十分欣慰的是,开发区支行这个缺口总算堵住了。
        
        他要贵先生元子回去后,严格控制南北一级公路的资金投入,还要尽快组建开发区财务结算中心,将整个开发区的资金全部集中起来统一管理,从而堵死这另外的两个缺口。
        
        至于杜家几个私设的小金库,这颗炸弹交给分行来处理。是埋葬还是引爆需要认真研究后谨慎处置,叫贵先生元子对此守口如瓶。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十八 一叶清绿百花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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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震行长十分清楚,如果将崦峰公司的帐本移送检察院,立即就将炸出一个天坑,肯定有不少的人就将因此灰飞烟灭。
        但是由此也将爆发一场战争,而战争的另一方有可能就是维坤市长的外甥束空。
        
        他无法预知战争的结果,而且不认为这场战争有什么意义,即使对方战败了,新的对抗力量又将产生,与其如此,还不如推动形成相互钳制的均衡态势。
        
        于是他与吉离副行长反复商量,如何才能使这颗炸弹既能够安全地掩藏又能够发挥其威摄力量。
        
        然而对方是决不会被他挟制的。
        对方同样清楚,这颗炸弹被别人掌握后可能造成的后果,因此对方立即进入了掩体,果断地引爆这颗炸弹,从而摧毁一切。
        
        当峰县检察院突然来人索取崦峰公司帐册时,光震行长惊骇不已,预感到对方要杀人灭口了。
        
        贵先生元子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
        元子正在跟支行营业部主任龚静、计财科科长文秀、办公室主任桑可以等人商量,如何提高柜面的服务水平。
        元子嫌营业环境太脏、太乱,嫌工作人员的服务质量太差、态度简单粗暴。因此她决心整治,革除恶习,树立一种崭新的银行形象。
        
        贵先生则带着信贷科两位科长过大山和翟姑,以及私人金融科科长房春燕去走访客户。
        今天走到大垭口村。
        
        叫村支部书记过学农召集各村民小组组长和部分农民来,一起商量如何解决农民的贷款问题,贵先生决心免除农民所受的高利盘剥之苦。
        
        听说商业银行开发区支行的行长来了,不少未被邀请的农民也涌进过学农家,没有座位就站立在院坝里。
        
        贵先生看着一张张质朴的脸心里很激动。
        想到他们贷一笔款不仅要付利息,还要被二八折扣,不明白到底哪个环节在对他们敲骨吸髓。
        
        他先让私人金融科科长房春燕宣讲政策,并公开操作程序。
        不待房春燕讲完,人群就沸腾了。
        
        有人怒不可遏,要叫那些吃了他们回扣的人吐出来;有人悲怆地哭诉,为了还高利贷只差卖儿卖女了;有人谢天谢地,总算盼来个清明的行长;有人将信将疑,以后会不打折扣了吗?有人恳求,贷款不要经过村民小组、村委会一级一级审批,贷款的担保条件应该放宽一点……
        贵先生逐一记录下来,表示尽快答复。
        
        最后贵先生郑重宣布,如果商业银行再有人敢吃回扣,直接向他投诉,他必定严惩不怠。
        
        贵先生心中以为,公家的钱人人可以占有,受之无愧。私人的钱为别人辛苦所得,受一分就欠人家一分。逼迫人家私人掏钱来送礼,那就十分不应该了,而去逼迫那些已经很可怜的人,更是罪该万死。
        所以他讲得很激动,怒斥从中盘剥者天良丧尽。
        
        农民兄弟倍感振奋。
        一位叫匡一斤的小伙子说,他想养鱼,问能不能贷点款给他作本钱,贵先生叫房春燕记下来。
        紧跟着有人要贷款买台手扶式拖拉机,有人要贷款买一头耕牛……
        
        见贵先生随和,又有人来套近乎。
        一个人说他丈母娘的表姐夫的弟弟在崦嵫当大官,问贵先生是不是认识。见贵先生说不认识,他十分失望,便介绍他这位贵亲戚的情况,期盼他们能够相互认识,并满腔热情地要去引荐。
        旁人挖苦他:
        “这么大的官认得你?睡人家茅坑还嫌你比屎臭!”
        他涨红了脸争辩,努力要证明这位贵亲戚并不嫌弃他。
        
        一位妇人过来对贵先生说,她家的蔬菜种得好,叫贵先生不要上集市买菜,那些菜农药下得太重,要吃时鲜蔬菜她可以送到贵先生家里去。
        旁人揭发她的菜化肥下得太多。她十分生气,说她用的肥料全是从镇上的公共厕所挑回来的大粪,从不施用化肥。
        
        还有人跟贵先生说她会照顾坐月子的人,如果贵先生家生了娃儿,请她去做保姆是最合适的。旁人检举她会偷吃东西,她争辩说,只是吃了月母子剩下的东西……
        
        过学农轰走闲人,摆开酒席款待贵先生。
        
        在古集供销社当主任的过六山和在支行当中间业务科科长的过学工也被召回来,连同过家的长辈,全来作陪。
        
        过大山首先感谢贵先生和元子培养他们兄弟,过学工紧跟着表示决不会忘记贵先生元子的恩德。
        过家长辈和过学农、过六山都无不感念贵先生元子对过家兄弟的照顾,殷勤备至。
        酒喝得多了,过大山叫殷雄开车回去告诉元子,贵先生要留在过学农家住一夜。
        
        酒醒后贵先生听见四周是虫鸣蛙声,忽然明白是睡在过学农家。不知道自己酒后是否失态,他十分懊恼。
        
        起床摸索着开了灯,出去上茅房。
        茅房是屋后搭建的一个草棚。独自一人月黑星高夜出来,贵先生不免心生恐惧。
        仔细观察四周,蓦然发现对面一户人家,屋檐灯光下坐着位二十五六岁的女人,竟然是杜小荷。
        
        杜小荷被撤去支行办公室主任后,在不良资产管理科挂了个正科级副科长名衔,实际上是个虚职。
        但她从不抱怨,常常去帮助接替她担任办公室主任的桑可以做一些她力所能及的事,与桑可以相处得很好。
        
        桑可以不时在元子贵先生面前替杜小荷求情,说她跟杜子鹏、杜子举两人不同,杜小荷是个很善良的人,是被杜子鹏等人挟裹进团伙的。
        
        元子贵先生对杜小荷并无恶劣印象,仅仅是为了铲除杜家团伙才伤及她的,过后一直觉得有点冤屈杜小荷。
        贵先生元子曾想重新启用她,后来因为怕她深陷于崦峰公司的案件中,所以才暂时搁置不提。
        
        贵先生又听说杜小荷不肯住在银行分配的宿舍,而是每天都要回到乡下住。没有想到她乡下的房子竟是与过学农为邻。
        
        贵先生不无惊喜地摸黑走过去。杜小荷抬头见了他,激动得热泪盈眶。
        
        她领贵先生进堂屋坐下,沏上茶,问要不要弄点夜宵。
        经她一提醒,贵先生倒是真的有些饿了,就跟她进厨房。
        
        她说知道贵先生在过学农家,本来想过去看看的,又怕讨人嫌,决没有想到贵先生会过来看她。
        贵先生问她,这么夜深了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干什么?她说自己的丈夫赌博成性,常常彻夜不归。所以她就每晚都坐在屋檐下苦等,希望感动丈夫回心转意,不要丢下妻子女儿只顾自己快活。
        她说得泪流满面,不停地啜泣。
        
        杜小荷继续哽咽着说,结婚才四年,倒是守了两年空房。不知道哭过多少回了,独坐屋檐下苦熬苦等已经成习惯了。
        他们吵过打过闹过离婚,却是顾念女儿幼小不能失去亲生父亲,这才委屈求全努力感化丈夫,盼着丈夫幡然醒悟。
        害怕同事因此轻视她,她不敢住在银行宿舍,也不愿意跟父母住在一起听他们哀声叹气,所以新盖了这座房子。清静倒是清静了,但是难得听到笑语欢声。
        贵先生默默无语。
        
        杜小荷下碗面条端到厨房里的小桌上,贵先生捡张小方凳坐上去,尝几口后感慨:
        “放了些什么,怎会这么好吃?”
        杜小荷在他对面坐下,右手支着头,看贵先生大口吞咽,怔怔发呆。忽听贵先生问话才猛醒过来,说:
        “好吃就只管吃,介绍了做法你们又不会去做的,男人天生就只会享受。”
        贵先生愤愤说:
        “只会享受的男人必定是畜牲样的东西。”
        杜小荷幽幽怨怨说:
        “做女人的能得到丈夫几句赞扬,苦点累点也心甘情愿了。哪怕你不说好听的话,心安理得受着人伺候,作妻子的也无怨无悔,至少见着个活人……”
        说着泣不成声。
        
        贵先生长叹一声,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杜小荷意识到只顾自己哭,害得贵先生心情也不好,坚强地咽回眼泪,歉然说:
        “说着说着就扯到一边去了!”
        
        贵先生回去后将杜小荷的事对元子说了。元子叹口气:
        “怎会去找个这样的男人!”
        
        叫来桑可以一起商量,怎样才能帮助杜小荷。桑可以说:
        “杜子鹏曾经托公安的人,准备把那个赌棍抓进去强制戒掉他的赌瘾。可是杜小荷不同意,说弄回了人唤不回心有什么用!”
        元子说:
        “她一个人带着女儿住在乡下空房子里,时间一长会变态的,不如叫她回来住在银行宿舍,抽空大家好陪陪她。”
        桑可以说:
        “这话只好元子行长你去说,我是劝不回她的。”
        
        元子便去对杜小荷说,叫她不要怕人背后议论,多议论才好,一齐来谴责那个赌棍。元子劝她回来住,说银行才是她的家。
        杜小荷感念两个行长的关心,重新回到银行宿舍。
        元子又叫桑可以通知下去,不许有人在杜小荷伤口上撒盐,如是有这样的混帐东西,定饶他(她)不得。
        
        杜小荷三岁的女儿叫支支,原来是由爷爷奶奶照看着的,也接了来送进开发区幼儿园。
        
        支支太文静,比同龄孩子胆怯得多,元子抽空就培养她的活泼,任由她去砸一些东西,不许杜小荷管束她。
        支支很喜欢这个元子阿姨,常常去缠着她。元子自然是欢喜得很,把支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无论到哪里都爱牵着去。
        桑可以说:
        “再下去支支快不认得妈妈了。”
        杜小荷脸上渐渐添了几分欢乐。
        
        这一天,突然来了峰县检察院的人,带走了杜小荷和杜子举。
        
        贵先生慌忙向光震行长汇报。光震行长说杜子鹏和杜小桂也被带走了,他叫贵先生和元子保持镇定,静观其变。
        
        元子不肯将支支送回乡下去,桑可以说:
        “你是行长工作忙,支支由我照看,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元子带着支支玩玩还可以,真要像个母亲样照看支支她就手足无措了。桑可以虽然也是个姑娘,但在照看孩子方面比元子强了许多。
        
        渐渐有风声传出来,说杜家几个涉嫌特大贪污案,涉案金额惊天动地,估计杜家四个是活到尽头了。
        
        元子惊慌了,对贵先生说:
        “一定是崦峰公司这颗炸弹被人引爆了。”
        贵先生困惑不解:
        “怎么不听见束空有什么事呢?”
        
        两人便赶到崦嵫去,从光震行长口中探听消息。
        光震行长叫两人不要去打听,陷进去是十分危险的,即如他也是心惊肉跳。
        吉离副行长在旁边感慨:
        “他们太狠毒了!为了推脱干净,不惜杀人灭口。”
        
        元子不相信维坤市长会赞同束空这么干,她一定要去找维坤市长,央求她制止束空。
        
        维坤市长反问元子:
        “你认为应该怎么收场?是让杜家几个咎由自取呢,还是要再牵扯出更多的人更多的事?难道一定要把崦嵫闹得天翻地覆吗?这对大家有什么好处?”
        元子问:
        “为什么只怪杜家几个?”
        维坤市长说:
        “在崦嵫这个大家庭里,我是家长,对哪个不心疼呢?但是那几个不肖子孙闯下了大祸,如果不壮士断腕,这个家就要闹得四分五裂。我知道不会只是那几个闯的祸,但是不能个个都拉出来打得哭爹喊娘呀,只能重责几个以示惩戒。”
        
        元子要去看望杜家几个,维坤市长说:
        “绝对不可以。你现在只能是局外人,只能对所有的事一无所知。尤其不能开口说话,如果要开口为谁鸣冤叫屈,连我也没法保证是不是会有人要堵你的嘴。”
        元子发横说:
        “他们敢杀我!”
        维坤市长说:
        “在你死我活的情况下,逼急了什么事不敢做呢?没露出水面的人也要自保啊!”
        
        元子对贵先生说,她夜里经常梦见杜家几个。
        梦里见到的杜子举始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杜小荷则是哭得双眼红肿,她怕那个赌棍把支支送了人,说赌棍一家人都嫌弃支支是个女娃儿。
        杜子鹏央求元子:
        “我儿子在古集念书,一向在银行食堂吃午饭,你们不会赶他走吧?”
        杜小桂悲怆地质问元子:
        “我是贪了你一分还是占了你一厘?不动你的土不破你的财,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往死里整?”
        
        “秋处露秋寒霜降”,跟着就是立冬了。
        
        杜子鹏、杜子举、杜小桂、杜小荷等四人全被执行死刑。
        今天是他们的父亲四兄弟去火葬场。
        
        傍晚他们回到古集,四兄弟各人抱着自家孩子的骨灰盒,跪在商业银行开发区支行门口,代自家孩子说一声:
        “对不起!”
        然后磕了三个响头。
        站起来又缓缓走到开发区管委会楼前跪下,同样说一声:
        “对不起!”
        再磕了三个响头。
        又对着围观的人磕了个头。
        
        望着四个弯腰低头的老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贵先生泪眼模糊。
        听说当晚四个老人就悄无声息地将四个孩子合葬在一起,连碑也没有竖一个。
        
        桑可以决定收留支支,任谁都劝阻不住她。但是她不符合收养条件,就与赌棍签了个协议。
        她要带着支支去杜小荷坟前祭奠,贵先生元子一同陪去。
        
        距离杜家晒场不远的山坡上有座新坟,没有花圈,只有星星点点焚化了的纸钱灰烬。
        
        支支凄厉地哭喊着妈妈,动手去刨黄土。
        元子拉她过来紧抱在怀里,任由泪水流淌。
        桑可以插上香,献上一只大花蓝,然后就呆坐在地上。
        贵先生神情木然,看坟边枯草挣扎着要直立起来,奈何凛冽的寒风猎猎刮过,终至于刮得枯草伏地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贵先生招呼大家回去。
        走下山坡,蓦然看见杜子鹏那座显赫的房子前跪了老老少少一群人,正在冲着贵先生这一行人磕头。
        贵先生茫然不知所措,殷雄过来拉他上车。
        寂静的小山村,一如既往的寂静。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十九 或愚或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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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子夜里害怕,贵先生就同她住在一起。她象只小猫样蜷缩成一团,钻进贵先生怀里后才安定些。
        
        在古集,传闻越来越多。
        
        老镇上有家茶馆,叫一风顺。里面长年请了位说书人,现成段子不够讲了他就胡编乱造。
        杜家几个的案子曝光后,他便热炒。关心这桩案子的人本来就多,经他热炒,茶馆的生意顿时火爆。
        
        他说杜家几个有束空作后台还是被砍了头,可见是有大人物插手了。大人物不会到古集来,不来又怎能摸清底细?说明安插了人在古集卧底。他叫大家猜,来卧底的这个神秘人物可能是谁?
        
        茶馆里的人纷纷猜测,有人说:
        “开发区支行那个贵行长,就是清溪镇栾山人的儿子。他爷爷解放前是部长,他外公解放前是军长,他老子栾山人是大学老师,他妈也是大学老师,一家人都是了不得的,只有这种人家才会见上大人物,会不会就是他呀?”
        
        有人惊嘘:
        “清溪镇哪时候藏了这样的人物?”
        很多人都证明确实有栾山人这么个人,五七年下放到清溪镇的,过后一直就没有回城里去。
        有人就不解了:
        “他躲在清溪镇想做点啥?”
        
        说书人一拍手中的镇堂响板:
        “顺治爷皇帝不当躲在五台山做啥?这叫退隐。大人物都有怪脾气,达则兼济天下,退则独善其身,一旦退隐他就百事不问。不问事他也是大人物啊,说不定哪天他就吼一声,吓得你三魂荡荡七魂悠悠。”
        
        有人恍然大悟:
        “难怪栾山人的儿子不呆在大城市,突然杀回古集来,这就是专门来收杜家几个的。”
        
        说书人一拍镇堂响板:
        “懂了吧?见过这人面相没有?那是帝王之相。听他说话多和气,见过他对老百姓发脾气没有?这叫大胸怀!左右看看,方圆上百里排一排,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吗?再看跟他的那个元子行长,不光是相貌,看她那个派头,整个就是朱元璋的马夫人。”
        众人经他一点化,深信无疑了。
        
        说书人说:
        “还有好戏,你们看好了。有女儿的别往外面嫁,娶媳妇的别找外面人,这古集怕是要云开雾散了。信不信在你,说不说在我。哪天大家感念我提醒得早,就来朝贺几杯茶钱。如是我说错了,呸!当我放屁!”
        
        一风顺茶馆里的消息像涟漪样一圈又一圈向外扩散。
        很多人都听到了传闻,就贵先生元子听不见。
        
        贵先生继续推动农民贷款透明化操作。
        在营业厅用屏风隔离出一个区间,为“个人贷款受理处”。
        四周是木质沙发,当中一个四方茶几。贵先生要求房春燕的私人金融科,派人坐在这里与农民平起平坐办公。
        同时要求个人贷款只准在这里当面操作,贷款条件、操作程序、特例处理规定等等,全要公布。
        贵先生元子对个人贷款不再审批,只是盯住了银行的工作人员是不是透明操作,一旦接到投诉就一查到底。查证属实,从科长房春燕开始处理,关联人员一个不轻饶。
        
        元子则忙于推动规范化服务。
        从崦嵫旅游学校请人来对全员进行礼仪培训。
        对老师的要求是,学员中有一人不能达到要求,则培训费分文不付。培训结束后另请崦嵫宾馆来人组织验收,确保不致流于形式。
        培训对象包括她和贵先生、警卫、驾驶员、清洁工、食堂工作人员。
        
        元子还进一步采取矫枉过正的措施,推动建立规矩。
        柜面的服务过程通过监控录像,由专人在后台记录,一旦发现不能起立迎客、不能笑脸相迎、不能百问不厌、不能主动答疑解惑等等现象,无一例外将严惩不怠。
        环境卫生要纤尘不染,大理石地面要光亮可鉴。
        值勤警卫不能随意走动,不能衣冠不整,不能厉言喝叱。
        
        光震行长派来科技处的电脑人员,帮助建立开发区财务结算中心。
        
        从此开发区所有公职人员的工资奖金,一律由财务结算中心统一发放到每个人的存折上,中间不许任何人转手经办。
        
        取消开发区所有机关的银行帐户,即如请客吃饭,也由结算中心凭有权人签字同意的发票将资金直接划付到饭店,不经过任何中间环节划转。
        
        各机关征收的各种税费,包括村委会向农民征收的集体提留等项费用,由缴款人直接到银行缴纳,不许任何环节代收。
        应缴多少,公示周告。凡超标准收费,不仅缴纳人可以拒缴,而且要追究征收人责任。
        一旦发现私设小金库,无论金额大小,追究胡加仁和贵先生两个人的责任。
        
        一风顺茶馆几乎天天爆满。
        许多事就发生在身边,但是不少人还是愿意来听说书人评说。
        
        说书人开讲:
        “这些事原来听说过吗?猪屁股上盖个章兽防站就要伸手要钱。摆个小摊子,工商所开口多少就得给多少。村里头今天说提留明天就要大家分担,全凭一句话就吃钱,黑透了!
        “现在他们几大爷吃逑,钱全在银行,除非你有能耐撬开两个行长的嘴巴。敢去撬吗?小心别像杜家几个,脑袋给你扭下来。”
        有人补充:
        “当官的发薪水都给管起来了,吃不到空饷了。”
        说书人一拍镇堂响板:
        “你有多少花花肠子,人家早给你摸透了,一刀一刀那都是砍的要害。原先做点屁大的事,广播吼半天,净是光打雷不下雨。现在这把刀,不见光不见影,功夫上的说法,叫隔物打人,发的全是内力。”
        
        养鱼的匡一斤也在场,说现在农民去贷点款,跟原来大不一样了。说书人说:
        “多少年没有弄明白的事,原先当是玄乎得很,现在看很简单嘛!贷笔款,有人担保,收了庄稼就来还,为啥以前贷不到?就是那几大爷在里头捣鬼,想吃我们的回扣,好好一件事给他们弄得像光棍的短裤,到处都是洞洞眼眼。”
        
        众人哄堂大笑,笑得酣畅淋漓,笑出了郁积多年的困惑愤懑和无奈。
        
        有人对传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寄托沉重的希冀,以表达强烈的渴求;有人听传闻一笑了之,权当废话;有人则努力从传闻中嗅出气味来。
        
        加仁加义和开发区那些有点政治头脑的就属于第三种人,开始认真琢磨传闻所隐含的其他信息。
        
        杜家几个被枪毙后,加义急切地找加仁商议,贵先生元子到底是哪路人马?出手怎会如此狠毒?会不会背后对他俩也下黑手?
        加仁长叹一声:
        “看不出呀,两个人年纪轻轻,从束空手头搬倒杜家几个不费吹灰之力,两个人还装得像是局外人。”
        加义赞同:
        “不会错,两人道行很深呐!”
        黄果兰在旁边提醒:
        “元子不是一再追问加义的‘一亩三分地’吗?加仁弟弟那家公司已经被他俩捉住把柄了,加义的地盘可别再给他俩查出来。”
        加仁懊悔不迭:
        “待他俩太诚信了!只当是两个入世未深的乖娃娃,哪里能够料到是深山修炼上千年的一对妖。”
        加义问:
        “捉得住他俩什么把柄吗?”
        加仁说:
        “已经动过这念头了。企业那边的人跟他俩靠不近,杀了杜家几个,企业的人更不敢去靠近了。那家山人公司,注册资金是从上海过来的,拿不住什么把柄。”
        黄果兰喟然长叹:
        “手脚都做得干干净净。”
        
        农民贷款透明化操作后,划归开发区管理的古集镇十个村的村干部纷纷诉苦。
        原来农民贷款需要村里审批,村干部多少还有点权力,现在不要村里审批了,芝麻大点权力都被收光了。
        
        开发区财务结算中心正式运转后,大小官员都要撂担子,威胁说要调走。每分钱都被控制起来了,哪里还有工作的积极性?
        
        加仁也犯糊涂:
        “用点钱都得找贵先生元子,我这个当主任的不管钱只管事,那不是和尚的鸡巴摆样子的吗?”
        加义说:
        “我们公司的财务章都控制在他俩手中了。条条路都给堵死了,两人厉害,不会错,厉害!”
        黄果兰建议:
        “由他俩去弄,让开发区瘫痪下来!”
        加仁摇头:
        “瘫痪下来他俩有什么责任?一旦大小官员闹起来,只会怪我控制不住局面。”
        加义感慨:
        “你还不能说他俩做得不对,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准私设小金库,资金集中管理,收支两条线,减少中间环节防止资金渗漏,这些理由都是站得住脚的。就不想想水至清则无鱼,没点油水谁肯去卖命?我看就是安了心要绝大家的财路,不会错,就是这回事!”
        
        三人商议后决定,透点风出去,该征收的钱也不去收,不该支出的钱尽管开支,贵先生元子要是卡住,就由他俩做恶人去。
        
        这边过大山来找贵先生说:
        “信贷员开销大,光靠那点工资奖金是不够花的。现在强调纪律,制度订得也很严,外块全没有了,买包香烟都得自己掏钱,信贷员有情绪。”
        贵先生叹气:
        “分行就给我这么点钱,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鼓励大家去捞外块吧!”
        过大山说:
        “好多企业都在疏远我们,就是想捞也未必就能捞到多少。”
        贵先生惊问:
        “为什么要疏远我们?”
        过大山说:
        “有人讲我们做事不义气,不敢跟我们交往太深。”
        贵先生笑笑问:
        “哪样事我们做得不义气?”
        过大山不肯讲。
        
        桑可以找元子反映:
        “听到好多职工在抱怨,收入明显减少了。杜家几个管事的时候,经常发钱发物。不管钱从哪里来的,职工得了实惠。现在是各方面的要求都比原来严格得多,做得也比原来吃力,反而不如原来的心情好,感觉没有什么盼头,提不起精神来。”
        
        元子找贵先生商量,要不要打个报告给分行,申请追加点费用。贵先生估计只会去讨气受,如果能够追加根本不用去申请,行长还不清楚支行的难处?
        
        过学工敲门进来,见两个行长都在,张了嘴又将话咽回去。他忌惮元子,改口说没有什么大事,就要退出去。
        元子逼他把话说出来,他先说明:
        “只是有这么个情况,并不是说我就主张这样去做。”
        
        他详细介绍,他堂弟过六山的古集供销社在做香烟批发,缺少流动资金。知道银行的贷款指标很紧,再申请贷款不容易批准,便想到跟银行合伙做香烟生意。
        风险由供销社承担,银行只要出资金。收益方面,除支付正常利息外,另给百分之十。
        
        元子吓唬他:
        “钱收不回来你就是抵押品。”
        过学工说:
        “我堂弟总不会害我吧!”
        贵先生说商量后再答复他。
        
        过学工退出后,元子说:
        “这跟卞红亮的红房公司一样的交易,无非一个炒地皮一个贩香烟。”
        贵先生不以为然:
        “卞红亮是我们控制不住的,现在过大山和过学工都是我们的职工,过六山会害他两个堂兄?”
        元子问:
        “就算风险可以防范,百分之十的收益你进什么帐?未必也设个小金库,落得杜家几个同样的下场?”
        贵先生猛然想起:
        “高点放在山人公司的八百万,现在作存款利息太低了,不如借给供销社,一年增加一百多万收入哩!”
        元子也觉得这个办法好:
        “我们没有动用别人的钱,首先是理不亏呀!”
        
        使唤过学工去叫来过六山,贵先生说:
        “正常贷款现在指标很紧,我有个朋友倒闲着八百万资金,他同意借给你,不过私人的钱不要发生风险才好。”
        过六山表示:
        “我两个哥哥在你们手下,对你和元子行长感激还来不及哩,哪敢害你们!”
        元子问:
        “做香烟到底有多大的毛利?”
        远六山说:
        “我们跟烟厂是两票结算,一部分资金打给烟厂,这是按出厂价计算的;另一部分资金打给中间人,这是手续费,两项加起来算平均成本只有批发价的一半。”
        
        又说了会儿闲话,过六山说:
        “做香烟是本大利大,如果能够再凑点资金,那就不得了啦!”
        元子问:
        “怎样不得了?”
        过六山说:
        “甩开中间人,直接跟烟厂谈笔买卖。进一批烟回来,两个月保证销光。”
        元子问:
        “得多少钱才能做一桩这样的买卖?”
        过六山说:
        “至少五千万。”
        元子问:
        “有五千万你怎么保证资金的安全?”
        过六山说:
        “如果还是不放心,我就说句死话,用供销社的名义千方百计去别的银行借了款来,也要保证归还你们这边的钱,帐烂在公家头上也不能损了私人。”
        元子纠正他:
        “公家头上的帐也有人来查理的。”
        见过六山尴尬了,元子笑笑说:
        “现在没有把握,不过我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帮你们发笔财。”
        
        送走过家兄弟后,元子拨通高点手机,详细将这桩生意讲了,问他肯不肯参与。
        高点说他们公司的钱存在银行太多也犯愁,如果风险能够有效控制他愿意试一笔。
        
        兄妹俩又说了些别的话,元子忽然红了脸。贵先生问:
        “说什么啦?”
        元子不无羞涩地说:
        “保证他们公司百分之十的收益就可以对董事会交代了,多余的归我们。”
        贵先生问:
        “他知道我们的事了?”
        元子说:
        “连妈妈都知道了。”
        贵先生小心问:
        “那你肯不肯去见我父母?”
        元子点点头。
        
        殷雄开着汽车,出古集后沿一条尘土飞扬的机耕道颠簸了近两小时,这才到清溪镇。元子说:
        “再不想走这条路了,颠得人骨架全散了。”
        贵先生安慰她:
        “南北一级公路开通后,从古集到清溪只需半个小时,也不颠了。”
        
        说话间汽车停在清溪河边草坡上,贵先生挽着元子朝一座坐西朝东的砖瓦房走去。
        房前是蔬菜地,棚架上吊着冬瓜,地上长着卷心菜、萝卜、青菜、香葱、蒜苗……
        一只母鸡领群小鸡啄食,元子伸手要去抓,母鸡扑腾着翅膀过来攻击,吓得元子尖叫一声。
        
        屋里出来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拄着拐杖,温和地说:
        “贵贵回来啦!”
        贵先生叫了声“爸爸”,介绍元子:
        “她叫纪元子。”
        说着就红了脸。元子叫一声“伯伯”也红了脸。
        栾山人对元子说:
        “山野情趣,不知道能不能习惯?请进屋吧!”
        
        一排四间房,栾山人领元子贵先生进中间客厅坐下。
        客厅当中是个琴台,正对大门口。
        
        视线缓缓朝前推进,但见一畦菜地,一条弯弯小河,一片平整农田,一道横卧的山岗。再远处笔直陡峭的悬崖夹住一道峡谷,瀑布飞溅。透过幽长的峡谷眺望,群山峰峦叠嶂,最远处云缠山腰山入云海。
        
        元子坐上琴台问:
        “早晨太阳直射过来,夏天会热吗?”
        山人微笑着说:
        “我每天看到的都是日出,看不见日落。”
        元子笑嘻嘻说:
        “有点意思。”
        拨了根琴弦,悠悠荡荡的琴声袅袅不绝。
        
        山人招呼贵先生去里面房间,长久不出来。
        元子隐约听见贵先生在哭,在苦苦哀求,同时听见山人粗重的吼声。突然贵先生冲出来,拉上元子:
        “我们走。”
        山人一瘸一拐追出大门,“哇”一声喷出大口鲜血,扑通倒地。
        贵先生扔下元子跑回来,抱起山人哭喊“爸爸!”
        山人睁开眼睛,急促喘息,挣扎着说:
        “孩子,你不懂幸福!你只能得到名利……”
        山人哽咽着,老泪纵横。
        贵先生只是哭,抱山人进屋去。元子惊恐不安地跟进来。山人对元子挥手说:
        “孩子,你请回吧!别怪我无礼,我不能忍见你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尽早挣脱出来吧……”
        元子扑簌簌掉下成串的眼泪,转身冲向汽车,殷雄紧紧跟上。
        
        贵先生妈妈回来后,也是不赞成贵先生与元子相爱。
        父母都认为,贫民的孩子攀龙附凤无一不是场悲剧。
        
        妈妈说地位差异太大将造成巨大的心理落差,这种落差会导致双方的心态扭曲。
        热恋中相互会宽容对方,将一切都掩盖起来。但是当面对琐碎而真实的生活时,需要的不是甜言蜜语而是协调行动,曾经掩盖的一切就会变成相互协调的障碍。
        妈妈拉过贵先生坐在身边,举手抚摩着他头说:
        “什么叫婚姻?就是用合适的砖头砌一座遮风避雨的房子。你和纪元子材质不同,怎么能够粘合起来?即使纪元子是个好姑娘,但是她脱胎于另外一种家庭,她有勇气将自己削剪成一介贫民吗?或者你有能力将自己抬高到与她相等的地位吗?”
        贵先生流着泪说:
        “我就是喜欢她,我不觉得有什么差异!”
        妈妈叹息一声:
        “我和你爸爸的家庭都是以前的大户人家,就我们家的事已经见得太多了,不需要再去证明。”
        
        山人平静地对贵先生说:
        “现在分手是吃一副中药,咽下的是痛苦得到的是健康。难道非要拖延到多吃几副中药吗?”
        贵先生赌气说:
        “我愿意吃!”
        山人不再生气,平静地说:
        “孩子,我们是悟出了很多真谛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运行轨道,要改变一个人的运行轨道不容易,勉强去改变将导致毁灭。
        “纪元子条件优越,她走的是地球轨道,你条件差得多,走的是外星轨道,两人非要走到一起,对于她来说是走向伤害,对于你来说是走向毁灭。
        “直截了当说,以你的收入水平怎么去支撑她高贵的尊严?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你去冒险掠夺财富,二条路是你被她供养起来。冒险是什么后果你应当清楚,被她供养起来你心态能正常吗?
        “心态一旦失去正常,你会去干什么?只会去冒险!
        “纪元子是树,燃烧后她是火炭,埋葬后她是煤,无论火炭还是煤,换种方式她同样能够燃烧。而你是草,燃烧后是灰烬,埋葬后腐烂成泥。”
        妈妈帮助山人说:
        “平民百姓也有可能异乎同类,甚至飞黄腾达。但是这种情况往往是特定条件下形成的,你不能去追求这种特定条件,这种特定条件有时仅仅是一种意外。”
        贵先生问:“那还要去努力干什么呢,随波逐流好啦!”
        妈妈说:
        “你要学会出世和入世,出世则通,入世则达。既不要像树叶漂浮于水面,也不要像烂泥淤积于水底。这些话你慢慢去领悟吧!只要相信一点,我和你爸爸不是糊涂虫,更不会有蛇蝎心。”
        
        父母苦口婆心,百般开导。第二天也不让贵先生回古集,他们是千叮咛万嘱咐。
        
        贵先生一向听话,从没有讨父母如此这般忧虑过。
        在父母反复教导后,贵先生有些恍恍惚惚了。
        有时觉得自己果然缺乏理智,稀里糊涂只管朝一条道上走;有时又觉得是父母糊涂,在用一种错误的思想影响他正确的行为。
        
        但是兜头这盆冷水,毕竟令他清醒了许多,使他能够从爱情的热浪滚滚中挣脱出来,重新审视他与元子的关系。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二十 朋友的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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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子异常平静。
        听贵先生讲完他父母的意见,元子只是问:
        “你怎么想?”
        见贵先生低头不语,元子淡淡一笑。
        
        再见到元子时,她平静得令贵先生感到心悸。
        她淡淡地微笑着,既不显露怨尤也不透出伤感,甚至不见尴尬。
        她一如既往上班,一如既往同贵先生讨论工作。
        贵先生努力避开她眼睛,她却并不怕与贵先生对视。贵先生曾经猜想她会发怒,她会哭得像个泪人,她会发誓改造自己……绝没有料想到,她会像狂风暴雨后的湖面,波平浪静。如不是草木含泪,遍地泥泞,几令人忘记不久前才刮过风下过雨。以至于贵先生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爱着自己?
        
        元子突然对贵先生说,她要回北京去。
        贵先生要送她到机场,她不同意。贵先生问她什么时候返回,她说不一定。
        
        贵先生打电话给香香,告诉她最近发生的一切。香香说:
        “父母的意见可能是正确的。我们同他们家的人可能确实存在一道陡坡,他们滑下来不甘心我们爬上去也不适应。在这里跟高点接触得不算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没法靠近,现在算是明白了。”
        香香觉得大家都冷静下来认真想一想不是坏事。她叫贵先生善加珍重,她很快就要回来了。
        
        计财科科长文秀来找贵先生汇报:
        “开发区财务结算中心入不敷出,现在帐上已无钱可付了,是停止支付还是允许透支?”
        贵先生赶紧给加仁打电话:
        “能不能通知各机关加紧征收,支出上能不能从紧一点?”
        加仁说:
        “光发个通知恐怕不行,专门开个会吧,你在会上再强调一下。”
        贵先生说“这样也好。”
        
        他叫文秀加班搞个材料,将征收和支出分别同往年进行比较,哪些多了哪些少了。
        文秀做事认真,立即就去准备。
        
        在食堂吃晚饭的时候,桑可以安排人下碗面送到文秀办公室去。
        晚饭后贵先生赶去她的办公室,见一碗面已经凉了,文秀仍在埋头写材料。
        
        贵先生叫她先充饥,她拿过面条胡乱吃过几口就搁下。忧心忡忡说:
        “照这样下去开发区今年要赤字近千万,拿什么来填补?”
        贵先生靠过去看她列出的报表,长叹一声:
        “反倒变成我们的事了,他们倒不操心。”
        文秀建议:
        “跟分行汇报,我们管不住他们的钱,现在变成全来吃银行的大锅饭了。”
        贵先生心事重重说:
        “一开始就不想管,拗不过行长呀!元子为这事发了火也没有用。”
        
        文秀突然问:
        “你和元子行长是不是在闹别扭啊?我们都看出来了。”
        贵先生看着她,却不回答。
        
        文秀穿件鲜红的高领羊毛衫,衬出脸蛋红彤彤的,一双眼珠愈是显得黑白分明,透着小家碧玉质朴的柔媚。见贵先生盯着了看,她有点羞涩。
        
        贵先生问:
        “你们背后怎么议论的?”
        文秀说:
        “估计你俩不仅仅是呕气,像是翻脸了。”
        贵先生勉强笑着问:
        “你们凭哪点看出来的?”
        文秀说:
        “姑娘们在这些方面是很敏感的。”
        
        四周寂静,窗外月光如水。贵先生怔了怔,心头空无一物。突然回头对文秀说:
        “快点赶完手头的材料,一会儿请你去吃夜宵。”
        文秀有点忸怩,低声问:
        “龚静她们几个一起叫去吗?”
        贵先生猛然意识到只请文秀一个人确实不妥当,便说将几个科长都叫去。
        
        在独缺元子的情况下聚餐这还是头一次,大家都少了许多拘束。
        龚静和文秀在贵先生左右坐下,翟姑过来将龚静拖开,笑嘻嘻说:
        “趁元子行长不在我来补缺。”
        众人轰然大笑。翟姑并不表现出十分难为情,坐下后洋洋得意地嗅了嗅贵先生衣服:
        “哇——难怪元子行长每次都要靠近贵行长坐!”
        房春燕问:
        “闻到什么啦?”
        翟姑装模作样说:
        “陶醉!”
        
        房春燕便去拖开贵先生右边的文秀:
        “你羞羞答答的白占了这个好位置。”
        过大山叫唤:
        “文秀,坐哥哥身边来。”
        龚静骂他:
        “老牛爱吃嫩草。”
        过大山嬉笑着说:
        “你总不是嫩草了吧!”
        五朵金花一起来骂他。龚静骂他:
        “像个屎壳郎,一身都是臭气。”
        翟姑骂他:
        “一张臭嘴用高猛酸钾都洗不干净!”
        过学工跟进去掺和,问:
        “这话什么意思?”
        五朵金花突然哄笑,笑得直不起腰来。
        
        房春燕噼哩啪啦冲他一顿挖苦。文秀却慢吞吞说:
        
        有个秀才不当心踩着只乌龟,赶紧说声对不起。
        乌龟抬起头,望着秀才只是张嘴。
        秀才见乌龟抬头张嘴,猜想它是生气了,再说声对不起。
        乌龟仍是抬头张嘴,秀才猜想它还没有消气,又说声对不起。
        乌龟说,你说的人话我听不懂,我只能听懂王八话。
        
        听她说完,连贵先生也忍俊不禁了,笑得前仰后合。
        桑可以笑得“唉哟唉哟”叫唤,缓过一口气说:
        “文秀的羞羞答答是装出来的,这种骂人话也能编出来,肚子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
        翟姑紧追着问:
        “为什么今晚上是文秀打电话通知我们?”
        房春燕说:
        ‘对呀!桑可以才是办公室主任。说明贵行长今晚请客文秀是最先知道。坦白交代,为什么你最先知道?”
        
        大家越闹越疯,酒也就喝得多了,离席后个个摇摇晃晃。
        
        一位服务员来叫贵先生接电话,贵先生跟她到总经理办公室,醉眼朦胧问:
        “谁的电话打到这里来了?”
        之丙姑娘反锁上门,扶贵先生去沙发上坐下,含着泪说:
        “没有电话,见你醉了,叫你来缓口气再走。”
        递上一杯早已沏好的茶,贵先生一口喝干,一头倒在沙发上。
        
        之丙姑娘犹豫了一会儿,靠过去搬他躺得舒服了,又动手替他按摩。
        贵先生忽然坐起来,紧抱着之丙姑娘红着眼圈说,跟元子的缘份到头了,他觉得活着没趣了,已经心灰意冷了。
        之丙姑娘陪着掉泪,说她已经看出来了,一直就在担心贵先生受不了这个打击。
        之丙姑娘责怪元子是个薄情人,说变心就变心。
        贵先生说不是元子变心,而是他自己突然没有主意了。
        
        他对之丙姑娘说,父母仅仅因为元子高不可攀,便不问青红皂白就要贵先生跟元子趁早分手,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因此突然间有点不知所措。
        之丙姑娘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就低头不语。
        贵先生忽然莫名其妙的发怒,说他不要爱情了,净是烦恼!
        
        计财科科长文秀和办公室主任桑可以,陪同贵先生去开发区管委会。
        加仁和管委会副主任田三亩以及其他相同级别的人坐在主席台上,台下则是乱哄哄地坐着开发区各机关的头头脑脑。
        见贵先生一行三人到场,加仁请他们去主席台入座。
        
        开发区党工委和管委会是在古集镇党委和镇政府基础上组建的,因此大部分干部是原班人马。
        他们不改农村干部的习性,说话的粗门大嗓,抽烟的肆无忌惮,咳痰的声音洪亮,坐得歪歪斜斜,穿着随随便便。
        
        贵先生三人是度身定制的西服,受过礼仪培训后走路坐姿都很规范,加上年轻,愈是显得男的英俊女的鲜艳,于是会场上的人就直了眼盯着三人看。
        
        加仁清了清嗓子说:
        “现在开会!今天的会议有四项议程,一是请三亩副主任对前期工作进行总结并对近期工作进行布署,二是请支行贵行长作指示,三是我再讲几点意见,最后一项议程,大家都明白,叫财神爷请我们吃顿饭。”
        台下轰然大笑。开发区社会局的局长大声说:
        “这第四项议程让我去安排吧!嘴巴都馋得起泡了才捞到一顿酒渴,不能随便就打发了我们,弟兄们说是不是啊?”
        开发区招商局局长说:
        “天天在外面招商引资,吃方便面吃得拉屎都不成块了,再不添点营养,肾虚气短屙尿都成问题。”
        众人又笑。笑声中开发区社会局局长说:
        “屙不出尿怕不是吃方便面害的,该不是被野鸡啄伤了?”
        
        笑声一浪一浪滚过。
        坐在主席台上的田三亩笑得前仰后合,不当心仰翻在台上,爬起来骂:
        “狗日的安心不要我坐稳江山,哪个放的三只脚凳子?”
        开发区办公室主任在台下说:
        “现在穷,没有那么多好凳子。反正你功夫好,两腿当中悬吊起的那根玩意儿闲着也是浪费,不如借用来当只脚使……”
        田三亩大笑着骂:
        “你狗日的,是要把我私人的东西拿出来给公家使!”
        ……
        加仁主任笑够了,这才提高嗓门喊:
        “好啦好啦,开会开会。”
        
        田三亩煞有介事地总结前期工作,总结出了很多成绩。
        
        贵先生如坐针毡,很不习惯这种粗野得四处弥散着兽欲的氛围。
        他看看桑可以和文秀,两人还算镇静,一副充耳不闻的神情,只顾低头翻阅手中的材料,贵先生心中稍稍安定。暗暗庆幸元子没有在场,要是她在场一定会拂袖而去。
        一想到元子,胸中充满了苦涩。
        
        贵先生深深地吸口气又重重地吐出,眼前一片灰暗。
        跟元子在一起他确实感到有一种落差,心理压力确实很大,但是因此也调动起他满腔的激情。
        他不再自卑,不再自怨自艾,不再胆怯退缩。他甚至充满了傲视群雄的情怀,内心涌动着强烈的征服欲去迎对强大,而对弱小则心存关爱和怜惜。
        而现在,他如同蜷缩在温暖的小屋里,看窗外皑皑白雪覆盖着的群山,内心孤寂忧郁,没有热情没有希望,甚至没有愤怒没有诅咒。
        
        掌声惊扰了他的伤感,大家在欢迎他讲话。
        他叫文秀先将征收和开支方面的情况向大家作一个透彻的分析。
        
        文秀大概是早就憋了一股气,所以虽然红着脸,语气却是十分严厉,话也说得尖刻。她直言不讳讲:
        “该收的钱也不收……”
        地税分局的分局长在台下嚷:
        “这是胡说!哪些该收的钱没有收?”
        文秀尖锐地揭露他:
        “就是你带的头!你对养鱼的匡一斤讲,‘特产税你也别缴了,拿两斤鱼给我尝个鲜!’当时在场的还有大垭口书记过学农,管委会付主任田三亩也在场,不仅不批评制止,还各人拿了几斤鱼回去!”
        田三亩恼羞成怒,打断文秀的话:
        “你这小狗х胡扯你妈的蛋……”
        接着的话越来越难听。
        
        文秀气得直哆嗦。贵先生怒不可遏,霍然站起来指着加仁质问:
        “你也不管一管?”
        加仁息事宁人,哈哈笑着说:
        “三亩你不要骂人嘛,文秀你也不该无中生有嘛!”
        贵先生突然扯上文秀,下台扬长而去。
        
        回到支行后,贵先生将几个科长召集在一起,商议怎么对付开发区管委会的一帮人。
        桑可以说:
        “要闹就要闹得大,闹到由分行来解决。”
        贵先生问:
        “怎样才能闹得大?”
        过学工说:
        “不给他们用钱,卡死他们!”
        过大山说:
        “这样做我们理亏。”
        营业部主任龚静抱住文秀的肩膀在安慰她,这会儿说:
        “打击面不要太广,只挑几个人来整治。像田三亩这种人,他签字的发票不忙报销,派人去查个底朝天,直到查清楚必须报销才支付,这就相当于取消了他的签字权。”
        信贷科副科长翟姑说:
        “田三亩介绍过来贷款的几个企业,把贷款全收了,让那几个企业去逼迫田三亩出来求情。”
        桑可以说:
        “田三亩的老婆在乌加义手下做临时工,叫乌加义辞掉她,乌加义要是不听,就在资金上卡死乌加义。”
        过学工说:
        “田三亩的弟弟在古集供销社,叫我们家老六找碴整整他。”
        吵吵嚷嚷什么样的馊主意都有。
        
        贵先生火气正大,就同意先拿田三亩开刀。希望通过制服田三亩,进一步扩大影响。
        
        黄果兰与田三亩积怨很深,一直吵着要乌加义辞掉田三亩的老婆。
        加义怕因此与田三亩发生正面冲突,一直左右为难。
        现在桑可以转达了贵先生要惩治田三亩的意思,加义立即就将田三亩的老婆辞掉,并放出话说是迫于贵先生方面的压力。
        
        田三亩在会场上辱骂文秀的事传开后,很多人不愿意卷入他们的冲突,因此田三亩托了好多单位,都婉转拒绝招收他的老婆。
        
        田三亩一直在同加仁争抢签字权。
        不该他签字的发票他也要签,加仁不同意报销的费用田三亩却签字同意了,因此各部门的头头脑脑就在他俩中找空子钻。
        这回贵先生那边卡死了田三亩,加仁欣喜若狂,加紧将签字权收归自己一支笔。
        
        在财务上没有签字权了,田三亩说话软了一半。
        各位头头脑脑见风使舵,就迅速抛弃他。
        
        田三亩又被几个开店办厂的亲戚朋友纠缠着。
        他们央求田三亩去银行说情。被银行釜底抽薪,他们的流动资金无法周转,一天一天净是损失,因此心急如焚。
        
        田三亩自然清楚是贵先生等人在孤立他,但是又无可奈何。
        想想自己在的古集镇当党委书记时,那是一言九鼎,哪个人不是他张口就可以骂的?现在除了还有个级别,还有点余威,接近一无所有了。
        于是他越想越愤怒,禁不住恶气攻心,终于病倒了。
        
        过学工暗中喜欢文秀,文秀遭到田三亩辱骂,他比谁都报复心切。
        他去假传贵先生的话,叫医院不准对田三亩特别护理,凡是自费药都必须由田三亩自己掏钱。
        医院将这些话转告田三亩。
        三亩五十多岁的人,一向身体就不好,终日又是暴怒,病情日渐加重,眼看就要不治了。
        医院急忙找加仁主任汇报。
        加仁找贵先生说,要是弄出人命来可就是大麻烦了。
        
        贵先生这才知道过学工假传了他的话。
        他怒骂了过学工,赶紧带上几位科长去医院探视田三亩,并自己掏了两千块钱给他。
        田三亩感动得热泪盈眶,再三向文秀道歉。
        立即将他转院到崦嵫,不惜一切代价抢救,这才将他挽救回来了。
        
        不过从此田三亩就变样了。
        鬼门关前去过一趟,幡然醒悟只有生命才是属于自己的。于是他淡泊宁静了,冷眼看螃蟹横行到几时。
        
        这场争斗被人渲染后,有人说贵先生狠毒,有人说贵先生仁义,有人说贵先生是收人魂魄的主。
        
        开发区的财政赤字仍是无法填补。
        贵先生向光震行长汇报,光震行长说:
        “一方面分行去争取发行开发区建设债券,另一方面你们也要动点脑筋,不能全靠分行来填补窟窿。”
        贵先生从光震行长的话中听出有责怪他无能的意思,不免惶惑焦虑。
        
        过六山来问合做香烟的事,说元旦春节期间是最好时机。
        元子不在,高点的钱是不会汇来了。
        贵先生忽然想到,不如由开发区出面与古集供销社合做香烟,赚了钱就可以弥补部分财政赤字。
        
        他将这个主意向吉离副行长汇报,吉离副行长说:
        “不要跟我汇报,更不要跟光震行长汇报!你们自己去做,不过要做就做得不留后患。赚多赚少是次要的,关键是每一道手续要经得起检查。”
        贵先生大喜过望,急忙找加仁加义商量。
        
        他初步考虑,贷一笔款给南北一级公路股份有限公司,再由加义以预付货款的名义将资金划付给加仁的弟弟公司。然后通过加仁的弟弟公司与古集供销社合做香烟,赚钱后除个人小有酬劳外,大部分用于弥补财政赤字。
        
        加仁加义面面相觑。
        一直怀疑贵先生元子是捉鬼的钟馗,听这一习话后恍然明白他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精怪。
        顿时感到亲近得多了,不约而同赞叹是个好主意。
        
        加义说:
        “怎么分配后面再说,先把钱搞到加仁的弟弟公司帐上不会错。”
        加仁说:
        “用来弥补财政赤字这只是应付上面的理由,到底拿出多少来弥补还不就是我们说了算。这事我看应该搞个纪要,表明是集体研究决定的,顶个壳在头上好把我们掩护起来。”
        贵先生一心想的是弥补财政赤字,听两人的意思却是要把赚来的钱大部分分掉,不免害怕,提醒说:
        “别弄出事来了。”
        加义大包大揽:
        “老弟你放心,我们做事肯定不会错!”
        
        有了这一层共同利益上的相互牵挂,加仁加义就对贵先生十分服贴了,对他精密周详的谋划也是十分佩服。
        
        于是加义号令开发区各部门的头头脑脑,在财务上要绝对服从贵先生等人的管理,敢有违抗的给予纪律处分,直至撤官罢职。
        
        之丙姑娘来电话,向贵先生诉说,开发区各部门的公款吃喝越来越少,山人饭店的营业额就直往下跌,再不想办法饭店就要亏本了。
        贵先生问她有什么办法,之丙姑娘说想做点熟菜去走村串巷叫卖,好歹也可以对付几个人的工资。
        贵先生觉得这样做没法保证熟菜的卫生,叫之丙姑娘再找人商量,看能不能想点另外的办法。
        
        这边文秀来报喜,支出开始减少了:
        “就是那张嘴,一年不知道要吃喝多少钱。严格控制吃喝后,财政就明显好转了!”
        贵先生看着文秀,不知道该表扬她还是应该批评她,淡淡地说:
        “关键还是要开源而不是在节流。没有人吃就没有人种,没有人种土地就闲着了。土地一荒芜,农民就没事干,进城又找不到工作,整天睡觉晒太阳,体力精力都浪费了,这是更大的浪费。”
        文秀乘机叫苦:
        “我们想吃没得吃呀,你又不肯多发点钱给我们。”
        贵先生叹口气:
        “你还不知道有没有钱可发吗!正要找你商量这事,年关到了,怎样才能给职工谋点福利?”
        文秀说:
        “空开些发票来报销。比如开张会议费发票,直接从营业费用中开支了,这笔钱就好提出现金来用于职工福利。”
        贵先生问:
        “还有什么发票可以从营业费用中直接列支?”
        文秀说:
        “装修费、印刷费、办公用品、差旅费……”
        贵先生担心:
        “营业费用开支太多,分行不要找上来?”
        文秀说:
        “分行财务处长王公是个贪小便宜的人,送点甜头堵住他的嘴他就不会吭声了。再叫他把唐莲副行长那里摆平,光震行长如果追问,自然有唐莲副行长帮忙顶着。听说其他支行都是这么干的。”
        贵先生仍是担心:
        “报销出来的钱进什么帐呢?总不能去设个小金库。”
        文秀说:
        “食堂有个专用帐户,那又不是私自设立的小金库。弄到钱后及时发给职工,帐上余额不大就不会惹人注意,谁会去查发生额?就是查了又能怎么样?只要个人不多贪占,应该不会有麻烦。”
        贵先生觉得这是个高招,叫文秀跟过大山、翟姑商量一下:
        “发票由他俩去弄,你负责将各方面抹平。”
        
        过大山很快就弄了张四十多万的装修费发票,果然王公处长和唐莲副行长都不吱声,很顺利地就将这笔钱从大帐上划转到了食堂的小帐。
        支行全体人员一人可分一万元,皆大欢喜,互相还提醒,不要声张。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二十一 金钱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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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雪雪冬小大寒”,一场大雪消融后,再经过极寒,眼看就要立春了。
        正是阴历腊月间,乡下人最忙的是两件事,置办年货和清算相互的拖欠。
        
        今年又多出了一件事,那就是兑换新钞。
        此事是由支行营业部主任龚静引发的。
        
        龚静不过二十四五岁一个姑娘,但是比其他四朵金花早熟,而且宅心仁厚。
        她知道乡下人过年喜欢兑换点不同票面的新钞。以前如果没有熟人帮忙,一般人找到银行去多半面临一声“不行!”
        今年龚静提早去找分行金库保管员王枝枝,送她些好处,这只闹山麻雀就喜笑颜开了,任由龚静去调拨新钞。
        有分行金库作后盾,龚静就叫柜台工作人员放量供人兑换新钞。
        
        此事很快在古集传开,兑换新钞的人接踵而至。
        养鱼的匡一斤将仅有的那点沾着腥味的破钱全部兑换成新钞,像是占了多大个便宜,乐得合不拢嘴。他还要将大面额钞票全部兑换成小面额,说是这样一来攥在手里有种大把大把的丰厚感觉。
        一风顺茶馆的说书人,则是要把零钞碎角子全部兑换成一元的新钞,说是预兆一元初始万象更新。
        
        古集信用社和其他银行设在古集的办事处,是属于峰县管辖的,没有商业银行开发区支行的级别高,更没有商业银行与开发区管委会这种混合结构的优势,因此一向默默无闻。
        
        为了生存和发展,他们不时放出风说,商业银行是嫌贫爱富的,只挑大客户,一般人不要去攀附,硬挤进去也是坐冷板凳。
        有人相信这话,对商业银行敬而远之,“宁作草堂坐上宾,不入朱门偏房席”。
        但是这只是针对单位客户而言,个人不会去多考虑这些。
        
        见商业银行放量兑换新钞,柜面人员也和气,环境又是十分整洁,他们就纷纷将存款放进商业银行。
        信用社和其他银行的办事处着了急,也急调了新钞来供人兑换。
        
        十里八乡便传闻,古集镇不用旧钞了,会不会是旧钞将要退出流通,像粮票布票一样说声是废纸就变成废纸了。于是怀抱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加紧将手中的旧钞兑换了,这才心头踏实。
        
        贵先生自然不会为此去繁忙。
        
        之丙姑娘盘了帐,山人饭店开业至今不到一年,净赚将近一百万。贵先生惊骇,怎会赚了这么多钱?
        猜想之丙姑娘为此付出了不知多少代价,便奖她十万元。
        之丙姑娘说每月薪水足够花了,她想将这十万元入股山人公司。贵先生又让十万元干股给她,之丙姑娘便拥有了二十万股份,也是个小老板了。
        
        加仁叫贵先生去,说他的弟弟公司一年来承蒙加义和贵先生等人照顾,获利颇丰,要酬谢贵先生和元子各五十万。
        贵先生说他没有作过多大贡献。
        加仁说由于提前预付资金给他的弟弟公司,一年来仅贷款利息就省下三百多万元,酬谢他和元子各五十万实在是应该的。
        贵先生说元子决不会收受。加仁说他只管将礼送到,便将一袋现金塞给他,元子的一份也让他代收了。
        
        贵先生发现加仁做事很讲规矩,不由得想到自己的饭店也是承蒙了各方照顾,便给加仁加义各送去五万现金。他俩嫌多,欢笑着也收下了。
        
        又想到开发区各机关的头头脑脑和下面的十个村干部,他们对山人饭店也是有贡献的。便叫之丙姑娘拿了十万现金,去逐一打点酬谢。
        
        再想自己的今天,是靠行长恩赐、靠分行其他关键人物帮助的结果,于是不再像往年那样买礼去送了,而是直接将现金分装好,一个一个去酬谢。
        
        在光震行长家,他怕挨骂,就没敢多说,只是临走时悄悄将装了钱的信封落下。
        在吉离副行长家亦是如法炮制。
        唐莲副行长大笑着夸赞贵先生越来越成熟了。一定要留他吃顿饭,十分关心他在古集的工作和生活,嘱咐他凡有困难就开口讲,不要一个人硬撑着。
        人事处上官智处长、办公室颜兆信主任等关键人物都是笑容满面。
        
        客户方面因为害怕贵先生元子正统,所以一向不敢多送礼来。
        贵先生放出话,由支行统一收下来也是可以的。
        客户就纷纷送礼上门。
        贵先生叫办公室主任桑可以统一收下,然后再分配给各位科长和信贷员,博得大家一致称赞,认为这样做最好。
        
        龚静替职工要求,虽然每人发了一万元已经心满意足,但是如能再发点实物,一个年就过得十分圆满了。贵先生觉得不是过分要求,一口答应。
        
        加仁又来找贵先生说,管委会那么多干部,过年也要有点说法。
        文秀说反正已经赤字近千万了,也不在乎再多点少点。
        贵先生让文秀做好帐,用可以开支的途径,提出一百万现金,让加仁去做好人,分发给管委会的那些干部。
        加仁没有想到贵先生会送他这么大一个人情,感慨良多。
        
        一风顺茶馆的生意同样红火。
        老板喜上眉梢说,为了答谢各方,每碗茶由一元降为九毛五分,至正月十五后再扳回原价。
        有五分钱的便宜,乡下人自然不肯错过,以至于说书人大发感慨:
        “官不扰民,民不惊官,各得其所,尽善尽美。”
        
        随着春节一天一天将近,贵先生的惆怅是一天比一天浓厚,对元子的思念一天比一天沉重。
        
        他多次去拨打元子的手机,手机通了但是元子不肯接听。
        他想跟元子说说话,哪怕就是听听她的声音,心中也添不少的慰籍。既然电话也不接,必定是伤心透了。
        
        春节回家,贵先生沉默寡言。
        有时坐在客厅琴台前,眺望远处幽深的峡谷和连绵起伏的群山,一坐就是半天;有时爬上那道山岗,仰躺在枯黄的草地上看天上云朵变幻;有时潸然泪下,悲伤得不停啜泣……
        
        父母继续诲人不倦地推销他们的理论,犹如挽救失足的孩子。
        山人知道儿子喜欢听“阳关三叠”,就一遍又一遍弹奏,希望借助琴声传达的情感填补儿子的孤寂落寞。母亲则以温暖的情怀抚慰伤痛欲绝的儿子,盼着他恢复从前的欢乐。
        
        正月初五贵先生就离家了。
        他想去工作,期望工作的刺激能够排遣他内心对元子的无尽思念和满怀的愁绪。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空闲,闲则伤情感怀。
        
        支行储蓄柜节假日不能休息,贵先生去同他们说几句闲话,仍是无聊。
        又回到崦嵫,不由自主地先去元子宿舍门口,怅然一声叹息。
        听见房间里有响声,侧耳细听,确认里面有人,贵先生惊叫一声“有贼!”便用力敲门。
        门开了,竟然是元子。贵先生眼圈一红,赶紧别过脸去。感觉到有人在拉他,他抹把泪,见元子也是泪流满面。
        
        楼下汽车喇叭声响,元子强忍着咽回眼泪,呜咽着说:
        “再见吧。”
        贵先生一把拉住她的手问:
        “还要走吗?”
        元子的眼泪又扑籁籁掉下来,点着头说:
        “我要出国了。”
        贵先生惊得呆若木鸡。
        元子推开他,进屋拎上行李,啜泣着锁了门。贵先生上去紧抱住她,她挣脱出来,怒容满面斥责:
        “听你父母一句话,你就把我的感情撕得粉碎!”
        说完她冲下楼。
        贵先生回过神来紧追下去。元子涨红了脸,怒斥他:
        “作你父母的乖儿子去吧!再敢纠缠,当心我让你难堪!”
        
        贵先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返回宿舍的。他和衣躺在床上,就这么躺着,天黑又天亮,天亮又天黑……
        再睁开眼时天旋地转,肚子里有团热气努力往上窜,窜到胸膛又跌落回去,再往上窜……他感到额上有汗,但四肢不能动弹,挣扎了几下,头一歪又昏迷过去。
        
        正月初六上班,照例要相互拜个年的。
        桑可以找不到贵先生,旁人也不知他的去向。
        
        派殷雄去清溪,山人夫妇说正月初五他就离家了。
        光震行长和吉离副行长也在找他,找不着生了好大的气,叫桑可以一定要将他找回来。
        桑可以打元子的手机,想从她那里打听点消息,可是元子把手关机了。
        殷雄建议去崦嵫,看看贵先生是不是在宿舍。
        
        防盗门未关,房门却是紧闭着。擂一阵没有人响应,殷雄预感到出了大事,慌忙从车上拿来工具硬生生撬开房门,见贵先生已是昏昏沉沉了。
        
        医生说他是在故意折磨自己。
        
        山人夫妇将儿子接回清溪调养,香香也从上海飞奔回来。
        
        山人终日弹奏悲沉低回的曲调,家中弥散着凄切和怨尤。
        香香陪护着贵先生,哭一声泪一行。她打电话给高点,请他央求元子打个电话来。
        高点愤恨不已,厉声责怪贵先生差点送了元子的命。因为贵先生的绝情,元子在北京也是病了一场。现在家里人好不容易才劝说她去了俄国,因此高点决不肯再让贵先生去打扰她。
        
        贵先生稍微好转后就不肯住在家里,深恨父母毁了他一生。
        他要去工作,如果不是工作还能唤起他一点激情,他就万念俱灰了。
        
        香香陪贵先生去古集。
        见了桑可以收留的支支,香香欢喜得不行,定要带在身边,逗起支支欢快的笑声来冲淡阴郁沉闷的气氛。
        
        贵先生多方打听,终于打听到元子是借调到总行,然后派到莫斯科去工作。
        他便开始给元子写信。
        一封又一封寄出,虽无只言片语回音,仍然不停地写。
        有时一天写两封。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全都写上,也不斟词酌句,任由那支笔将情感一泻千里。
        香香在一旁陪着他,无论他写到夜深几许香香都不落下他孤单一人。有时香香也提笔写上几段话,多半是责怪元子缺乏宽容精神。
        
        公孙主任和苏欣老师也从上海回来了。
        
        贵先生香香接他们来古集,住在支行的一套客房里。
        苏欣老师动了肝脏移植手术,术后效果还好。公孙主任却是一脸憔悴,头发也花白了。
        苏欣老师劝慰贵先生:
        “如是有缘断不了的,如是无缘续不上的。”
        
        公孙主任听贵先生讲了他的工作,很为他担心,建议他激流勇退。
        贵先生不明白,既不见激流何以言身退?公孙主任说:
        “你身处险境还不知不觉!杜光震为什么要授予你这么大的权力?既管支行又管南北一级公路的投资,连开发区管委会的资金也让你统管起来。权力太大啦!一个人拥有这么大的权力是很不正常的现象。”
        贵先生说:
        “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现象。”
        公孙主任叹口气:
        “你自己权衡吧!怎么不想想呢,加仁加义为什么管不好资金?不是他们不会管,而是故意管得粗放,故意让资金跑冒滴漏。
        “现在你接管在手里,如果资金再有流失,你的责任就大了,今后一定有人来找你清算;如果资金半点没有漏损,你就堵死了很多人的财路,很多人都要与你为敌。
        “现在没有人找你的麻烦,那是畏于你的权力,或者是还没有抓住你的什么把柄。
        “人怎么会没有错误呢?工作上怎么会没有失误呢?迟早有一天,你会被人捉住把柄的,到那时他们一起用力就把你掀翻了。
        “你不像纪元子,你没有后台支撑,根基又太浅,一旦倒下就再难翻身了!”
        
        贵先生觉得,有了合伙做香烟生意那一层利益牵挂,又有对加仁的弟弟公司放量供给预付款那一层牵挂,还有各方面达成默契的种种牵挂,加仁加义不可能起来掀翻他,掀翻他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但是这些话他不肯对公孙主任讲,因此对公孙主任的忠告充耳不闻。
        
        公孙主任仍然不住地苦劝:
        “我估计还有更大的阴谋。
        “维坤市长是要把这个开发区送给束空的,杜光震派你来把这份重礼紧紧抱住不放,你想想这是多么危险的事?
        “当初派你和纪元子来开发区,我就替你们想了好几天。两个根本没有工作经验的人,由副科长连跳两级到副处级,而且独掌一方天地,为什么?
        “现在有点明白了,是推你两个到战场中央,利用你两个在当中抵挡,同时又利用了纪元子的背景,迫使维坤市长投鼠忌器。
        “等到杜光震将开发区完全掌握后,他挟以自重,再和维坤市长讨价还价。
        “维坤市长肯定没有识破杜光震的阴谋,但是她早晚要识破的。”
        
        贵先生知道公孙主任深恨光震行长,因此怀疑公孙主任是在挑拨离间。
        
        贵先生有点厌烦了,他自信能够掌控局面,因此不愿意再听旁人以长者的姿态对自己谆谆教诲。
        对父母的话一向言听计从,却因此将元子气跑了。一念及此他就愤恨,觉得长者的经验和智慧愚不可及,他决不肯再去盲目听从,他要自主自立。
        
        见贵先生不仅不听劝谏,反而十分反感,公孙主任夫妇喟叹着回崦嵫去了。
        
        香香怪贵先生对公孙主任夫妇太冷淡,抱怨说:
        “他俩对我们恩重如山,如今落难了,你不该厌弃他们。”
        贵先生并没有厌弃他们的意思,听了香香这话他很生气:
        “我哪里表露出厌弃他们了?你没事净胡扯!”
        香香争辩:
        “人家是好言相劝,你听不进也说两句宽心的话呀!冷冰冰的一张脸对待人家,多伤人心呀!我看你是变得有点得意忘形了。”
        贵先生发怒:
        “我哪点得意了?落到今天这步都是因为听你们的话!你还说跟元子他们家有什么陡坡,全是你们这些人百般阻扰!”
        
        香香没有想到他胸中聚积了这么多仇恨,连自己也是他仇恨的对象,伤心得说不出话来,回去趴在床上呜呜咽咽哭。
        
        贵先生渐渐消了气,意识到不能全怪父母和香香。尤其香香,并没有阻拦过,其实只是在安慰他。
        父母虽然阻拦,但是如果自己坚定不移,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他不无愧疚地过去向香香道歉。
        香香不理睬他,他动手胳肢香香,香香禁不住痛痒,一边含着泪一边格格欢笑着躲避。
        贵先生抱着她扭成一团,香香慢慢就笑逐言开了。
        
        贵先生跟香香讲,他同元子做过那种事了,香香听得羞红了脸。偎倚在贵先生怀里,香香红着脸问:
        “元子快乐吗?”
        贵先生说:
        “她快乐得忘乎所以了。”
        香香迷惑不解:
        “会是怎样的快乐?”
        贵先生摇头:
        “我哪能知道。有时半夜醒来她也要趴在我身上,磨擦一阵又做起来。”
        香香问:
        “你快乐吗?”
        贵先生说:
        “我怕伤着她,特别小心。开始不太痛快,后来就好多了。不过很不满足,猜想古代的人一房几妾恐怕也是生理需要。”
        香香将头埋在贵先生怀里说:
        “我也想做。”
        贵先生轻抚着她长长的秀发问:
        “高点不是喜欢你吗?”
        香香拱动着趴上来:
        “我不喜欢他!”
        贵先生感到香香异常冲动,慌忙说:
        “你是我姐姐呀,不行的!”
        香香说:
        “管他哩!又不是养孩子。”
        贵先生仍然不肯:
        “这就乱伦了,太可耻!”
        香香忽然哭起来。
        
        贵先生坐起来,抱她在怀里,用手轻轻抹去她眼泪,鼓励她说:
        “你不能不跟人接近。多接触年轻男人,一定会遇上个你喜欢的。”
        香香一把推开他的手,气乎乎说:
        “这还用你来教吗?我就是不喜欢!现在这个样子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找个不相干的男人!”
        贵先生叹口气:
        “都是父母害的,弄得你都变态了!”
        香香大吃一惊:
        “你才变态哩!”
        贵先生见她又要哭,忙哄着她。
        
        自此以后,香香一如从前,全身心投进她的古琴谱中。
        闲时她就逗支支玩,同上贵先生,三人满山遍野疯闹,倒也是过得心满意足。
        
        五朵金花和之丙姑娘等人,都难以相信香香是贵先生姐姐。
        她的任性比元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无忧无虑,接近支支的心态。但是她的美貌和漠视一切的高傲,又是那么强烈地震撼着每一个人。
        桑可以感慨:
        “见到她觉得自己又老又丑。”
        
        不过都愿意跟香香一起玩,自觉不自觉地模仿她的举止和装束。
        
        她从上海买回来的佛珠样的佩饰,每粒珠子都是个小人儿,生动可爱,色彩鲜艳。挂在脖子上,胸前便垂下一朵乱针绣莲花,莲座隐藏个钥匙圈,挂两把叮叮当当的钥匙十分雅致。
        她说一件佩饰值一千多元,一气就买了十件。见五朵金花喜爱,就一人送了一件,再送件给之丙姑娘,喜得几个人一会儿叫她姐姐一会儿叫她香香,跟她亲热得不行。
        
        贵先生仍然不断给元子写信,仍然每天亲自动手将元子那间副行长办公室打扫干净,仍然每天去元子住过的那套客房待一会儿。
        
        公孙主任打电话来说,在上海的时候他鼓动高点来崦嵫投资,并且给高点详细介绍了崦嵫的投资环境。高点说正好在筹备上一个很大的项目,他同意带人去崦嵫考察。
        现在他们已经到机场了,公孙主任叫贵先生赶去崦嵫宾馆一同欢迎他。
        
        香香不肯去,说高点是追着她来的,她已经断然拒绝过他了,他还是不肯死心。
        贵先生问:
        “很讨厌他?”
        香香说:
        “不是讨厌他。作个朋友挺开心的,他非要将关系拉得更近,我就反感了。”
        贵先生说:
        “这全靠你把握,不能将关系拉得再近一点,也不至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香香说:
        “除非你明白给他讲,不要让我难堪,否则再不肯见他了。”
        贵先生满口答应。
        
        香香要把支支带上,桑可以怕支支妨碍大家谈正经事,贵先生就叫桑可以一同去,尴尬时也好圆场。
        
        崦嵫宾馆一月当空厅是单一光书记的专用包厢,不知道公孙主任用什么办法将其预订了下来。
        
        见高点等人进来,公孙夫妇上前迎接,贵先生赶紧跟上。
        
        高点三十多岁,长得一表人材,英气勃发,透着老成持重。
        
        贵先生一见他就暗暗吃惊,这样一个人物何以还触动不了香香的芳心?
        高点双手按在贵先生肩上,凝视片刻说:
        “跟照片上不太一样。”
        贵先生油然忆起元子,眼眶就湿润了。
        
        高点挽了他的手入座,香香瞪着高点:
        “离我远点啊!”
        高点哈哈一笑掩饰窘困,对公孙主任说:
        “我又没有得罪过她,像是对我有深仇大恨。”
        苏欣老师拍拍一旁的香香说:
        “我们欠高董事长好大的人情,你不能这样待客。”
        
        贵先生介绍了桑可以和支支,高点要支支亲亲他。桑可以对支支说:
        “这是元子阿姨的哥哥。”
        又问高点:
        “叫伯伯还是舅舅?”
        高点说:
        “叫舅舅。”
        支支忽然说:
        “我想元子阿姨,她去哪儿了?”
        满桌的人都沉默。
        高点抽出一扎钞票给支支:
        “舅舅没给你买玩具,自己去挑吧!”
        高点介绍了同他一起来的方少雄、宋儒生、江百平三人。
        
        公孙夫妇端起酒杯先谢过高点,在上海的时候高点对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苏欣老师动情地说:
        “我能活到今天,不能不感念高董事长。”
        待他们敬过,香香也敬高点:
        “老远赶来一趟,不能不敬一杯。”
        高点说:
        “你就说一句动听点的话,这杯酒也不会又酸又涩。”
        香香问:
        “要怎样才动听?”
        高点笑笑,一口喝干。
        
        酒喝得很沉闷,高点长叹一声:
        “随缘吧!我们来说段子行吗?不必每个人都说显得有压力,高兴说就说一段,说得好大家奖他一杯酒喝。”
        方少雄问:
        “董事长,可不可以说荤段子?”
        高点看着几位女士。苏欣老师说:
        “性教育都上课堂了,说说有什么要紧。”
        
        公孙主任作为东道主,见酒喝得沉闷他特别着急,便先说一个段子以活跃气氛。
        他说:
        
        有个人姓焦,患了肝炎。
        医生对他讲,回去后不能跟老婆同房了。
        姓焦的说,我们家只有一间房,不同房我住哪儿去?
        医生见他没听明白,就挑明了说,不能跟你老婆同床。
        姓焦的说,我们家就一张炕,不同床我睡哪儿去?
        医生又好气又好笑,直接了当说,不能性交。
        姓焦的说,我祖祖辈辈都姓焦怎么能不姓焦呢?
        
        几个男士笑得前仰后合。
        香香笑着将脸埋在支支头上,桑可以则扑在香香身上笑得浑身抖动,苏欣老师只是淡淡地微笑。
        
        公孙主任叫贵先生讲一个,贵先生正好记起听过的一个笑话,便说:
        “从前有个太监。”
        再不说了。高点追问:
        “下面呢?”
        贵先生说:
        “没啦!”
        公孙主任不解地问:
        “什么段子,怎会下面就没有了呢?”
        贵先生说:
        “太监嘛,下面当然就没有啦!”
        高点扭头“嗖”的一声喷出刚挟进嘴的菜。其他人也醒悟过来,笑得捶胸顿足。高点说这是他听到的最精彩的段子。
        
        散席后,已是夜深人静了。
        桑可以、支支和殷雄就在崦嵫宾馆开房间住下,贵先生香香回宿舍去。
        
        高点想去住元子的宿舍,香香有元子宿舍的钥匙。
        回去后帮助高点打扫干净,贵先生睹物思人不免又是伤感。
        高点劝慰他,尽快解脱出来,元子伤透了心,有可能就不回崦嵫了,劝他不要因此沉沦下去。
        两人说了好多的话,至黎明才散开。
        
        高点在崦嵫与有关方面初步接触后就赶到古集。
        贵先生叫他住在元子那套客房,方少雄等三人也被安排在支行的客房住宿。
        
        加仁出面同高点详细洽谈后,高点一行人对这里的投资环境比较满意,初步决定将一个投资五十亿的MDI项目就选址在这里。
        
        南北一级公路已经接近尾声,开发区的基础设施建设也将大功告成。
        加仁所虑的就是招商引资进展太缓慢,突然天上掉下个五十亿的大项目,惊得他恍兮惚兮。
        
        光震行长也是在为开发区的招商引资犯愁,听加仁汇报有个五十亿的大项目,立即奔赴古集。
        
        崦嵫有关方面向维坤市长汇报,有个五十亿的项目可能落户开发区。维坤市长训斥他们一通,认为他们是昏了头,轻易就上当受骗。她下令各机关不准再与这伙骗子接触,如果这伙骗子再不离开崦嵫就抓起来。
        
        光震行长向她汇报,是元子的哥哥高点要来投资,人已经到崦嵫半个多月了。维坤市长怒不可遏:
        “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我跟高家的关系?来人半个月了才给我汇报,你们安的是什么心?”
        
        她风风火火赶到古集,怪高点眼里没有她这个阿姨。高点说:
        “没有落实的事情不想过早惊动你,一旦落实了自然要来找阿姨的。”
        维坤市长这才消了些气,陪高点又去四处查看。
        
        单一光书记接到报告,有人要在开发区投资五十亿上个大项目,急如星火追赶来。
        一时间,从崦嵫到峰县,各路人马尾追而至,各式车辆,各色人等齐集,惊动十里八乡,吵得古集镇天翻地覆。
        
        一风顺茶馆的说书人先不讲话,跷个二郎腿,旁边搁个钱箱,笑看着人人朝里扔茶钱。
        他曾经劝说大家,有女别外嫁,娶亲本乡人。他预言古集会平地升起个太阳,照耀古集人福到财进人寿无疆。
        将信将疑的人,这会儿也深信不疑了。
        
        钱扔得差不多了,有人央求他再讲个段子,实在是太振奋人心,无不以生为古集人自豪。
        说书人开讲了,手中镇堂响板一拍:
        “见着新来的一个人了吗?贵行长的姐姐!怎会以前见不着?她一显形,身后就跟来了大财神。五十亿往古集一扔,闭上眼睛想想,放开胆子想想,都想想……”
        匡一斤说:
        “我想我养的那点鱼不够吃,回头再整个大池塘出来!”
        有人问:
        “元子行长怎么不见了?”
        说书人摇头晃脑,卖起关子。
        不少人跟着问,说书人猛拍镇堂响板:
        “李鸿章办洋务,心大着哩!当他们就是折腾古集这巴掌大的地方?元子行长这会儿在外国,要引那些外国人的钱,大把大把往我们古集扔!扔呀,多扔点,再多扔点!看好了,不多久就有高鼻子洋人要来。匡一斤你那些净是刺的毛毛鱼趁早少养点。洋人吃东西不张嘴巴,嚼两口就硬吞,你弄些刺卡了他们喉咙,坏我们古集人的名声!”
        匡一斤说:
        “那我喂几头肥猪,膘厚不卡喉咙。”
        说书人默想一会儿说:
        “行!”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二十二 春天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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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震行长吉离副行长突然赴来古集,叫上贵先生锁上门说悄悄话。
        
        光震行长问:
        “有什么办法阻止高点来投资?”
        贵先生猛然一惊颤。
        
        光震行长怒容满面,重重叹口气。
        吉离副行长递过茶杯给他,劝他制怒。
        
        贵先生小心问吉离副行长:
        “有事?”
        吉离副行长温和地说:
        “有些事早点让你知道也好!”
        光震行长抢过话说,高点要来投资反而把开发区各方面的矛盾都激化了。
        
        五十亿的投资项目,加上商业银行投入的南北公路和开发区基础设施近五十亿,将带动其他方面的投资大规模跟进。
        这是受投资乘数影响的结果,一般情况下有四倍的效应。也就是说,各方投资到位后古集有可能获得四百亿左右的资金投入。这是个什么概念呢?峰县有可能成为古集的郊区,古集将成为仅次于崦嵫的第二座城市。
        
        面对这样的发展前景,人家怎会甘心让商业银行独吞果实呢?
        单一光书记和维坤市长都找了光震行长去谈话,说开发区这种金融政府模式是市委市政府联合发文确定的,市人大还专门为此通过了相关决议,这种体制照样不变。
        
        但是开发区的党组织很不健全,党对开发区的绝对领导地位没有真正确立。
        因此市委的意见是成立开发区党委,与峰县县委平级,并由束空兼任开发区党委书记,再从崦嵫和峰县抽调干部来充实开发区的各级领导班子。
        
        光震行长说,市委这个意见还在酝酿过程中,一旦形成决定就必须执行。要让这个意见胎死腹中的唯一办法,就是阻止高点来投资,免得将开发区变成一个战场。
        
        光震行长忧心忡忡说:
        “现在我们还没有控制住开发区,必须等到我们完全控制了开发区后才能开闸放水进来。我也是太着急了,一心只想招商引资,倒没有料到这一层。”
        
        贵先生不解地问:
        “束空兼任党委书记又会怎样?”
        光震行长说:
        “你不懂,党管干部,这样一来人事权就被束空掌握了。”
        贵先生仍是不明白:
        “都来开发区抢什么呢?”
        吉离副行长喟然长叹:
        “抢权,抢名,抢利,抢地盘!以后你就懂了,现在先考虑怎样阻止高点来投资。”
        
        贵先生一筹莫展,愁眉苦脸说:
        “只有元子才可能劝阻他。可是我打电话她不接,写信她也不回。”
        光震行长十分生气:
        “你怎么能够仅凭父母几句话就把纪元子气走了呢?”
        吉离副行长止住他:
        “贵先生已经很痛苦了!”
        贵先生忽然说:
        “高点跟香香熟悉,叫她试一试,不过高点不一定听她劝阻。”
        光震行长说:
        “只能试一试再看啦!不过你千万要记住,不能透露我们的目的,不能直接了当劝阻高点来投资!一旦有人知道我们在阻止这件事,我们将受到严厉的纪律处分!”
        贵先生问:
        “那用什么理由劝阻高点呢?”
        
        三个人一起想了好多理由都逐一否定了。
        
        光震行长恼恨不已,一拳砸在沙发上:
        “实在不行,就拿公孙礼出来摊牌了!”
        
        吉离副行长朝他使眼色,光震行长猛醒刚才失言,但是已经不可收回,他便挑明了说:
        “我们知道你跟公孙夫妇私人感情很深,在这方面我们无权干预,也不想阻止。但是你一定要站稳立场,不能摇摆,在工作上要坚决彻底地同他划清界限!
        “我们曾经认为他仅仅是个对立面,如果改变立场我们还是欢迎他的。但是后来发现,他犯了非常严重的错误!你应当清楚,我们给你讲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回到宿舍后,贵先生将两个行长的话对香香讲了,嘱咐她不可泄漏。
        香香很着急:
        “公孙主任到底出了什么事?”
        
        贵先生回想起来,前年在公孙主任家喝酒,他喝着喝着就潸然泪下,说他可能落个悲惨的下场。
        
        香香也记起来了,她忽然哭着对贵先生说:
        “你不知道他待我有多好!在上海的时候他像父亲一样疼着我,又像哥哥一样跟我说笑话。”
        贵先生面露忧戚,只是不住叹气。香香说她明天就要去崦嵫,不去看看他俩心情太沉重。
        
        由于想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因此难以婉转劝阻高点过来投资。香香又是坚决不肯给高点打电话,贵先生便试着直接打电话给高点,问他董事会是不是已经决定了选址方案。
        
        高点说还没有最终决定,不过他将努力争取落户崦嵫。
        贵先生含含糊糊说:
        “太为难你我们也不好意思。开发区的基础设施投入不足,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差,要是承载不下这么大的项目,造成了选址失误,倒是我们害你了。”
        高点说:
        “我们不会感情用事!过几天我还要去崦嵫,再争取点政策上的优惠。”
        
        贵先生将他与高点通话的情况报告光震行长,光震行长却说,他们重新研究过了,决定调整方案,欢迎高点来投资。
        
        紧跟着分行就下了一个文件,决定由吉离副行长兼任开发区支行行长,贵先生由副处级副行长主持工作升任正处级副行长负责日常工作。
        
        加仁加义同时见到了文件,十分担心吉离副行长掌控开发区支行后,各方面都不会像从前那样方便了。
        
        三个人加上黄果兰就在山人饭店喝闷酒,喝得索然无味。
        
        贵先生回到宿舍,感到很孤寂,便摊开纸给元子写信:
        ……
        由吉离副行长来兼任开发区支行行长,我猜想是对我的能力表示怀疑。桑可以说我“经常魂不守舍”,这种话肯定会传到分行。
        他们开始对我不放心了,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因此我准备集中精力做好工作。如果失去你同时又失去工作热情,那就只剩一具躯壳了,我不能自我毁灭!
        我幸福过,我要一遍一遍地回味这种幸福。我很感谢你,给我留下了这么多难以忘怀的记忆。
        高点说你很可能就不回来了,我没有流泪。你给予我的已经足够了,我再不能去奢求了,再要流泪就是贪心不足了。
        常令我揪心的是,你得到的太少。因我如荒草样的干枯,使你眼前缺乏绿色。
        唯其如此,我要努力成长。即使周围全是岩石不容生长根须,我也要如榕树一样长出板根以支撑繁茂的枝叶。尽管板根裸露在外不受土壤的保护,我甘愿忍受苦难,不过伤痕累累而已!
        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的朋友们能够来到在这片绿荫下欢呼一声,我就笑了……
        
        写完信仍是没有睡意。
        他走到阳台上,看夜空中孤高冷清的星星。
        隐隐听见空气中颤动着孩子的哭声,似乎是支支在哭泣。这么夜深了她干吗哭个不停?
        
        贵先生忙下楼,再上另一个单元的楼梯,敲响桑可以的房门。
        支支穿着内衣出来,贵先生抱起她问:
        “阿姨呢?”
        支支大哭着说:
        “死啦!”
        
        贵先生踢开门,见桑可以赤身裸体仆倒在地板上。
        床上有她的衣服,贵先生急忙替她胡乱套上,一边唤过支支“钻进被子去,”一边抱上桑可以出门大喊大叫。
        
        桑可以被抢救过来了。
        热水器燃气泄漏,一开始桑可以只当是水蒸汽造成的呼吸不畅,待发现十分异常时为时已晚,幸亏她本能地扑了出来。
        
        不过从此见了贵先生,桑可以有些窘,甚至倏然就脸红。贵先生明白她为什么难为情,便尽可能装得若无其事。但是仍然萌动着一种异样的情感。
        
        吉离副行长来古集,叫贵先生推荐一个人作支行的副行长。
        贵先生说:
        “除过大山外,其他人都是以副代正。”
        
        他想说明的是几个人难分高下,提拔哪一个人都可能伤害其他人的感情。
        吉离副行长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急切地说:
        “副科长一下子提到副行长那是不行的,过大山又太朴实了。不然就从分行调人来吧!”
        
        从分行调人来不知他们的根底,贵先生怕配合不好,央求吉离副行长仍是从支行内部的人中提拔。
        吉离副行长同意向光震行长汇报,第一步将几个人转正,第二步再物色提拔对象。
        
        吉离副行长叹息一声说:
        “几个人的个人问题你要关心一下,别都耽误成老姑娘了。”
        贵先生说:
        “我不好讲。”
        吉离副行长笑着说:
        “我来开发区只是挂个名的。我是副厅级,束空也只是副厅级,有我挂名他就不能随便对开发区支行指手画脚。不过我只能在背后替你撑着场面,你不能指望我!你要全面负起责任来,包括思想政治工作和职工生活。”
        贵先生说:
        “关心她们几个的个人问题我开不了口。”
        吉离副行长逼他:
        “几个姑娘如花似玉,又都当着科长,古集这地方怕是没有人消受得起,崦嵫又太远了,她们又很少跟那边人的接触。我看她们的个人问题还是个大问题,开得了口开不了口你都得考虑这个问题,这是对人家负责任。”
        贵先生说:
        “她们几个好象并不着急。”
        吉离副行长笑着起身拍打他肩膀:
        “你懂什么呀!”
        
        送走吉离副行长后,贵先生去加仁办公室,又叫来加义和黄果兰。
        贵先生将吉离副行长的话讲了,加仁长长舒口气:
        “她只是挂个名那就放心多了!吉离副行长很厉害的,嘴上不多说,心头那是如明镜一样的。”
        加义说:
        “不会错!我们必须特别在乎她,她关照的事不管大事小事都得办好。五朵金花找对象的事,黄果兰你去弄好。”
        黄果兰叫苦:
        “几个姑娘条件太好了!光相貌出众还好找几个配对,工作条件又是那么好,收入又很高,哪里去物色那么合适的对象?”
        加义说:
        “元子不要你了,贵先生你先弄一个,减轻点压力。”
        加仁骂他:
        “混帐话!”
        黄果兰也跟着骂:
        “一张臭嘴净放屁话!”
        
        加义意识到这句话戳到了贵先生痛处,扭头对黄果兰调笑:
        “这张臭嘴有人还喜欢亲哩!”
        黄果兰放肆地捶打他。加仁提醒:
        “你两个偷情要注意点影响。”
        加义大不以为然:
        “我婆娘都不管的事要你来操什么心?你跟上官智两个把人家之丙姐妹包养起来,做得偷偷摸摸的以为外人就不知道了?”
        加仁真的生气了,怒斥他:
        “早晚我们都要毁在你这张臭嘴上!”
        
        贵先生听了这话可是吃惊不小,不过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说一声:
        “越说越没有正经了。”
        说完起身就走。
        
        他怒气冲冲去找之丙姑娘,责问此事。
        之丙姑娘说:
        “加仁和上官都是你的好朋友,一开始我们只是不敢违抗。后来见两人真心疼爱我们姐妹,就心甘情愿了。”
        贵先生仍是生气:
        “你不是要洁身自好吗?”
        之丙姑娘争辩:
        “我们只是做小,又不是卖身。”
        贵先生发怒:
        “再不想见到你了!”
        
        之丙姑娘泪如雨下,呜咽着说:
        “做错什么了,我也是人啦!”
        贵先生大口喘息着,不无悲凉地说:
        “爱怎么过随你的便!”
        之丙姑娘上来抱住他,仰着泪脸说:
        “这就跟他们断了,想不到会惹你生气。”
        贵先生叹息着说:
        “还是找个正经人家吧!这样做只会越害越深。”
        之丙姑娘不解地问:
        “一定就能找到个正经人家?怎知就不会找个跟杜小荷男人一样的东西,弄根绳子来勒自己脖子?”
        贵先生问:
        “你妹妹也情愿?”
        之丙姑娘说:
        “我们不像你们想得多想得远。我们只是想,人家真心疼爱我们,哪点不比硬找个男人公婆来压着自己自在?有一天说一声散,散了再说吧,好歹也快活过了。”
        贵先生问:
        “他们会真心疼爱你们?”
        之丙姑娘说:
        “如果受着委屈,我们姐妹早就诉给你听了。都是高高兴兴的,又不碍着谁。”
        
        贵先生怔了怔,忽然十分不甘心,一把搂抱住之丙姑娘说:
        “要图高兴,也不能归他们呀!”
        之丙姑娘温顺地偎依在他的怀里,由着他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抚摩。同时小声说:
        “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图快活,你是要寻爱情。听我一句劝吧,别污损了自己!”
        贵先生憋着气说:
        “爱情死啦!”
        接着就粗鲁地将之丙姑娘按在沙发上,端起他那玩意儿尽管戳过去。
        
        之丙姑娘不再多嘴,照顾他纵情狂泄。虽没有被他弄得死去活来,也是气若游丝,人就瘫软成泥了。
        
        贵先生感到愧疚,抱了之丙姑娘在怀里,泪眼模糊看着她。
        之丙姑娘缓过气来,用手轻擦着贵先生额头说:
        “净是愁,额上都愁出皱纹了。”
        贵先生叹口气:
        “你们姐妹这样子生活,可能也是一种快乐。”
        
        忽然想起旷君。
        萌动爱情了,弄间屋子说一声“心搁这儿”就解脱了,怎样痛快就怎样享受,活得洒洒脱脱。而自己呢?活得既劳累自己又劳累旁人陪着哀声叹气。
        
        贵先生一声接一声叹息,见之丙姑娘恢复了体力,便起身走了。
        
        出门迎风一吹,心中空落落的十分惆怅。不免又后悔起来,意识到做了件万分愧对元子的事。
        
        一想到元子,再次勾起了沉重的思念,不由得猜想她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想着想着就走了神,及至有人抱着他大腿,他才发现了支支和桑可以。
        他抱起支支问:
        “这是要到哪儿去?”
        桑可以说:
        “幼儿园开家长会。”
        贵先生说:
        “我也一起去看看。”
        桑可以从他手中夺过支支:
        “谁不认识你贵行长啊,别害得我挨元子行长臭骂!”
        贵先生怔怔望着他俩离去,胸中涌满凉意:
        “只怕元子是再不会骂了。”
        
        他忽然鼓起勇气,讨元子一顿骂也心甘。
        他疾步去邮电局,挂上国际长途。
        
        一旁等候时他心扑通扑通跳,手心沁出凉汗。
        听到莫斯科的电话已经接通的声音,他眼里耳里空无一物,只是专心听电话那头的声音。
        
        似乎有人在啜泣,他听出来是元子,颤抖着问:
        “是元子吗?”
        对方不说话,已经泣不成声。
        贵先生惶惶恐恐央求:
        “说句话吧!”
        元子仍然只是哭。
        贵先生说了很多痛悔不已的话,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元子忽然说:
        “叫香香等我电话!”
        贵先生说香香在公孙主任家,并说公孙主任可能犯了错误,又说了些工作上事,说到开发区支行要提个副行长:
        “你不回来了,我一个人管事他们不放心。”
        元子说:
        “谁说我不回来!”
        
        贵先生惊得愣住了,小心问:
        “你哪时回来?”
        元子说:
        “把你惩罚个够!”
        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贵先生猛然“嗷”了一声,付过钱就冲出邮局,想纵情欢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赶紧镇静下来。
        回到办公室他通知几个科长,今晚他要请客。
        
        见他掩饰不住的兴奋洋溢在脸上,桑可以猜测是元子行长要回来了。
        见他不肯说,大家也就不便多问,只是尽情嬉戏。
        
        翟姑说:
        “桑可以空欢喜一场!”
        桑可以恼恨不已,扑过去揪她。
        房春燕一旁帮腔:
        “又不是丢人的事,说说有什么要紧!”
        见桑可以恨得掉泪,龚静叫大家:
        “别拿人家感情取乐。”
        过大山嘻笑着问:
        “为啥你不把我的感情当回事?”
        众人哄笑起来。文秀帮龚静骂过大山:
        “来世投个人胎,说不定龚静会看你一眼。”
        过学工听这话骂得狠毒,要张嘴,文秀瞪他一眼他便不再作声了。
        
        贵先生借这个机会说:
        “吉离副行长给我下了个硬任务,一人给你们找个好人家。”
        龚静说:
        “那是要把我们几个都嫁出去,嫌弃我们了!”
        
        一句话说得几个人都静悄悄地低下了头。翟姑忽然愤愤说:
        “嫁不嫁人要你们领导操什么心!”
        桑可以说:
        “我女儿都这么大了还嫁什么人!”
        逗得大家欢声大叫“羞不羞呀!”
        
        贵先生胸中涌满了怜爱香香的那种情怀,笑看着大家闹成一团。可是忽然又感到,有一种责任是如此的沉重!
        
        高点带着方少雄、宋儒生、江百平等人来崦嵫,全住在支行的客房里。
        
        支行营业楼与背后两幢宿舍之间是半个足球场大的空地。
        当中水泥铺面,四周有砖砌的花坛,临马路一边是琉璃瓦盖顶的围墙,另一边盖着职工食堂。
        院子里几株桃树粉红一片,龚静怕大好春光流逝,举了相机来叫唤拍照。
        
        桑可以带上支支来院子,龚静欢呼着追逐支支,吵动房春燕、文秀、翟姑全从宿舍跑下楼来。
        
        贵先生陪同高点在元子的客房闲聊。香香仍是待在公孙主任家回避高点,贵先生很歉疚,便寸步不离高点,一直陪伴他。
        
        楼下院子里的吵闹声吸引了高点,他们便下楼去。
        龚静要给他俩拍照,翟姑说:
        “太单调,两个男的缺乏色彩。”
        
        桑可以和房春燕便跑过去同他俩合照,翟姑拉上文秀也挤上来。高点乐不可支,大笑着说:
        “贵先生你去拍,换龚静过来,让我享受一回鲜花丛中露张脸的幸福。”
        
        五个人团团围住高点,他得意忘形,一直要照。桑可以叫贵先生过来享受高点同样待遇,高点说:
        “当心我妹妹见了照片生气。”
        贵先生果然就不敢了,只是抱上支支照了几张。
        
        同高点一起来的方少雄等人都是些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早已耐不住寂寞。
        在楼上朝下看,看得心动,便一齐涌下来。
        五朵金花忽然看见这么几个从上海来的小伙子,有点窘。
        
        翟姑打破僵局,唤方少雄等人照相。
        一人照旁人就逗他乐,嘻嘻哈哈笑语欢声,吵得春光留步。
        
        夜幕渐渐笼罩,都不胜遗憾。贵先生提议一起去喝酒,无不欢呼雀跃。
        
        之丙姑娘安排一间有两张餐桌的包厢,又叫上加仁加义和黄果兰,之丙姑娘也凑上,于是一群人尽兴欢闹,吵得欢声雷动。
        
        高点大声说:
        “平生第一次这么开心,我不回上海了,这董事长谁爱当谁当去!”
        翟姑说:
        “我爱当,你肯让贤吗?”
        桑可以说:
        “你见缝就插针,董事长夫人位置空着的你去抢呀!”
        翟姑羞红了脸,扑过去扭住桑可以。
        房春燕说:
        “只好香香不在的时候说说,香香在场你们敢吗?”
        一句话说得高点黯然神伤,贵先生也感到尴尬。
        
        方少雄在一旁说:
        “崦嵫的姑娘火辣辣的很有个性,不像江南的姑娘忸忸怩怩。”
        高点拿他取笑:
        “看你有没有能耐了。”
        翟姑对方少雄说:
        “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个,重量级的,保证又火又辣,搅得你们家天天火烧房子。”
        
        方少雄剪了个小平头,人长得神气,大约对自己十分有信心,所以并不窘,放肆说:
        “何必舍近求远,就你最合适了。”
        翟姑反倒窘了,红着脸不吱声。
        
        文秀慢悠悠说:
        
        “从前有只鱼鹰喜欢上一条美丽的小鱼,对小鱼说:
        ‘我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不让别的鱼鹰将你叼走。’
        小鱼问:
        ‘光守着我你肚子饿了吃什么呀?’
        鱼鹰说:
        ‘我去叼别的鱼来吃。’
        小鱼问:
        ‘别的鱼也有鱼鹰守护你怎么办?’
        鱼鹰说:
        ‘我就去战斗。’
        小鱼问:
        ‘战斗中你牺牲了谁保护我?’
        鱼鹰说:
        ‘那就不去争食。’
        小鱼问:
        ‘不争食你要是饿死了呢?’
        鱼鹰不再说话了。
        小鱼说:
        ‘你要是真心怕我被别的鱼鹰叼走,那就赶紧把我吃了吧!’”
        
        都说这个故事讲得好。房春燕嘻笑着说:
        “谁把我们文秀吃了去吧!”
        龚静问:
        “就不怕过学工找你算帐?”
        都禁不住大笑起来,又是一通戏闹。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二十三 背叛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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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先生专程赶去崦嵫请香香回古集,叫她出于礼貌也应该见高点一面。
        
        到了半岛公园,他叫殷雄将车开到招待所停下。
        
        以前去公孙主任家他充满了自豪,唯恐大家不知道他是堂堂公孙主任家的常客。
        自从听了光震行长说,公孙主任犯下了非常严重的错误以后,他就十分害怕有人看见他还在跟公孙主任来往。
        所以他小心地绕着弯走,假装去别处。看看四周没人了,他才突然转身拐进公孙主任家。
        
        猛然一见面贵先生惊呆了。
        仅仅一个多月不见,公孙主任就头发全白了。而且双眼凹陷,下巴尖削,神情灰暗。
        苏欣老师面容焦黄,连说句话都是有气无力。香香满面忧伤靠着她,神情带着惊慌。
        贵先生慌忙问出什么事了,公孙主任凄然说:
        “给你讲讲也好,前车之鉴!”
        
        于是他详细讲,有一位领导曾经动用过金库的钱。
        当时他就劝说,哪里的钱不好动干吗要去动金库,那是要杀头的。
        领导却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金库里经常存放好几亿现金,动用一点点谁会知道?
        除非突击查库。但是每次查库都安排自己的人去,即使上面来人查库也是轻易就对付过去了。
        公孙主任问,以后用什么钱来填补?
        领导说,将银行的利润转移一部分到自办的三产公司,再从三产公司提出现金来,就能够逐步填平金库的空头。
        可是三产公司是个漏斗,转移过去的钱多半漏掉了。
        
        公孙主任曾经建议堵死三产公司的漏洞,以便尽快填平金库的空头。
        然而领导却说:
        “多几个人粘上不是坏事,这叫摸黑走夜路,净是鬼就都不打火把。”
        因此就把不少人都牵扯进来了。但是知道内情的只是少数,很多人都是迷迷糊糊淌进了这股浑水。
        
        公孙主任越来越害怕。他找过唐莲副行长,唐莲副行长说:
        “有这根绳子捆着,倒不怕各人一条心。即使打几下骂几句,至多哭喊两声,倒不怕反叛。”
        公孙主任满心希望护生副行长能够出面说动领导,赶快想办法平账。护生副行长却说:
        “账一天不平,就是一天安全。哪天把账抹平了,你我就活到尽头了。”
        
        后来护生副行长没有能够接任行长,公孙主任更加惊慌,担心杜光震这个外来户要突击查库,那样一来就正好揭开盖子来个瓮中捉鳖。
        他急忙去找护生副行长,叫他赶紧想办法。护生副行长胸有成竹说:
        “杜光震是要从维坤市长手中抢回商业银行来,交还给总行的杜德乾,可不是要抢个水雷抱回去。轰一声炸了,炸着谁还不一定哩!我量他不敢去碰,指不定还要帮着填平这个账哩!”
        
        公孙主任仍是惊恐不安,再找唐莲副行长,唐莲副行长笑嘻嘻说:
        “平地走路各人顾各人,陡坡险道上就得人人相互搀扶着。非有那种犟脾气的人要一个人走,也得小心点看着脚底下。”
        
        公孙主任再次去找领导,希望领导赶紧想办法。可是领导突然变了脸,竟然说:
        “记不得有这回事,印象中没有这回事。有我签字的东西吗?拿出来看看。”
        
        当时没有作出库登记,只是王枝枝、厉德如和公孙主任三人提了现金出来,然后白条顶库。
        当时公孙主任就提醒说要办个手续,护生副行长责备他脑筋出了毛病:
        “落下字据,跟明白做账有什么两样?这是考验你们的时候,对领导是不是忠心耿耿,就看能不能为领导排忧解难!”
        
        公孙主任深恨自己,当时只想巴结讨好领导,而不顾自己的安危。
        待到他明白应该为自己预备一条退路时,谁也不肯补办手续了。
        
        所幸光震行长并不追查此事,公孙主任只当是应验了护生副行长的话:
        “量他不敢去碰,指不定还要帮着填平这个账。”
        
        可是一个月前,吉离副行长突然找他去。先谈营业部的工作——公孙主任名义上还是营业部主任,后来说:
        “徐红成副主任主持营业部的工作以来,各种关系基本上理顺了,只有一件事要等你来亲自梳理,那就是金库的账。”
        
        公孙主任立即就明白,吉离副行长是有明确指向的。
        他装着镇定自若,但精神逐渐接近崩溃了。
        
        他想一死了之,又担心其他人合伙将罪行全部推在他身上,扣他个畏罪自杀的罪名。
        他想去坦白,但是坦白后也是死路一条。而且未必能够将主谋和同伙牵扯出来。没有字据呀,人家可是几张嘴!
        
        他说一生做得最愚蠢的事不在于此,而是在于把自己的成长寄托在腐朽上,就像那木耳,以为朽木能够给它带来营养,却不知道从此就不能脱离腐朽。
        
        公孙主任沉痛地说:
        “都是当面交办的事!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应该使用点手段牢牢栓住领导,还以为替领导承担风险就叫忠诚……”
        他突然泣不成声,竟至于泪流满面。
        
        苏欣老师在旁边神情木然,细声说:
        “我们无牵无挂了,何不趁现在还活着,就活一天享乐一天呢?苦苦折磨自己,于事无补还让旁人陪着伤痛。”
        公孙主任突然发怒:
        “横竖没有退路,那就只好将功赎罪了!”
        
        苏欣老师淡淡地说:
        “现在奉行‘同伴相舍理论’。什么意思呢?两个人上山遇到老虎,高个子拔腿就跑。矮个子说,你还跑得过老虎吗?不如我们一起来对付老虎。高个子说,知道自己不可能跑得比老虎还快,但是一只老虎不会同时吃两个人,因此只要比同伴逃得快半步,就有可能脱身。”
        公孙主任突然笑,笑声怪异。忽然又流泪,要贵先生吸取他的教训……
        
        贵先生不知道该怎样劝慰他们,只是感到害怕。
        大家沉默寡言坐了一阵。
        尽管没有话说,但是能够感觉到,这时候他们特别需要陪伴,贵先生便不好意思拖香香回古集去。
        
        一个人回古集后,贵先生始终心神不定。
        常常是莫名其妙地焦虑烦躁,后来就是惊恐。那颗心时常悬吊起来,有时脑袋里突然空无一物。
        
        这样的情绪变化以前也发生过,但是没有这么强烈。
        他惊恐不安地对高点说:
        “怎会觉得要出大事呢?”
        高点问:
        “工作上的事你思虑过度了吧?”
        贵先生不肯说公孙主任的事,便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阵,香香打电话回来,叫贵先生去崦嵫劝劝公孙主任。她说公孙主任不正常了,到处说领导的坏话,还去威胁领导。
        贵先生说,不了解究竟有些什么样内情,他怎么去劝说呢?况且光震行长已经说过,要他和公孙礼划清界限,因此他一定不能卷进去。
        他叫香香也回来,免得受牵连。香香却发了怒,说这时候怎么能够抛弃公孙夫妇!
        
        如此过了一阵,似乎还太平。
        这一天突然接到吉离副行长的电话,说公孙夫妇和香香出车祸了……
        贵先生奋力一砸手中那只半截砖头样的大哥大,惊心动魄地吼了一声,就一头冲出门,也不叫司机,争分夺秒地拦上一辆车就直奔崦嵫。
        
        半岛公园门前停了不少车,到处是人。
        贵先生恍惚记得有人说公孙主任死了,苏欣老师被人送进了医院抢救,有人看见香香被人拖进肇事车带走了,下落不明……
        
        他发了疯寻找香香,光震行长叫人把他架走,派人看护好。他奋力挣脱出来,冲进一辆出租车,将随身的钱全部掏出来,颤抖着说:
        “帮我找,只管找,多少钱都行!”
        
        出租车司机耿介在崦嵫当了十年兵,退伍后回老家找不到工作,再到崦嵫来靠战友们帮忙凑钱买了辆二手车开出租。
        他是个性情中人,见贵先生有难,侠肝义胆说:
        “兄弟,你放宽了心,哥哥陪定你了!”
        
        一路寻找,跑遍崦嵫大街小巷,全无香香的踪迹。
        贵先生接近崩溃,瘫在座椅上一动不动。
        耿介说:
        “这样是找不到的。”
        贵先生固执地说:
        “不能停下来,姐姐在盼着我哩!我只要在找,她就添一分希望……”
        
        将近黎明,耿介说:
        “再去郊县看看吧!”
        
        到登县后,耿介叫贵先生吃早饭,贵先生只是摇头。
        耿介吃过早饭上车来,见路上交警查车,怕被纠缠,就绕着道走。不时得意地笑笑:
        “你几个嫩了点,能拦住我的警察还在他娘肚子里!”
        
        到临县后天就黑了。耿介说:
        “再不能开车了,我眼睛都肿了。”
        贵先生央求他:
        “我走不动,麻烦你另外给我叫辆车。我不能停下,只要我还在寻找,姐姐就不会绝望……”
        他声音喑哑,已经哭不出眼泪了。
        耿介叹息着说:
        “那我去弄点浓茶,哥哥帮你到底了!”
        
        又到绝县、境县。
        路上见到的警察越来越多,盘查十分严密。
        
        到望县后,出租车终于被拦截住。
        一位矮胖警察火爆爆拉开车门,一把揪下耿介:
        “你狗日的,敢跟警车赛跑?”
        忽然见耿介双眼红肿得像对血球,警察吓了一跳:
        “你狗日的不要命啦!”
        耿介疲惫不堪,任由他训斥。
        
        警察看见了后座上的贵先生,掏出怀中照片对照,忽然大笑着说:
        “总算候到你这尊神了!快下车吧,你这一跑害得我们兄弟差点挖地三尺寻你。”
        贵先生坚决不下车。耿介说:
        “他不肯下车就别为难他了。姐姐丢了,他已经失魂落魄。”
        警察嘟嘟囔囔:
        “不像个大人物呀!市局整得惊天动地,还当是丢了个多大的人物!”
        说着用步话机报告,人已经找到了,但是不肯下车。
        
        突然警察一个立正,自言自语说一声“景大爷”,拿了步话机递给贵先生:
        “景局长跟你通话。”
        贵先生还是不动。
        耿介接过步话机说:
        “硬要拉他下来就要送他的命,还是让他再找吧!”
        
        还过步话机,警察同景尚甲局长通话。过一阵警察对耿介说:
        “等会儿,便衣马上来。”
        
        警车送来个姑娘,齐耳短发,精神抖擞。她看看耿介说:
        “上去,我来开车。”
        她介绍自己叫辛馨。
        
        辛馨开着车,出望县进一县,再到峰县。
        耿介说:
        “找一圈了还是没有影子。”
        辛馨问贵先生:
        “这样找是枉费功夫!你已经尽心尽力了,应该问心无愧了,还要找吗?”
        贵先生点点头。
        
        辛馨下车去打了电话,回来说:
        “市局叫我们在古集等候。”
        又安慰贵先生:
        “市局已经说过了,这是个大案,不仅仅是丢了个姑娘的问题,我们会非常重视的!”
        
        到古集后,贵先生被送进医院。
        加仁加义和支行几个管事的全涌过来,说有高点在崦嵫催逼市领导,公安肯定会全力搜寻的。
        
        加仁等人感念辛馨和耿介,一路陪伴贵先生辛辛苦苦寻找,因此一定要留他俩歇息两天。
        
        景尚甲局长带领几个人悄然进入古集,叫加仁秘密布置各村各组盯住行迹可疑的人,一见异常立即报告。
        
        高点从崦嵫返回古集,见过景尚甲局长后说:
        “我代表受害者家属,凡事由我来交涉。”
        
        景尚甲局长知道他的情况,虽觉得他代表受害者家属名不正言不顺,但见贵先生已经失去理智,就将案情大致同高点讲了。
        
        高点认为不应该秘密查访,而是应该大规模搜寻,以便震慑歹徒。
        景尚甲局长说:
        “这样一来歹徒会狗急跳墙。”
        高点说:
        “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落入一伙穷凶极恶的歹徒手中,多拖延一天她就少一分生还的希望。”
        
        景尚甲局长见高点盛气凌人,心头很反感。不过因为知道他的来历,所以不便发作,就礼貌地支他走开。
        
        高点却是大爷脾气,非要景尚甲局长按照他的安排来布置。
        
        景尚甲局长被人私下叫“景大爷”,也是个一言九鼎的人物,见高点当着众人的面对他颐指气使,一生气就不予理睬。
        
        高点被礼送出门,站在开发区公安分局门口自言自语:
        “这时候我就人微言轻了?”
        
        桑可以一路陪着他,他人生地不熟所以就叫桑可以领路。这会儿桑可以上来叫他:
        “我们走吧!”
        高点说:
        “找胡加仁去。”
        
        他叫胡加仁立即通知开发区公安分局执行他的一套搜寻方案。
        胡加仁明知这是无理要求,是在强人所难,但是不直接顶撞,而是说:
        “公安以条线上的垂直管理为主。不过我可以给行长汇报,请他跟景局长商量。”
        
        于是加仁去另外一间办公室,将高点的要求向光震行长汇报了。
        
        光震行长在电话里沉吟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不要理睬景尚甲,你就叫分局听高点安排!”
        加仁惊了一跳,慌忙说:
        “与市公安局闹僵了会有麻烦的。”
        光震行长说:
        “不是你要闹僵,是高点要跟他们闹,要你操什么心?还就是怕他们一团和气呢!”
        加仁问:
        “高点有什么资格来闹?”
        光震行长说:
        “这一点你跟他商量。”
        
        加仁再回到自己办公室,客客气气对高点说:
        “分局可以听你安排,不过要有个名义,不然名不正言不顺。你是企业家,景局长才是名正言顺的领导。”
        高点霍然起身说:
        “那就不为难你们,我自己干!”
        出门后他打电话,不知是打给谁的,叫急调一些人来。
        
        元子接到高点的电话后,立即就从俄国飞回来。
        见了贵先生后,两人抱头痛哭。
        
        高点上来劝慰,元子嗔怪他:
        “挺能耐的,这会儿怎么没用啦?”
        高点阴沉着脸,眼中怒射出刀剑般锋利的凶光。
        
        出租车司机耿介和望县公安局的辛馨一起赶来看贵先生。
        与高点元子相互认识了,就坐在一起讨论案情。
        辛馨说:
        “不知道市局是凭什么来断定的。如果能够确认目标就在古集,那是不应该拖延。一旦歹徒听到风声,转移目标和毁尸灭迹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高点问:
        “依你看来,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方案?”
        辛馨说:
        “依靠群众提供线索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应该从外地调来有经验的侦察员,像雨点一样洒下去。”
        贵先生问:
        “这个方案可以跟市局建议吗?”
        辛馨说:
        “第一,我人微言轻,景大爷亲自抓的案子哪有我说话的份;第二,侦察员潜入农村昼夜寻访,最好一个人单独行动。我们一般都是两三个人一组行动的,要叫哪个人单独行动有很多问题;第三,开发区分局的人好多都跟当地人面熟,有可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是从外地调人来也有很多问题。”
        高点说:
        “假如我们几个分散去寻找,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辛馨笑了,见高点不像是开玩笑便说:
        “第一,你们不具备这种能力;第二,人也太少了。”
        高点紧跟着问:
        “假如这两条都能解决呢?”
        辛馨说:
        “那是最好了!第一,你们的外地口音反而是一种掩护;第二,你们不怕劳苦,不怕危险,因为你们是在营救亲人,心情不一样;第三,你们敢于承担责任,不像我们有太多的顾虑。”
        高点显然倍感振奋。
        他谢过辛馨,然后出门打电话。
        
        送走耿介辛馨后,元子问高点:
        “有主意了?”
        高点说:
        “我的人一个抵他们十个,这群蠢驴还自以为是!”
        贵先生说:
        “你的人人生地不熟呀!”
        高点说:
        “专干这行的,哪能像我们!”
        
        过后就不见高点了,也不要桑可以跟着他。
        
        贵先生体能和精力都好转了不少。
        元子爬上病床,两人靠着床头说话。
        贵先生详细介绍了事件的经过,元子安慰他:
        “没有高点办不成的事!”
        贵先生问:
        “他从哪里去调人?”
        元子叫他:
        “不要多问,知道太多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贵先生想再去寻找香香:
        “哪怕是没有用,心头安定些。香香能够感应到我在找她,她会坚强些。”
        元子便同他相互搀扶着,坐上一辆出租车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
        
        出租车司机抱怨:
        “路上哪来的这么多车!”
        贵先生这才注意到,一辆接一辆出租车朝古集方向急速奔驰过来。
        蓦然发现一张似曾相识的年轻面孔,贵先生对元子说:
        “那人我见过。”
        
        贵先生回忆说,几年前元子被公安误抓了,深夜来找他了解情况的两个人中,就有这位年轻人。这位年轻人力气很大,一伸手就能将他拎起来。
        贵先生曾经对他充满恐惧,这会儿一见到他则是异常兴奋。坚信如他这样的人,一定能够找到香香!
        
        元子说:
        “他叫陈沉,我早就看见他们了。”
        贵先生还想多问,元子不肯讲。
        
        晚上贵先生仍然没有饥饿感,回到宿舍后,他软绵绵地依靠在床头。
        桑可以等人一起过来,说着笑话驱赶贵先生的焦虑和哀伤。
        
        元子叫打开她的行李,由着她们挑选喜欢的礼物。
        她说接到高点打去的电话后,人就昏头转向了,只是哭。这些礼物都是其他人帮忙买的,她也不清楚买了些什么。
        
        翟姑挑出个干瘪的乳胶气囊,猜不出是什么东西,见有个气嘴,便衔住了憋足气吹。
        一会儿见几个人全都大笑着背过身子,翟姑不明所以,仍然全力以赴地吹。
        
        原来是一只气球,形状是一个男人的下半身。当翟姑突然看见那粗大挺直的阳具时,“哇哇”叫着扔下气球,冲上去揪住几个人扭打一通。
        
        龚静含着羞涩说:
        “外国人做个气球也是怪头怪恼的。”
        房春燕说:
        “人家翟姑吹得多起劲呀,不吹得鼓胀到家恁不松口。”
        翟姑羞红满面,揪住房春燕:
        “不让你吹一回我就不罢休!”
        翟姑拿起已经干瘪的气球,将气嘴往房春燕嘴里塞。房春燕奋力挣扎,龚静文秀全上来抱住房春燕,硬逼着她吹。
        逼急了房春燕就真的吹胀气球,见几个人全都羞得双手捂脸,便举着气球追逐着塞到她们面前。
        
        疯闹够了,房春燕说:
        “还给元子行长吧!”
        众人又是大笑,羞得元子捂住脸直叫:
        “扔了它”!
        驱赶几个人走开后,元子禁不住独自格格欢笑,一头钻进贵先生怀里。
        
        元子手机响起来,睁眼看窗外已经是拂晓了。
        
        手机是高点打来的,说已经找到香香了,正在去医院的路上。贵先生惊跳起来,扯上元子就直冲医院。
        
        高点堵在医院门口,蓬首垢面,满身泥土。
        元子急切地问:
        “活的?”
        高点忽然流下眼泪。
        贵先生元子左右扶着他,一同掉泪。元子突然跺脚嚷:
        “哭有什么用?”
        
        三个人进医院长条木凳上坐下,高点平静下来说:
        “只抓住个养鱼的匡一斤,说是有人将香香扔进鱼塘,是他救起来的。这个混帐东西还算好,想了很多办法抢救香香,不然早就没命了。”
        元子问:
        “那混帐东西干吗不早送香香到医院?”
        高点说:
        “没有细问,一会儿再审他。”
        
        医生出来,三人围上去问。医生“噗嗤”一声笑,笑过了说:
        “外伤比较重。”
        高点问:
        “你笑什么呢?”
        医生说:
        “外伤好治,就是担心精神崩溃。不知道谁给她吃了什么药,使她始终处于昏睡状态,这对她不是坏事。现在她醒了,你们可以去看看。”
        
        三个人涌进抢救室,香香猛然坐起来,贵先生扑过去抱住她失声痛哭。
        香香流着泪,神智很清醒,说她饿了。
        三个人转悲为喜。元子问医生:
        “可不可以带她出去?”
        医生说:
        “只要她愿意就没事。”
        
        香香试着下床来,但是软弱无力,浑身颤抖不止。
        贵先生要将她背上,她叫下身痛。于是高点和贵先生左右搀扶着她,缓缓去山人饭店。
        
        坐定后元子贵先生都急切地要问经过,香香直摇头,她什么都不肯说。
        高点说:
        “这事就不提了!”
        又对贵先生说:
        “叫饭店安排我的人吃饭。”
        贵先生问:
        “多少人?”
        高点说:
        “按五十人安排。”
        元子惊问:
        “你调这么多人来呀?”
        高点说:
        “还有一批人在路上哩,老子非要把那乌龟王八全揪出来!”
        
        贵先生由衷地感谢高点:
        “如果不是你,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高点说:
        “不算完!血债血还,不报这个仇人家笑话我高点!”
        
        正说着话景尚甲局长破门而入。
        他怒容满面责问高点:
        “高董事长,你好象没有执法权吧?”
        高点霍然站起来吼一声:
        “你给我滚出去!”
        突然从景尚甲局长身后扑上两个人来,一人说:
        “再说一遍!”
        一人叫:
        “你他妈看看在跟谁说话!”
        景尚甲局长一挥手,喝令他们退出去!
        
        等人都退出后,他颓然坐下,叹息一声说:
        “你们也给我点面子呀!”
        高点余怒未消,恶狠狠说:
        “你别装样子讨我人情!”
        元子在一旁咕哝一声:
        “什么事都办不成。”
        景尚甲局长突然十分激动:
        “案发才三天,我就把目标圈定在古集这么个小范围,这不是办事?我亲自来古集组织力量搜寻,这不是办事?上面要求我全力侦破公孙礼被害案件,我顶住了压力来营救香香,你们也不替我想想!”
        
        贵先生赶紧叫人给景尚甲局长上一套餐具,息事宁人说:
        “景局长费了好大的心,高点也是着急。”
        高点问:
        “谁这么说的,放着活人不救,让你全力侦破死人案件?”
        景尚甲局长神情紧张起来:
        “这话可是这儿说就这儿断,再惹点事出来那就是把我往绝路上逼了!”
        
        元子歉然说:
        “景叔叔,我们太莽撞,对不起。喝点酒怎么样?”
        景尚甲局长喟叹一声:
        “早晚这顶乌纱要丢的,喝吧!”
        
        高点又要问案情,香香十分生气,抱怨说:
        “哪儿痛戳哪儿!”
        景尚甲局长说:
        “香香什么话都不说是对的!从她来说是不堪回首,从我来说,多说话担心人家要灭她这个活口。险呢!”
        元子赶紧说:
        “那就再别提了。”
        
        送香香回医院后,见有桑可以等人赶来陪伴,贵先生便同元子去看审讯匡一斤。
        
        匡一斤说他半夜被人惊醒,听见有人走近鱼塘,心头纳闷:
        “该不是来偷鱼的吧?”
        他悄悄摸到鱼塘边,忽听“咚“的一声,有重物丢进鱼塘。
        当时他正躲在鱼塘边一蓬铁蒺藜背后,距离丢进水中那件东西很近,伸手摸是个麻袋,用力拖上岸。
        那几个人听见响声,正要回来,匡一斤学猫头鹰叫,有个人喊一声“水鬼!”几个人就跑了。
        
        打开麻袋见是个人,匡一斤吓得拔腿就跑。
        
        回家后想,明天大家见他鱼塘边有死人,肯定会给他找麻烦。
        他拿上手电,壮着胆子去把那麻袋拖到远处去。
        
        正拖着,手电光照见那人的脸,他觉得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见那人好象蠕动了一下,便想这人要是没死,扔下不管可就是作大孽了。
        于是拿手去翻那人眼皮,他说自己是养鱼的,最善于从眼睛看死活。
        
        发现那人是活的,急忙抱回家去。他跟土郎中学过三招两式,胡乱折腾,那人醒过来了。
        
        匡一斤家里备有用于鱼塘解毒的草药,猜想那人肚子里灌了脏水,应该解毒,便撬开她嘴巴灌下草药。
        那人上吐下泻,匡一斤替她收拾干净了,猜想她应该补一补。正好熬的鱼汤有剩,就喂她。又喂她吃了些别的东西,她就睡着了,这一睡就不醒。
        
        他想去报告,又怕别人怀疑是他干了坏事。就想等她醒来再去报告,她好开口替自己证明。
        
        同时他也坦白,看着这姑娘挺美的,想留着多看看。
        匡一斤心头很高兴,他从来没有碰过女人,见有这么漂亮个姑娘睡在身边,就有点不想去报告了。
        
        就这样等了三天。
        昨天晚上他开灯去小便,看见窗前有人影,他正在纳闷,一个人上来就给他一击。
        后来这人唤来同伙,他才知道这是专门来救人的。
        
        景尚甲局长派人去他家拿来替鱼解毒的草药,经过化验含有大量催眠药物。
        医生坚持认为,在当时条件下给香香服用这种草药有利于抢救她。
        高点却认为这是混帐话,及时送来医院香香不会受这么大的伤害。
        
        预审人员认为香香的自述对于判定匡一斤的功过至关重要。
        但是香香决不吐露只言片语,无论预审人员如何耐心劝说,她只是沉默、生气、发怒。
        惹恼了高点,就将办案人员全部轰走。
        
        景尚甲局长请高点将他的人调走。
        高点不同意,说他要在这里筹建工厂,就必须建立一支属于经济警察编制的护厂保安队。
        
        第二批人赶到后,护厂保安队共有将近一百人。早晨能够看见到他们出操,平时能够看见到他们演练拳脚功夫。
        围观的人很多,在惊叹这群人身手不凡的同时难免有些疑惑,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
        
        一风顺茶馆里,众口一词怒骂匡一斤狗胆包天,竟敢绑架贵行长的姐姐。
        
        说书人长流两行泪,大声讲:
        “纣王迷妲妃,致殷商灭亡;幽王容褒姒,戏天下失和;吕不韦窝赵姬,始有暴秦;刘邦娇吕后,乱汉家纲纪;貂蝉一女二夫,惹豪强争雄;魏晋尚风流,边疆无英雄;炀帝荒淫,催李唐兴起;武则天杨玉环,双煞搅盛唐;文弱宋恋春宫,开中原迎金蒙;元主天下后,铁骑裹红妆不敌叫花子朱元璋;刘宗敏霸陈圆圆,激吴三桂开边关;至慈禧乱政,差点亡国灭种!
        “历朝历代事,多半是因女人而燃战火。
        “狗日的匡一斤,这是要害得我们古集山崩地裂,怎么饶得了他!”
        
        众人被他煽动得群情激愤,要上万民折,请求政府杀了匡一斤。
        
        高点仍然要自己动手捉拿残害香香的凶手,他已经不相信景尚甲局长的能力。
        景尚甲局长十分恼火,便向维坤市长汇报,高点已经为所欲为了。维坤市长坚决地说:
        “必须阻止高点,不然谁也不能保证他的安全!”
        
        公孙主任死后不久,苏欣老师在医院也是不治身亡了。
        香香痊愈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祭奠公孙夫妇。
        贵先生和元子高点陪着香香去公墓。
        
        都很伤感,在公孙夫妇墓前,香香席地坐下,轻声唱着一首歌:
        
        两个一挑担,
        爬山又下坡。
        郎是一身汗,
        奴家满面忧。
        大道多曲折,
        为郎踩近路。
        乱石穿脚板,
        苦奴郎不苦。
        要是平常过,
        哪得两心痛?
        
        从公墓出来,上车后元子叫香香:
        “刚才唱的那支山歌教教我。”
        香香便一句一句教她,高点也跟着学。
        
        下车后元子跳上去吊住贵先生脖子让他背上,笑嘻嘻说:
        “我们倒过来,郎苦奴不苦。”
        高点说:
        “我愿意受苦的。”
        香香瞟他一眼,低头不语。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二十四 带甲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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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点对维坤市长说:
        “一个小小的开发区公安分局都不听我的话,说我讲话名不正言不顺,这个样子怎么敢来投资?”
        维坤市长问:
        “你有什么建议?”
        高点说:
        “我推荐一个正厅级干部进你们市委班子。如果不能得到政治上的保障,我们的投资迟早要被人蚕食鲸吞。”
        维坤市长笑着说:
        “还是把我当外人,我不能提供保障?”
        高点严肃地说:
        “这是我们企业和你们地方政府之间的利益关系,不是两个家庭之间的私人交往。”
        维坤市长说:
        “这有几个问题。首先要按程序办,其次一光同志要能够统一班子成员的思想,最后是上面要没有意见。”
        高点强硬地说:
        “我已经反复考虑过,这么大的投资项目,必须带甲开发!就这么一个条件,你们研究一下吧!”
        
        贵先生向光震行长汇报了高点向市里提出的这个条件,光震行长不免惊慌:
        “两路人马在开发区已经够热闹了,第三路人马再进来,怎么收场?”
        吉离副行长却认为:
        “我们同高点的目标取向很接近,都是从保护商业利益方面来考虑,因此联合的可能性比较大。”
        光震行长说:
        “荒地是我们开垦成良田的,他们应该是来求租。现在是他们要来圈地,性质不一样。如果高点的人进了市委班子,在力量对比上我们是最弱的。”
        两人不说话,贵先生也不敢多嘴,在沉闷的气氛中透着焦虑和无奈。
        
        吉离副行长突然问贵先生:
        “元子对高点能够产生多大影响?”
        贵先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被问得张口结舌。光震行长重重地叹口气说:
        “你要学会从政治上思考问题,要学会从大局上掌控局面,凡事大处着眼小处着手。”
        
        回古集后贵先生将两个行长的忧虑对元子讲了。
        元子要找高点来一起商量,贵先生觉得把银行的秘密透露给高点不妥当,却遭到元子一通责怪:
        “一边是自家,一边是公家,你站哪一边吧?”
        
        高点听了两个行长的忧虑后说:
        “他们遮遮掩掩躲在背后做不成什么大事!”
        元子说:
        “我们的情况不一样,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高点说:
        “有多复杂?只有平庸之辈才会把简单事情复杂化,复杂事情神秘化,神秘事情感情化。能够有多复杂?有实力就是大爷!”
        元子问:
        “怎么才叫有实力?”
        高点说:
        “降住对方就是实力。我给你们举个例啊!
        “牛的力气比人大,为什么牛要听人的使唤?有绳子穿着牛鼻子呀!牛为什么要让人牵着鼻子呢?有草给它吃呀!草从哪儿来的?有农民送稻草来呀!农民为什么要送稻草来呢?我用牛给农民犁田呀!牛怎肯去犁田呢?鼻子被人牵住了呀……
        “看见了吧?这是一个圈!聪明的人就是在画这个圈,手头的圈越多实力越大,实力越大就越是好画圈,而且能画大圈。大圈小圈结在一起就是网,大网小网连起来就是天罗地网。”
        
        香香突然推门进来,望望几个人问:
        “你们鬼鬼祟祟的在搞什么天罗地网?”
        元子大笑着过来抱住香香:
        “该网的一样都没网住,他只会纸上谈兵。”
        
        崦嵫市委答复,同意补充一个干部进入领导班子。
        高点马上就准备回去落实此事。
        
        临行前他建议搞个活动,以壮行色。
        桑可以提议搞个露天纳凉晚会,自办些节目,仅为图个热闹。
        都赞同,元子就叫桑可以挂帅主办。
        
        晚会选定在管委会门前广场举行。
        四周开阔,车辆和行人都易于疏散。
        搭个高高的大舞台,台前隔离出凭票进入的座位,台后一条通道供表演者出入。
        
        海报张贴出去后,激起各方的热情。
        多年不见露天表演,又是免费观看,正值农闲,所以连山里人都不辞劳苦赶来。
        光震行长乐意捧这个场。维坤市长说她正好也有空,她一起驾就惊动了不少人尾追而来。
        
        入夜后广场灯火通明,树梢、房顶、电杆挂满大灯彩管。
        小商小贩齐集,登高看人山人海,穿人流水泄不通,公安民兵一起上来维持秩序。
        
        苍天顾念人间难,十三的月亮照得遍地清辉。凉风劲吹,吹动人心花怒放,吹起古镇流动千年的清溪河浪花翻卷,吹得沉默寡言的姥山北峰响起阵阵松涛声,以排山倒海之势横扫旷野的寂静。
        
        照例的领导讲话,维坤市长、光震行长、高点依次登台致辞。
        
        维坤市长从眼前热烈宏大的场面中深深感到,这一方热土将孕育无数新的生命、将催生璀璨的希望、将聚集车载斗量的财富,她为自己放水养鱼即将获得的丰收喜上眉梢。
        
        光震行长则突出强调,在这块荒地上开垦出来的肥田沃土,遍洒的是商业银行的汗水。他含蓄地表达了捍卫这块土地的坚定决心,暗示一切觊觎者,如要挑衅他将不惧鱼死网破。
        
        高点讲话,说一场群众演出就能造成万人空巷,这令他感到悲凉。表明古集人渴望得到的东西太多太多,表明依旧贫瘠荒凉。在这种情况下,他暗示特别需要的是栽树而不是摘果更不是分配,他建议相容双赢各得其所。
        
        他们的这些意思都极其隐晦,全潜伏在冠冕堂皇的礼让客套话中。一般人听不懂,也不感兴趣,就不断鼓掌,通过掌声警示他们少说两句废话,快点让出舞台。
        
        桑可以本来安排先让香香弹唱琴歌,香香不肯。元子也觉得在这种场合不宜弹琴。后来就采纳高点的建议,让护厂保安队表演功夫,先将气氛炒爆。
        
        头一场是个人表演气功。
        抡起大锤砸在表演者头顶的砖头上,吓得台下人敛声屏息。接着用木板搭个陡坡,开辆汽车上舞台碾压横卧着的活人。又有人用牙齿咬住绳子拖拉汽车,拖得汽车团团转。
        欢声雷动过后,就是歌舞。
        
        台下人静下心来,只看那台上人的美貌。
        大垭口村支部书记过学农,正在喝令背后一群野青年学点文明。
        这群野青年在议论,舞台上的姑娘腋下怎会有毛?他们瞪直了眼,要看姑娘飞旋的裙子底下有没有穿短裤。
        
        过学农等等村里的干部有幸坐在隔离栅栏以内的凭票座位,因此十分自豪,都换上干净衣服,模仿文明举动。
        
        歌舞过后是武术表演。
        只是好看,不知道是不是管用。后来上真家伙了,桌椅板凳砖头石块坛坛罐罐全搬上舞台。两人对打,挥拳飞腿肘击膝撞,打得乌烟瘴气。搬上舞台的家什,碎的碎断的断,一张桌子被掌推拳击打得千疮百孔。
        表演者似乎真的干上了,见血见伤,搅动台下惊心动魄。
        
        再后来放飞挂着小灯泡的气球,几个人举着手枪,指哪打哪,一枪一个气球……
        
        这回是不得了啦!
        山上田头村口巷尾,人人相见都禁不住要讲那场晚会,讲的人津津乐道,听的人眉飞色舞,帮腔拖调的不甘冷落也抢着叙述,再加上有人夸张渲染,引得十里八乡都眼馋古集人。
        
        高点的MDI公司正式挂牌了。
        土建的推进速度很快。挖掘机、装载车、推土机整日轰鸣,工地上到处是大呼小叫。
        三千亩土地上山削平坑填满,一幢幢楼房矗立,一条条水泥路面阡陌纵横。
        
        每天都是新的,过往行人禁不住驻足赞叹。
        金色的太阳将工地涂抹成金黄一片,这是长年生活在青山绿水中的人最乐意见到的颜色。
        他们懂得绿意盎然是明天,而今天更需要的是收获。
        
        老人谆谆教导上学的孩子加倍用功,眼前就是工作,眼前就是祖祖辈辈沉闷呐喊的期盼。
        年轻人舍弃浸透汗水的土地,以能够在工地上被晒得油黑发亮而自豪。
        “我是工人!”
        他们终于高昂起了头,对那些仍在土地上吆喝着老牛的人说。
        
        而那闷不做声的老牛坚定地相信,不再有卖不出的蔬菜瓜果,不再有一日一跌价的鸡鸭鱼肉,不再为了争抢古集镇上仅有的几座公共厕所的肥料,而邻里反目兄弟失和。
        
        一九九四年的秋冬,如果时光能够在古集停留,如果历史能能够在这里收笔,将圆多少人的梦,将了却多少人的心愿,将有多少孩子的母亲面露微笑,将有多少母亲的孩子充满笑语欢声!
        
        又是一个春天快要到了。
        高点推荐的人叫居方正,出任崦嵫市委副书记。
        他四十多岁,文弱清秀,戴副深度近视眼镜,不失儒雅。
        
        他赶到开发区来。
        高点介绍他认识了元子贵先生香香和加仁加义等人,又认识了MDI公司财务总监方少雄、技术总监宋儒生、公关部总经理江百平和董事长特别助理陈沉。
        
        在山人饭店为他接风,元子叫支行的几位科长一起来陪同。
        他们进了两张餐桌的包厢。
        
        之丙姑娘喜孜孜地过来对元子说:
        “生意太好了,饭店嫌小。”
        元子叫她:
        “以后饭店的事找香香商量。”
        香香“啐”了一声:
        “我才不管哩!”
        元子叹口气:
        “都不管只好我管啦,我变成管家的王熙凤了。”
        香香嘻笑着伸出指头点点她:
        “再说一遍!探春也管过家的,干吗你要自比琏二嫂子?”
        元子羞红了脸要去揪她。香香闪避,旁边坐的是高点,不当心滚进了高点的怀里。元子见她无路可逃,上来胳肢她个痛快,香香蜷缩在高点怀里格格欢笑。
        
        贵先生笑着说元子:
        “你还像个行长吗?”
        方正副书记一旁直乐:
        “这对姑嫂像亲姐妹一样。”
        众人大笑,有的笑出了眼泪。
        高点对他说:
        “还不是这种关系。”
        方正副书记尴尬地笑笑说:
        “冒失了。”
        元子有点恼,就把气出在贵先生身上。
        
        香香坐回原位,意识到刚才滚到高点怀里了,忽然面露羞涩,瞪了高点一眼:
        “还乐哩!”
        高点仍是乐不可支。
        
        高点说:
        “我们都太文雅了。现在是在古集,入乡随俗,我们来讲几句贫下中农的话吧,歇后语粗话都行,越粗野越古朴。”
        
        推出方正副书记先讲,他想了想说:
        “我讲句歇后语吧,很不雅,各位女士只当没听见。光棍趴着睡━━两头不着地。”
        加义“妈呀”一声,站起来笑着直跺脚。
        香香迷惑不解,问方正副书记:
        “这是什么意思呢?”
        元子笑着捂她嘴:
        “别问!”
        众人笑得更欢了。
        
        高点接着说:
        “背对灯光鞠躬━━脸比屁股黑。”
        
        轮到香香,她先红了脸,突然说:
        “你龟儿子妈拉巴子。”
        说完自己先笑得趴在桌上抬不起头来。
        
        元子说:
        “娘西皮操你妈!”
        说完也是双手捂了脸。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旁边一桌的翟姑在叫唤:
        “肚子笑痛了。”
        大家便逼她讲,她说:
        “张不开口。”
        桑可以说:
        “你口红抹得太艳,粘住嘴巴了。”
        
        文秀自告奋勇,说要讲个故事。她讲:
        
        有个小伙子去河边,见一头河马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感到很奇怪,但是没有多加理睬。
        再去河边,又见那头河马眼泪汪汪望着自己,小伙子就问:
        “你是不是想说话?”
        河马不吭声。
        几次见河马这个样子,小伙子便再三追问:
        “到底想说什么话,你开口呀!”
        河马说:
        “我张不开口。”
        小伙子问:
        “你为什么张不开口呢?”
        河马说:
        “我嘴巴太大,一张口就没脸了。”
        小伙子说:
        “你这张厚皮老脸拿来有什么用?只剩一个鲜红鲜红的嘴巴,还知道你懂得害羞!”
        
        龚静责备文秀太过份了。
        果然翟姑生了气,眼里含着泪水低头不语。文秀忙去道歉。元子在另一桌说:
        “翟姑没事,翟姑器量最大了!”
        
        贵先生说:
        “我也来讲一个。”
        他讲:
        
        从前有个人叫山爷,权力很大,有多大权力呢?他一个人就能定规矩,一旦他定下规矩村里人就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
        有一天山爷突发奇想,认为穿衣服只要能够遮羞裹耻就够了,多穿就是浪费。于是他定下一条规矩:
        “再冷的天也只能穿单衣。”
        有人对他说:
        “山爷,冬天不穿棉衣会冷呀!”
        山爷说:
        “冬天嘛总是要冷的,穿上棉衣就不会冷啦?拉你去露天站一宵试试!”
        山爷又定一条规矩:
        “晚上不许开灯。”
        有人对他说:
        “山爷,不行呀,黑灯瞎火的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山爷说:
        “瞎子不用点灯照样做事!瞎子是残疾人,残疾人都能做到的事正常人为什么做不到?”
        山爷再定一条规矩:
        “新媳妇头一胎必须生儿子,如果生了女儿那就要被逐出村子。”
        有人说:
        “山爷,不行呀!不能保证头一胎定能生个儿子。”
        山爷说:
        “谁不能保证头胎生儿子的,叫他媳妇跟我试试!”
        
        大家恨透了这个山爷。
        有个叫杠爷的四处串联,鼓动人起来造反,将山爷赶下台。但是没有人听从杠爷的号召,为什么呢?每个人都问杠爷同样一个问题:
        “把山爷赶下台后,谁来做新的山爷呢?”
        杠爷不肯回答。
        如此一来山爷仍旧是山爷,大家对山爷的恨仍旧是恨,山爷定下的规矩仍旧得执行。
        
        贵先生讲完后,众人便来议论这个故事,由此及彼,抒发了很多感慨。
        
        回到自己的客房后,元子面露惊慌,低声对贵先生说: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怎会没有怀孕呢?只图高兴,从来没有采取过措施。”
        贵先生也猛然惊醒:
        “倒是没有在意这件事。”
        
        元子呜呜哭了,一定要去检查。贵先生将她搂抱在怀里说:
        “我们还没有结婚,这去体检不是闹笑话吗?”
        元子仍是哭。贵先生安慰她:
        “有没有孩子有什么要紧?两人都幸福比哪样都强!”
        元子仰起泪脸问:
        “你真的不在乎?”
        贵先生坚定地说:
        “不在乎!”
        元子破涕为笑:
        “真是不行的话,以后把支支收养下来。”
        贵先生兴高采烈说:
        “这是个好办法!桑可以还要嫁人的,总不能一直带着支支。”
        两人于是缠绵,无尽的甜蜜。
        
        待元子软软地躺着要睡觉了,贵先生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他对元子歉然说:
        “香香夜里还是害怕。”
        元子说:
        “这不净是废话吗,我哪时反对你陪香香的!”
        
        香香仍在床上等,多晚她都不肯一个人睡。
        贵先生抱她睡下,跟她讲刚才元子哭了,担心今后怀不上孩子。香香问:
        “你们怎会觉得做这种事快活?那些坏蛋糟蹋过我的,痛得人死去活来,恨得呀!”
        贵先生紧抱她在怀里,叫她忘记那些事。香香一手搭在他胸口上,一会儿就安安静静入睡了。
        
        本来约定春节去北京的。
        
        阴历腊月二十七,方正副书记打电话给高点说:
        “那个匡一斤,莫名其妙死了。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只好将错就错。有关方面碰了个头,打算定他畏罪自杀,把公孙礼夫妇和香香被害这件案子,套在匡一斤头上,索性就一下子了结干净!”
        
        高点十分生气:
        “怎么可能?”
        方正副书记说:
        “我也不清楚。”
        高点斩钉截铁说:
        “绝对没有这么便宜,一定要追查到底!”
        方正副书记答应,把高点的意思反馈给有关方面。
        
        高点将此事对元子香香贵先生说了,都感到难以置信。
        香香悲愤哀恸,哭倒在贵先生身上,怨高点太凶残,滥杀无辜。
        “人家没有害我呀!”
        香香悲怆地哭喊。
        
        高点辩解:
        “不是我的主意。”
        香香还是不肯宽恕他:
        “仗着你的能耐,害死个可怜人。有能耐把坏蛋抓住呀!拿个可怜人出气,就这点能耐?连我也给你害了,往后怎么安心呀!”
        
        元子贵先生同样迷茫,匡一斤怎么会莫名其妙就死了,高点在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高点见几个人都不相信他的解释,一怒之下转身就要回北京去。
        香香决不肯跟去,贵先生不放心香香一个人落下,只好与元子洒泪别离。
        
        匡一斤从小就是个孤儿,远房的亲戚避之唯恐不及,因此谁也不肯去认领他的骨灰。
        香香哭着要去认领,贵先生拼死阻拦。
        
        贵先生非常清楚,香香要是再闹下去,不仅影响她的名声,连高点元子贵先生几个都要被人诅咒,指不定还会节外生枝。
        
        贵先生找来之丙姑娘,叫她以同村人的名义去领回匡一斤的骨灰。之丙姑娘说,她与匡一斤沾带点姨表亲。贵先生说:
        “这就最好了,你名正言顺地搞得隆重点,我们亏欠他太多啦!”
        
        之丙姑娘出任山人饭店总经理后,她不抛头露面,即如村支书过学农也是很难见得到她。因此村里人便传,他得意了就嫌弃穷乡亲了。
        
        又见之丙姑娘将她瘫痪的母亲送去医院养起来,大妹召进饭店,二妹三妹全送去学校念书,老房子扔下不要了,在老镇上买座老宅院,乡亲们羡慕得很。不免又猜测,她怎会突然就暴发了?
        过学农听到这类议论一般会制止。他说之丙的背景很不简单,不该去多议论免得嘴上惹祸。
        如此一来愈是令乡亲们困惑,同时也怀抱了几分忌惮。
        
        正月初二,之丙姑娘要为她远房的姨表兄匡一斤发丧,不仅大垭口村的人,即如古集镇上的人,都大发感慨。
        一风顺茶馆的说书人说:
        “之丙这号人不多见了!匡一斤这狗日的,是犯大案的,照以前说法,只配抛尸荒野让狗啃狼吞。之丙跟他仅仅是远房姨表亲,竟念着这份亲情,替他盛殓出殡,可见这个之丙是血性人,是讲情讲义的好人。”
        
        不少跟匡一斤亲缘更近的人感到有些惭愧,便赶来哭嚎几声。乡里乡亲感念匡一斤的人缘,也哭一场以表哀悼。
        
        因此在之丙姑娘的老宅院里,一时聚集了不少赶来吊唁的人。
        
        贵先生和栾山人夫妇都劝阻不住香香,她一定要去吊丧。
        贵先生只得跟着她,正月初二从清溪赶到古集。
        
        听说之丙姑娘买了房子,这是头一次上门。
        
        老镇上距离一风顺茶馆不远,有两株枝叶翠绿的空心古柏,与两头石狮相伴,坚守着两扇大门。
        大门漆成黑色,一幅镌刻在门上的朱红对联倒占去了门扇的大半,是以不显阴森。
        
        门楣上砖雕“周宅”两字,代替了对联的横批。上下联是:
        
        悠悠我祖兴于文武
        嗷嗷尔辈绝弃褒己
        
        高高的青石条门槛已经踩出凹槽。
        进门是个大院子,迎面一座重檐瓦房,房顶瓦脊是条长长的卧龙,瓦当上的图案清晰可见。
        夯土台基上两只石龟,驮着合抱粗的圆木柱子。
        可以想象,这座房子的主人当年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院子里的人或者在闲聊,或者在封装纸钱,或者匆匆走动。
        如不是录音机在播放哀乐,如不是正堂门前吊朵斗大的白花,如不是有人戴着孝,仅从人人喜气洋洋的脸上,看不出是在办丧事。
        
        贵先生和香香突然出现,如油锅里泼进了一瓢水,惊炸了整个宅院。
        之丙姑娘从屋里一路小跑着出来,不知是惊喜还是刚才哀悼过亡人,眼中噙满了泪。
        她上来挽着香香,去匡一斤灵堂前。
        
        墙上一张放大的遗像,匡一斤睁着惊恐的眼睛面部僵硬。中间一口棺材,直对着门口。进门烧着一堆纸钱,旁边几块供人下跪的垫子。
        
        香香成串的眼泪滚下来,就要去跪下。之丙姑娘急忙拉住她说:
        “他受不起的,你最多给他鞠个躬。”
        贵先生鞠了一个躬还要鞠,之丙姑娘一把扯住他:
        “他受不起你的三鞠躬,点个头就够了。”
        
        之丙姑娘招呼人搬两把椅子放在院子中央,候着贵先生香香坐下。
        过学农等人全围过来。
        几个姑娘直盯着香香看,羞羞怯怯不敢靠近。
        
        过学农对贵先生说:
        “狗日的匡一斤好大面子,惊动你们都来送他。”
        旁边一人说:
        “贵行长姐弟仁慈人,不计他匡一斤的仇。”
        之丙姑娘大声嚷:
        “不好扯点别的话,新年大节扯那死人干什么?”
        
        过学农便问:
        “那家大工厂哪天能修好?”
        贵先生说:
        “照他们的计划,再过半年第一期就要投产。”
        过学农问:
        “他们招工,会不会给我们村干部一点招工指标啊?”
        贵先生说:
        “我来给高董事长说说,他会体谅你们村干部的难处。”
        旁边有人揭发:
        “过学农一家人都有工作,他拿了指标回去要卖高价的。”
        过学农怒斥他:
        “胡扯你妈的蛋!”
        
        这人自我介绍他叫匡少安,跟匡一斤是同一个曾祖父下面的同族兄弟,是跟匡一斤血缘最近的人。
        他央求贵先生给他一个指标,他说自己读过初中,干活肯卖力气。
        
        过学农马上以牙还牙,揭发他:
        “我叫他去把匡一斤的骨灰抱回来,他死活不肯。我说就你们算是最亲的了,你不去未必叫外人去?他说过了三代人,扯不上亲戚了。这时候又来认亲,不要理他!”
        
        之丙姑娘也怒斥他:
        “人家匡一斤的鱼塘房子全让你占去了,你还嫌不够?这回给匡一斤办丧事,你得多拿点钱出来,不然就把鱼塘房子退出来!凭哪样要归你?”
        
        匡少安涨红着脸说:
        “说好了的我只是送一份五十元的大礼,这时候要我来分摊开销,没有这个说法。谁叫你扯这么大的场面?照我说挖个坑埋了就是。你把场面扯开了收不拢,来榨我的油水,我看你是眼红我们匡家的鱼塘房子!”
        
        过学农骂他:
        “混帐东西!人家之丙忙前忙后一点不计较,你在背后盘心思,还恶狗咬人一口。我跟你说,匡一斤的鱼塘归集体,那座老房子的屋基也是占的集体土地,别想你一个人就贪占了,全要交给村里!”
        
        匡少安蹦跳起来,跟过学农大吵,吵急了恶言相向。
        旁人劝解,多半认为匡少安无理,不该他占匡一斤的财产。
        
        香香责备之丙姑娘:
        “都是你挑起来的事!”
        之丙姑娘说:
        “他这号人就这种德性,不捅捅他他还心安理得。”
        
        过大山、过学工、过六山兄弟,听人说贵先生香香在之丙姑娘家,一起跑来,各人送了一份礼。
        之丙姑娘不肯收,说礼太重了。
        贵先生说:
        “他们三兄弟有油水你不榨,偏去吓那个匡少安,你看匡少安脸都气紫了。”
        众人欢笑起来。
        
        龚静、文秀、翟姑也赶了来,说桑可以回峰县城关镇老家了,房春燕的家离这儿远。
        贵先生问:
        “谁叫你们来的?”
        龚静说:
        “听说你在,我们就来了。”
        香香叫之丙姑娘:
        “又来三个有油水的,之丙快榨呀!”
        翟姑说:
        “那两个东西人不来礼不能少呀!替她俩垫上,回头连本带息收回。”
        文秀问:
        “过家兄弟送了多少?”
        过学工说:
        “一人一千。”
        翟姑说:
        “你们别把基数抬得太高呀!”
        文秀说:
        “人家是要在贵行长面前挣表现。”
        过学工说:
        “贵行长不在你们也不会来,不是挣表现你们怎会来的?”
        文秀骂:
        “你这张臭嘴!我们没有接到邀请,总不至于硬挤进来吧!”
        贵先生说:
        “之丙没有经济头脑,怎会不邀请他们呢?没有他们帮你平衡预算你就得赤字。”
        之丙姑娘大笑着说:
        “以后凡有事先扯上几个科长。”
        香香含笑说:
        “之丙你倒不榨一榨这个当行长的,他把几个科长支在前头还说现成话!”
        翟姑哈哈大笑:
        “对对对,这个油水最足的不能漏网。”
        文秀问:
        “还有个油水更足的怎么办?”
        香香说:
        “打电话问她!”
        
        翟姑抢过贵先生手机,拨通元子的手机,嘻嘻哈哈讲述这边的事。
        文秀龚静都要来抢着讲,三个姑娘一台戏,吵得人耳鸣,直吵到手机耗干电池才罢休。
        
        阴阳先生讲可以出殡了,鼓手开始鼓吹,妇人开始干嚎。
        香香要去送葬,贵先生准备陪她去。龚静提醒贵先生:
        “我们是党员。”
        贵先生猛然惊觉,便苦劝香香说,他们随大队伍送葬影响不好。
        党员不能参预大操大办婚丧喜事,尤其这种迷信色彩很浓的送葬活动,党员带头参加要挨批评的。
        
        这一来也提醒了过学农,猛然觉醒自己是大垭口村党支部书记。平时把尾巴后面“书记”两个字牢牢记住,这两个字代表他是村里的一把手,但是经常就把头上那个“党”字忘记了。
        
        于是他也不去送葬了,并把村里那几个党员从送葬队伍中拉出来,批评他们几句。
        那几个党员迷迷噔噔望着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有人咕哝一句:
        “七月一号当过党员了,今天还要当党员啊?”
        过学农骂他:
        “混帐话!”
        
        借这个话题大家谈起了党内事务。
        龚静问:
        “贵行长,开发区成立党委同原来的党工委有什么区别吗?”
        文秀接着问:
        “我们支行原来叫党支部,为什么要改成党组?”
        
        贵先生就此问题曾经专门请教过吉离副行长,大概意思仿佛是说:
        原来的开发区党工委,全称叫“峰县委员会开发区工作委员会”,它是峰县县委的派出机构。如果将峰县县委比喻成一个企业法人,那么开发区党工委就是这个企业法人的分公司;
        现在将名称改为“峰县开发区委员会”后,它就变成崦嵫市委的子公司。
        
        这有很大的区别,一是层次提高了,由县委代管变成了由市委直管;二是组织功能不同。分公司是没有法人资格的,而子公司是独立法人。
        
        根据开发区的这种变化,商业银行开发区支行党的组织也要相应调整。原来叫党支部,现在叫“峰县开发区委员会驻商业银行开发区支行工作组”,简称“党组”。
        
        党组和党支部最大的区别,党组可以代表党委管人管事,要对本机构内的一切重大问题把关,而党支部没有这个职责(农村党支部除外),它只是党员活动的一种分组。
        
        随着机构的变化,领导成员的产生方式也要相应变化。
        党工委和党组的领导成员是上级党委任命的,党委的领导成员必须通过党的代表大会选举产生。
        
        而且职权也不同。
        党工委和党组的书记不一定是本机构的一把手,但是党委书记一定是一把手。
        
        春节过后,突然特别忙碌。
        开发区大小官员都在忙一件事,那就是筹备召开开发区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
        
        谁能作为代表这很重要,在代表中谁能当选为党委委员更是重要,在党委委员中谁能当选为常务委员(简称“常委”)十分重要,在常务委员中谁做书记、副书记如何排名那就至关重要了。
        
        光震行长和吉离副行长赶来开发区,同高点秘密碰头。
        
        过后高点告诉元子贵先生,光震行长希望得到高点的配合,阻止束空兼任开发区党委书记。
        
        光震行长的意见,开发区七个常委中,至多给峰县留一个名额,给MDI公司留两个名额,商业银行要占四个名额。
        
        这四个名额光震行长考虑安排给加仁加义贵先生元子四个人。
        加仁做党委书记兼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加义做党委常委、南北一级公路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贵先生做党委常委、商业银行开发区支行正处级副行长,元子做党委常委、商业银行开发区支行正处级党组书记。
        
        给峰县的一个名额,由他们派一个人来做党委副书记兼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
        
        给MDI公司两个名额,高点说他要推荐一个人做党委副书记兼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架住峰县派来的人;另外推荐一个人做党委常委、开发区公安局长。
        
        双方谈得很愉快,只是担心两件事。一是担心崦嵫市委不同意,二是担心选举时他们推荐的候选人落选。
        高点答应由他去做崦嵫市委方面的工作,选举过程中的工作由商业银行来做。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二十五 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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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发区到处可见大红标语:
        热烈祝贺开发区第一届党代会即将隆重召开
        ……
        
        峰县成立了一个“加强基层组织建设工作领导小组”,在组长束空带领下进入开发区。
        他们除了检查指导开发区党工委的工作外,还要对商业银行开发区支行、南北一级公路股份有限公司、区内十个村等重点单位的组织建设进行深入检查。
        
        贵先生将这一情况向光震行长汇报,请示如何应付。
        光震行长在电话里说:
        “冲着党代会选票来的。他们无非采取两个手段,一手是吓唬,一手是拉拢。你和加仁加义商量一下,一是给基层的支部书记壮胆,不要怕;二是争取他们站在倾向于我们的立场上。束空赤手空拳有什么能耐争取大家的支持?从你们的预算中安排一笔费用,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
        
        挂断电话后,贵先生将这一情况告诉元子,问她从哪里安排这笔费用。
        元子从俄国回来后思想上有点变化,不再像从前那样一概拒绝帐外收入。
        她说从合做香烟赚取的利润中来安排。
        
        两人一起去找加仁加义,加仁有点心痛:
        “这笔钱可以说是我们的私房钱,用于公家开销太可惜了。公家的开销嘛,还是应该从财务结算中心的大帐中支出。”
        元子说:
        “大帐上赤字上千万了,哪里还有钱!”
        加仁说:
        “反正赤字,多点少点有什么关系?等出售开发区建设债券后一起来填补好啦!”
        元子说:
        “发债券是把今后的税提前征收,窟窿太大以后的税源不足填补怎么办?”
        加仁不以为然:
        “我们还能在开发区干到退休?摸黑吃甘蔗只管咬甜的一头,还能管后面的事!”
        加义赞同:
        “照加仁的办法不会错。”
        贵先生担心:
        “从大帐开支不符合财经纪律,帐不好做。”
        加仁建议:
        “MDI公司应该上缴给管委会的费用,包括三千亩土地的青苗补偿费,能不能减免一些?比如减免一百万,回扣五十万给我们,大家都不吃亏。”
        贵先生说:
        “你们管委会要出台一个政策才好减免。”
        加仁保证管委会能够搞出这个政策。
        
        加义又建议:
        “要弄就多弄点,别去弄个几百万不痛不痒。”
        元子问:
        “几百万加义都看不上,你的‘一亩三分地’一年到底有多少收成?”
        加义嘻嘻哈哈说:
        “出帐也多,一收一支一年到头就抹个平。”
        几个人便说他一毛不拔,只是哭穷,于是逼他“献血”。
        加义迫不得已,答应给一人买一个上克拉的钻戒。
        
        文秀去找MDI公司财务总监方少雄商量,减免一百万回扣八十万,讨价还价后方少雄答应回扣七十五。
        
        文秀兴高采烈地向元子汇报,多讨回来二十五。
        元子没有表扬她。
        贵先生在一旁提醒文秀:
        “做事要考虑长期回报。”
        文秀猛然醒悟,干吗要去为公家多讨回二十五?而且又是从高点的公司刨出来的。
        
        于是她赶紧去对方少雄说:
        “给五十就够了。”
        
        方少雄于是备了若干个信封,各有酬谢。
        直乐得几个科长连声称赞方少雄。
        他们还鼓动元子请MDI公司几个人吃顿饭,说方少雄等人背井离乡来古集缺少各方面的关心。
        元子含笑答应了。
        
        之丙姑娘听说是公家请客,派人净去购买那些有利于饭店多赚的海鲜山珍时令蔬菜。
        请客的人钱花得高兴,被请的人吃得舒畅。
        
        至夜里十点余兴未尽,商量再寻种方式娱乐。
        方少雄建议开车去崦嵫打保龄球,好几个人叫没趣。
        加义建议唱卡拉OK,遭人一通嘲笑。
        加仁说崦嵫的旱冰场不错,有人嫌溜冰也没趣。
        
        陈沉一向不多话,他挂个名是MDI公司董事长特别助理,却不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事。
        他从不提曾经见过贵先生,贵先生也不提多年前被他那双力大无穷的手拎进汽车的事。
        
        这时陈沉建议:
        “今晚就散,找个星期天我请客,全去西凉省省会凉都打高尔夫球。”
        这个建议立即煽动起了大家的热情。
        
        春分前后的气候最宜人了。
        早晨起来,贵先生照例去河边锻炼身体,练习戳人眼睛的功夫。
        经过长期锻炼后,他发现自己左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非常有力,屏口气发力一戳,树干顿现两个小坑。
        
        一身热气腾腾跑回客房,香香已经梳洗好,正端坐在阳台抚琴吟唱。
        元子也已经醒来,正在她的客房阳台上适量锻炼。
        两个阳台几乎相连,一动一静两个美艳的姑娘成为一道风景,连院墙外面的过往行人都禁不住驻足流连。
        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上班后接到吉离副行长打来的电话,她对贵先生说:
        “今年分行考虑加快核销贷款,那些农民的贷款也抓紧核销一批,给你们安排两千万核销计划。不过手续要做到经得起检查。”
        
        贵先生忙对元子说了。元子感慨:
        “束空跟银行拗什么劲?花那么多心思在古集争选票,我们把核销两千万的计划传扬出去,贫下中农同志们还有几个听他召唤的?银行就是财大气粗,编个计划两千万贷款就扔了,束空行吗?”
        贵先生说:
        “十个村,平均每个村可以给二百万。”
        元子建议:
        “让分行再增加点计划,要做就做大点!”
        贵先生面露难色,怕讨个没趣。
        元子就去拨通吉离副行长的电话,两人先是嘻嘻哈哈一通说笑,末了元子说:
        “再给点计划吧,两千万不够安排。”
        吉离副行长说:
        “就是怕你纠缠才打电话给贵先生的!”
        元子说:
        “你们不能看他听话就欺负人呀!”
        吉离副行长说:
        “他听话吗?我怎么看不出来,恐怕不是在人人面前都听话吧!”
        元子笑着说:
        “当心什么时候也弄你下不了台啊,当我不知道哩!”
        吉离副行长说:
        “不许胡说啊!既然你要讹诈,我就心甘情愿地让你讹诈一回。再给你们一千万吧!”
        元子说:
        “这可是为民请愿啊,不算私人的人情!”
        
        加仁一听可以核销三千万贷款,乐得如孩子般欢笑:
        “这事要好好做点文章,三千万一笔就勾销了,唉呀,需要好好做点文章!”
        元子说:
        “这点钱是给农民的,你们的官员不准再去一人咬一口。”
        加仁说:
        “你手举肉骨头晃荡晃荡,哪条狗不要扑上来咬啊!”
        贵先生赞同元子的意见:
        “村里的干部另外考虑,这三千万要给农民,农民是太可怜了一点。”
        加仁问:
        “村干部怎么考虑?”
        贵先生说:
        “MDI公司回扣的钱还没有动哩,叫那些干部把核销工作做好,以后给他们发奖金。”
        元子进一步建议:
        “目前不是要造声势吗?束空带着个工作组到处吓唬人,我们也搞个工作组到农村去,到处做好人。”
        加仁赞叹这是个绝妙的主意。
        
        很快就组建了五个“农村不良贷款核销工作组”。
        私人金融科科长房春燕任第一组组长,信贷科科长过大山任第二组组长,信贷科副科长兼不良资产管理科科长翟姑任第三组组长,计财科科长文秀任第四组组长,中间业务科科长过学工任第五组组长。
        
        加仁又从开发区机关干部中抽调二十个人作为工作组成员。
        在抽调人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听说是去审定农民的贷款核销,无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所以都想挤进工作组来,以至于挤进来的净是各机关的头头脑脑。
        
        元子吩咐五个科长:
        “不要惊扰农民,不准敲诈勒索,严格把关。工作组的成员和村里的干部如果在农民家里用餐,必须足额补偿。告诉工作组的人,过后必然不会令他们失望。”
        
        古集镇不到三万人,镇上的居民很少,绝大部分是农民,突然核销三千万,意味着除农村的个体工商户和种养业大户外,绝大多数农民的贷款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消息传开后,人人奔走相告。
        一风顺茶馆里,一片欢腾,纷纷要求说书人讲一讲这到底是为什么?
        
        说书人联想到开发区即将召开党代会,束空书记带了工作组来抓党的建设,便悟出了其中的道理。
        他猛拍手中的镇堂响板:
        “看见了?都看见了?这些年常有人说政府把农民忘记了!忘记了吗?忘不了!
        “这些年政府憋足了劲在干经济工作。先弄钱,钱弄够了,这才拿得出真东西,一笔就把这么多贷款勾销了!
        “早些年光说空话。干部跟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劳动,看看心头是舒服,要穷一样的穷,可是肚子不舒服啊!要饿也是一样饿吧?
        “公社原先那个过书记,得了痨病,这得痨病的人呀就是嘴馋。但他是公社书记,社员饭都吃不饱他哪能吃好东西!
        “这人还真是硬气!他婆娘到公社哭,说过书记每顿粗粮咸菜,家里硬要逼他吃点好的,他一口不沾。说他是党员,不能比社员吃得好!
        “他死那天古集街上多少人哭啊,就怕再也遇不上这样的好干部了!现在回头想,他人是好人,可不管用啊!
        “看看这会儿的古集!听说那家大工厂修好后,家家户户都会有工人按月点钞票回来!”
        有人抢过话说:
        “听说这家大工厂只是龙头,身子尾巴还没进来哩!等全进来了,说是不许再砍树不许再开荒,靠山吃饭的人全都可以白养起来!”
        说书人不满他抢了自己的话,白他一眼说:
        “有白养你的?那是要叫你栽树护林!”
        
        茶馆里的人在憧憬,这边进村的工作组也是受到空前热烈的欢迎。
        
        支行办公室主任桑可以和营业部主任龚静,听其他人回来描绘那热烈的场面,也想去看看。桑可以对元子说:
        “应该轮流看家守院。”
        元子答应找个星期天带两人去农村。
        
        大垭口村是由翟姑负责的。
        元子贵先生带着桑可以、龚静赶到后,见束空一行人正好也在。
        
        在过学农家的院子里,工作组的人在逐一核实借款人的偿债能力。
        杜家几个的父辈四兄弟在述说家庭的窘困:
        “只剩老人孩子了,靠种几亩田混个肚子不饿。孩子上学花钱太多,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们也没脸来求政府减免。”
        匡少安在一旁揭发:
        “光凭你们的房子就晓得你们是在哭穷!你们早些年攒那么厚的家底,二辈人也吃不完呀!”
        杜子鹏的老父亲说:
        “那些房子是孩子们盖的,人没啦,魂魄要回来的呀!房子全卖了,孩子们的魂魄回来去哪里找我们呀!”
        杜小荷的父亲说:
        “当初想赎他们,钱财都退了,真是没钱了!”
        
        束空冷眼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一位中年妇女尖锐地对杜小桂父亲说:
        “得意的时候心别太凶,这时候连我们都说你们是活该!”
        翟姑制止她:
        “是什么事就说什么事,你扯到哪儿去了!”
        过学农驱赶围观的人:
        “有领导在要谈工作,你们挤进来干什么?”
        
        见坐在院子里嘈杂,过学农请领导进堂屋。
        束空谦让,推元子入上座,元子就坐下。
        束空紧靠她入座后说:
        “你阿姨十分惦记你。”
        元子问:
        “你常去看她吗?”
        束空说:
        “从念中学开始我就住在她家,能不常去吗!”
        元子问:
        “你老家是哪里的?”
        束空说:
        “就在古集。不过我很小就随父母亲去了峰县城关镇,在古集只剩下杜子鹏这一房亲戚。”
        元子说:
        “好象他们家生活很苦。”
        束空说:
        “他们恨我,拒绝我的资助。”
        元子问:
        “为什么恨?”
        束空说:
        “杜家几个犯了法,他们说我没有尽力帮忙。这不是笑话吗?我怎么能够带头以权谋私我!”
        元子含笑说:
        “跟你说话很累。刚刚觉得你是在说真话,突然又不明白你哪句话是真的了。”
        束空哈哈一笑:
        “我有这个本领吗?说明我的诚信令你置疑。”
        元子说:
        “不过能够理解,毕竟你是搞政治的。”
        束空瞟了贵先生一眼,冷笑一声说:
        “搞政治还得向贵行长学习,他有吕不韦的本领!”
        
        贵先生十分生气,倒不是生束空的气,而是不满元子同束空在一起,每次都流露出一种家人般的亲近随意。
        他起身叫上桑可以:
        “去看看支支的外公。”
        他以为元子会跟上,元子却没有动身,仍在同束空拉家常。
        
        贵先生同桑可以出了过学农的大门,桑可以靠近他问:
        “生气了?”
        贵先生想掩饰,桑可以说:
        “我们做姑娘的在有些方面十分敏感。”
        贵先生默不做声走了几步,忽然扭头问:
        “你们几个就铁了心要熬成老姑娘?”
        桑可以说:
        “不提这事都觉得还年轻,一提这事吧就挺烦的。”
        贵先生笑着说:
        “看中谁了我替你们去沟通。”
        桑可以极富深情地飞他一眼。贵先生感觉到了,佯装不知不觉。
        
        从一根田埂上下来,桑可以脚下一滑,贵先生下意识地出手拦护。桑可以慌忙闪避,顿时脸颊绯红,低声说:
        “让人见了误会。”
        贵先生又低头不语。桑可以忽然问:
        “你跟元子行长快请我们喝喜酒了吧?”
        贵先生说:
        “她还要考验我,叫我三十岁以前别做这个梦。”
        桑可以吃吃笑着说:
        “也只有元子行长才会这么自信,换个人早就怕你被人抢走了。”
        贵先生笑着说:
        “我这号人,也就是元子那种傻姑娘才不嫌弃!”
        
        不觉到了杜小荷父母家。
        桑可以经常带支支回来看外公外婆,跟二老都熟悉。
        杜小荷父亲见贵先生上了门,有些手忙脚乱。他忙不迭让座沏茶,打开茶叶筒却是空空如也,忙叫老伴:
        “快去哥他们家看看。”
        
        兄弟四个紧邻而居。
        膝下都是单传,如今绝了一代人,四兄弟更要相互依靠,寄望第三代来为他们八个老人养老送终。
        
        一会儿其他三兄弟全赶过来,有说不尽的感激话。
        贵先生说:
        “我们银行的门卫上缺人,你们愿意去一个吗?”
        小荷的父亲摇头:
        “怕见人,见人就抬不起头来!”
        杜子鹏父亲说:
        “我们四兄弟在家种点田,连镇上都不去的,亲戚也一个一个断了。”
        杜子举父亲说:
        “贵行长你别见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们四兄弟心都麻了!杜家门上齐展展绝了一代人呀……”
        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杜小桂父亲责怪他:
        “二哥你哭也要选个地方呀!”
        贵先生问:
        “你们的儿媳女婿呢?”
        杜子鹏父亲说:
        “他们才二三十岁,我们不能连累他们,就由他们去了!不过呢,不算支支还有三个孙儿,要有出息我们也有依靠了,不用依靠外人!”
        桑可以说:
        “我们把支支带好,以后她会供养你们的。”
        杜小荷母亲抹着泪说:
        “就是想她得慌。”
        桑可以说:
        “别多想了,多少人都在心疼支支,元子行长还要跟我抢呢!”
        杜小荷母亲破涕为笑:
        “听支支说,还有个香香阿姨喜欢她?”
        桑可以说:
        “那是贵行长的姐姐。”
        杜小桂父亲问:
        “就是差点被匡一斤害了的那个?”
        贵先生重重地叹了口气。
        
        众人忙把话题转移开。
        贵先生回头对桑可以说:
        “去分行工会问一下,像支支这种情况有没有什么福利政策,如果有也给她外公外婆争取点生活费。”
        桑可以被提醒了:
        “倒没去想这个办法!支支母亲不在了父亲又没有抚养能力,好象我们银行应该给一点抚养支支的费用。”
        杜家几位老人都叫再别去添麻烦了,说是罪人家属赎罪悔过犹恐不及,岂敢奢求?
        
        再回过学农家,元子气乎乎抱怨:
        “一去就是半天,害得这么多人等你两个!”
        贵先生心头有气,就顶撞一句:
        “谁让你们等的?”
        元子当众下不了台,一生气就冲出了门,叫殷雄开车送她回去。
        贵先生恼恨:
        “又犯小姐脾气!”
        桑可以忙扯上贵先生追上车去,对元子如此这般解释。元子一言不发,回支行后冲回自己的客房。
        
        香香在教支支弹琴,见贵先生阴沉着脸,问跟在他后面的桑可以:
        “又是跟元子闹别扭了?”
        桑可以点点头,唤过支支来抱上回自己宿舍去。
        
        香香敲开元子的门,一通抱怨。元子发怒:
        “怎不说他?你们合起来欺负我!”
        香香赌气回来,不管他俩的事。元子负气出门,叫上殷雄开车去崦嵫。
        
        天黑前元子突然打电话给贵先生,说她马上回来,有十分要紧的事。
        贵先生和香香饿着肚子等她。
        
        元子已经消了气,回来后嘻嘻哈哈拿出维坤市长给她的东西,同香香两人挑捡。贵先生问:
        “不是有要紧事吗?”
        元子笑嘻嘻说:
        “怕你们先吃过晚饭,落下我一个人吃剩菜不高兴。”
        贵先生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她呜呜哭着说刮痛了。贵先生忙去抱着她哄一通。
        
        香香催着去吃饭,元子说:
        “还真是有个不大不小的事。阿姨叫我调回崦嵫去,先到市政府办公厅做个处长,条件成熟后做个副主任。”
        贵先生惊了一跳:
        “这还不是大事?你可不能答应!”
        元子说:
        “我答应了。”
        贵先生发急:
        “你怎么能够逃了呢,留我一个人怎么办?”
        元子激他:
        “你不是挺能耐吗?不是嫌我惹你呕气吗?”
        贵先生苦苦央求她:
        “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
        元子哈哈笑着说:
        “你哭呀,你哭我就留下来!”
        贵先生猛然明白她是在逗乐,又恼又爱,一把抱她起来按在床上亲吻。这一来激动了元子,手脚并举缠住贵先生,两人就忘乎所以了。
        
        香香红着脸拉上卧室门,又禁不住好奇,侧耳细听,听见了两人的浪语欢声。
        
        元子叫贵先生小点声,贵先生说:
        “姐姐又不是外人。”
        元子说:
        “让我看看你这玩意儿,唉呀,好可怕!”
        贵先生说:
        “可怕你还喜欢哩!”
        元子问:
        “你感到满足吗?”
        贵先生说:
        “一天两次才满足哩!”
        元子骂:
        “骚!”
        贵先生说:
        “我熬不住了。”
        元子说:
        “衣服脱光了做是什么滋味,试试。”
        
        香香听得耳热心跳,悄悄去另一个房间。
        过了好一阵心头仍是不能平静,又蹑手蹑脚出来再去听。
        发现门边有条细逢,香香凑上去窥视,只见元子疯狂地扭动着赤裸的身体,嘴里低声哼叫,又见贵先生那粗大挺直的玩意儿拔出来再戳进去……
        
        香香回到另一个房间,“咚”一声关上门,禁不住泪流满面。
        听到隔壁的卧室房门打开了,又听见元子匆匆忙忙回她自己的客房,香香突然冲出来。
        她挤进卧室,对着已经穿好衣服正在梳头的贵先生嚷:
        “不行!我也要做。”
        贵先生惊骇不已,对她说:
        “这种事胡闹不得的!”
        香香不管不顾,推倒贵先生在床上,也要脱衣服。
        贵先生制止她,她失声痛哭。
        贵先生十分爱怜地抱她躺在床上安慰,香香赌气说:
        “我去找个人只做这种事!”
        
        贵先生知道香香在有些事上十分幼稚,又是十分任性,真怕她胡闹造成饮恨终身。
        他不厌其烦地劝慰,香香只是不听:
        “以前的人近亲还结婚呢,宝玉宝钗不就是近亲吗?”
        
        贵先生说不通她,她突然凄厉地叫一声:
        “总不能白活一生,什么都不懂呀!”
        贵先生表示:
        “今后什么事都搁下,一心去找个你喜欢的人!”
        香香发怒“呸”了一声:
        “不如把我卖了!是不是嫌我碍着你们了?明说呀!明天我就回去,再不讨你们嫌弃了!”
        越说越哭,越哭越伤心。
        不过这一哭闹倒使她注意力渐渐转移了,哄她不哭后慢慢就平静下来。
        
        元子洗过澡来敲门:
        “还不饿啊,都八点了!”
        三个人这才赶去吃晚饭。
        
        饭桌上元子说:
        “阿姨是认真说的!她说,‘你那个男朋友也不要留在商业银行了,去市外贸局做个处长,,一年后转个局长助理,虽然还是正处级,但是享受副厅级待遇。’你们看怎么办吧!”
        贵先生突然心动了:
        “这倒是个美差呀!”
        元子问:
        “那就答应了?”
        贵先生忽然又犹豫,恋恋不舍说:
        “光震行长他们没有对不起我们呀!还有支行的几个科长。这突然说要走,倒下不了决心,还是你拿主意吧!”
        
        元子幽幽叹息一声:
        “我也是舍不得。你说这地方哪点不好?加仁加义有点贪财,待我们又不坏。有个饭店开着,一年上百万净利,零花钱足够了。几个科长那么贴心,可遇不可求的。哎呀,香香拿主意吧!”
        香香断然决然说:
        “哪儿都不去,就这地方好!”
        元子说:
        “那就听香香的吧,别换地方了!”
        贵先生说:
        “在这儿还不分开,嗯,就这儿吧!”
        
        于是元子回绝了维坤市长。
        维坤市长很失望,直截了当说:
        “有些话不该给你说的,不说你又是始终不明白。打个比喻吧,你和你男朋友,是杜光震拴在我手脚上的两个宝贝瓷器,明白了吗?”
        元子固执地说:
        “没有那么危险,我们只是图好玩,一点不碍你们的事!”
        维坤市长长长叹息,一声又一声,透着深重的忧虑。
        
        第二天,光震行长吉离副行长突然火急火燎地赶到古集来。
        以为他们是来布置重要工作的,两个行长却只是同贵先生元子东拉西扯,很悠闲的样子。
        
        贵先生汇报农民贷款核销的组织工作,光震行长听得十分专注,对吉离副行长说:
        “农民的贷款核销是一个普遍感到棘手的问题。法人破产或注销后就不复存在了,但农民是自然人,不复存在的是极少数。当农民丧失偿债能力后,不核销就只能一直挂呆帐,核销吧借款主体又还存在,依法追索又是无财产可供执行。
        “开发区支行正在探索的,很可能是一条路子。银行和政府组成工作班子逐一认定,办事公开,程序透明,农民参与评议。这样做既可以保证把确实丧失偿债能力的人贷款核销了,又能防止有人钻空子。”
        吉离副行长问:
        “是不是元子的主意?”
        贵先生说:
        “是她提出来的,还叫加仁的官员不准一人去咬一口。”
        
        光震行长说:
        “你们要认真总结一下, 作为经验材料向总行和市政府报告。”
        元子紧张起来:
        “这个不能报告。”
        吉离副行长问:
        “有必要保密吗?”
        元子说:
        “核销得多了点。操作上的公开公平没有问题,就是条件放得有点宽,你们给的三千万计划我们全用了,有的人家还有猪哩!”
        光震行长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笑得酣畅淋漓,感染大家都跟着笑。
        
        笑过了光震行长说:
        “什么叫宽什么叫紧?叫花子家当也有三箩筐!总不能等到农民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才考虑核销他们的贷款吧?我们说的丧失偿债能力,不是说人家有头猪你也要牵走。”
        元子自言自语:
        “这官大胆子也大,我们还在怕挨批评哩!”
        吉离副行长说:
        “有一点你们把握得最好了,那就是不准去贪占便宜。爱占便宜不是个别现象,但是得看对象。占你们行长一点便宜心安理得,去弄那些普通的工人农民干什么呢?他们已经是弱势群体了,占人家几百几千块钱,于自己又不能因此发生重大改变,而对于他们却是因此就可能被逼上绝路。”
        光震行长说:
        “吉离副行长的意思,拎起猎枪打大鸟,别张开细网逮麻雀,是这意思吧?”
        吉离副行长不无娇嗔地捶了光震行长一拳:
        “别把人教坏了!”
        元子憋住笑看看贵先生,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倒在他身上。
        吉离副行长知道她在笑自己,过去胳肢她,两人疯闹成一团。
        
        元子手机响,接过来嘻笑着叫了声“妈妈!”
        一边“嗯嗯”作声,忽然发了脾气:
        “说好我遇到危险你们才干预的,我好好的要你们操什么心?我们待在银行没有什么不好,阿姨是瞎操心!不跟你说了,我好着哩!”
        
        待她挂断电话,吉离副行长取笑她:
        “在妈妈跟前还这么娇啊?”
        元子说:
        “她总是怕我被人拐卖了。”
        扭头看着贵先生:
        “我还是被拐骗了,是吧?”
        贵先生“嘿嘿”笑着说:
        “你心甘情愿的!”
        元子“呸”了一声,举拳敲打他:
        “就是被你骗的。”
        吉离副行长说:
        “你要是继续‘一边发娇嗔,碎揉花打人’,我们就走啦!”
        元子赶紧坐直了,请两个行长去慰劳支行的职工。
        
        看望过职工后,光震行长问:
        “工作上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几个科长已经赶过来团团围住两个行长。计财科长文秀说:
        “招待费不够用。”
        众人全笑起来,赞叹文秀这句话说得好。
        光震行长当即表态:
        “开发区支行同其他支行不一样,有很多特殊情况,那就追加点招待费吧!”
        桑可以说了支支的情况,问有没有福利政策。光震行长忽然沉下脸,对吉离副行长说:
        “回头找护生唐莲商量一下,孩子无罪呀!”
        从此光震行长就心情不好。
        
        贵先生无意中听见他在跟吉离副行长嘀咕:
        “他们太狠毒了,四条人命!就不怕早晚有人来清算这笔帐?”
        吉离副行长说:
        “四个人跟公孙礼一样,不是坏事做得太多,而是知道太多的坏事。”
        光震行长说:
        “也不完全一样!这四个是糊涂人做糊涂事,死到临头了还认为仅仅是运气不好。
        “那公孙礼却是机警过了头!急急忙忙要把自己洗涮干净,必然就要被人家当成叛徒,叛徒能有什么好下场!”
        
        送走两个行长后,贵先生将他听到的话对元子讲了,元子叹息一声:
        “谁是好人谁是歹人我都搞糊涂了。阿姨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就是束空待我也是很好的,感情上我更倾向他们,我们之间有一种家里人的亲情。”
        
        贵先生又将公孙主任生前讲过的金库的事对元子详细讲了,元子听得心惊胆战:
        “我在计划处的时候就去追查过金库的事,我早就怀疑这里头有鬼!”
        贵先生问:
        “这事会捅开吗?”
        元子说:
        “还是离他们远点吧,胆子也太大了,惊天动地的事情呀!”
        贵先生说:
        “我一直在想,公孙主任肯定同杜家几个一样,也是被人杀了灭口。不然案件为什么就破不了呢?包括残害香香的那些凶手,一个都没抓住!”
        元子低声对他说:
        “你别讲出去啊!高点的人一个都没有走,高点一定要抓住残害香香的凶手,然后把那幕后指使的人揪出来。”
        贵先生问:
        “怎么不见那些人呢?”
        元子说:
        “那些人都是鬼!”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二十六 严肃的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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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点从上海赶来,见面就对元子说:
        “老妈下达一个任务,叫我务必调查清楚,妹妹在崦嵫是不是被人利用了。”
        元子问:
        “你打算怎样去告我的状?”
        高点说:
        “我已经想好了!打算对老妈说,高人同志的家人嘛,不管到哪里不管落在谁手中,都会被人利用的,除非把她关起来锁进闺房。”
        元子笑嘻嘻夸他:
        “这句话快接近董事长的水平了。”
        
        香香一旁问:
        “早就编好话了,还专门跑来干什么呢?”
        高点装着一脸怃然:
        “这话问得人好伤心哦!”
        香香红了脸,不无恼恨地说:
        “说说话就说出让人难堪的话来。”
        高点赶紧陪礼。
        
        高点说,现在有两件事对于他来说特别重要,一是要把那些坏蛋揪出来,二是要把他的人塞进开发区的领导层。
        
        可是周维坤市长和单一光书记的态度,出人意料的强硬。他们决不同意MDI公司和商业银行再派人进入开发区的党委班子。
        
        维坤市长对高点说:
        “现在不是谈家里的事啊,这个关系先摆正。仅从工作而言,开发区党委班子的组建是市委市政府考虑的问题。
        “我们已经形成了一个统一的意见,大部分干部要从崦嵫派去,目的就是要确定党对开发区的绝对领导地位,这是政治大局,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高点说:
        “MDI公司也要建立党的组织,我们推荐的人也是合格的党员干部,我们的党员与崦嵫的党员有什么区别吗?”
        维坤市长说:
        “这些都是市委决定的,不是我个人意见。”
        高点问:
        “市委哪些人决定的?”
        维坤市长说:
        “集体研究决定的!”
        高点说:
        “既然可以决定也就可以否定。如果你们一点都不考虑我们的情绪,那我们肯定惊恐不安。我们就很难正确理解,到底是对我们缺乏信任,还是在把我们当成异已分子!”
        维坤市长大笑着说:
        “我对别人可能会心存顾忌,会把你当成异已分子吗?”
        高点说:
        “个人之间的关系与两个集团之间的关系不能混为一谈,是吧?”
        
        维坤市长突然沉默,过一阵叹息一声说:
        “最近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是晁盖不义还是王伦不义,你说呢?”
        高点哑然失笑:
        “我看晁盖和王伦都是特定条件下的必然选择。”
        维坤市长又问:
        “宋江和方腊可以联合吗?”
        高点说:
        “关键是方腊不要学王伦,宋江不要学晁盖。”
        维坤市长说:
        “这恐怕很困难。宋江让出水泊梁山后,不过就是一群被招安的游寇,方腊至少是兵足粮广。”
        
        高点觉得她话中含有怀疑自己在上海无法立足才投入崦嵫的意思,胸中涌动被轻视的激愤,突然缄口不语。
        维坤市长意识到此言过于尖刻,急于扭转,便起身说:
        “不要我们一家人去为了两个集团的工作较劲,一起找一光同志谈谈吧!”
        
        单一光书记领两人去一间小会议室,三人轻轻松松说了一阵笑话。
        维坤市长将话引入主题。
        
        一光书记不无夸张地长叹一声说:
        “这是政治上的原则问题,恐怕不能讨价还价。但是对MDI公司我们可以……怎么说呢?比如在政策上看看,我们还能不能再作点让步。”
        高点说:
        “一光书记的意思,还是不肯给我们居民待遇啰!我们有不少人的户口正在逐步迁入,组织关系也要转移过来,MDI公司不是贴在崦嵫的一块狗皮膏药。”
        一光书记说:
        “干部任用有一套程序,居方正同志后来还是通过上面直接调任才解决的。你现在推荐人进开发区领导班子,我们也得按程序办呀!能不能采取以后增补的方式逐步解决,这一趟车就算了吧,不急于一时!”
        
        高点见难以促动,告辞后就直奔商业银行。
        他意识到必须跟杜光震联手,否则即使自己的人挤进去一两个也是势单力薄。
        
        几天前光震行长也向市里提出过同样的主张,不仅没有得到支持,甚至没有受到高点这样的客气待遇,而是遭到维坤市长和一光书记的严厉训斥。
        现在他正在为此羞愤恼恨。
        
        高点来找他说:
        “要他们妥协看来只有摊牌了。”
        光震行长说:
        “现在摊牌相互损伤都很大。”
        
        高点回到古集,怒不可遏。
        元子贵先生香香任由他一个人发了一通火,然后叫他去凉都打高尔夫球,说是陈沉早就约好的。
        
        一听陈沉的名字高点又上火:
        “一群笨蛋!”
        香香生气地说:
        “你们的事真是烦人!赚你的钱,争什么官呀?”
        高点说:
        “这你就不懂了,做生意的人不能变成一头猪,任人宰杀。长不出獠牙来也要学乌龟,驮块硬壳在背上保护自己!”
        
        几个人都被他这个比喻逗乐了,香香问:
        “硬壳也没有呢?”
        高点扮出一副鬼脸说:
        “那就咬屠夫一口!哇——”
        香香被他那副鬼样吓得格格笑着躲到贵先生身后。
        
        高点老鹰捉小鸡样要抓拿香香,香香边笑边闪避。
        高点也是还了童心,哈哈笑着捕捉,元子一旁助兴,贵先生胸中荡漾起湖光潋滟般的欣慰。
        
        起个大早,一行人分乘几辆车奔赴西凉省省会凉都。
        干支河在凉都汇入长江,入江口一座小岛,通过狭窄的长桥后汽车驶入岛上。
        
        整座小岛就是一个度假中心。
        四面波涛滚滚,岸边柳树儿挥舞着嫩枝条,岛内散落着造型各异的小屋。
        一尊汉白玉裸女雕像头发飞扬,双臂凌空搂抱,肢体的优美几近极致。基座上鲜红四个大字:
        冰消雪融
        
        此物耸立在鲜花绿草中,撩拨人春情萌动。
        都不肯有负这大好景色的温情暖意,全跳下车,狂奔追逐。
        树下花边草地上,净是激情满怀的人,滚滚向前,如春潮翻涌、浪卷雪花,惊起鸟啼蝶舞行人嬉笑。
        
        进入高尔夫球场后,一伙人才安静下来。
        
        贵先生、元子和高点带上香香,加仁加义与黄果兰和之丙姑娘,几个科长中混杂进MDI公司四个人,相伴相携,静静地听教练讲解。
        
        高点和陈沉显然精于此道,其他人则轻视了这玩艺儿。
        个个抢着挥杆,却是一击不中,再击不中,三击仍是不中。勉强击中了球,或者是因为先铲住了草被,球未受重力打击,所以只朝前滚动几米;或者呢,将球打歪了,偏离大方向。以至于累得满身大汗,仍是不得要领。
        
        高点在指导香香,不时惊叹香香的悟性很高。
        她安定镇静,挥杆一击,球的线路清晰,几近准确无误。香香不无得意地说:
        “我弹琴的手打这种粗笨东西,还会有偏差吗?”
        文秀说:
        “我也是一双绣花手,怎会就不行呢?”
        翟姑说:
        “很简单,说明你欠聪明。”
        文秀叫:
        “你欠揍!”
        两人就扭倒在草被上。
        
        贵先生仔细琢磨,觉得关键在两点,一是要准,二是瞬间的爆发力要大。
        他那双练习戳人眼睛功夫的手,一次没有派上用场,倒练出了点基本功,尤其在目测距离和瞬间发力方面比一般人有特别的能力。
        
        逐步摸到点门路后,贵先生一杆将球打出二百码外,惊得高点大笑着过来按住他肩膀说:
        “你姿式不像样,球倒打得老远,蛮劲不小!”
        贵先生颇得意,越打越有趣。
        
        元子懊丧地走过来缠住他,要贵先生教她。
        队形就全散了,三三两两结伴去练习。
        
        球场上绿草如茵。人工开挖的池塘水坑波光粼粼。低矮的树枝上嫩芽初露。再融入温暖的阳光和习习清风,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
        
        姑娘们脱去外衣仍感到燥热,就越穿越少。小伙子索性就赤膊上阵了。好景色又是好时光,球场上弥散着纵情地欢呼和嬉笑。
        
        打完球,陈沉领大家去浴室。
        他向人人赠送一套纯棉内衣内裤,正是雨中送伞。休息时又有水果香茶奉上,更是尽善尽美。
        
        已过了用餐时间,不过西餐馆仍是乐意接待他们。
        
        过大山觉得牛腓好吃,不断地添加。其他人也不客气,呼唤添加牛腓。
        结帐时多半人都呆若木鸡。
        这牛腓是正宗阿根廷牛肉,两百元一块,过大山吃五块,说这顿饭他一人就吃了一头牛。
        
        过大山禁不住问陈沉:
        “光打球一人得花多少钱?”
        陈沉说:
        “照标准的七十二杆计算,挥一杆十元以上。”
        过大山说:
        “回头在古集的山坡上掏几个洞,照样好打。”
        加仁说:
        “没球杆呀,不见得用铁锹来打吧!”
        过大山说:
        “球杆还不容易!弄根铁棍一头焊块马掌,照样好使。马掌这东西铁匠铺里多得是。”
        他说得严肃认真,听的人捧腹大笑。
        
        回去后过大山就叫大垭口村支部书记过学农出面,请人将古集镇北边一块山坡的灌木铲除,石头杂碎弄干净,平整出一块所谓的高尔夫球场来。
        也掏了十八个洞,也标出发球台,又去铁匠铺打制了二十根球杆,去城里买了几十只乒乓球。
        
        一切都是悄无声息完成的。所以当他逐一约请大家去打高尔夫球时,无不万分惊喜。
        涌上山坡看,虽然不可与高尔夫球场相提并论,但是聊胜于无。
        
        晚上高点把元子贵先生香香叫到客房去,说他突然萌发一个设想。
        他想把过大山平整出来的山坡,改建成一个俱乐部。然后吸收支持他们的人为俱乐部会员,经常搞些活动,这样一来就可以把那些反对力量进一步孤立。
        
        高点说:
        “领导干部不能经常去高尔夫球场,所以这个俱乐部的名字要想好。”
        香香说:
        “那山坡上遍地是野草,朝下看正是开发区这座新建的小城,我就想,白居易那首诗是专为这个地方写的。”
        元子问:
        “那首‘离离原上草’?”
        香香说:
        “这首诗前两句广为人知,最恰当的应该是后两句。”
        贵先生叫她念来听听,她念:
        远芳侵古道,
        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
        萋萋满别情。
        “你们体会这两句,‘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站在山坡上朝下看,是不是远处的芳草蔓延到路上了?晴翠,是指阳光照耀下的草木青翠碧绿,晴翠连接上开发区这座荒城,‘晴翠接荒城’对比很强烈,是不是感到怦然心动了?‘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我们在这里送高点,是不是‘萋萋满别情’啊?”
        高点一手猛击床沿:
        “就这样定,荒城俱乐部,把白居易这首诗题写在俱乐部门口!”
        元子说:
        “读诗没有什么味,听香香念诗倒是一种享受。高点你知足吧,有人‘萋萋满别情’哩!”
        香香扑过去堵她嘴,高点一旁乐得心花怒放。
        
        高点做事非常果断,很快就办妥了荒山租赁手续。
        紧接着就调集力量来,专门修条公路将那座山坡与古集连通,迅速建成“荒城俱乐部”。
        
        站在古集仰望,一座牌坊上镌刻了香香题写的“荒城俱乐部”四个大字。高高的围墙刷上米黄色涂料,黑漆喷出白居易那首《草》,不带半点商业气息。
        俱乐部里面除了模仿的高尔夫球场外,还辟出篮球场,乒乓球馆和其他活动场所、休息区间。
        
        很快确定了第一批会员,包括支行的几个科长、MDI公司几个人、加仁加义黄果兰和之丙姑娘。
        第二批会员如何确定费了些周折。
        
        加仁的意思是,将开发区各机关的头头脑脑和十个村的村干部全部吸收进来。高点担心龙蛇混杂,要加仁从中进行筛选。加仁很为难,他不愿意将自己的大小官员分出阵线来。
        
        最后决定加仁置身度外,愿意入会的人向俱乐部申请,由高点把关审查,以决定是否接纳。
        
        入会后除免费娱乐外,还免费享受俱乐部提供的便餐饮料,定期获得一份纪念品。因此诱使人人心动,不久俱乐部就变成了一方阵营。
        
        吉离副行长叫元子布置两套客房,她和光震行长凡是得空也要到古集来,他们也愿意加入高点的俱乐部。
        
        开发区党代会在一次又一次延期后终于准备召开了。
        崦嵫市委组织部长、崦嵫市纪委书记和束空提前两天赶来,按部就班组织会议。
        很快他们就觉察到气氛不对,开发区有股强大势力在强烈抵制他们,几乎不容他们立足。
        
        急忙向单一光书记汇报,一光书记和维坤市长一起赶来。
        听完情况汇报后,一光书记问束空:
        “你是怎么向市委汇报的?你说筹备工作完全是按照市委的部署来落实的,你哪项工作落实了?你说从普通党员到基层干部的思想都统一了,你把大家的思想跟什么统一了?是统一到市委的思想上来了,还是跟金钱至上的思想统一了?”
        
        扭头一光书记又问市委组织部长:
        “你们不是说束空同志能够控制局面吗?你们不是说束空同志在开发区有深厚的群众基础吗?”
        说完他对纪委书记说:
        “查!不得了啦,一个一个查!谁在搞小动作?重新审查代表的资格。”
        
        维坤市长笑笑说:
        “茅坑掀起波浪,浪不大臭味倒不小。”
        又对一光书记说:
        “麻痹大意了,我亲自来抓这件事!”
        一光书记说:
        “你工作头绪多,我亲自来抓吧!”
        维坤市长说:
        “其他事好搁一搁,这事倒是迫在眉睫。”
        一光书记说:
        “抓组织建设是摆在我面前的头等大事,政府方面的工作你多费心吧!”
        维坤市长说:
        “我是市委副书记,不能说市委的工作与我不相干吧!”
        
        他们的这些话被组织部长无意中透露给了市委副书记居方正,方正副书记立即告诉高点:
        “最后他们达成统一,由一光书记带上纪委书记深入调查每一起异常现象,必要时严惩一批丧失党性的干部。维坤市长则带上组织部长进一步做工作,争取通过市委确定的方案。必要时可以考虑给MDI公司安排一个进常委的名额,把原来准备安排给胡加仁的这个名额让出来,让胡加仁只做管委会主任。”
        
        高点觉得,即使给了MDI公司一个名额,在常委里也是一比六,势单力薄很可能就是形同虚设。而且这是挤占的商业银行的名额,弄得胡加仁十分尴尬,管委会主任进不了常委,光震行长将会因此怀疑是高点出卖了他。
        
        高点不能接受这个方案,立即约请光震行长见面。
        光震行长认为在开发区见面有瓜田李下之嫌,贵先生元子便跟高点连夜赶到崦嵫光震行长的小别墅。
        
        听高点介绍了情况,光震行长气得一言不发,铁青着脸,神情十分可怕。吉离副行长问高点:
        “有什么锦囊妙计吗?”
        高点建议会议期间把元子贵先生弄到外地去,说他俩没有斗争经验,别给人家抓住两人什么把柄反而弄得被动。
        光震行长说:
        “总行正好有个青年干部培训班,让两人去学习十天再回来。”
        
        贵先生元子便因此去了总行设在珠海的培训中心,尽兴玩了十天。
        
        再回古集时,听高点介绍情况,两人都大吃一惊。
        MDI公司和商业银行的人不仅没有一人挤进常委,连委员和候补委员名额都没有占上一个。
        
        胡加仁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乌加义留党察看,过学农和另外两个闹得厉害的村支书被开除党籍。
        
        束空如愿以偿兼任开发区党委书记,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组织部长等人全从崦嵫调来。
        
        并且崦嵫市纪委、市监察局的工作组还留在开发区,将进一步查处开发区的宗派主义和有关人员的经济问题、生活作风问题。
        
        高点感慨:
        “玩政治我们太嫩了!”
        
        不过还是给了高点一点面子,同意由他举荐一个人出任开发区公安局局长。
        也给光震行长一点面子,对纪检工作组划了个圈,不能进入商业银行开发区支行。
        同时决定元子出任开发区支行党组书记,正处级,贵先生和桑可以为党组成员。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二十七 都有点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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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点准备推荐望县公安局的辛馨为开发区公安局局长。
        束空派人去望县,对辛馨进行组织考察,根据考察结果在开发区常委会上进行酝酿,结果是大多数反对,因此就不能通过。
        
        高点打算跟束空单独谈一次话,就约他到开发区来。
        一边喝着酒,高点直截了当问:
        “连一光书记都同意了的,为什么你们常委会要梗阻?”
        束空一张光滑的脸上,一对大而无当的眼睛躲在眼镜片后面滴溜溜转了一圈,挂着笑说:
        “干部任用,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必须多数通过!”
        高点沉下脸问:
        “你的意思是,连这些我都不懂?”
        束空突然沉默。
        
        过了一阵他左右看看,尽管周围没有任何人,他还是压低了声音问:
        “高事董长,我这个人不善于直截了当表达思想,但是对你例外。这次党代会上,为什么反而是你不大支持我的工作呢?”
        
        高点见他靠自己太近,往椅背上一仰,冷冷一笑说:
        “束空,既然你愿意开诚布公,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用老百姓能够理解的话来说,没有商业银行就没有这个开发区,没有MDI公司进入开发区肯定是死气沉沉,这个你承认吗?既然如此,那么开发区应该归谁管理呢?杜光震的建议,七个常委他四个,我两个,同时也给你一个,我觉得这样的分配合情合理。你凭什么把七个常委一把抓走,你不觉得这是在抢劫吗!”
        束空哈哈一笑说:
        “这个说法不对,我束空一无所有呀,这都是市委的安排……”
        高点打断他:
        “别给我来这一套!党龄我比你短,觉性比你强!”
        束空装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给过你一个名额呀,你不要嘛!”
        高点尖锐地说:
        “把应该给杜光震的名额让给我,这种离间计你们也使得出来?告诉你,吕不韦是我的老师,雕虫小技不要玩了!”
        束空直摇头:
        “那么我又来问一句,你有工厂,杜光震有银行,我拿到什么了?不就是想抓几顶乌纱帽吗!就这么点东西,你们还要来跟我抢,究竟是晁盖不仁还是王伦不义?”
        高点说:
        “你的意思是应该抽肥补瘦?”
        束空矢口否认:
        “别人的我不敢奢望,归我的别人也不要来抢!”
        高点问:
        “峰县那边我们去插过手吗?因为那是你的!可是这边的开发区,凭什么也要归你?”
        束空突然语塞,咕哝一声:
        “这是在进一步加强对开发区的领导,又不是来抢占山头的!”
        
        高点见跟他绕圈子是白费功夫,就单刀直入问:
        “不听你油腔滑调!简单点,你表个态,辛馨出来做这个局长,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束空不敢正视高点的眼睛,瞟瞟窗外说:
        “一个名额不够,两个也不是不可以商量……为什么非要推荐人作公安局长呢?”
        高点说:
        “非常简单,铲除恶魔,制止抢劫,建立新秩序!你们是官,转身就好走人。我五十亿往这里一投,还有谁比我更渴望安定?特别是那些恶魔,如果不铲除干净,谁敢保证香香不会再次失踪?谁敢保证我的亲人,包括你的亲人,都能太平无事?谁敢保证开发区,不会因为越来越繁荣而越来越混乱?”
        突然束空嘶叫一声:
        “绝对不可能再出意外!“
        高点紧逼着问:
        “你凭什么说不可能?那些乌龟王八究竟想干什么,现在还一点也不知道呀!”
        
        束空默不作声,突然叹息着说:
        “这会更加混乱!现在你们的人在查,我们的人也在查,反而是越搞越乱了。如果在一元化领导下,早就结案了!”
        高点压住火,平静地问:
        “那就让我的人来查,未必这点要求你都不肯成全?”
        
         束空哈哈一笑,笑眯眯问:
        “换了你在我的位置,你能容许专政机关脱离自己的领导吗?”
        高点禁不住厌烦了:
        “你就开个价吧!”
        束空异常坚定地说:
        “其他事都好商量,就是这个没有余地,请你体谅点我的难处!”
        高点问:
        “你是担心,我推荐的人当了局长后,会对你们造成更大的干扰?”
        束空夸张地笑着说:
        “我有什么担心的?社会治安嘛,需要人人参与维护。你们的人,能够帮我们提供点线索,那也是见义勇为啊!”
        
        跟束空的谈判破裂,高点再去找维坤市长,希望她干预一下。
        维坤市长显得特别为难。但是她决不肯讲究竟有什么难处,而是绕着圈子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况且束空又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高点不禁想:
        “难道这起案件跟束空有关?不然用得着为了这么个小事,闹得大家不开心吗?”
        一念及此他突然愤怒:
        “你们跟公孙礼有什么仇怨不关我的事!对香香也下要手,眼里心里还有我高点吗?事情做到这么绝情,也就怪不得我了!”
        
        于是他直接去找单一光书记。其他话都不说,只是问他的承诺能不能兑现。
        一光书记显得非常激动:
        “只是推荐个干部,即使任用了,也不是说就脱离了领导呀!”
        一光书记请高点放心,他代表市委表过的态,他不相信在开发区得不到贯彻执行。他一定要看看,市委对开发区的领导是加强了还是反而进一步削弱了!
        
        经过这么一番曲折,辛馨才终于当上了局长。
        元子问高点:
        “花这么大力气,你究竟对辛馨了解多少?”
        高点说:
        “像她这么单纯的人,用得着多了解吗?只要能够控制就行了!”
        
        辛馨到任那天,在山人饭店订了一桌席。
        高点贵先生元子香香应邀到场,MDI公司董事长助理陈沉、财务总监方少雄、技术总监宋儒生、公关部总经理江百平也出席。
        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位出租车司机耿介,也在场,他已经是辛馨的未婚夫。
        
        贵先生十分感激耿介和辛馨在营救香香时给予的帮助。一直想找机会酬谢他俩,借这机会贵先生说了几句感谢他俩的话。
        忽然发现香香不高兴,急忙煞住话头。高点怪他又犯忌讳,重申一遍不许再提那段往事。
        
        辛馨先敬高点,感谢他的信任。又敬陈沉,表示将不辜负陈沉的期望。陈沉板着脸说:
        “原先是没有执法权,名不正言不顺!从现在起就要加快工作进程……”
        高点打断他:
        “你也学会口若悬河了?”
        陈沉慌忙闭上嘴。
        
        元子说:
        “气氛太沉闷,叫香香给我们念诗吧,添点雅兴。”
        香香念一首唐朝杜荀鹤的《春宫怨》:
        早被婵娟误,
        欲妆临镜慵。
        承恩不在貌,
        教妾若为容?
        风暖鸟声碎,
        日高花影重。
        年年越溪女,
        相忆采芙蓉。
        方少雄说:
        “我算是明白了,要找对象怎么找?找那种 ‘欲妆临镜慵’的姑娘。妆都懒得画,表明她还没有心爱的人。”
        元子问:
        “你发现这样的姑娘了吗?”
        方少雄红了脸,自以为很硬气的小伙子也现出了窘相。
        
        大家笑着逼他说出来,他说还没有寻到。谁也不信这话,贵先生突然问:
        “是翟姑吧?”
        方少雄更窘了。
        元子问贵先生:
        “怎么猜到翟姑的?”
        贵先生说:
        “对号入座,翟姑打扮得随意一点。”
        元子说:
        “牵强附会!桑可以特别注意打扮自己,难道就是有她的意中人了?”
        一句话戳得贵先生心头发慌。
        元子敏感地觉察出他的细微变化,低下头默不做声。
        
        香香说方少雄:
        “望文生义,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辛馨说:
        “他心头就是这样想的,不过是假借了这句诗说出心里话。”
        方少雄问:
        “香香念这首诗又是想说出心里什么话呢?”
        辛馨说:
        “说明她喜欢作个采芙蓉的越溪女。”
        陈沉说:
        “越说越胡说了!”
        高点忽然叫散席。
        
        元子站起来第一个出门。
        回宿舍后,元子叫贵先生香香先上楼,她要同高点去散步。
        四个人一向是出入相伴的,贵先生立即就感觉到元子又是生气了,但是想不出她是为什么生气。
        
        回到自己客房,香香洗漱了就上床,扯条毛巾被裹住头。
        贵先生等了很久不见元子回来,打她手机,她说在高点房里,叫他别等。
        贵先生便上床去,拉开毛巾被,见香香偷偷哭。贵先生惊问:
        “什么事惹你伤心了?”
        香香只是啜泣。贵先生躺下搂抱住她,香香说:
        “我难受。”
        贵先生问:
        “为高点?”
        香香说:
        “我心头乱极了。”
        贵先生说:
        “又没人逼你。”
        香香叹息一声:
        “你们都说我长得好,就是长给人看的?”
        贵先生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2
        元子开始有意无意疏远贵先生,眼中不时露出怪异的目光。贵先生努力亲近她,她却在躲避。
        
        一天贵先生去逗支支玩,玩够了送支支回去。支支说:
        “告诉元子阿姨,你又去我们家了。”
        贵先生问她这话什么意思,支支说元子阿姨问她,贵叔叔喜不喜欢去她们家?贵先生问:
        “怎么告诉元子阿姨的?”
        支支说:
        “不喜欢,就去过一次,帮我阿姨穿衣服。”
        贵先生猛将支支一抖:
        “怎会这个样子说呢?”
        支支咧嘴要哭,贵先生忙哄她,待她不哭了贵先生让她自己回去。
        
        贵先生忆起桑可以燃气中毒的那场尴尬,联想到元子在俄国的那段时间里,几个人常拿桑可以取笑。
        贵先生估计元子听到了风声,因此产生了误会,便去找她解释。
        
        元子听完解释后问:
        “你是不是也动过心了?”
        贵先生发誓从无二心。元子叹气:
        “泡在美女堆里早晚要出事。”
        贵先生怪她不该这么多疑,元子说:
        “哪样事都可以宽恕,就这事不行!你动一丝杂念都不行!”
        
        贵先生扯开话题,同她谈吉离副行长曾经要求他关心几个姑娘的终生大事。元子幽幽叹息一声说:
        “确实应该给她们创造些机会!”
        
        桑可以突然提出来要调走。
        说她父母住在峰县城关镇,膝下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因此父母需要她留在身边照顾。
        光震行长和吉离副行长都很赏识她,所以推荐她做了开发区支行的党组成员,享受副行长待遇。
        现在她想调去峰县,倒令光震行长喜出望外。
        峰县支行的领导班子很软弱,长期被束空牢牢掌控在手中,根本不受分行的控制。
        光震行长早就在考虑调整峰县支行的领导班子,因为条件不成熟便延搁下来。
        
        于是光震行长立即决定,采取强硬措施,将峰县支行降格为办事处,由开发区支行代管,任命桑可以为办事处副处级付主任,主任由纪元子兼任。
        
        桑可以只是哭,其他人也很伤感。
        以为桑可以的哭泣,仅仅是由于跟大家难舍难分,所以就全都去送桑可以上任。
        
        分行委托贵先生和元子去宣布决定,并要他俩与峰县县委、县政府、人民银行峰县支行等等各个方面进行衔接。
        
        县政府和人民银行的有关领导很客气地接待了贵先生元子桑可以三人,县长说:
        “分行来人打过招呼了,我们完全能够理解,将一如既往支持你们的工作。”
        
        再去县委见束空。
        县委办公室主任领他们去接待室等候,一等再等就是不见束空出来。元子笑着说:
        “以前见官要挨几捧打,这种棒叫煞威棒。”
        贵先生说:
        “煞威棒是公堂上用的。”
        
        不知是这句话令元子难堪了,还是因为她早已窝了火,站起来叫走人。
        刚出县委大门,背后有人追上来请他们留步,说束空书记已经抽出空了,在等着。元子说:
        “也给他几棒,不睬他!”
        
        回到办事处已是临近下班,贵先生叫人通知下班后召开全体人员大会。
        原来的峰县支行领导已被免职,几个科长和分理处主任都不免为自己的去留惶恐,因此都惶惶不安地准时带领各自的人进入会场。
        
        峰县支行有两百多人,坐在主席台上朝下一看,贵先生有点发怵。
        他宣读了分行的决定,介绍了元子、桑可以和一同赶来的开发区支行几个科长。
        
        下来元子讲话,很简短,但是语气十分强硬。中心意思是要求峰县办事处排除一切干扰,一切行动听从支行指挥,不能在上级行和地方领导之间制造矛盾,从而使自己得渔翁之利。
        
        桑可以没有主持过全面工作,十分紧张。她代表办事处全体人员表态,排除一切干扰,坚决服从支行贵行长和元子行长的领导。
        
        束空突然来了。
        元子请他上台讲几句,他显得很生气,阴沉着脸说:
        “银行的行长是双重管理的干部,这次的单方面调整不符合干部任用程序。这一点我要特别说明!这不是针对哪个人,而是要表明我的态度,提醒有的领导同志要尊重地方领导!
        “当然啦,新来的同志我是衷心欢迎的。开发区也是由我来统一领导的嘛!
        “这样也好!从此无论在峰县地面上,还是在开发区地面上,都实现了一元化领导。只是话要说清楚,既然由我来当家,当家自然就要作主,到时候别让我这个家长难堪哟!”
        
        贵先生感到如芒刺在身,突然涨红了脸说:
        “我们分行的态度非常明确,峰县办事处和开发区支行都是我们商业银行的,不是你的!”
        束空冷笑一声问:
        “峰县是由谁来领导的?开发区又是受谁领导的?这还需要重申一遍吗?”
        元子怕两人顶撞起来,赶紧抢断话,笑嘻嘻说:
        “你们的话都是对的,又都是错的!包括束空,你这个家长是自封的,谁也没有承认过你是家长!所以呢,既不是你们的也不是我们的,既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
        台下又是“轰”然一阵大笑。
        
        束空愣住了,自找个台阶:
        “元子行长会说笑话。”
        讪讪笑着说他还有一场报告,就退了。
        桑可以赶紧去送他,多少替他挽回些面子。
        
        返回古集的路上, 元子嗔怪:
        “高点他们一点没用,动足了心思结果一无所获!连我们,以后也是一半归束空领导了!”
        贵先生问:
        “依你又能怎样?”
        元子沉默不语,紧咬住嘴唇。
        
        回到客房,见高点在听香香弹琴。贵先生说:
        “天晚了,弹琴会惊扰别人。”
        香香说:
        “报答高点呀!这人真是赖皮,一定要缠住我弹琴报答他。”
        元子问:
        “高点于你有什么恩情了?”
        香香说:
        “害我的人捉住一个了。”
        贵先生既惊且喜,忙问其详。
        
        高点说:
        “不可外传,就我们四个人知道!情况比预想的复杂得多。我的人摸到了一点线索,但是没有执法权,又不能像黑社会那么干。辛馨当上开发区公安局长后,我们才能名正言顺地采取行动。”
        贵先生问:
        “这起案子市局不管了吗?”
        高点感叹:
        “崦嵫这地方水深浪急,我的人潜伏这么长时间还是不能沉到底下!”
        贵先生还要问,高点止住他:
        “等结果吧!等收网了再拖上岸来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乌龟王八在作乱。”
        
        香香怔怔望着高点,忽然流下两行泪水。
        知道是触动了她的伤心事,元子过去扶着她坐在床沿上。香香说:
        “到后来公孙主任都恍恍惚惚了,到处说他很后悔……
        “匡朴来说,他们司机都在议论,说公孙主任到处乱说一定要惹出大麻烦。
        “我和苏欣老师都劝不住他,他还是要乱说。
        “后来发现有人在盯住我们,所以去哪里都三个人一起。
        “那天站在半岛公园门口,一辆车对准我们就撞过来,我闪得快……他们下来把我塞进车子……”
        元子叫她别说了,香香啜泣着说:
        “也是我善于解脱,不然早就一头撞死了!”
        
        贵先生眼前浮现出一幅幅幻影,猛然一阵揪心的疼痛。
        
        元子过来扯上他:
        “跟我出去一趟。”
        贵先生不由自主地跟到她客房,元子说:
        “让他俩多待会儿。”
        贵先生叹息一声:
        “香香怎么就冰雪不化呢?”
        元子说:
        “都是你父母害的!”
        见贵先生脸上不高兴,元子拿上手电:
        “我们散步去。”
        贵先生抬腕看表:
        “都十点多了。”
        元子赌气:
        “不去我一个人走。”
         3
        两人下楼,叫门卫开了门。
        满天星斗,地上若明若暗,元子爬到贵先生背上,用手电指引他朝荒野走。
        贵先生心情渐渐舒展,喜滋滋地说:
        “有些地方的婚俗,要新郎背上新娘进洞房,我现在体会到了为什么要背新娘!”
        元子用嘴轻咬着他脖子,喷着满口香气问:
        “为什么?”
        贵先生说:
        “增强责任感呀!提醒新郎,从此你到哪儿新娘就到哪儿,因此要对她负责任。”
        元子问:
        “新娘就傻乎乎地任他背着?他要走邪路也跟上?”
        贵先生说:
        “当然啦!”
        元子晃动手电说:
        “不行!新娘应该给他指引方向,叫他往哪儿走他就得往哪儿走。”
        贵先生说:
        “那还不如找头牛来骑上,找新郎干什么?”
        元子勒紧他脖子:
        “你恶心不恶心啊!”
        贵先生呼赤呼赤喘气,元子这才下来。
        
        走到一片油菜田旁边,见有一座草屋。贵先生说:
        “放养蜜蜂的人开春就挑了蜂箱来住,花谢了再挑上蜂箱赶住别处去,他们是真正的追花人。”
        元子叫:
        “看看追花人住的房子是什么样的。”
        两人到草屋前,柴门未锁,元子问:
        “谁给他们看屋呢?”
        贵先生说:
        “我也不知道。”
        
        推开柴门,里面很窄,遍地是杂草,还有床凉席铺在草上。一把竹梯通向楼上,贵先生猜想:
        “晚上他们睡在楼上,这样安全。”
        
        两人顺竹梯上楼,厚厚的稻草上也是铺着一床凉席,贵先生躺下试试:
        “比席梦思舒服多了。”
        元子抢过来也要试。
        
        贵先生推开屋顶天窗样的东西,眼前顿现一方繁星,湿润的凉风吹拂进来。
        元子惊叹:
        “好舒服呀!”
        两人就一起躺下。
        贵先生忽然起身将竹梯收上来,说:
        “可别有人悄悄摸上来了。”
        再侧身躺下后,贵先生抚摩元子的胸。元子低声警告:
        “脏兮兮的,你可别胡闹。”
        贵先生嬉笑着说:
        “天作被子地是床,这种地方才不脏呢,真正回归自然了。”
        元子翻身压在贵先生身上,用温热的嘴唇堵住贵先生的嘴,岔开两腿夹住贵先生那硬梆梆直挺挺的玩意儿。
        贵先生十分冲动,元子阻止他:
        “绝对不行,这样做跟野兽有什么两样!”
        贵先生说:
        “孔夫子的娘与人野合而生仲尼,以前的人恐怕喜欢在野地做这种事。”
        元子不许他说浪话,把一张滚烫的脸紧贴在贵先生胸口上……
        
        猛然听到脚步声走近草屋,两人一时不知所措。
        来人撞开柴门,一个女人的声音,竟然是黄果兰:
        “你都醉成这样了还要做!”
        一个男人胡言乱语满口酒话,是乌加义,咕咚一声栽倒在草地上。
        
        黄果兰用手电照了一圈,咕哝一句:
        “谁把竹梯收了!”
        将柴门关上,又搬重物来堵住。
        熄了手电,听她在蟋蟋嗦嗦搬动加义,加义在嚷:
        “你快点!”
        黄果兰抱怨:
        “你那东西不中用了,每次我正难受你就放水,不好慢慢来吗?”
        加义恼羞成怒:
        “我五十多的人能跟你三四十的人比?你骚劲太足,这么晚还要野外找刺激!”
        黄果兰说:
        “是你要做呀!”
        加义说:
        “只叫你床上做,你偏要跑野地里来!”
        黄果兰嘀咕:
        “床上做半天提不起情绪,野地里才能生出野性来。”
        加义说:
        “再生野性我要被你吸干了。”
        黄果兰浪声大笑。加义喝令她小声点:
        “纪委的人盯住我的,你就盼我给弄进去吗?”
        黄果兰嬉笑着问:
        “有纪委的人盯住,你还憋不住?”
        加义说:
        “憋半个月了,再憋下去你这骚货要上别人的床了。”
        黄果兰生气:
        “再胡说八道就伤人的心了。今晚做了你得熬着,等熬过这关再放肆。纪委的人好象就是要在你生活作风上找突破,真给逮个正着,那就完蛋了。”
        加义问:
        “纪委的人找过你?”
        黄果兰说:
        “找过多次了。我问他们,男女间就不能有接近吗?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再要捕风捉影,我告你们污损我名声!可是那些人还是要纠缠不放。”
        
        加义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黄果兰叫臭。加义说:
        “贵先生纪元子这两个小东西很阴险。党代会期间他俩溜开,我和加仁傻里巴叽硬顶着带人哄闹,闹出事了讨个处分谁也不出面替我们撑着,不然也不会被纪委盯住了穷追猛打。”
        黄果兰说:
        “他俩好象有人护着,你看纪委的人就不敢碰他们。”
        加义长叹一声:
        “我早就劝过加仁,防着他俩一点。后来大家都麻痹了,跟他们还打得火热。”
        黄果兰问:
        “文秀和过学工这两个靠得住吗?”
        加义说:
        “两人手头都沾上十几万,闹翻了他俩照样死路一条。”
        黄果兰感慨:
        “文秀那么羞羞答答的一个姑娘也贪财,真想不到。”
        加义说:
        “钱这东西,几个人嫌弃的?不趁乱捞几把,那是叫花子命。”
        黄果兰沉重地叹息一声:
        “捞到手也不踏实呀,随便哪里冒出一股水来就要冲得人仰马翻。”
        加义骂:
        “你这种扫帚星就是降灾难的!几个经济案件不是因为政治原因才翻出来的?束空费那么大劲,不就是要逼我让出董事长位置吗!反正那条公路快修好了,大油水不多了,看看不行我就金蝉脱壳,我们到外面混自由去!”
        黄果兰大为振奋,鼓动他:
        “早点脱身吧!陷在这当中太危险,让他们再去争斗。”
        加义骂:
        “说些废话说得我一点冲动都没了。”
        黄果兰浪声笑着说:
        “保证给你弄上劲!”
        两人蟋蟋嗦嗦哼哼唧唧一会儿就大呼小叫。
        
        元子颤颤抖抖,贵先生轻轻托住她,手上突然滑脱,一声闷响格外刺耳。
        黄果兰惊叫楼上有人,加义大吼着喊:
        “偷听这么多话,不能让人跑掉!”
        手电光直射楼上,黄果兰堵在门口,加义要来拖竹梯。
        贵先生见无处躲避,将元子从草屋天窗口托出去,自己也钻上来。
        
        在草棚里待的时间长了眼睛已经暗适应,忽然上房顶感到明亮。
        草房房檐搭在个土坎上,贵先生一手勾带着元子,纵步跨过去,跳下土坎。
        
        元子被弄疼了,贵先生一把扯她背上,发力狂奔。
        加义喝酒过多追赶不上,黄果兰一边追一边哭喊着央求:
        “别跑嘛,我们给两万块钱,坐下来商量!等一等……”
        
        见已经安全了,贵先生放下元子,犹是惊魂不定。元子低声啜泣,说这是她一生遇见的最恶心的事。贵先生回过气来,再背上元子回宿舍。
        
        高点与香香在说笑话,似乎特别开心。
        忽见两人这副模样回来,高点忙问:
        “遭劫了?”
        元子见贵先生满腿烂泥杂草,衬衣纽扣扯落,头上沾着茅草,禁不住哈哈大笑。
        贵先生忽然也感到可笑,咧嘴直乐。
        两人不肯讲明原因,只是说在闹着玩。
        
        元子问高点怎会还不走,高点说:
        “这趟回上海要停留很长时间,怕大家惦记所以多说会儿话。”
        一边说着一边瞟瞟香香,香香忽然低下头,脸上掠过一抹红晕。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二十八 家长的心情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   1
        党代会后,光震行长吉离副行长就不来开发区了。
        贵先生打电话去说,要汇报工作,两个行长都是一样的态度,叫他和元子自主决定,他们有更重要的工作在安排。
        同时又一次叮嘱他们,要特别注意加强对峰县办事处的领导,并且要把开发区管委会和南北一级公路的所有资金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否则就是他和元子失职甚至渎职。
        
        开发区党委办公室通知,明天在开发区聆听束空书记发表重要讲话。要求包括商业银行在内的开发区各部委办局和直属机构领导全体到会,同时带上工作计划,会上要逐一向党委汇报。
        
        贵先生将通知揉成一团扔进字纸蒌。又叫来文秀:
        “没钱还摆谱!从现在起,开发区的一切费用暂停支付,等他们拿出弥补赤字的方案再重新考虑。”
        
        待文秀退出后,元子找贵先生分析,文秀和过学工两人与加义到底有什么非正常往来,两人可别步了杜家几个的后尘啊!
        最后决定先找文秀谈一次话。
        
        叫文秀来元子办公室,反锁上门,元子温和地问:
        “文秀,你信得过我和贵行长吗?”
        文秀低着头,忽然失声痛哭。元子伸手拉她靠近自己,任由她哭个痛快淋漓。哭够了文秀说:
        “一进门我就猜出来了……我被过学工害了。”
        
        接着她详细讲,加义虚开了一张五百多万的工程发票,付款时被文秀卡住。后来过学工拿上十万现金到她宿舍,劝她灵活一点。并且说,即使事情暴露,她也仅仅是审核单据时疏忽,至多受点批评,责任全在乌加义虚开发票。
        
        见有这么多钱她当时就动心了,由着过学工将钱留下。
        但是过后他们还要做,金额越做越大,文秀胆怯了,又怕被他们挟持,便将这十万退回给过学工。
        
        过学工不收,说他不知道这钱是怎么回事。
        文秀威吓他,如果不收下她就上缴。过学工说:
        “你一上缴,就会揭露出很多人。自己想想看,那会有多少人要找你算帐?那会逼迫多少人要来黑办你?”
        文秀没有主意了,就将钱存入崦嵫一家银行,存折上仍用过学工的名字,希望今后能够说清楚。
        
        元子很生气:
        “我们放手让你管钱,你这样做不就是我们失职啦?今后怎么敢相信你?今后大家在一起怎么共事?”
        文秀又痛哭流涕,说她真的很喜欢在这儿工作,她真的感到羞愧悔恨,她对不住两个行长。
        元子很烦,叫她先回去。
        
        贵先生问元子:
        “怎么处理?”
        元子懊恼:
        “我哪儿知道!”
        贵先生问:
        “要向分行汇报吗?”
        元子一脸迷惘。
        
        两人又找过学工,含蓄地提醒他,有人举报他与加义有不正常的经济往来。过学工轻轻松松说:
        “无中生有!如果真有这样的事,任凭处置。”
        元子含笑说:
        “砍你头别叫冤枉!”
        过学工泰然自若:
        “真犯了法那是罪有应得。可以这样说,小零小碎的东西是拿过的,大笔的现金那是从没沾过。只要两个行长查出我拿过谁几千上万的现金,不要多,只一笔我就甘愿接受处罚。如果什么也没有,纯粹是有人恶言诬告,还望两个行长替我作主,至少不要因此就失去了对我的信任。”
        
        等过学工走后,元子感叹:
        “文秀也像过学工这个样子,我们倒省事了。这丫头做不成什么大事,还没追上就哭哭啼啼全供出来,弄得我们怎么处理!”
        贵先生笑着问:
        “照你的意思就是要死不认帐。”
        元子又生感慨:
        “害人啦!钱这个东西,自古以来就遭人诅咒!还是西方人活得轻松,大张旗鼓去捞钱,捞得着就是本事。至于是不是钻了法律的空子,谁让你法律千疮百孔留下太多空子呢?红绿灯就是坏的,反倒怪行人违反交通规则!”
        贵先生故作惊讶:
        “去趟俄国回来,怎么就全变了呢?”
        元子娇媚地飞他一眼:
        “都是你这个坏东西带坏了的。”
        脸色忽又严肃:
        “不过我们得小心点,又不缺钱花,别弄出点尴尬事来!”
        贵先生问:
        “怎样才叫小心?”
        元子说:
        “听我的,我说行就行,我说不行你别偷着干。”
        贵先生嬉笑着说:
        “明摆着就是要当家,要把我架空了。”
        元子撒着娇说就是要管住他,怕他变成乌加义。
        
        龚静来找元子,说文秀情绪低落。元子问:
        “她说什么了?”
        龚静说: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哭。”
        
        桑可以离开后,调来龚静作办公室主任,让房春燕去兼任营业部主任。
        龚静感情朴实,待人诚恳,办事可靠。
        
        元子叫上龚静、贵先生和桑可以,一起商量文秀的事。
        元子说:
        “这事不能向分行汇报,汇报后必然有个处分,一个大姑娘背个处分多害羞呀!我想了很久,准备把那十万放在食堂的帐上,作为客户赞助我们的福利。我们四个人讨论后,作个会议记录,算是党组集体研究决定的,大家来帮文秀承担责任。”
        龚静说:
        “文秀命好,遇上两个行长肯帮她承担责任。我告诉她去,指不定她会多高兴哩!”
        元子嘱咐她不要声张,叫文秀振作起来,免得惹人生疑。
        
        束空突然赶到支行来,元子叫龚静安排人沏茶。
        贵先生坐在沙发上不起身。
        
        束空自己寻张椅子坐下,说过几句客套话后他对贵先生说:
        “我和元子行长要谈点事。”
        元子笑着说:
        “你是领导,找我只会是谈工作,工作上的事都是贵行长作主,他不在我们谈什么呀?”
        束空哈哈一笑:
        “贵行长在也是一样的。昨天的会议很重要,你们应该参加。”
        贵先生说:
        “银行正在转变成企业,作为企业我们挤不进政府的门槛。”
        束空沉下脸:
        “还是在党的领导下嘛,还是在开发区地盘上嘛!不在这个地盘上我无权管理,在这个地盘上总不能有租界吧?”
        元子问:
        “束空,开发区这个地盘好象不是你的吧?我记得市委市政府发过文件的,这块地盘属于商业银行,不会错吧?”
        束空一愣,接着又是哈哈一笑:
        “都是我们党的嘛,既不是你们的也不是我们的。”
        元子依然笑嘻嘻问:
        “归你管就是归党的领导,归我们管就是脱离党的领导了?”
        束空说:
        “不要争这些事生闲气。我并不想来兼任这个书记,是市委决定的,党代会选举的呀!我拿多少工资,干吗要来管这么多事?不来不行呀!党员嘛,下级服从上级不能讨价还价。”
        贵先生说:
        “有什么事就说什么事吧,现在不是听党课的时候!”
        
        说着贵先生就站起来。束空赶紧说:
        “先解决第一个事情。党委研究决定,开发区的财务要集中在我一支笔审批,大笔开支集体研究决定。马上有个文件送给你们,请你们配合。”
        贵先生断然说:
        “财务不能由其他人插手,这是我们分行的决定,我们无权改变。”
        束空霍然站起来:
        “开发区党委的决定都不管用呐?”
        贵先生针锋相对:
        “我们银行的制度就不管用呐?”
        元子在一旁格格欢笑:
        “只有钱才管用。束空,开发区财务结算中心赤字一千多万,已经冻结这个帐户了。要钱你别处想办法吧!”
        贵先生进一步说:
        “开发区管委会那幢楼是我们的财产,你进来是租用还是购买,总不能抢占吧?”
        束空笑笑,边出门边说:
        “那行,等上面定!”
        元子起身送他下楼。
        
        束空的秘书等候在小车旁,拉开车门恭送束空进了副驾驶座位。束空扭头隔着司机,对站在台阶上的元子大声说:
        “别让我太难堪哟!”
        元子正在看树上两只鸟打架,相互啄得羽毛飘飞零落,元子挥手轰赶惊吓它们,束空误以为这就是元子对他的态度,怒喝一声:
        “开——车!我就不相信,在这个地面上还能鼓出块瘤子来!”
        
         2
        维坤市长打电话给元子,说她国庆节要到古集,叫元子贵先生陪她去高点的荒城俱乐部。
        
        元子换一身鲜红的耐克牌运动装,香香则是雪白一身,贵先生一身为湖蓝色。
        三人站在支行门口,迎上维坤市长。她是衬衣裙子,足下半跟皮鞋,元子拉她去宿舍换衣服。
        
        她身材高大,元子香香翻箱倒柜也寻不出适合她穿的衣服,就把贵先生一套鹅黄色耐克牌运动装替她换上。
        她满心喜欢,感慨:
        “家里没个女儿是最大的遗憾。”
        元子说:
        “你有儿媳妇呀!”
        维坤市长眼中露出怅惘:
        “等我退休了,一定去认领一个贴心的干女儿。”
        元子忽然感到她叱咤疆场威风凛凛的另一面其实很可怜,缺乏亲情的温馨。
        元子和香香左右挽着她。
        
        贵先生走在前面,一身运动装勾勒出他的虎背熊腰,维坤市长低声说:
        “小伙子很精神!”
        扭头又问香香:
        “什么时候把你的对象介绍给我看看?”
        香香微红了脸,元子一紧维坤市长手臂:
        “香香忌讳谈这事。”
        维坤市长迷惑不解:
        “现在的姑娘还有这么害羞的?”
        元子说:
        “香香是从天上下来的仙人,凡间的人只能仰望。”
        
        维坤市长只当元子是说笑话,很开心地笑着说:
        “原来只当元子美艳无双,不知道还有一个。唉呀,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又有这么个儿媳,这市长也不当了,回家享受天伦之乐。”
        元子害了羞,一头撞进她怀里,维坤市长开怀大笑。
        
        过学农被开除党籍后不能当大垭口村支部书记了,就来当荒岛俱乐部的经理。
        一身职业西装,毕恭毕敬迎候来人。
        山里的姑娘天生丽质,经过培训后,这些村姑如今个个就是柔情似水甜言蜜语的服务小姐了。
        
        维坤市长感慨:
        “挺象样的嘛,比正宗的俱乐部还要自然。”
        又埋怨:
        “有这么个好地方怎不早点叫我来,害得我没事就泡在办公室穷折腾。”
        元子嘻笑着说:
        “你不是会员呀!”
        维坤市长问:
        “现在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入会啊?”
        元子讲:
        “开发区的头头脑脑、医生护士还有学校老师,大多数都入会了。”
        维坤市长说:
        “最好再吸收点群众。像优秀党员呀、先进工作者呀、致富能手呀,多吸收点。有什么好处呢?让大家感到加入这个俱乐部是件很光荣的事,值得自豪。精神上的激励有时比物质刺激作用大得多!”
        
        说话间服务小姐送上高尔夫球杆。维坤市长说:
        “球童要戴安全帽,这些小姐光着头不安全。”
        过学农表示尽快去买。
        
        维坤市长问:
        “输一杆中午罚杯酒怎么样?”
        见都没有意见,维坤市长第一个发球。她的姿势十分标准,一杆将球击出一百码以外。
        香香接着发,球飞出不到一百码,但是非常准确。
        元子的球飞到草坡上朝下滚,滚动方向朝着二号洞,元子急得跺脚直叫:
        “再滚再滚再滚!”
        香香一旁叫:
        “停停停!”
        忽然停下,元子过去扭住香香,两人戏闹着倒在草地上。
        贵先生一杆将球击到二百码以外。元子说他不该在业余选手发球台发球,硬要他站在职业选手发球台重新发球。
        
        一场球结束后,去沐浴更衣。
        趁服务员替他们洗烫衣服的间隙,几个人坐在休息室喝茶。
        维坤市长满脸是笑,赞叹荒岛俱乐部有野趣,格调不俗,鼓励过学农精益求精。
        
        过学农找人拿来纸笔墨砚,请维坤市长题字。维坤市长笔走龙蛇,遒劲有力,题了一段话:
        “农村的文明,首先要朝着每天洗澡、每天换衣服、每天健身这个方向努力!”
        元子哈哈笑倒在贵先生身上。
        
        过学农又要贵先生等人题字。贵先生元子都说毛笔字写得难看,推香香来写。香香题写:
        满怀清风看浮云,
        高卧山岗有叹息。
        青山不该长高峰,
        惹得都要比天齐。
        
        香香的书法清丽端正,一笔一划不拖泥带水,而又不显生硬滞涩,内含圆润,笔划之间、字字之间隐现空山幽谷的清淡灵秀。
        
        几个人都赞叹感佩。维坤市长叫香香给她写一幅,香香写下:
        “道乃本源,聚散而为万物;人至精纯,点化愚钝生灵。”
        
        香香说前一首诗和这句话都是她现编的,维坤市长搂住她肩膀眉开眼笑:
        “我要生养个这样的姑娘,就知足了。”
        元子问:
        “就不喜欢我啦?”
        维坤市长哈哈大笑,伸手又将元子搂过去:
        “我们元子小心眼!”
        元子说:
        “香香弹的古琴你还没听过哩,那是伯牙、嵇康的水平!”
        维坤市长说:
        “我还真就爱听古琴,特别爱听《平沙落雁》、《阳关三叠》、《流水》、《欸乃》这几首。《广陵散》前后都还好听,中间出现高音的时候,只听琴弦吱呀吱呀叫,没韵味了!”
        元子嘻嘻哈哈说:
        “还真是个内行。”
        
        维坤市长接着说:
        “不懂音乐不要紧,但是不能不听古琴。古琴这东西,光一把明朝的琴就卖一百五十万以上,宋琴那是两百万出头,唐琴简直就是无价之宝。光从这个琴的价钱你就知道,那绝不是寻常玩意儿。
        “琴谱又是什么东西呀?贾宝玉见林黛玉看琴谱,说那是天书。以前琴谱是用文字写的,叫文字谱。比如拨弦,写个拨字;要挑弦,写个挑字。后来嫌麻烦,就简化成减字谱,用一种符号代替。这种符号还不统一,干脆像五线谱一样统一了倒也好辨认,这不统一就麻烦了,所以要逐一去破译,那就是天书了。
        “古琴要弹得好,先要会破译很多琴谱,才能像写文章一样‘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本身就没有看懂多少琴谱,怎么能够弹得好?听说目前能看懂的琴谱只有一两百支。你想想才一两百支,只会唱一两百首歌登台就心虚,只读一两百本书根本不敢称读书人。
        “所以弹古琴的人,好多精力都花在破译琴谱上。听说古人传下的琴谱上万支,都是因为破译不了才没法弹奏。是这样吧,香香?”
        香香含笑点头。元子恍然大悟:
        “我说哩,香香一天到晚弄那些天书,原来有这么多学问。阿姨,我跟你说过吧,她是天上下来的仙人,全给古琴迷住了。”
        
        维坤市长催着走,要回去听香香弹琴。贵先生说,不如把琴拿到这山坡上来,更有趣味。
        于是贵先生回去拿琴,其他人移位到山上。
        
        松树林里遍是松针覆盖,低矮的灌木丛中各色蘑菇色泽鲜嫩,元子要去采。过学农教她如何辨识蘑菇是否有毒,学了一阵不得要领,过学农便安排人来采了待他们回去时带走。
        
        几人来到一块巨石旁,地上是青石板,坐下来任凉风吹拂,大口呼吸着心旷神怡。
        
        贵先生抱琴上来,搁在一块石墩上,香香挑石块来坐,寻不到合适的,便跪下,叫元子:
        “裤子弄脏了该你洗啊!”
        元子说:
        “行!”
        扭头就叫贵先生:
        “你洗啊!”
        贵先生嘿嘿笑。维坤市长看在眼里,一脸慈爱表情。
        
        香香先弹《流水》,旋律轻柔,溪流淙淙,维坤市长摇晃着头。
        流水潺潺,浪花翻卷,河水奔腾,随着节奏加快她双手挥舞起来,真是入情入景了。
        水入江湖,归于表面平静,她静下心来,听琴声袅袅淡入远方……
        她叹息一声:
        “真是美啊!”
        
        香香再弹《广陵散》,她神情紧张起来。
        随着琴声低沉而至呜咽,她竟噙满泪。突然激越高亢,她叫一声:
        “聂莹愤怒了,要为死去的弟弟呐喊!”
        接着她“当—当当—”叫喊起来,激动得挥舞着双手,整个身体都在剧烈晃动。
        琴声忽然如黑云压城城欲摧,压抑得令人窒息,她说:
        “聂莹自杀了!”
        琴声转入忧郁悲伤,如泣如诉,凄恻哀怨。
        渐渐透出彻骨的寒意,如墓地一灯如豆的孤寂清凉,仿佛可见寒风卷起纸钱的灰烬,消失于茫茫苍苍中……
        
        维坤市长起身搂抱住香香,动情地说:
        “此音只应天上有!”
        元子嘻笑着问:
        “不骗你吧,阿姨!”
        维坤市长起身迎风浩叹:
        “在我崦嵫的地面上,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啊!”
         3
        回去后去山人饭店坐下。
        维坤市长说:
        “跟你们几个孩子在一起,真是快乐!”
        
        她忽然想起过学农派人采来的蘑菇,叫饭店这道菜由她来烧。
        几个人陪她去厨房。
        大师傅看出来她是个大人物,于是都围过来。
        
        她先将锅里放点豆油,再加化猪油,一把大蒜子,尖青椒,姜片,大葱,野蘑菇,一起煨了,起锅。再炒半肥肉片,将煨好的蘑菇混入,料酒、薄芡、味精等逐一添加,起锅后洒花椒粉。
        浓香滑溜,麻辣开胃,肉片鲜嫩。
        这是一道接近川菜的做法,大师傅中没有川菜厨师,都来赞叹。
        
        元子抢先端了菜在手,不让给服务员。跑进包厢后,她先挟一块尝,咝咝叫着辣,但是确实别有风味。
        维坤市长见他们争抢,就乐滋滋地看着,脸上荡漾着母亲般的微笑。
        三个人见她不动筷,纷纷给她挟菜。三人又来敬她酒,她开怀畅饮,接着开始抒发感慨。
        她问:
        “你们都来思考,一个人应该怎么发展?”
        元子说:
        “不要去想发展,自然就发展了;一心去想发展,很快就萎缩了!”
        香香吃吃笑着说:
        “念首我写的诗吧!
         嫩柳已动两岸春,
         桃花才现一点红。
         寒凝未散不早发,
         多少新生化霜冻。
        
         雄奇无过万仞峰,
         撕裂伤痕让劲松。
         但看山涧柔情水,
         深藏不露忽然东。
        维坤市长大发感慨:
        “你们的确在成熟!我也谈点自己的感想。
        “一个人的发展,有两条道路。《山海经》中说,一个叫重的神走‘天通’,就是朝天上走;一个叫黎的神走‘绝地’,就是朝地下钻。
        “自然界中,参天大树是走重的道路。不断成长,不断发展,到后来冠盖如林,浓荫蔽日,万人景仰!
        “竹子走的是黎的道路。看上去一根根弯腰驼背,但是它不容易被折断。即使折断几根,一点不要紧,来年就是春笋勃发。
        “它在地上只长一年,这一年能长多高多大,永远就是这么高这么大。那么它到哪里去发展了呢?在地下。它的根在无限地延伸,有空间它要发展,没有空间石缝里它也要挤进去。独木不成林,但是一根竹子可以发展成大遍竹林。
        “它野生野长你很难控制它,而且根基稳固难以搬动它,除非……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见几个人都在点头,他长舒一口气说:
        “你们几个对束空要体谅一点!”
        
        元子笑嘻嘻说:
        “可是他也要给我们留点空间呀,我们总不能长在竹根上吧?”
        维坤市长叹息:
        “这是我最头痛的事!就是一人给你们划个圈,你们不是枝丫伸到了人家的地方上,就是人家的竹根拱进了你们土头。只好相让一点啦,不然怎么办呢?总不至于弄到,他削你的枝你挖他的根这一步吧!”
        元子哈哈笑着扑在维坤市长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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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蜀蛇再次严正声明
        一,《在腐败中成长》只是一本小说,一切都是虚构的,甚至没有人物原型。如果与现实多少有点沾边的话,那纯粹是巧合;如果虚构得太离谱,那完全是由于作者写作水平尚待提高所致。
        二,无论写作前、写作中还是写作后,作者都是在努力沿着正确的政治方向进行严肃地思考、认真地探索。因此无论是谁,无论采取断章取义、移花接木还是牵强附会、捕风捉影等等伎俩,将本书与任何政治倾向、政治观点进行的一切联系,都是对作者真实意愿的恶意篡改,都是对作者的恶毒诽谤,都是对本书的彻底否定。
        三,未征得作者以纸质的书面形式同意以前,涉及本书的一切行为,包括出版、发表、转载、域名等等,都是侵犯作者的著作权、名誉权、隐私权……还有好多权。总之,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应该给作者打个招呼呀!作者十分担心本书被别有用心者利用,从而达到其阴暗的目的。
        四,永远感谢支持我的网友们!你们的提醒充满了对我的深切关心,常令我十分感动。正因为如此,只要有可能,就要发帖到底!
    • 二十九 违规整顿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   1
        国庆节后,突然得到消息,总行有个“清理整顿违规经营检查组”要进驻崦嵫分行,重点检查开发区支行。
        
        分行常务副行长岳护生,带着分行办公室主任颜兆信、财会处长王公作为前站,先来开发区支行过滤一遍。
        
        贵先生元子与护生副行长几乎不接触,听说这位领导深不可测,贵先生的心因此忐忑不安。
        迎候他们进入会议室。
        护生副行长去端坐在沙发上,油光可鉴的肥大脸庞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稀疏几根头发半遮半掩头顶,智慧的光芒若隐若现。
        
        元子略微斜靠在沙发扶手上,眼望窗外蓝天白云下云遮雾绕的考山山峰。
        贵先生双手捧着笔记本小心问:
        “行长你看,怎么汇报?”
        护生副行长启动油腻腻的双唇吐出两个字:
        “随便。”
        
        贵先生望望兆信主任和王公处长,两人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似乎全神贯注。
        贵先生问:
        “先将支行各方面的工作汇报一下?”
        都不置可否。
        
        贵先生便将支行的概况到近几年的发展过程详细汇报,护生副行长不插一句话,只是把贵先生看着。
        
        贵先生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又不能侧身斜对着他而去正视旁人,因此眼睛的余光总是要扫见那张肥大油脸。
        背心的汗直是淌,不便去擦一把,背脊就紧紧将衬衣吸附上。胯下也在冒汗,岔开腿,汗水就在大腿内侧夹缝里积少成多。贵先生担心汗水浸透薄薄的白色免烫长裤,便抖动双腿,如此一来像是紧张得发抖。
        
        汇报完工作后,护生副行长仍是不发话,贵先生便扭头看元子,盼着她分担点压力,帮着讲讲精神文明建设。
        元子含笑瞟他一眼,突然起身扬长而去。
        
        贵先生只得又来汇报支行的精神文明建设。
        精神文明建设也汇报完了,看时间不到十一点,便起身替护生副行长等人续茶。
        
        护生副行长的茶杯满溢,贵先生将其倒掉大半再续满。递支香烟给他,他不抽,但是仍然接过,然后撂在面前茶几上。剥一根香蕉给他,他接过去又放回果盘。
        
        再给兆信主任王公处长添过水,坐回原位,贵先生问:
        “行长你看,下来怎么安排?”
        护生副行长仍是口吐两个字:
        “随便。”
        贵先生逮住兆信主任:
        “你看呢?”
        兆信主任说:
        “听行长的。”
        王公处长也点头示意听行长的。
        
        贵先生走出会议室,叫来支行办公室主任龚静,大声问:
        “饭店那边,叫他们安排最好的酒菜,都落实了吗?”
        龚静早就落实了,不明白贵先生这会儿怎么想起来要过问,正要问,见贵先生挤眉弄眼,猛然明白这些话是说给护生副行长听的,掩嘴窃笑。
        
        贵先生再回到会议室,对护生副行长说:
        “行长,先用点工作餐,行吗?”
        护生副行长这回吐了三个字:
        “随便点。”
        
        从支行到山人饭店并不远,仍安排了汽车送去。
        元子无影无踪,贵先生叫殷雄一定将她叫来。
        进包厢后,护生副行长知道他的地位,大马金刀上了主座。
        
        贵先生叫五粮液茅台各上一瓶,不待问,护生副行长手指一点茅台,贵先生赶紧给他斟上。兆信主任说:
        “你照顾好行长,我俩自己动手。”
        贵先生先敬护生副行长一盅,他只饮三分之一盅。
        贵先生又敬兆信主任和王公处长,兆信主任说:
        “敬我们你随意,陪行长喝好。”
        贵先生心头万分感谢兆信主任替他分忧,只怨元子逃之夭夭了。
        
        贵先生一心只想陪好护生副行长。
        但是每次贵先生敬他一盅,他都只喝三分之一盅。而且他还不说“随便”了,就以三分之盅对付贵先生,一直要喝下去。
        恁他贵先生好酒量也是难以支应,到底喝过多少酒他渐渐就不记得了。
        
        一觉醒来见是躺在自己床上,窗外已经昏暗。
        元子坐在床沿,低头看着他。见他醒过来,元子哈哈笑着仆倒,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贵先生气鼓鼓问:
        “怎不帮帮我?”
        元子说:
        “我见他就恶心。”
        贵先生问:
        “他们人呢?”
        元子说:
        “回去了。”
        贵先生长舒一口气:
        “总算把瘟神送走了。”
        元子说:
        “你活该!谁让你对他那么巴结,睬都别睬他!”
        贵先生说:
        “那不行,他不是束空,他是顶头上司啊!”
        元子嬉笑着问:
        “你这么巴结就讨好他了?”
        贵先生说:
        “我尽到心意了。”
        元子又笑起来,笑得在床上打滚。贵先生按住她:
        “什么事这么乐啊?”
        元子笑过了坐起来说:
        “之丙打电话给我,说不得了啦!贵行长醉得不像样了,抱住那个肥头大耳的领导,扯起嗓门叫他老兄,说他不够意思,假模假样的做什么呢?有话说出来,有事招呼一声,都是兄弟,好说!”
        
        贵先生惊得一蹦坐起来:
        “我说过这些话了?”
        元子说:
        “谁会瞎编!”
        
        贵先生懊恼不已,又怪元子临阵脱逃。元子说:
        “这就是报应!太巴结不见得讨好,溜须拍马不见得就讨人欢心。这不就是证明吗?你怎能跟他称兄道弟,他脖子都气歪了!”
        
        贵先生哀声叹气,懊悔不迭。元子拍拍他:
        “吸取教训,别再想了!我叫之丙去把他们全灌翻了,烂醉如泥,一人给了五千块小红包,这会儿他们在乐哩!”
        贵先生问:
        “护生副行长会收吗?”
        元子一脸鄙夷:
        “听颜兆信说,他庄稼都收,还有哪样不收,就这副德性!”
        贵先生忽然想起问:
        “香香呢?”
        元子说:
        “看支支去了。”
        贵先生急切地说:
        “我们也去看看,好久不见挺想她的。”
        元子不吱声,面露愠色。
        
        总行“清整组”将来张王李赵四个人,加上分行陪同人员护生副行长、兆信主任、王公处长和吉离副行长的司机小伍,八个人的住宿成了问题。
        
        支行十套客房,贵先生元子高点和MDI公司的陈沉等四人各住一套,另外为光震行长和吉离副行长各留一套,就只剩一套空房了。
        此事还不便对护生付行长讲,怕他节外生枝。
        
        开发区没有一家象样的旅馆,古集供销社那家人民旅馆老鼠乱窜是不能让贵客入住的。
        支行的客房每套可住两个人,贵先生建议一并腾出四套客房来。
        可是给两个行长留下的客房不能动,高点的客房也不能动,独把MDI公司四个人的客房合并了有逐客之嫌。
        
        贵先生去问之丙姑娘有什么办法。她建议住在周宅,房间多院子大环境清幽距离也不远,但是需要稍加修缮,同时需要添置不少家什。
        元子说:
        “就这样定吧!把MDI公司工地上搞房屋装修的队伍拉过来,没日没夜赶,龚静和之丙两个人去安排。”
         2
        “清整组”一行人到来后,贵先生将他们领进会客室。
        在总行领导面前,护生副行长立即就更换了一副脸,堆满了笑,礼让客套这些都十分在行。
        
        相互寒暄,小李小赵两位领导先是惊叹元子绝世美艳,再听她说话带着京腔,一问是北京人,顿时亲近不少。
        她们一定要打听得更详细,恨不能正巧是同住在一条胡同或者牵带点特殊关系,可是元子不肯多说,被逼问得实在尴尬了,元子突然面露愠色,两人就不多问了。
        
        大张领导严肃地说:
        “整顿金融秩序,现在不是一般号召,而是要‘下重药,动杀手!’
        “朱总理给中央国家机关领导干部上党课的录像,你们可能没有看到。总理是痛心疾首啊,同志们!
        “河北一家地区银行的行长,被人蒙骗了,结果被外商骗去一百亿美元的备付信用证。总理说,他立即向江总书记汇报,总书记在新疆,听到这个消息气得一时话都说不出来。后来总书记说,叫那个行长去点点钞票,一亿钞票有多大一堆,一百亿是多大一堆,一百亿美元又是多大一堆……
        “所以同志们,整顿金融金融秩序,要‘下重药,动杀手’,这话不是我说的!
        “根据总行的要求,这次主要是清查对外投资、假委托、乱拆借、房地产贷款、签发备付信用证、自办三产公司和其他帐外经营情况。
        “政策是,自查中能够主动暴露的问题,可以不追究领导责任。如果隐瞒不报,一律严惩不怠。
        “按照规定的进度,现在就应该把自查报告交给我们。”
        说到这里大张领导停顿下来,慢悠悠喝口茶,又点上一支烟。
        
        贵先生惴惴不安,心头七上八下。
        大张领导所列举的这些问题,哪家银行都存在。像对外投资、房地产贷款,这些都是银行的正常业务,现在突然说是违规现象,是属于应当主动暴露的问题,贵先生就迷糊了,不知道在自查报告中要不要主动坦白。
        
        曾经请示过分行,分行的意见是等检查组进驻后再见机行事。
        
        怎么行事呢?
        像假委托这些问题,虽然明知道是违规的,但是大家都在做,而且做了近十年,从来没有人制止过,现在突然要来算总帐,贵先生也是不知道这个问题应不应该主动坦白。
        
        以前的检查是非比较清楚,心头有底,知道哪些事必须隐瞒,哪些事可以暴露一点给检查人员带回去交差复命。
        可是这次的“违规经营”检查,连分行都迷迷糊糊,辨不清问题孰大孰小,性质孰轻孰重,猜不透哪些问题必须隐瞒。
        主动暴露的问题太多,那是犯傻。把问题隐瞒起来,万一被检查组发现就属于隐瞒不报。所以这个自查报告就非常难写。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不交出自查报告。等到检查结束后,他们检查出了什么问题,就在自查报告中主动暴露什么问题。
        可是他们会同意吗?
        
        大张领导接着说:
        “你们的自查报告,我估计还没有写好。这个责任不在你们。你们在基层工作千头万绪,工作繁忙,我们来得又太突然,留给你们自查的时间太少。根据这个实际情况,我们商量了一下,再给你们几天自查时间。
        “不过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检查都结束了,你们的自查总该也结束了吧?”
        
        “轰”然一声,爆发出轻松而会心的欢笑。
        
        贵先生长长地舒了口气,心存万分感激。
        突然手机响,此时此刻去回手机有对“清整组”不恭之嫌,忙把手机关掉。
        
        龚静进来叫他出去,他出门就恼恨地责备:
        “什么事呀,不好等会儿吗?遇事也不看看哪头轻哪头重!”
        龚静低声说:
        “小伍找你,说他那头的事比你这头的事还要重要。”
        
        吉离副行长的司机小伍焦急万分,拉贵先生去旁边说:
        “怎么不回手机?急死人了!领导叫我告诉你,你和元子行长只管照顾好‘清整组’的生活,工作上的事装傻充楞,让分行来的三个人去顶着。领导不便打电话来明说!”
        贵先生更加迷糊了,心头嘀咕: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呀?”
        
        但是既然有这样的安排,他只能装傻充楞。忙唤元子出来,将此事讲了,元子说:
        “我正要溜哩!你去装傻吧,我负责搞好接待。”
        
        贵先生重新回到会客室,都在等着让他汇报工作。
        他已经准备了一个书面汇报材料,现在却不敢拿出来了,不知道应该怎么汇报。他问护生副行长:
        “我把支行的基本情况介绍一下?”
        护生副行长说:
        “随便。”
        
        贵先生打开手机。这会儿他只盼有人来打扰,便于他借故脱身。可是手机偏偏默不做声。
        
        他便从支行的沿革开始介绍,吞吞吐吐说几句就停下来,起身给每个人续上茶。
        办公室工作人员见他动手倒茶,慌忙过来抢他手中水壶。平时贵先生嫌这些工作人员服务不周到,这会儿却是嫌他们太主动。
        
        他抽身出门,叫龚静不断打他手机,龚静张嘴要问明原因,贵先生低声叫:
        “只管打!”
        
        于是他刚汇报几句手机就响起来,人人都露出不胜厌烦的表情。
        兆信主任笑着说:
        “在下面当个行长吃喝拉撒全要管,人是忙得不辨东西南北了。”
        大张领导说:
        “能理解,能理解!这样吧,贵行长实在太忙,我们以后再听他详细介绍情况。我们现在就检查,不明白的地方请分行来的三位同志帮助解释一下。”
        
        兆信主任抢着说:
        “贵行长,你们这个地方百废待兴,好旅馆都找不到一家,你就帮我们忙这事吧,总不能把我们塞到老鼠乱窜的人民旅馆去吧!”
        
        贵先生明白兆信主任的意思,急忙接过话说:
        “那我就先把生活上的事安排一下。元子行长也在外面找旅馆,这条件是差了点。”
        老王、小李、小赵三位领导都催贵先生:
        “我们有分行三位领导陪着,你去吧,去吧!”
        
        贵先生一口气跑到周宅。
        外观没有多大变化,仍是老宅院,进门却是着实令他惊了一跳。
        
        仅仅几天功夫,就赶出了一个面目全非的老宅院新内容。
        元子正在逐项查验,陪贵先生看了一圈。
        
        院子和室内地面都铺上水磨石,头上是铝塑板吊顶,墙面水泥抹过再刷乳胶涂料,门窗全刷了新漆。
        每间卧房都添了成套家俱,床上用品、生活用具一应俱全。
        没有抽水马桶,但在院子左下角有个男女分开的家用公厕,干干净净。
        
        正堂屋装修成一间会议室兼客厅,当中一张长条木桌,四周一圈椅子,墙面正中镜框里嵌了香香大笔书写的四个字:
        “沉香藏锋”
        整洁之中愈是突出这四个字书法的秀美和寓意的深刻。
        
        到院子里看,正房屋檐下收缩着尼龙雨棚,一旦伸展开可遮蔽半个院子。
        院子里一株古槐、一株枝叶繁茂的杉树,左下角围砌着一小遍斑竹。
        屋檐下宽阔的阶阳上摆放着一种竹椅,这种竹椅可调节椅背,左边护手宽大可置茶杯零食,右边护手扇形可放烟缸和瓜皮果壳。
        
        贵先生问:
        “调集了多少人来装修呀?”
        元子说:
        “你只管看好不好。”
        贵先生说:
        “好是好,几天以后就没有用了。”
        元子说:
        “从之丙手头买下来,做支行的招待所呀!”
        贵先生问:
        “之丙肯卖吗?”
        元子说:
        “以后再说吧!”
        
        之丙姑娘从外面进来,领了两个姑娘说:
        “饭店的服务员连被子都叠不好,桑可以帮忙从峰县宾馆借来两个人。”
        
        相互介绍了,两个姑娘一个叫那秋一个叫那波,说是那不族人,但懂汉语。
        两个姑娘一点不怯生,媚眼迷离,看人目不转睛。贵先生说:
        “既然有服务员,吃饭也安排在这里吧!来检查的人多半会装模作样不肯上饭店。”
         2
        将“清整组”的人接过来。
        领他们去看各自的卧房,放好行李再到院子,大张领导哈哈笑着说:
        “给支行的同志添了不少麻烦,安排得这么周到。”
        小赵领导蹦蹦跳跳说:
        “这院要搁北京……”
        小李领导抢断话:
        “杜德乾行长也住不上。”
        
        院子当中搁张大餐桌,张王李赵四位领导和护生副行长、王公处长、兆信主任入座,元子硬将香香拉来陪她,加上贵先生和殷雄、小伍两个司机,十二个人一桌并不显得挤。
        
        小李小赵两位领导一见香香,啧啧一番称赞,即如护生副行长等人也不免叹为观止。
        
        领队的大张领导四十来岁,风采不减少年。他大红一件休闲衫,穿条笔挺的藏青西裤,足下锃亮一双黑皮鞋,既不显古板又不显轻浮。
        他神采飞扬,又环视了之丙和那秋、那波三个忙忙碌碌的姑娘,扭头问小李小赵两领导:
        “在总行你俩招惹众人注目,看着这儿的姑娘有什么感想呀?”
        
        小李领导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同志,前胸后臀特别突出,腰肢纤细,面容清秀。
        她反问一句:
        “你希望我们有什么感想?”
        
        老王领导五十来岁,精瘦,突出眼睛大而深邃,眉间两道刀刻般皱纹,服饰随意。
        他接过话说:
        “希望你们正确对待。”
        小李领导哈哈大笑:
        “一进崦嵫你两个就叫眼花,说是水土不服。我们倒是担心,你二位能不能正确对待呢!”
        
        小赵领导二十多岁,文文弱弱一个姑娘,脸上稚气未消,五官倒也生动。嬉笑着说:
        “我听人讲有两种中年男士特别危险,一种是刻意修饰打扮的,一种是人瘦精神好的。为什么呢?人到中年还刻意修饰打扮,说明这人身上有鸟性,鸟不就是特别爱炫耀羽毛的鲜艳吗?”
        
        满桌人都笑,大张领导也不窘,鼓励她:
        “再说下去。”
        小赵领导接着说:
        “人瘦精神好,这种人为什么危险呢?吃又不少吃为什么不长脂肪?如果有病那精神不会好,偏偏精神还好。他吸收的那些能量哪儿去了?根据能量守恒定律,能量只会转化不会无缘无故消失。他的能量没有转化为脂肪那会转化为什么呢?”
        小李领导抢过话说:
        “里比多!”
        众人又是一通大笑。
        
        笑声渐止,护生副行长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笑声,牵动大家再次欢笑起来。
        
        老王领导笑着问:
        “你两个该不是暗示我采取行动吧?”
        大张领导拍拍他,示意点到为止。
        
        倒上酒,相互敬过。
        大张领导说闷酒难喝,要护生副行长讲个笑话:
        “你笑得最响,讨的便宜最多,也要回报呀。”
        
        护生副行长再三推,架不住几个人再三逼,不得已他说:
        “要讲就是比较粗的。”
        小李领导说:
        “中国人男女授受不亲,一亲就不得了,正是因为这方面的免疫力差。多听点粗话野话,倒是现阶段增强免疫力的唯一方法。我们不能男女搂抱呀,动不得手只好动动口!”
        
        护生副行长说:
        “那就讲个笑话。”
        
        从前有个蠢婆娘,蠢到家了,什么活儿都不懂。
        一次她男人出门,忘记了关照她家里的猪怎么喂养。
        吃饭的时候猪不停嚎叫,吵得她心烦。
        她不明白猪为什么要嚎叫?猜想半天恍然大悟,猪也要吃饭呀!
        于是她把自己的饭匀半碗给猪吃了。
        吃过半碗饭猪还是要嚎叫,她猜想猪也要喝茶呀!倒杯茶给猪喝了。
        喝过茶猪继续嚎叫。她又猜想这猪像小孩一样,在吵瞌睡呀!爬进猪圈拍打着哄猪睡觉。
        那猪横冲直撞就是不肯睡!
        蠢婆娘想起来,有的小孩要衔住奶头才肯睡。于是她将猪搂抱进怀里,累出一身大汗,掀开衣服拿奶头朝猪嘴里塞,被猪一口咬住,疼得她哭爹喊娘。
        蠢婆娘去邻居家哭诉,问:
        “怎样才能让猪不嚎叫呢?”
        邻居告诉她:
        “喂一大桶猪食,它没有吃饱。”
        
        小伍大叫一声跳到旁边去仰天大笑。
        满桌的人有的窃笑,有的微笑,有人笑声不大却笑出了眼泪,有的纵声大笑,也有人是在陪笑,笑成一团。
        一笑过后酒兴便浓,推杯换盏好一番热闹。
        
        香香扯上元子,两人趁乱溜走。
        久等不见香香元子归位,借了几分酒胆,兆信主任嚷着叫之丙等人敬酒。
        之丙姑娘推出那秋那波,入了元子香香的座位。
        
        两个姑娘半点不羞怯,那秋说:
        “要喝就得按照我们那不族的规矩。”
        
        那不族是哪一支少数民族?那秋说与摩梭人的风俗很接近,主要聚集在云贵川交界处。
        
        老王领导说:
        “好象是有这么个民族,也是走婚。”
        
        一听走婚自然就想到男的可以讨便宜而不必承担责任,几位男士便跃跃欲试。
        
        大张领导问:
        “照你们的规矩怎么喝法?”
        那秋说:
        “怕吓住你们。”
        老王领导奋勇向前:
        “笑话,喝酒还没有怕过!”
        那秋问:
        “真不怕?”
        小李小赵两位领导一旁起哄。
        
        那秋那波两人欢笑一声,左右将老王领导的双手搭在她们脖子后,紧抱住他,一人一杯酒朝他嘴里灌。
        灌他一杯,她俩也各自喝一杯。
        一开始大家都惊得发呆,这会儿全哄笑了,浪语出口也不怕难为情。即如小李小赵两位领导也不羞涩,只当是开了眼界。
        
        老王领导要吃菜,那秋那波又去架住大张领导,仍是灌。
        护生副行长怕逮住自己,要外逃,早被那秋那波盯住,饶不得他了,任他是脑满肠肥也吃不住。
        
        一波平息,那秋那波入席吃菜,都赞叹两人酒量惊人。
        三个被那秋那波灌过酒的人都两眼发直,怕他们醉了,就送去卧房休息。
        
        殷雄送贵先生回去,见元子香香躺在床上看电视,贵先生喷着酒气将那秋那波灌酒的事讲了。元子说:
        “两个姑娘可别是羊入狼群。”
        贵先生说:
        “都是有身份的人,也就是闹闹酒,哪里会出格。”
        香香说她晚上是不去了,元子也不肯去,贵先生说:
        “不去也好,让他们闹去。”
        说着就一头倒在床上,元子羞红了脸:
        “我还在哩,你怎么就躺下了!”
        香香说:
        “装什么样子?装给我看呐!”
        元子胳肢她,两人疯闹,把贵先生当个掩体,闹够了歪头就睡去。
        
        元子手机响,之丙姑娘说那几个人还在睡,问晚饭是不是可以推迟点。元子说:
        “不会饿着的,八点钟给他们开饭也不晚。”
        
        贵先生香香全被吵醒,香香揉揉眼睛问元子:
        “你也在这儿睡的?”
        元子知道她是明知故问要羞人,一瞪眼:
        “就是的!”
        两人又扭缠上戏闹。
        
        元子香香要去山人饭店喝粥,贵先生一人到周宅。
        
        小李小赵两位领导已经起来,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吃零食。
        护生副行长出来,虎着脸说:
        “贵先生你整的什么玩意儿!”
        贵先生愕然,护生副行长突然自顾哈哈大笑:
        “你狗东西名堂还不少!”
        其他人陆续出来,一见面都相顾大笑。
        
        没有人叫饿,天黑还早,就上荒岛俱乐部。
        玩出一身大汗,沐浴更衣后人人神清气爽。
        再回餐桌,贵先生叫之丙姑娘从山人饭店多调些服务员来,腾出那秋那波陪领导喝酒。
        
        有了中午的放肆,晚上就肆无忌惮了。
        那秋那波一会儿推出个新花样,都是那不族的风俗。
        院子里悬挂的大灯泡照得雪亮如白昼,那秋突然说要关灯,然后一起跳那不族的夜舞。
        
        将餐桌拉开,熄灯后伸手不见五指。
        之丙姑娘和山人饭店的服务员都混杂在其中,院子里有将近二十个男男女女。
        一群人在黑暗中手牵手环成一圈,听那秋那波嘴里“呦呦”喊着节拍,谁也不知道谁在怎么跳怎么舞。
        
        黑夜令人恐惧,黑夜也催生罪恶的欲望;在黑夜中渴盼光明,在黑夜中也害怕光明。一群相识又不熟悉、亲近又相互戒备、相互戒备又努力亲近的人,找到了消除生疏、消除尊卑、消除尴尬的良好环境,那就是在黑暗中。
        酒精的刺激是一种作用,也是一种借口。
        在外部条件和内在冲动适宜的情况下,人就赤裸裸了。
        
        那秋那波口中的节奏越来越快,渐至疯狂,队形就散了,人也癫了。
        此时那秋那波也不喊节奏了,大家都是“呦呦呦”一个声音,只管尖着嗓子叫唤。
        
        黑暗中贵先生忽然感到有个人抓住他,辨出是个女人。
        贵先生抓住面前的人也是“呦呦呦”使劲尖叫。尖叫中分不出甲乙丙丁,而且每个人都在努力使自己的叫声变音变调,或许是怕被人辨识。
        
        贵先生感觉到面前这个女人在努力紧贴他,女人的一双手不知是经意还是不经意,总是碰着他那玩意儿。猛然一冲动,贵先生就由着自己那玩意儿高昂起来。
        
        没有人叫停,贵先生努力从“呦呦”声中分辨出护生副行长的声音,但是这种努力是徒劳的。
        他确信护生副行长也在人群中。他想象不出这么个装模作样的人这会儿在干什么,也在“呦呦”叫?也搂着个女人跳?他那张脸这会儿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正在走神,面前这个女人忽然停止蹦跳,努力踮起脚,岔开腿朝贵先生身上紧靠。
        贵先生大声“呦呦”尖叫,警告威吓旁人不要靠近他的领地。那女人也拼命叫,叫声充满雌兽特有的略带惊慌的恐吓……
        
        忽然那女人就无影无踪了。贵先生也感到疲乏,摸黑坐在阶沿上,心却咚咚跳起来,生出无比的懊悔。
        猛然朝大腿重击几拳,打得疼痛难忍,心才渐渐趋于平静。
        
        院子里的尖叫声渐渐微弱,不久就消失了。
        令人恐怖的寂静中只听见喘息声。
        
        又过了很久,那秋才喊:
        “点一支蜡烛接着喝酒。”
        黑影一个个靠近餐桌,端了酒杯自己灌自己。
        
        有人倒地了,有人胡言乱语。
        贵先生倒在竹椅上,仍有一分清醒。
        看见灯亮了,那秋那波和之丙姑娘在将几个客人连拖带拽弄进卧房。
        
        之丙姑娘拿一张小凳子坐在贵先生身旁,用条湿毛巾轻轻揩他脸。贵先生不敢睁眼,迷迷糊糊睡着了。
        
        被人摇醒,之丙姑娘在叫唤:
        “快两点啦,回去吧,她们要生气的!”
        贵先生已有几分清醒。之丙姑娘又推动躺在地上的殷雄,叫他扶贵先生回去。
        
        第二天小李小赵两位领导声音嘶哑,说是受了凉。其他人则是说,昨晚稀里糊涂就醉了,醉得一点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
        都这样说,似乎就果真如此了。
        从此大家就不再提昨晚的事,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坐在正堂屋那张长条木桌上,集中精力讨论今天怎样开展工作。讨论很热烈,似乎不如此不足以表明严肃认真的工作态度。
        
        大张领导忽然注意到墙上那幅字,感叹一声:
        “哎呀呀,这是哪位名家的手笔呀?”
        贵先生说是他姐姐香香写的。众人衷心地表示钦佩,又猜“沉香藏锋”四个字的寓意,见仁见智。
        
        大张领导要讨香香的墨宝,老王小李小赵三位领导也表达了同样的渴求。贵先生便借故抽身脱逃,不参与他们讨论工作。
        
        龚静正在为送他们什么礼犯愁。
        作为总行“清整组”的领导,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收受现金,买实物又未必合适。
        听贵先生讲他们要香香写的字,龚静便去一趟崦嵫,找金店定制五个纯金镜框。
        
        香香说:
        “你们要想法子逗我开心,一开心我就写,不开心我就不写。”
        元子说:
        “你只要写好了,元旦陪你去崦嵫山玩,住在山上玩三天,行吗?”
        香香嘻嘻笑了,支使贵先生元子展纸、磨墨、拿笔,俨然一代大家。
        
        香香一气写了五幅:
        第一幅:背靠参天大树
         荫凉不过半日
         第二幅:破茧化蛾飞几时
         吐尽蚕丝度一生
        第三幅:崖上一松可怜
         盘根纠缠是非
         第四幅:深谷空叹山险峻
         流水不信路难行
         第五幅:一滴露珠藏幽静,
         缕缕阳光抢晶莹。
         汪洋一遍多少泪,
         苍天红日可关晴?
        
        待香香写好后,元子找笔记本来将这些句子记下,问她:
        “都是你编出来的?”
        香香说:
        “那当然,有些句子还在推敲。”
        元子叹息一声:
        “这肚子里倒是装了不少学问。”
        
        龚静将定制的纯金镜框送来后,将五幅字嵌好。贵先生抱了四幅去周宅,第五幅龚静叫元子收下来。香香笑龚静会讨好。
        
        张王李赵四位领导将四幅字排开,护生副行长等人也起身细看,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大张领导说:
        “这个铜框配得也好!”
        四人便挑,大张领导选了第二幅,老王领导挑第四幅,小李领导要第一幅,小赵领导拿第三幅。
        
        贵先生注意到,大张领导佯装不经意,将纯金镜框碰撞在金属物件上,又用耳朵听,脸上现出惊骇。
        铜碰撞金属后余音袅袅,黄金则是闷响,大张领导似乎对此十分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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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错,干吗不一次多贴些
        • 刚写到这呀。:)
          • 谢谢你帮我续贴。 这部小说可以称为现代版的儒林外史
            • 不客气。//我看叫官场现形记更贴切些。:)
              • 不能成为太监贴,嘿嘿 #1696465
              • 前辈,能不能再贴一些?或者预告一下什么时候还有?
                • 作者正在写,一天一章。等不及可以自己去看。不过我还是会善始善终,继续贴下去。
                  • 原来这样,多谢多谢!
    • 搬小凳,看小说。
    • 三十 误闯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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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整组”将检查中发现的问题排列出来,与护生副行长等人交换意见,共排出十个问题:
        一、“金融政府混合结构”这种模式是否可行?
        二、银行代管开发区管委会各项资金,并以此作为主张权利的保证,是否有法律依据?虽有地方党委和政府的文件作政策依据,与中央精神是否一致?
        三、银行独家筹资修建的南北一级公路,其所有权与经营管理权应当分离还是应当统一?如果分离,如何保证银行的所有权不至于被虚置?如统一,银行能否行使对公路的稽征、养护、管理等项权力?
        四、至检查日止银行为弥补开发区财务结算中心赤字,向其透支金额达1995万元,这样的处理方式是否违反财经纪律?
        五、至检查日止开发区支行存款余额六亿三千万元,贷款余额五十五亿,通过内部往来科目从分行调入资金达五十亿,运用科目不当,应当通过资金拆借科目核算。
        六、非三方定向委托贷款(假委托)余额五亿五千万元。
        七、房地产贷款二十三亿,主要用于开发区基础设施建设,应计入固定资产贷款中的基本建设贷款科目。
        八、未发现帐外经营现象,但是存在关联方之间的资金非正常划转。
        九、财务开支能够做到集体研究一支笔审批,但是装修费、办公费等营业费用的开支明显超过支行的实际可能。
        十、贷款质量明显好转,但是对农民的贷款存在突击核销现象。
        
        贵先生和元子相顾失色,“清整组”四位领导水平之高令人景仰,他们把开发区支行的核心问题全抓住了。
        如果将上述问题全部暴露出来,各方面都将承受非常大的压力。
        贵先生示意元子闭口静听。
        
        果然护生副行长、王公处长沉不住了,竭力争辩。
        “清整组”便划去第十个问题,大张领导说:
        “好,这个可以不是问题。”
        又划去第九个问题:
        “这个也可以不是问题。”
        再划去第八个问题:
        “解释理由充分,不应当是问题。”
        划去第七个问题:
        “有特殊原因,可以理解。”
        划去第六个问题:
        “手续不够完善,但实质内容是真委托,应当实事求是地认定为不是问题。”
        划去第五个问题:
        “科目运用是否恰当属于技术问题,不涉到乱拆借等违规操作问题,划掉!”
        
        但是一二三四个问题怎么也划不掉了。大张领导说:
        “其他六个问题已经淡化处理了,这四个问题没有商量余地!”
        护生副行长说:
        “那就这样,你们先休息,我去请示一下。”
        
        单一光书记、周维坤市长、光震行长、吉离副行长和束空全赶来,把周宅正堂那间会议室兼客厅挤得满满的。
        
        维坤市长坚决不同意将这四个问题作为问题上报。一旦报到总行,总行再报到国务院,那还了得!
        
        一光书记反复强调,这是在特定条件下搞的试验田,是改革过程中积极探索的,一种推动欠发达地区发展的实现形式。现在还处于哺育阶段,不能立即作结论。
        
        大张领导说: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没有下结论,只是将情况向总行汇报,由总行领导酌定。”
        维坤市长急忙挥动双手:
        “不行!当初搞这种模式向总行汇报过,总行表示同意。也向国务院有关方面请示过,也是没有否定。但是都没有书面的批复,只是口头默许。
         “现在应该是风平浪静的时候。如果你们从非常专业的角度再掀起波浪,可能就要失控。
        “大张老王我们是早就认识的老朋友,你们一定要为这事担点责任。把问题都推到德乾行长面前,他怎么办?总理要找他呀,他能怎么办!小李小赵两位初次见面,你们可知道,我是商业银行的老人马哟!”
        张王李赵都默不做声。
        
        一光书记环视一圈,很严肃地说:
        “都是党员领导干部在场,我再强调一下,谁要张口胡说,我要严肃处理的!”
        
        空气近乎凝固,人人表情凝重。那秋那波进来添水时,蹑手蹑脚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元子起身走开,鞋跟的“橐橐”声渐远渐淡。
        
        贵先生突然灵光闪现,猛然醒悟到这当中有玄机。
        开发区党代会结束后,光震行长和吉离副行长似乎就在采取什么行动,难道是他们在借总行的手来打击维坤市长等人?
        
        如果认定这些属于违规行为,必然就要进行清理。一旦商业银行大规模撤资退出,开发区很快将满目疮夷,辉煌的景象将成为挥之不去的耻辱。
        
        光震行长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在党代会上的失败,迫使他另辟蹊径逼迫对手就范?
        这是完全可能的。
        
        一旦进行清理,就属于商业银行清理自己的资产,旁人就没有理由过多干预了。因此借了这个名义,就可以将束空等人全部驱逐出开发区。
        至于下一步应该怎么清理,那就完全由光震行长来安排了。有可能是表面清理,实际上发展,地盘却由此掌控在自己手里。
        
        而且对这些违规行为,光震行长不会承担多大责任,有市委市政府的文件作证,足以证明这些行为属于地方干预造成的结果。
        
        贵先生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这一招阴损。
        而且戏演得逼真。如果不是小伍传达了吉离副行长的意思,贵先生一定不会明白这一层,还以为真是来检查所谓的违规经营呢!
        实际上他们就是要查这四个问题,其他都是烟雾。
        
        事态的发展果然接近贵先生的推断。
        
        总行杜德乾行长亲自打电话给维坤市长,责怪她:
        “你们来讲,只是在一个乡镇搞个小开发区,怎么搞这么大了?现在必须全面清理!
        “为了防止清理过程中资产流失,防止人员恐慌,防止局面失去控制,请市委市政府考虑一下,开发区的人财物能否全部由银行接管?
        “特别是人,如果不受银行控制,难免就会哄抢,那样一来问题就非常严重啦!”
        
        光震行长又去找维坤市长说:
        “开发区的事,还得胡加仁和乌加义出来收场。两个人如果背着处分工作,积极性会大受影响。”
        
        加仁加义的处分被撤销,开发区党委的班子同时进行了调整。
        加仁出任开发区党委书记兼管委会主任。
        加义任党委副书记兼南北一级公路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
        高点推荐的MDI公司公关部总经理江百平出任党委副书记兼管委会常务副主任。
        辛馨进党委常委,仍是开发区公安局局长。
        元子贵先生也进了常委。
        意想不到的,倒是将心如死灰的田三亩也安排了个党委副书记兼管委会副主任职务。
        
        这样的人事安排比最早的设想还要令人满意,以至于高点打电话来说:
        “绝对不要低估了杜光震的心计。”
        高点分析,由于常委是权力中心的核心,因此常委的名额安排将决定实力的对比。
        
        现在就形成了四股力量:
        加仁加义是杜光震的,但是他两个受到了贵先生元子在资金上的钳制;
        田三亩是束空的,但是他只是个摆设;
        江百平和辛馨是高点的,但是显然他们不可能跟元子贵先生对抗;
        最微妙的是贵先生元子,他们既是杜光震的又是高点的。与加仁加义联手,杜光震的力量就能四比三;与江百平辛馨联手,高点的力量就是四比三。
        
        显而易见的是,贵先生和元子不可能和高点对抗,这就非常清楚的表明,杜光震是故意把开发区的一切权力拱手奉送给高点。
        维坤市长是要把开发区送给束空,现在杜光震把开发区送给了高点,下来束空还要争抢,就是跟高点争抢了。
        
        高点喜出望外,这样一来,MDI公司就不是那围墙里的三千亩了,而是把整个开发区都控制了。
        杜光震送他这么大一份礼,高点感慨良多,叫元子贵先生帮助他巩固这个成果。这样一来,就为MDI公司的发展创造了无与伦比的优越环境,需要倍加珍惜。同时他关照,贵先生元子毕竟还是商业银行的干部,因此与加仁加义要相处好,需要团结得更加紧密。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令维坤市长十分伤心。由此也就进一步证明,高点与杜光震靠得更近了,她因此感到沉重的失落。
        可是目前,她没有办法扭转这样的局面,她还需要杜光震继续向开发区投入而不是清理,不然她的金融政府混合模式就将以失败告终。无论她还是一光书记都承受不起这样的失败,因此一切苦果都得咽下去。
         2
        元子无意中同吉离副行长谈到元旦要去崦嵫山玩,吉离副行长也要一起去,还拉上光震行长。
        
        凡大山多半一峰一名,因此崦嵫山就是主峰,两条支脉分别叫考山和妣山。
        既然是主峰,又是干支河发源地,其山势的雄伟自然远在考妣二山之上。
        
        从崦嵫驱车六小时,到了半山腰的云开日出宾馆。
        抬眼望去,翠绿一片竹海滚滚,极目远眺群山巍峨。
        俯视山下,游人如织,一座千年道观钟鼓声声,香烟袅袅。
        仰望高处,浓雾缠绕,通天石阶或穿越密林,或盘旋于悬崖,蜿蜒伸向云深不知处。
        
        一人一个房间。
        洗漱后去餐厅,吃过午饭已是人困马乏。
        香香一人睡觉不习惯,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坐在床上看会儿书仍是心中不安。
        
        香香去叩贵先生房门,他穿着内衣出来。瞥见元子在床上拿被子蒙住头,香香忽生一股被遗弃的伤感。她含着泪冲上床去说:
        “我怕一个人睡!”
        说着也钻进被窝。
        
        元子见她噙着泪,知她心思,紧紧抱住她。
        贵先生也钻进来,拉扯被子,香香抱怨:
        “多出个死元子,被子嫌窄了。”
        元子胳肢她:
        “没你死香香,被子嫌太宽。”
        忽然意识到这句话过于坦白,羞红了脸。两人就戏闹,直至闹够了才歪头入睡。
        
        醒来看已是晚上八点过了,贵先生慌忙去叩光震行长房门。
        他和吉离副行长在一起,气色很好,显得心情舒畅。贵先生问:
        “晚饭吃过了?”
        吉离副行长说:
        “就在等你们,真能睡。”
        
        贵先生回来叫醒元子香香,元子睡眼惺忪,看看窗外:
        “天还没亮呢!”
        香香推她一把:
        “日子都睡忘记了。”
        元子猛然醒悟,哈哈大笑:
        “一觉睡了六个多小时,今晚不要睡了!”
        
        元子问迎宾小姐:
        “山上哪个饭店最有特色,独一无二的?”
        迎宾小姐说:
        “天这么黑,最好坐出租去。”
        光震行长说:
        “随便吃点。”
        元子说:
        “反正是玩,摸黑找饭店也是一种玩法。”
        叫辆出租车领路,元子香香贵先生都钻进去。
        
        车在山间行,进一片茂密丛林,四周漆黑。
        寒风阵阵刮,树叶呜呜响 ,仿佛进入了魑魅魍魉出入的地方。元子说:
        “怎么样,好玩吧?夜里坐车钻高山密林,别有一番情趣!可惜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香香说:
        “看不清才好,看得太清楚了,要是正好看见个鬼岂不吓死人。”
        元子说:
        “真要有鬼早就扑上来了。”
        香香说:
        “有的鬼喜欢躲起来。”
        元子说:
        “鬼还会躲起来?见了人还不出来吃!”
        香香说:
        “吃饱了呀,吃饱了再吃不怕撑着?”
        元子说:
        “鬼喝人血,吃不饱的,人肉骨头它又不要吃。”
        香香问:
        “哪儿有那么多人血给它喝?”
        元子说:
        “人血不够它们喝脑髓,反正它们要吃就吃高蛋白的。”
        香香问:
        “脑髓喝光了呢?”
        元子说:
        “喝瘠髓……”
        出租车司机突然大叫一声:
        “不怕瘆得慌吗?我汗毛根根坚起来啦!”
        两人哈哈笑了,元子说:
        “哪来的鬼,瞎编着玩的。”
        司机说:
        “这边上就是坟山,刚添不少新坟,白天经过都害怕。”
        
        远远看见一座亮着灯光的房子,司机说:
        “到啦!”
        车在房前停下,果然见“亲人饭庄”四个字。
        
        店堂很大,不算干净,散乱坐着些只吃便饭的人。有人穿着警服,有人穿着清一色灰布棉衣,个个都不多说话。
        店主招呼他们入座,问:
        “来看人的?”
        贵先生摇头,叫他收拾干净点。店主很惊讶,又问:
        “是来办公事的?”
        元子烦了:
        “开店做生意问那么多干什么?”
        
        店主歉然陪着笑,唤人来铺上干净白布,又叫人把杯盘碗碟拿去重新洗烫。
        元子说:
        “尽管上你们有特色的菜。”
        店主喜形于色,忙去安排。
        
        光震行长吉离副行长昂然进来,小丁和殷雄两个司机尾随着。光震行长大声说:
        “翻山越岭才吃上这顿饭,纪元子你别让我们失望啊!”
        元子说:
        “越是这种荒山野地啊,指不定能有意外的惊喜。”
        吉离副行长说:
        “我看你是越来越野了。”
        
        店主问喝什么酒,元子说五粮液茅台都行。店主说拿不出这种好酒。旁边一个警察过来说他有好酒,茅台二百元一瓶。元子问:
        “二百元一瓶能正宗?”
        他说喝过了再付钱,如果酒不正宗分文不取。
        
        不久他拿了酒来,光震行长一摇晃,“咚咚”响,打开瓶盖,喷香四溢。光震行长说:
        “这种老包装的陈年茅台多少年没见过了,有多少全拿来!”
        吉离副行长问:
        “打算一醉方休?”
        元子说:
        “反正我是睡足了,陪你到底。”
        
        上来两道菜,没有风味。元子问:
        “你们的特色菜呢?”
        饭店老板迷惑不解。元子再问:
        “不是说你们有独一无二的特色吗?”
        店主说:
        “劳改农场, 能有什么特色菜?”
        
        几个人面面相觑。殷雄说:
        “我就觉得不对,一看就像是劳改农场。”
        元子恼恨不已:
        “怎会骗我们到这种地方!”
        光震行长示意她安静:
        “将就点吧,酒倒是好酒呀!”
        
        吉离副行长吃吃笑,元子胳肢她:
        “还乐哩,人都气死了!”
        吉离副行长推开元子,乐不可支地说:
        “你这丫头太霸道,我笑也不允许呀!”
        
        光震行长忽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正应了武侠小说的一句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
        
        元子被笑得又羞又恨,嚷着要换地方。大家都劝她留下,店主表示他亲自下厨弄几道清爽的菜来。
        
        上来一道蛋清调和的土豆泥,用了野猪油,再配几根山里的野菜,正是腹中饥饿的时候,顿时感到奇香扑鼻。
        
        吉离副行长先尝一勺,咕哝一句:
        “真难吃!”
        她再舀一勺时,香香说:
        “不至于吧!”
        香香小心伸出勺子勾了一点放舌尖舔舔,大笑着说:
        “骗人!”
        众人一起伸了勺子去舀,尝过后赞不绝口。
        
        元子按住吉离副行长的手不许她再吃了。吉离副行长笑着对贵先生说:
        “有这么凶的丫头,你也不管管?”
        贵先生大红了脸,低头嘿嘿笑。
        
        又上一道菜,一口砂锅,揭开盖子有股异味,元子抢先尝一块,紧蹙眉头说:
        “不好吃。”
        众人以为她像吉离副行长一样在哄人,纷纷抢了吃。确实口感不适,贵先生说:
        “怕是一种野味。”
        既然可能是野味,那就不肯浪费,囫囵吞咽下去怪味淡些,再就一口烧酒,勉强也吃光了。
        
        一道又一道菜上来,都叫够了。
        店主从厨房出来,光震行长叫他入席喝口酒。他不推让,入座后见砂锅里还有残汁,用勺子全刮干净,一边舔舐一边咂吧着嘴赞叹:
        “你们是真正的食客!有的客人不敢吃,那是太可惜了!”
        殷雄问:
        “这是什么东西?”
        店主诧异,问:
        “全吃光了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抬眼扫视一圈,低声说:
        “出门不要嚷,我当你们就是来吃这点特色的,幸好还有。”
        
        大家暗想,可能是保护动物。光震行长大手一挥:
        “不要说穿了,喝酒!”
        吉离副行长笑吟吟说:
        “对劳改农场的生活倒不熟悉,给我们讲点有趣的事,长点见识。”
        
        店主喝着上等茅台很兴奋,介绍说:
        这家农场是个三面堵死的山沟,大门口一遍叫一中队,管轻刑犯人。再往里走,就是二中队、三中队……犯人的刑期也就越来越长,最里面是无期以上的重刑犯。
        
        店主说他是因为失手打死了人,被判十五年。刑满后他已过四十岁了,不想回老家,靠人资助了一些本钱,就在这里盘下劳改农场的几间房子,开出这个饭店来。
        赚钱倒在其次,初衷是替那些来探视犯人的亲人们烧口热茶热饭,所以取名亲人饭庄。
        
        店主说这个饭店像个戏台,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演出了多少场悲喜剧。
        
        有个小伙子被判了十二年刑,逮他的时候他正在新婚头上。
        新娘子答应等他十年,所以小伙子特别卖力气挣表现,盼着减几年刑期。
        他在五中队,遇上的管教是个混帐东西,只认得钱,哪里管犯人表现好不好。
        这小伙子的家里没有多少钱,拿不出重礼,管教就折磨他,差他去捡鹅卵石回来铺砌广场。
        那是要命的活!不管是数九寒天还是五黄六月,不管刮风下雨还是日头当中,都得去捡石头回来,再一块一块铺砌。
        
        犯人是不能叫苦叫累的,要不要休息那得听管教安排。偏偏小伙子遇上的管教还是个虐待狂,喜欢拿犯人来取乐。
        
        他叫那小伙子白天干完活后,回房也不能多休息,要为他做鹅卵石烟缸。
        怎么做呢?选滚圆的鹅卵石磨平底,再将中间掏空打磨光滑。
        鹅卵石是脆性的,不能用钢钎凿,也没有特制的工具,几乎要靠一点一点磨制。
        时间一长小伙子倒学成了一门手艺,他磨制的鹅卵石烟缸成了管教送人的礼品。
        这一来那管教就叫小伙子带了几个徒弟,专门做这个行当。有人专门来收购,拿去市场上交易,不少好货还出口了。
        后来被人告发,查证是劳改犯的产品,不准出境。越是不许出境,流进黑市后价钱反而看涨。
        小伙子有贡献,因此服刑九年后就被释放了。
        
        家里人来接他,告诉他新娘子早就改嫁了。
        为了瞒着他,家里人一直假借新娘子的口气,模仿新娘子的笔迹给他写信,目的是激励他好好改造。
        
        听了家里人道破真相,小伙子趴在亲人饭庄哭,多少人都劝不住。
        后来小伙子拿出一块用鹅卵石雕刻的人头像,要跟店主换几瓶酒。店主猜想这个人头像就是他日夜思念的新娘子,苦劝小伙子珍藏起来。小伙子当时太过伤心,撂下石像就走了。
        
        香香要讨石像来看看,店主支人去取来。
        揭开鲜红的绒布,活现一个灵秀的姑娘。
        短发蓬松,齐眉的刘海卷屈,双手掩了嘴在吃吃笑。眉眼飞动,颊生笑靥,肌肤光洁。
        
        令人心头震颤得禁不住要伤感流涕的,不仅仅在于雕像的生动传神,还在于雕工的精微细致。
        即如根根头发,几丝睫毛,眉间一颗小痣,无不纤毫毕现。
        材料是块雪白晶亮的鹅卵石,质地坚硬,纹路细密,手感光滑。采用镂空雕凿的技法,双耳鼻梁,玉葱般的手指,若隐若现的小嘴,都是活灵活现。
        
        不用多言,已知小伙子为此耗去气血精神无数,一块石像凝聚了他多少深情,寄托他多少期盼啊!
        
        香香对店主说:
        “找笔墨来,再题几个字就更加完美了。”
        店主去借了笔墨来,香香在石像后面用隽秀的蝇头小楷题首诗:
        
        囚徒一孔望千里,
        不见伊人也怀抱。
        痴情不信有艰硬,
        点化铁石女儿笑。
        
        看她题完,吉离副行长激动得含着热泪,伸手揽过香香说:
        “写得太好了!”
        光震行长感慨:
        “不知道香香还有这样的才气!”
        
        店主喜不自胜,仔细端详了说:
        “姑娘这手字写得没人能比,诗写得也好,连我都看懂了这是好诗。”
        店主忽然说:
        “这块石像搁我手头是受委屈了,上好的东西只配姑娘这样的人收藏。”
        
        他执意要相赠,贵先生酬谢店主一千元,香香这才收下。
        回去的路上,元子非要亲手抱上这块石像,痴痴地盯住石像发呆。后来不肯还给香香,她要留下来看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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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天一集?看不到结局的感觉就像贵先生偷看了《阴阳》之后一样。。。。。
    • 很消遣的一不小说,谢谢转贴
    • 三十一 欢乐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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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能拯救我?(作者 蜀蛇 连载·30·)
        
        
        三十一 欢乐北京
         1
        龚静对元子贵先生讲,文秀仍然很忧郁。
        尽管两个行长替她承担了责任,将她保护起来并不多加责怪,她仍是感到抬不起头来,再也没有从前那份快乐心情了。
        她兑换了很多一分的纸币,不明白她将派什么用场。
        龚静说这话时流着泪,央求元子贵先生多安慰文秀。
        
        元子贵先生香香急急忙忙要去北京过春节。
        打算在北京替文秀买件她喜欢的礼物,回来后再专门上她家去看看。
        
        吉离副行长要去光震行长家过春节,几个人便同机去北京。
        
        高点在首都机场迎接,盛情邀请两个行长去高家。光震行长归心似箭,于是大家便相约改日电话联系。
        
        高点指引出租车司机拐进一条几近行人绝迹的幽静小路。
        两边高墙大院,古木森森,树下有军人游动。
        在一扇大门前停下,揿响门铃,小门洞开。
        进门后别有洞天,单独一座院子,有不少的人影在晃动,却是寂静无声。
        
        一位五十多岁慈眉善目的妇人出来,元子欢叫一声“妈妈!”就一头撞进她怀里。
        妈妈噙着泪花,搬过元子仔细打量,眉眼间流露出无尽的慈爱,全然忘记了旁人。
        直至高点提醒她,她才哈哈笑着过来牵上香香贵先生进会客厅,一边嘴里说:
        “告诉高人同志,客人到了。”
        贵先生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但是瞥见有人轻手轻脚快步走动。
        
        一位穿平底布鞋的的中年妇女过来沏上茶。
        妈妈左右揽住元子香香,笑吟吟看着贵先生,贵先生有点手足无措。
        元子捅妈妈一把,娇声说:
        “他面薄。”
        妈妈又扭头看香香,合不拢嘴。一时大家都找不到合适的话,妈妈只顾乐,反复看着这几个人。
        高点说:
        “老妈都傻眼了。”
        
        妈妈说:
        “都守在身边才好。”
        又问贵先生:
        “爸爸腿不大好,旧伤会复发吗?”
        贵先生说:
        “不会的。”
        妈妈问:
        “妈妈还去上点课吗?”
        贵先生说:
        “不常去了。最近她迷上一种叫埙的乐器,那东西像个陶罐。”
        妈妈说:
        “家里倒热闹,爸爸和香香弹琴,妈妈吹埙,你干什么呢?”
        香香吃吃笑着说:
        “爸爸给他弄一对金钹,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学会。一天家里来条野狗,他拿起金钹‘咣咣’猛敲一气,那条野狗突然受惊吓,一头撞在门框上,晕头转向满屋乱蹿。妈妈说,武松敢打老虎,贵贵会吓野狗!”
        元子格格欢笑着跳起来,过去挥拳打在贵先生宽肩厚背上:
        “打虎好汉做不成,做了个吓狗英雄。”
        高点说:
        “要是我在,赶紧大门一关,有现成狗肉吃了!”
        妈妈含笑温和地看看香香,她红着脸低头不语。
        
        高人同志回来了,元子跳上去吊住他脖子,他抱起元子转了一圈,喘息着说:
        “舅舅老了。”
        工作人员赶紧扶他坐下,他一甩手,对着站起来的贵先生香香说:
        “孩子们,都坐都坐。”
        
        坐下后他也是乐呵呵笑着打量几个人,对贵先生说:
        “头一次见到你,我就在想这个人像谁?后来想起来,像我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我也有你这么壮实,也是说说话有时还红脸。头一次穿西装,也是不合身。
        “我那时缺乏灵活性,还闹过不少笑话。
        “一次随团去法国,登埃菲尔铁塔的时候,我一人落下了。
        “自己去窗口买票,不知道该给多少钱,就递一百法郎进去。售票的那个小伙子直是摇手,我再递一百法郎进去。他还是摇手,我又递两百法郎,他还在摇手。
        “我心头嘀咕,登个塔得多少钱啊?
        “再要递钱进去,一个会汉语的人对我说,‘他的意思是你给的钱太多了,五十法郎就够啦!’
        “头一次递一百法郎的时候,扯张票给我再把多余的钱退回来不就得了吗,你摇什么手呀?这小伙子脑筋不拐弯!回头想,我干吗只想不够呢?不是同样也缺点机灵劲儿吗!”
        元子笑倒在妈妈怀里,其他人也都哈哈大笑。
        
        贵先生发现高人同志在家里和蔼可亲,不像那次在崦嵫见到他,感到他十分威严,高深莫测。
        
        元子叫工作人员把她行李拿过来。
        她掏出在亲人饭庄得到的那块石像,叫妈妈看好不好,并讲了那段故事和香香题诗的经过。
        妈妈赞不绝口。高点急不可耐要抢过去,元子拦住他,给舅舅看。高人同志看得很仔细,吟哦那首诗:
        囚徒一孔望千里,
        不见伊人也怀抱。
        痴情不信有艰硬,
        点化铁石女儿笑。
        抬头问妈妈:
        “香香出手不凡呀!是吧?”
        妈妈说:
        “这东西我收起来,你们毛手毛脚的别弄坏了。”
        
        元子又掏出那幅纯金镜框镶嵌的字,说是送人的礼物她留下一幅,递给舅舅看香香作的另一首诗。高人同志平举在手先看那书法,微笑着说:
        “这手字拿得出手。”
        然后吟哦:
        一滴露珠藏幽静,
        缕缕阳光抢晶莹。
        汪洋一遍多少泪,
        苍天红日可关晴!
        侧身问高点:
        “你认识到差距了吗?”
        高点接过去看,默不做声。
        
        餐桌上高点央求父亲:
        “香香贵贵头一次来北京,晚饭后出去玩,还是坐公车方便些。”
        高人同志说:
        “不要特殊化,对你们没有好处。”
        
        于是只得约好出租车。
        出门去后元子拉上贵先生先走,贵先生担心香香:
        “她会害怕的。”
        元子说:
        “高点又不会吞了她。”
        
        两人到天安门广场,夜幕下的广场壮丽辉煌,即使刺骨的寒风也冰冻不住游人的热情和溢于言表的兴奋。
        
        有人上来兜揽拍照,元子让贵先生席地而坐,钻进他怀里让人拍了一张。照相师煽动:
        “再亲热点。”
        元子仰头让贵先生亲吻,两人如胶似漆般拍了一张又一张,心中充满柔情蜜意。
        
        在纪念碑下,元子说:
        “不幸哪个人先走了,另一个人得常去坟前献一朵花。”
        这么说着陡然生出伤感,元子趴在贵先生胸前呜呜哭起来。
        贵先生哄劝她不哭了,两人就以纪念碑为背景照相。
        
        立等可取的照片拿到手后,纪念碑前这几张拍得最好。两人紧抱在一起,脸上浮现惊恐,生怕一个远离了另一个,背景是纪念碑浮雕,透着悲壮气氛。
        元子禁不住又想哭,叫贵先生答应一定要死在她后面,贵先生答应她,她才破涕为笑。
        
        走累了去一家咖啡馆,人声嘈杂。
        电视里正在播放AC米兰和罗马的一场比赛,吸引人目不转睛。
        
        两人刚坐下,邻座一位大冬天露出大腿的姑娘忽然尖叫一声:
        “元子!”
        元子起身叫:
        “丁丁!”
        丁丁跑过来热情拥抱元子,嘴里嘣出一连串的问题。
        
        入座后元子介绍了贵先生,丁丁直直盯着他看,看得贵先生难为情,别过脸去看窗外。
        
        丁丁火辣辣嚷:
        “别闪呀,让我看个够。”
        元子扯住她说:
        “他面薄。”
        丁丁仍是嚷:
        “我又不抢了去!那么壮实看样子功夫不错。”
        元子红了脸打她:
        “瞎说什么呀!”
        丁丁并不住口:
        “什么年头了还羞羞答答!挑男人第一要紧的是选床上功夫,沾上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害你一世幸福。”
        元子说:
        “再胡闹不理你了!”
        丁丁并不惧怕,仍旧说:
        “不跟西方人接轨,我们做女人的压根儿就没弄懂什么叫幸福!结婚十几年就性冷淡了,比西方人少几十年的幸福,还当自己活得挺自在!”
        元子真的生气了,骂她:
        “你怎会变成一个浪荡女人了呢?”
        丁丁说:
        “我在荷兰一个小城市见过一次选美,人家怎么选美的?模样好气质好当然要看,顶要紧的是看什么?谁最放荡,选举由著名的荡妇组成评委会。你懂什么呀!”
        元子站起来:
        “我走,别脏了我的耳朵!”
        丁丁一把将她按下来:
        “别假模假样了,亲爱的老同学!你认为你的如花美貌能冰冻起来保鲜?没几年快乐啦!仍是什么都不懂值得吗?你懂中国人和西方人的阴茎有什么区别……”
        元子面红耳赤,瞥见有人在朝这边诡笑,羞愤难当,一把推开丁丁,怒视着她:
        “呸!恶心。”
        丁丁委委屈屈说:
        “不是挺好的朋友吗?不为这个我还不说哩!不是怕你白白浪费了吗?”
        元子怒容满面:
        “人到底不是畜牲!”
        丁丁红着眼说:
        “那就不说了!你现在干吗呢?”
        元子没好气说:
        “乡下,添砖加瓦哩!”
        丁丁哈哈笑了:
        “我说怎么啦,没发烧吧?”
        说着伸手摸元子额头:
        “这不烧呀,怎净说胡话?”
        元子推开她手:
        “人各有志,都像你?”
        
        丁丁忽然正襟危坐,严肃地说:
        “爱听不听随你!不说我愧,说过了不听,后悔别怨我。
        “就我们圈里的兄弟姐妹,都在忙些什么?忙接班呀!早几年忙赚钱,现在是傻冒才忙赚钱!有钱怎么着?指不定就抄了!
        “先要有权,有权什么捞不着?你傻冒,还不快出来接班,躲乡下镀金啥用?等你镀金回来,剩菜剩饭都没你一口啦!”
        
        元子起身叫贵先生:
        “净说疯话,我们走!”
        硬是甩开丁丁。
        
        出咖啡馆,元子恨恨地说:
        “跟这号人堆一起烦嘛!远远躲开他们,耳根清净!”
        贵先生安慰她:
        “一个疯女人胡说,还跟她生气!”
        元子摇摇头叹息一声说:
        “你不懂!”
        
        上了出租车,贵先生问:
        “回去?”
        元子怔了怔,忽然说:
        “打个电话给吉离副行长,她总不会跟到光震行长家里去吧?指不定这会儿多孤单哩!”
        
        拨通吉离副行长手机,那边却是笑语欢声。听见吉离副行长在说:
        “那对金童玉女。”
        又听见光震行长在问:
        “他们愿意过来吗?”
        吉离副行长对着手机说:
        “在喝酒,过来吗?”
        元子立即答应,问明了地址,直奔过去。
        
        总行的部门总经理一级领导曾经是大多住在一堆的,这样一来基层分行登门拜访比较省事,不用找了一个再绕半天道去寻另一个。
        
        但是领导们并不愿意住在一堆,一是邻里失和会影响工作上的相互配合,二是邻里过分亲近会在工作中拉帮结派,三是客人送礼上门不太方便,四是家庭生活容易暴露……所以纷纷迁居至隐秘处。
        
        元子贵先生费了一番周折才寻到光震行长的宅第。
        
        来开门的是夫人,落落大方的一个人,一颦一笑半点不做作,说话气神安定,笑声爽朗,显出其胸怀宽大。
        
        一个长得天使般的女儿,礼貌地叫声“哥哥姐姐”就回房做功课去了。
        贵先生跟进去,送她一份见面礼,她不惊不乍,甜甜笑着说声“谢谢”就收下了。
        
        吉离副行长问元子:
        “还能喝吗?”
        元子说:
        “没别的爱好,不就好喝一口?”
        夫人大笑:
        “这丫头真是可爱,哪有姑娘好喝酒的!”
        吉离副行长说:
        “还有一个哩,羞羞怯怯不敢见生人,喝酒倒不惧怕谁。”
        光震行长赶紧问:
        “香香呢?”
        元子说:
        “我哥带走了。”
        吉离副行长故作大惊失色状:
        “别拐卖啦!”
        
        贵先生本来就十分惦记香香,耐不住一定要跟她通个电话。
        香香不用手机,元子就拨通高点,叫贵先生接听。电话那头香香问:
        “你们好玩吗?”
        贵先生急切地问:
        “你呢?好玩吗?”
        香香说:
        “好玩着哩!”
        贵先生问:
        “玩什么?”
        香香说:
        “好玩的东西多啦!玩你们的去吧,这儿忙哩!”
        贵先生松了口气。
        
        夫人招呼吃菜喝酒。吉离副行长问元子:
        “家里人跟前,贵先生初审通过了吗?”
        元子要贵先生自己说。贵先生说:
        “好象早就审过了,连我父母的情况他们都一清二楚。”
        元子拍打他:
        “美得你,早着呐!”
        吉离副行长和光震行长夫妇拿他俩逗笑,其乐也陶陶。
         2
        第二天妈妈说:
        “你们只顾自己玩,得有人陪陪我呀!”
        高人同志一旁说:
        “难得回来一次,得了妈妈的心愿。老人嘛,就盼儿孙绕膝!”
        香香说:
        “跟我们去崦嵫玩一阵,天天陪你。”
        妈妈叹息一声:
        “孩子,我不能想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呀!”
        元子见妈妈伤感,撒着娇搂抱她脖子,脸贴着脸说:
        “全陪你,你说吧,去哪儿?”
        妈妈说先陪她去健身。
        
        乘一辆宽大的面包车,加上司机和一位工作人员,一行七人去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车从铁栅栏进去,在如茵的草被间那水泥路面上沙沙驶过。穿过一条林荫道,眼前忽现欧陆风情。
        
        车在模仿的风车屋不远处一座城堡式建筑前停下。立即有人出来,迎他们去一间春意盎然的接待室。
        墙上一幅油画,有群裸女在山间溪流中沐浴。不知是画家过份夸张还是西方少女真是这样的体型,乳房硕大,臀部肥美,贵先生怔怔望着。
        
        妈妈说:
        “我没法跟你们一块儿活动,我去健身,你们游泳去吧!”
        高点招呼贵先生,元子扯上香香,分别走了。
        
        贵先生跟高点进了一个房间,类似宾馆的标准间,两张床,橱柜齐全。
        一个侍童伺候他们换上泳裤,便去浴池。
        
        浴池很大,当中一座假山,山上瀑布飞溅,水雾弥散。
        池水循环流动,波浪滚滚,涛声阵阵。
        四壁绘满油画,技法精湛。描绘的均是男女性交活动,极力渲染人体器官和面部表情的丰富多彩,看得人耳热心跳。
        
        贵先生情不自禁地浮想联翩,两腿间那玩意儿便暴长,撑起泳裤如一船扬帆。
        瞥见高点,他那玩意儿也不含蓄,几乎一览无余。
        
        元子和香香从另一条通道进来。
        香香换上泳装后因羞怯几乎蜷缩成一团,和元子两人各套了只救生圈。
        元子叫贵先生抱她下水。
        香香不让高点抱,羞得面红耳赤,双手紧抱在胸前。
        在他俩拉扯推搡的时候,这边元子催赶贵先生朝假山的另一头游去。
        
        水声哗哗响,元子扔开救生圈,吊在贵先生脖子上,双腿夹住他。
        贵先生水性并不好,但此刻感觉良好。浸泡在温热水中,见元子那张生动的脸红彤彤就在眼前,禁不住要去亲吻。
        元子紧紧缠绕住他,两人忘情地拥抱在一起。
        元子伸手抚摩贵先生那玩意儿,轻声说:
        “坏东西这么冲动呀!”
        说着羞涩地将脸埋在他肩上。
        
        贵先生幸福得陶醉了,温柔地抚弄元子全身,元子也在他身上抚弄。
        一会儿元子微闭双眼轻声呻吟,贵先生也是情欲勃发,两人都有强烈渴求。
        
        借助假山和水声的掩护,贵先生从水下脱去泳裤,在元子的配合下替她也脱光全身。
        一手拽住脱下的泳装泳裤,藏在水中也是很顺利地找准了位置,滑溜溜插入,元子一阵惊悸,紧紧抓住贵先生,双腿悬空缠上来……
        
        两人重新穿上泳装泳裤,在浅水中坐下,元子头枕在贵先生胸膛,浑身柔若无骨,轻声问:
        “累吗?”
        贵先生仍是十分亢奋,托她在手里紧抱着,低头笑看着她说:
        “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元子害羞,脸贴在他胸膛上说:
        “我也是,快活死了!坏东西你真是胆大,这儿也敢做。”
        贵先生说:
        “我看你不反对,估计这地方很安全。这是什么地方?”
        元子止住他:
        “别多问。”
        贵先生忽然想起香香:
        “他们在干吗?”
        元子说:
        “不会淹死的。”
        
        在水中泡了一阵,又游一会儿,贵先生低声说:
        “我又想了。”
        元子娇媚地笑着说:
        “不行,要有节制。”
        见贵先生眼中欲火几近喷发,元子心软了,紧贴上去,两人又是一通翻云覆雨。
        
        这一来两人全都没有力气了。
        元子拉上贵先生跟她去冲洗干净,贵先生小声说:
        “这是女子区,我怎么能进去!”
        元子说:
        “知道有人游泳旁人就不会来干扰,这又不是公共浴室。”
        贵先生仍是不解:
        “进门的时候为什么要男女分开?”
        元子烦了:
        “不是怕香香不习惯吗,不要多问!”
        
        冲洗干净了,换上睡衣,贵先生跟到元子房间。
        侍童敲门进来,递上热茶、水果、零食。
        
        突然香香推门进来,劈头一句:
        “我才不要去那边房间!”
        说着跳到贵先生床上,嘴里直是嚷:
        “渴死了!”
        端起茶一口喝干。
        元子格格笑,笑着笑着在床上翻滚。香香问:
        “什么事乐的?”
        元子仍是笑,香香跳到她床上追问:
        “笑什么呀?”
        元子问:
        “高点没有欺负你吧?”
        香香一脸困惑:
        “他为什么要欺负我?”
        元子坐起来,双手做好防卫姿式,嬉笑着问:
        “他抱你了?”
        香香倒身就扑过去,使劲胳肢她,嘴里嚷着:
        “一样的坏东西!”
        
        戏闹累了,元子问:
        “好玩吗?”
        香香难以掩饰心头的快乐,异常兴奋。她拢了拢头发,拈一片梨吃了,塞一片给元子,又跳到贵先生床上,拈一瓣桔子给他。
        
        贵先生元子都舒舒服服躺着,香香却像心头烧着一把火,满屋子跳。贵先生问:
        “你就不累?”
        香香说:
        “不知道游泳这么好玩。一开始胸闷发慌,脚底下又踩不着底,套在救生圈里面一动不敢动。后来高点把救生圈扔了,那才吓人哩!”
        元子问:
        “没救生圈你怎么办?”
        香香又跳上她床,按住她胳肢。
        
        贵先生回到自己房间,高点躺在床上脸上净是欢笑。贵先生问:
        “香香怕吗?”
        高点说:
        “她像美人鱼一样,天生就喜欢水。”
        沉默了一会儿,高点微红着脸说:
        “我亲她了。”
        贵先生问:
        “她生气了?”
        高点那张成熟的脸上竟堆满了孩子般的快乐:
        “她生气的,还恨!后来好象就不生气了,还笑。”
        贵先生说:
        “她封闭得太久了!”
        高点说:
        “我琢磨她的心是层层封锁的,最里面那一层只有你和父母能够进去。第二层反倒是那群坏蛋,她恨透了,充满了恐惧。有那群坏蛋堵在第二道门,她是决不敢轻易迈出一步了!我一定要把那群坏蛋铲除干净,消除香香对男人的恐惧!”
        贵先生说:
        “香香有一种特别的本领,视而不见。看她在跟谁说话,好象还挺亲热,其实她心里半点都没有这个人。”
        高点说:
        “我看出来了,很难有什么东西让她动心。那群坏蛋让她受了那么大的伤害,她也能解脱出来,一般人有可能精神都会失常。”
        
        侍童进来说楼下有人催他俩下去。
        
        贵先生高点回到接待室,元子香香左右傍着妈妈,妈妈乐滋滋地说:
        “洗个澡气色就变了,高点的眼睛快要冒出火来啦!”
        高点甩一下头,挺难为情的样子,瞟一眼香香说:
        “妈拿我开心。”
        元子抢过话:
        “妈妈什么不知道?还想隐瞒!”
        香香从妈妈怀里探过身子,拎元子一把,妈妈双手挟住两个姑娘眉开眼笑,笑得浑身颤动。
        
        正月初三吉离副行长打电话给元子,说她和光震行长想上元子家登门拜访二老,妈妈说:
        “不要来家里,请他们吃顿饭吧!”
        
        中国古代建筑为什么多用土木而少砖石?
        一种说法,木乃阳石为阴,活人住木屋死人住石室;
        另一种说法,中国人不喜欢住老房子。当朝不住前朝屋,所以房子不用盖得太坚固,迟早是要被毁的。
        即如私家宅院,儿子如有能力也会掀了老子留下的老房子,重新翻建或者易地重建,这种行为不受谴责反而倍受褒扬,认为是光大祖业。如果照西方人那样建材以砖石为主,拆迁太费劲。
        
        不管是什么原因,砖石结构的建筑不多见这是事实。
        所以当一行人来到北京郊外,蓦见一组砖石建筑群时,便惊叹不已。
        
        这地方叫十里长亭,建在一座山丘上。
        山上中轴是条大道,往南过护城河石拱桥、再过石头牌坊后,中轴大道与一条官道相连,笔直地通向南方。
        官道狭窄,两旁古柏枝叶交错遮天蔽日,宛如幽深叵测的洞穴。
        石头牌坊东西两侧长亭夹道,长亭北望中轴大道,南接古柏遮蔽的官道“洞穴”。
        
        入牌坊,往北过石拱桥,上山间大道直抵酒楼,回头南望,石牌坊上一幅对联:
        
        抬头不要只看前程
        张口还需多问归路
        横批是:走好了您
        
        酒楼是座庞大的砖石建筑群,几个人被迎宾小姐领进了一间宽大的包厢。
        在一圈乳色真皮沙发上坐下,贵先生抬眼看墙上字画。
        
        有人进来对妈妈低声耳语,妈妈笑吟吟说:
        “破例了,舅舅也要来。”
        元子问:
        “高点领我们来这个魔窟,都能找着吗?”
        
        正说着门被轻轻推开,一位两鬓斑白神采奕奕衣着异常整洁的人进来,大笑着伸出手快步走向妈妈:
        “大姐身体好!”
        妈妈感到意外:
        “欢迎你,德乾同志!”
        
        他身后跟着光震行长吉离副行长,元子蹦跳过去抓住吉离付行长:
        “这几天你无影无踪了!”
        德乾行长向妈妈介绍了光震行长和吉离副行长,两人都随德乾行长叫了声:
        “大姐好!”
        
        妈妈对几个孩子说:
        “这位是总行的德乾行长。”
        又要向德乾行长介绍,德乾行长说:
        “让我来猜猜!这位应该是元子,这位叫香香,会弹古琴,一会儿是不是弹一曲听听?这位叫贵贵,都叫贵先生。高点我们认识。”
        
        妈妈乐不可支地说:
        “几个孩子操心哟,一人一个脾气。”
        德乾行长说:
        “看看也喜欢呀,是不是?”
        妈妈愈是笑得欢快。忽然说。
        “这越喜欢就越怕走了,越怕走了还就一个都不在身边。”
        说着脸上掠过阴暗。
        
        德乾行长扯开话题,指指光震行长说:
        “他们跟我谈完了工作,说是要去看几个小朋友,从崦嵫带来的。我说你们把小朋友扔哪儿了,干吗不带在身边?弄丢了人家父母可不依啊!”
        众人都欢笑起来。
        
        妈妈招呼德乾行长入座。
        
        一会儿高人同志进来,他微笑着跟客人握了手。三位客人显得拘束,气氛就有点沉闷。
        客客气气吃了点菜,沾了沾酒,场面不尴不尬。
        
        元子突然气乎乎说:
        “你一来就全都没劲了。”
        高人同志哈哈笑着说:
        “同志们尽兴吧!”
        妈妈说:
        “我来带个头。”
        
        元子抢着倒酒。
        先朝吉离副行长大杯里倒,吉离副行长用力推她并紧捂着杯口,两人拉扯。怕掀翻了餐具,吉离副行长不敢过份用力,杯中便被元子倒满了。吉离副行长红着脸说:
        “哪能喝这么多,元子要叫我难堪吧?”
        元子说:
        “你喝多少酒我还不知道!妈妈,她能喝一斤。”
        高人同志说:
        “尽兴,尽兴。”
        
        光震行长任她倒满一杯。
        
        德乾行长说:
        “不胜酒力。”
        元子说:
        “你手下大大小小四个行长在场,还怕没人代你喝酒!”
        德乾行长说:
        “那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高人同志只喝一小盅,妈妈倒是大半杯,其余人全都是满杯。
        高人同志笑着对妈妈说:
        “退下来我们去开个小酒厂,你看这哪个不会喝呀!”
        妈妈问香香:
        “这一大杯你能喝下?”
        元子说:
        “你没见她面如桃花吗?这都是酒养的。”
        高人同志大笑着说:
        “歪理!”
        
        元子催逼吉离副行长先喝,吉离副行长下不了台,光震行长示意她不要弄僵了场面,吉离副行长陡生豪气,说一声:
        “喝了。”
        真就满饮了一杯。
        其他人也纷纷喝干。
        有几分酒劲,话就多了,气氛也活跃了些。
        
        元子要香香弹琴,香香说:
        “哪里找琴去!”
        高点说:
        “找把琴还不容易!”
        起身出门,一会儿就找了古琴来。饭店小姐抬了桌椅来,将古琴摆放好。
        
        香香两颊微红,坐上琴台,试试弦,调调音,端直坐好,神安气定。
        妈妈先就笑了:
        “这一看还不像业余的。”
        香香说:
        “我唱琴歌,边弹边唱。”
        先念一遍歌词:
        青青河畔草,
        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
        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
        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
        辗转不相见。
        枯桑知天风,
        海水知天寒。
        入门各自媚,
        谁肯相为言!
        客从远方来,
        遗我双鲤鱼。
        呼儿烹鲤鱼,
        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素书,
        书中竟何如?
        上言加餐饭,
        下言长相忆。
        
        念完后弹唱。
        曲调起伏不大,琴声清淡,透着独行旷野的孤寂惆怅。接着琴声哀怨悱恻,声声揪人心紧。忽然尖厉一声高音,犹如呼天抢地一声悲号。如是一而再再而三反复,搅动人倍感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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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十二 天上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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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乾行长请香香表演一个专场,来客将是层次接近的可以信赖的朋友。
        高人同志不表态,妈妈说:
        “由孩子们自己决定吧,我们不过多限制孩子们的自由!”
        元子代香香答应下来。高点说:
        “这个十里长亭酒楼的姹紫嫣红厅最好,有百来个座位。”
        于是定下来,时间安排在正月初四。
        
        回家后,高点元子贵先生香香四人就商量,怎样办好这场晚会。
        估计客人不会空着双手来,但是又不便收人家的礼,因此高点建议,对每位来客回赠一份由香香签名的礼物。
        见都不反对,高点性急,就连夜去王府井买回礼物,是仿唐的桐梓木天圆地方古琴,金徽玉枕。
        琴底龙池凤沼之间可以题字签名。
        四个人全无倦意,便张罗开了。
        
        香香借用《诗经》大雅、小雅一百零五篇诗歌的篇名为古琴分别题名:
        “文王”、“大明”、“绵绵”、“ 或朴”、“旱麓”……“渐渐之石”、“苕之华”、“何草不黄”。
        
        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初四,吃过晚饭,妈妈说:
        “舅舅不便去了,我去作个前排观众吧!”
        
        贵先生第一次进音乐厅,原以为跟电影院类似,无非多出个舞台。
        走进姹紫嫣红大厅,这才发现完全是两回事。
        
        地上全是米黄色长绒地毯。
        没有麦克风,靠内部设计的科学制造扩音、共鸣效果。
        灯光丰富多彩,绚丽夺目。
        穹顶很高,与墙面组成浑然一体的穹窿,与彩绘油画相映成趣。
        舞台大而富丽,双层帷幕,衬上幔帘丝穗。
        半圆形紫色真皮沙发两张一组,相互斜靠。面前茶几上摆放水果、茶水、冰桶,冰桶里斜插大瓶葡萄酒。
        服务员将香香题字的古琴斜靠在每张座位的扶手上,形成一道风景线。
        
        妈妈陪着德乾行长与光震行长、吉离副行长入前排。
        客人陆续进入,进场后服务员将客人逐一领到前排与德乾行长、妈妈等人见过面,再领入座位。人人低声细语。
        
        帷幕拉开,一位大家面熟的女主持人与一位长髯飘飘、一身道骨仙风的老者,坐在舞台一对椅子上面对大家,神情轻松愉快。
        
        女主持人先自我介绍,再介绍斜对面的老者:
        “茫茫宇宙中如果有外星人的话,外星人可能听懂的是地球上的什么声音呢?科学家认为,外星人最有可能听懂的是地球上的音乐。
        “所以美国向太空发射的寻找外星人的太空器中,就安排了金唱片。在金唱片中,收录了一首中国的古琴曲《流水》。而演奏这首古琴曲的管平湖老先生,就是旁边这位吴虞老人的师兄。
        “两人都拜杨宗稷为师。后来管平湖老先生去了苏州天平山寺院受悟澄和尚真传,而这位吴虞老人,则是了远行千里去了青城山入道。
        “这回吴虞老人来北京,听说有位二十多岁的姑娘对古琴有很高的造诣,乐意到场指点。所以,今晚我们是幸何如之!”
        场上响起雷鸣般掌声。吴虞老人起身致意,主持人扶他坐下。
        
        贵先生惊了一跳,对元子说:
        “吴虞老人是爸爸的师傅,听爸爸讲起过。”
        元子惊问:
        “真的?”
        惊动旁边的妈妈和德乾行长等人,贵先生说:
        “爸爸闭门不出,几十年没有联系,他恐怕已经忘记了。”
        妈妈说:
        “一会儿再问问。”
        
        主持人请吴虞老人给大家介绍一下,如何欣赏古琴,老人说:
        “听她弹奏一曲后,我再讲吧!”
        主持人请香香出来。
        
        香香神情冲淡,视若无物。
        上身一件缎面侧扣中式罩衣,大红印花衬出粉红嫩脸娇艳欲滴,一双眼睛在灯光下愈是显得明亮,明亮后面是深沉的平静。
        不能说她在笑,但决不是表情木然;不能说她是什么表情,但一定堪称丰富生动。
        她不点头,也不知道应该鞠躬,只是旁若无人地坐到琴台。
        她屈肘举起双手,修长圆润的指头泛着肌肤柔嫩的光泽,轻声说:
        “我弹一曲《阳春》。”
        声音虽然轻柔,但因场内悄然无声,而且自然形成的音响效果很好,让人感到是听见了一声鸟语莺啼。
        
        一曲终了,主持人说:
        “我们的演奏家往台上一站就是一尊雕像,举手投足像舞蹈,开口说话像歌唱,不用弹琴出声我们已经感到美不胜收了。”
        台下响起一阵欢笑。
        
        主持人请吴虞老人评述,老人说:
        “这首曲子是在表现,‘万物回春、和风淡荡’。虽然曲子不长,但是包含了 ,‘气转洪钧’、‘阳回大地’、‘三阳开泰’、‘万汇敷荣’、‘江山秀丽’、‘天地中和’、‘莺歌燕舞’、‘日暖和风’、‘花柳争妍’、‘锦城春蔼’、‘帝里风光’、‘春风舞雩’、‘青皇促驾’、‘绿战红酣’、‘留连芳草’,这么十五段情趣意境。
        “如果弹奏不好,十五段情趣意境混为一弹,那就平淡无奇了。
        “这位姑娘弹得好,弹出了情,弹出了境,弹出了光,弹出了色。
        “最难得的,是情境光色不浮不露,这是弹奏本曲很难掌握的要领,‘冲和淡雅,不可铅华’。”
        台下再次响起掌声,香香起立含笑。
        
        吴虞老人让香香弹一曲《搔首问天》。介绍说:
        “这首曲子极尽忧抑悲愤之情。
        “第一段,泛音由高音区移向中音区,并转入低音散音、按音
        
        
        
        
        
        
        
        
        “这种自由跌宕的旋律,加上音区大幅度的音变化,给人以孤高旷达之感。
        “此后,旋律在中、低音区徘徊,音调起而不伏。第三段围绕
        
        稍加变化地反复吟叹。
        “第四、五、六段中,旋律多次冲向高音区,表达了‘或仰天长号,或俯首深思’的情绪。
        “第七、八、九段连续快弹,一气呵成,有悲愤欲绝之势。
        “全曲以无可奈何的抑郁之情而终结。”
        
        吴虞老人的介绍已将听众的心悬吊起来,及至香香弹奏时,自然而然地就随着琴声入情入境了。以至于在香香快速弹奏第七、八、九段时,令人悲愤抑郁得几近窒息。
        
        不知主持人是真的入情入境了还是在表演,她激动不已地说:
        “这是震撼灵魂的声音!”
        台下妈妈对德乾行长说:
        “孩子弹得好,连我不大懂的人都很感动。”
        德乾行长说:
        “你真是好福气,这姑娘谁见了不喜欢呀!”
        
        吴虞老人却是一言不发,他凝视着香香。
        主持人请他评述,老人嘀咕一声:
        “这是我派的技法!”
        说着一脸疑惑地站起来。
        
        众人正在惊讶,香香快步走近老人,忽然笑嘻嘻说:
        “怕你不认我。听爸爸说,你应该是我师祖。”
        老人惊问:
        “你父亲名讳?”
        香香说:
        “栾山人。”
        老人突然老泪纵横,哽咽着问:
        “山人还活着?都说被人打死了,怎会还活着?”
        香香扶老人入座,手指台下的贵先生:
        “还有个弟弟。”
        
        主持人见出现了戏剧性场面,自然不肯错失机会,叫贵先生上台。贵先生说:
        “听主持人介绍您,我就想起父亲说过,他师父归隐青城山了,叫吴虞老人。怕您不记得我父亲了,不敢上来相认。”
        
        都说人返老还童,即如吴虞老人这样的得道高人也不例外,他突然痛哭失声,全无顾忌。
        贵先生香香也禁不住伤感。
        
        老人说他与贵先生的爷爷是至交好友,爷爷去世前还把栾山人托付给他照看。
        解放不久老人就失去了自由,再后来被工作队弄去挖钒矿,从此就与栾山人失去了联系。
        一九七八年获得自由后,他就四处寻找失散二十多年的栾山人。好多人都说栾山人五七年就被打死了,但是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是在哪里被人打死的。
        
        老人又哭,哭得凄恻悲切。
        贵先生香香在此以前跟老人没有感情,因此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心头之痛,只是在一旁劝慰。
        主持人唤来服务员扶老人去后场休息, 现场逐渐恢复秩序,香香继续弹奏。
        
        她又弹唱了一首琴歌,歌声清丽,悠悠荡荡萦绕不散。至结束时,围绕两句歌词反复咏叹:
         遂古之初,
         谁传导之?
         上下未形,
         何由考之?
        透着对上古先人的深切缅怀,同时表达出对蛮荒时代那种自由自在生活的丝丝缕缕向往和影影绰绰的迷茫……
        
        散场时掌声经久不息。香香站在台上有点不知所措,元子叫她退下,她听不清,走到台沿侧耳细听,这种举动透着十分的孩子气,逗得满场欢声雷动。
        
        德乾行长和妈妈站起来,转身面向来宾,客人一个接一个过来握手道别。
        座位上的纪念品都带走了,留下一个红包,高点在招呼人收拾。
        
        元子香香贵先生围住吴虞老人,他留下地址,叫栾山人去找他。
        他这趟是来北京开会的,十里长亭酒楼的总经理跟他在一个小组,今晚特意请他来本是散散心的,没想到有这份意外收获。
        
        光震行长吉离副行长上来请吴虞老人去崦嵫,老人说他动身很不方便,况且明天就要正式开会,他谢过两位行长的盛情。
        德乾行长和妈妈送走客人后,也过来跟吴虞老人寒喧。
        
        回到家已有几分疲乏了,可是高人同志兴致勃勃,要听晚会的情况。
        听到高兴处他笑声朗朗,只是遗憾身不由己,不能到现场去。
        
        高点在清点红包,问妈妈怎么处理。妈妈说:
        “孩子们拿这么多钱干什么?都收起来!”
        元子叫:
        “这是劳动所得,多少也要给点零花钱呀。”
        妈妈说:
        “那就给你们一点,别胡乱花了。”
        
        她叫高点给元子贵先生各一千,给香香两万。香香说太多,妈妈一把拉她过去抱在怀里眉开眼笑说:
        “这个宝贝好,元子哪时嫌过钱多!”
        元子伸手抓香香:
        “别讨好卖乖,嫌多给我好啦!”
        香香笑着扑过去跟她扭缠在一起:
        “钱不都是你管着的?”
        她回头对妈妈说:
        “她说她是管家的王熙凤,三个人的钱都归她一个人管着。”
        元子叹口气:
        “不讨好!都不肯管,好象我愿意管似的。”
        高点插进话:
        “我愿意管!”
        元子推开他:
        “去去去,要吃这口大锅饭你尚需努力。”
        妈妈大笑:
        “高点啊,树上折花和月宫攀桂可不同呀!”
        香香一脸绯红,元子哈哈笑着一头撞上去,两人扭缠在一起又是一通戏闹。
        
        高人同志长叹一声感慨:
        “今年这个春节,才叫过春节嘛!”
        妈妈说:
        “那是,墙缝都塞满笑声。”
        高点逗乐,问妈妈:
        “这哪儿有墙缝?”
        妈妈扬手拍他:
        “你也长点香香那种艺术细胞啊,这么死心眼儿!”
        
        说着笑着都兴奋起来,一起拉高人同志喝酒。高人同志说:
        “夜深了,别麻烦厨师。高点你去大栅栏那边看看,要有点小吃我准多喝一盅。”
        ……
         2
        高点说,他接到陈沉的电话,崦嵫那边有非常要紧的事,大家便同机赶到崦嵫。
        
        本来光震行长要在崦嵫请高点吃过午饭再去古集的,一来高点要听陈沉汇报紧急的事,二来贵先生急于回家告诉父母见到吴虞老人的事,便请光震行长吉离副行长一同去古集吃午饭。
        
        南北一级公路已经可以行车。从飞机场到崦嵫与到古集路程接近,光震行长说:
        “余兴未尽。”
        同意去古集再热闹一阵。
        
        崦嵫境内主要有三条交通干线:
        干支河是水路通道;
        河南面是崦嵫至凉都的铁路;
        河北面是崦嵫至凉都的崦凉高速公路;
        再往北则是西凉省境内的一条西凉高速公路。
        这四条干线都是东西走向,所以崦嵫方面决定修建一条南北干线,从最北面的西凉高速公路开始,往南经过清溪镇、古集镇、峰县城关镇,再过峰县大桥跨越干支河,连接上崦凉铁路,再延伸至崦嵫飞机场。
        
        这条南北一级公路的经济价值不可估量,尚未举行通车典礼,一路上就已见行车首尾相连了。
        
        出峰县县城后就上南北一级公路。
        收费站已经开始收费,光震行长大吃一惊,问贵先生:
        “什么时候开始收费的?”
        贵先生元子都不清楚。
        吉离副行长担心:
        “可别是乌加义自作主张啊!他不能管钱的呀,收费进了哪里的帐?”
        
        说话间车进收费站,光震行长的司机小丁冲着收费人员大声嚷:
        “换辆面包车就不认识啦?这是行长的车!”
        收费员说:
        “什么行长?除了束空书记的车,什么人的车都得收费!”
        光震行长叫小丁问收费人员,他们是不是南北一级公路股份有限公司的。
        小丁问过,竟然是峰县交通局派来设卡收费的。
        
        光震行长回头对高点笑笑说:
        “我们修的路,束空要来收费,这回又要热闹了!”
        高点说:
        “束空不肯轻易放弃,他是能捞多少捞多少,非要从我们身上再咬块肉去。”
        光震行长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说:
        “他应该打个招呼呀,这样做就显得是明火执杖地抢了!”
        吉离副行长说:
        “让束空收一点吧,大家都以一种好心情过完正月十五。”
        
        在古集吃过午饭,光震行长提议一起去清溪镇拜望栾山人夫妇。
        
        山人夫妇已经不再强烈阻止贵先生与元子的交往,只是哀哀叹息。
        元子一直不敢去见二老,怕再次令她当众难堪,现在倒是想去见见了。
        高点则是兴高采烈,风风火火找陈沉谈完要紧的事,就催着去清溪。
        
        小镇在舞狮子,街道上水泄不通。
        一行人下车步行,进一条狭长的小巷。小巷仅可一人容身,元子仍然要紧紧拽住吉离副行长的手臂并排行走。吉离副行长甩开她:
        “这会儿怎不神气了呢?”
        元子不许她逗乐,吉离副行长偏要逗她,一个乐一个生气。见元子快要流出眼泪了,吉离副行长这才伸手去紧紧抱住她,感觉到她身上在微微颤抖,知道她仍然是心有余悸。
        
        出小巷便见清溪河,河边有两个人偎依着坐在草地上。
        香香叫着“爸爸妈妈”就冲上去,倒身跌入爸爸怀里。妈妈一把扯她站起来,山人撑着拐杖起身。
        
        贵先生逐一介绍,元子躲在吉离副行长身后,妈妈伸手拉她过来,叹息一声说:
        “随缘吧孩子!躲是躲不过的,跟香香一样叫一声吧!”
        元子红着眼睛叫了声“妈妈”。
        山人不住叹息,对光震行长说:
        “孩子们认为我们太封闭,老而且朽。我们呢看孩子们像落叶,心都揪紧了,可是无可奈何。”
        光震行长说:
        “你两个孩子非常优秀,放宽心吧!”
        山人淡淡地微笑着说:
        “岩石本在山上,开化而生棱角,不待棱角磨去,如何随波逐流?由他们们自行磨炼圆滑吧!”
        
        吉离副行长催元子赶紧叫爸爸,元子怯生生叫了声。山人重重叹息一声,对元子说:
        “孩子,浓雾散尽才见真面目,勿背盟誓呀!”
        元子似懂非懂点点头。
        
        去家里坐下,都饶有兴致地坐上琴台,看门外的清溪、田野和远处的山岗峡谷。拨响琴弦,高点说:
        “会弹不会弹,在这儿坐上三年也是半个琴师了。”
        吉离副行长吃吃笑,高点明白她的笑意,忽然有点窘。幸好香香元子同妈妈去厨房烧茶水,否则就难免尴尬了。
        
        贵先生告诉山人,见到吴虞老人了。
        山人并不激动,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以为他会像吴虞老人一样既惊且喜感慨唏嘘呢!
        山人缓缓说:
        “家里曾经是人丁上百,亲朋好友无数,近几十年无一人来往了!”
        光震行长说:
        “出去走走,外面变化很大。”
        山人笑了笑。
        
        一时没有话讲,山人忽然问:
        “愿意听我讲几句感悟吗?”
        见人人都有兴趣,山人说:
        “一个氧原子和两个氢原子组成水分子,天地万物与此类似。
        “人是一种物,比如说他是氧原子吧,除人以外的其他物叫自然,比如说叫氢原子吧,人与自然的这种结合过程叫文化活动。
        “这种活动的结果呢,就形成三种形态,一种是意识,犹如水的液态;一种是文明成果,犹如水的固态;一种是感官不容易认知的东西,犹如水的汽态。
        “人与自然的基本材料是一样的,就是化学元素周期表里的那些东西,无非是排列组合不同而已。这一堆材料组合成了人,那堆材料组合成了自然。
        “我们常说人是有意识的,自然无意识。但是万物有灵!前面说过,意识只是结果,是人与自然结合以后的一种形态,是共同的东西,就像水,是氧原子的还是氢原子的?是大家的。孩子怎么可能只是母亲生的呢……”
        几个人轻声笑起来。
        
        光震行长明白他想说明,人与自然的区别仅仅在于类似男女区别,本质上是高度趋同的。于是有心跟他讨论。
        妈妈拎着水壶出来说:
        “不如都去门口坐。”
        
        靠菜地有块三合土地面,放上桌子,围一圈椅子,坐下后满眼是景色。下午的阳光温暖地照射在身上,品茗畅谈,哲学也许就是这样产生的。
        
        高点问:
        “自然的灵性可以认识吗?”
        山人说:
        “人认识自然规律的努力,就是在认识自然的灵性。”
        光震行长笑着问:
        “我举个极端现象,杀一个人与砍一棵树有什么区别吗?”
        山人说:
        “从本质上讲是一样的,都是把一堆由元素组合起来的成型物质毁坏了,使这些成型物质变形或者退回元素状态。
        “如果一定要讲区别,区别仅仅在于人对于同类的特别倾向。砍棵树不要紧,它是异类;杀人可不行,伤及了同类。站在自然的角度讲,杀个人有什么要紧?砍棵树倒可能影响自然生态。站在双方共同的角度考虑,人也别乱杀,树也别乱砍,这才是理性。”
        元子插话:
        “人可以一个不杀,树不可能一棵不砍呀,是不是说明人与自然迟早要冲突?”
        山人说:
        “树活千年,人难过百岁,这是为什么?人一个不杀,他也要死,这是自然与人签的合同,不能只要我死你却活着!”
        元子哈哈笑:
        “这份合同不公平,干吗不让人多活几年,我们也少砍几棵树好啦!”
        山人说:
        “确实是这样的,索取不能过度。”
        贵先生说:
        “你不索取别人要索取呀,自然又不跟我们一家人签合同!”
        山人说:
        “这涉及公平问题,但是永远不会公平。人类如此,自然也是如此,这种不公平恰恰是第一推动力。
        “萨特说,人像一头驴,拉了一架车,看见前面有人拿了一把草,就拼命去追赶,想吃上那把草。马的目的是追求自己的满足,实际效果却是拉动了车子前进。
        “所以正是人类追求公平的结果,才拉动了社会进步,如果真正实现公平了,社会也就停止不前了。
        “驴吃上草后就可能不再拉车,永远吃不上它也会绝望,所以不时要给驴吃点草,但是不能让它达到目的。”
        香香笑嘻嘻指点元子贵先生:
        “你两个就是驴,这样要去争,那样要去抢!”
        
        吉离副行长止住他们嬉笑,诚恳地说:
        “请继续讲,爱听。”
        山人说:
        “努力是需要的!比如那头驴,能够拉动车的时候应该去拉,以获取可能得到的草,这是生存的本能需要。
        “但是不能努力过度!个人的努力超过自身能力的限度,就会随着数量的积累而产生本质上的变化,从而越是努力损伤越大。”
        元子说:
        “那是一头蠢驴!它应该假装拉不动车,等前面那个拿草的人靠近后突然冲上去,不就吃到草了?”
        一句话逗得众人开怀大笑。
        
        山人说:
        “这又涉及到道德问题。
        “在民主法制社会,人是至高无上的,包括对人的道德要求,也有统一规范的标准。在这样的社会,元子说的这种现象是不受谴责的,因为没有规定不可以这样做,所以这样做同样是符合道德的。
        “在神权统治社会,认为人是卑微的,是灵魂不洁的。因此所确定的道德标准,是要把人变成神。人是根本不可能变成神的,所以就永远达不到那样的道德标准,如此一来人就永远处于被谴责的地位。在这种社会,元子说的这种情况一定要受到惩处,因为这是动机巧之心,是一种诈术。
        “在皇权专制社会,人的一切行为都是由官来认定的。没有道德标准,当官的说是道德的就是道德的。因此在这样的社会里,元子说的这种情况可能受到惩处,但是也有可能受到褒扬,全在于当官的怎么说。”
        
        吉离副行长问:
        “依你看呢?”
        山人说:
        “驴因欺诈而吃上草,受谴责的是拿草的人而不是驴,说明人愚蠢;驴不能吃上草,受谴责的不是拿草的人而是驴,说明是头笨驴。
        “人与自然结合后形成的三种形态,在质量上是有差异的,有优质的,也有劣质的。”
        吉离副行长问:
        “那么人的努力起什么作用呢?”
        山人说:
        “自然为我提供了四个氢原子,而我只有一个氧原子,这就只能结合一个水分子,可能就是一头笨驴。通过努力我再造一个氧原子,可以结合两个水分子,可能我就是个聪明人。
        “如果我还不满足,非要创造出第三个氧原子,自然却只能提供四个氢原子,人与自然就不和谐了,必然就要对抗。
        “人与自然的和谐是至关紧要的!一切痛苦都是由不和谐而生,一切幸福都是因和谐而果。纷争是寻求和谐,纷争也破坏和谐,全在于一个度能否把握。”
        ……
        突然高点的手机响起来,接过手机后他表情异样,元子上去问明究竟,贵先生香香也跟上。
        
        高点说陈沉来电话,逮住了几个坏蛋。元子问:
        “陈沉要你来崦嵫谈的要紧事,就是这个?”
        高点点头说:
        “中午我不是跟他们见过面吗?就是商量伏击的事。”
        元子说:
        “你那些人太笨了,一年多才抓住几个。”
        高点蹙紧眉:
        “你们哪儿知道这有多复杂!景尚甲一直在从中阻挠,不懂这当中有什么猫腻。”
        贵先生惊骇:
        “景局长会阻挠?”
        高点不多解释,说要赶回古集去亲自督促辛馨他们预审。如果他不在场,他担心辛馨顶不住上面的压力。
        
        光震行长吉离副行长也要走,他们就和高点一起先走了。
        
        元子贵先生香香留下来。
        贵先生对父母说:
        “吴虞老人很想念你们,去看看他吧!”
        山人说:
        “要看的人很多,不要看的人也很多。看了又怎样?不看又怎样?各人随缘吧!”
        元子问:
        “缘是什么?”
        山人说:
        “人与人,人与自然,自然与自然之间的通道。”
        元子问:
        “你跟吴虞老人没有通道啦?”
        山人笑笑,温和地看着元子说:
        “因缘而聚,缘尽而散。如是有缘,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如是无缘,想见也见不到,勉强见到了也不会有好结果。”
        元子仍然要追问:
        “你怎么知道有缘没缘?”
        山人说:
        “缘这个东西,是愿望和可能的结合。原来我想见他没有可能,现在有可能了我又不是特别想见他。
        “说句你别见气的话。当初你和贵贵,都有愿望,但是我们认为没有可能。现在你几乎放弃了北京的生活,贵贵也很努力地缩短了你俩的差距,可能性就增强了,这就是缘。如果贵贵还跟从前一样,你觉得有缘吗?”
        元子脸上红红的,鼓着嘴不说话。
        
        妈妈靠过来拍拍她头:
        “元子恨我们吧?”
        元子摇摇头,靠在妈妈身上,忽然想哭。香香嘻笑着说:
        “哭呀,哭呀。”
        又将她逗乐了。
        
        热闹一阵又一阵,要睡觉了。妈妈问:
        “你们分开睡还是一块儿睡?分开睡,贵贵在客厅搭个铺。”
        元子羞得满脸通红,将脸埋在贵先生背上。香香说:
        “一块儿睡,热闹!”
        妈妈便不再管他们了。
        
        元子吐吐舌头,小声说:
        “我怎么觉得你们父母是从天上来的,全不知人间事,我们三个人睡他们也不管?”
        香香推她一把:
        “还你们父母,是我们爸妈!那有什么好管的?”
        贵先生说:
        “他们已经分辨不出人和物有什么两样了。只有我们这种家才会不送孩子去念书,不逼孩子去工作。说是不负责任吧,他们为我们呕心沥血。你说负责任吧,很多事他又放任不管。”
        元子说:
        “怪人。”
        香香很不高兴,元子意识到不该这样说,上去逗香香乐。
        
        三个人嘻嘻哈哈拥到床上,戏闹够了,横竖就睡下。
         3
        元子贵先生的手机几乎同时响起来,开灯看已是凌晨两点。
        是辛馨打来的,她惊惶失措,说高点受了太大的刺激,精神失常了。现在已经派出车来,叫他们赶快回古集去。
        三个人顿时慌了神,吵醒了山人夫妇,妈妈忙给他们弄早点吃。
        
        开发区公安局的警车载上三人,一路呼啸狂奔。
        辛馨迎着他们,简要说:
        预审那伙坏蛋时,高点一定要旁听。
        照规矩,预审时每个细节都要讯问清楚明白的,却没有顾及到高点在场。
        预审员按部就班工作,突然高点拎起凳子一通乱砸。
        估计是讯问香香被害经过时,那伙坏蛋把如何调戏、侮辱、虐待、折磨香香的细节全都从实招供了。
        
        香香倍受摧残后,医生没有细说她受伤害的程度,香香又闭口不谈,大家只是猜想她受了不少苦,但是到底怎样受苦却是一无所知。
        
        在高点眼里香香是何等圣洁高贵,几乎是他心头的神,他哪里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听了那伙坏蛋令人发指的暴行,高点突然就发狂了。
        
        他神情呆滞,陈沉守候在他旁边。
        元子哭着扑上去,使劲摇撼他。香香泪流满面,坐在他旁边呼喊。
        高点眼里含着泪水,对着香香长久凝视。
        
        他猛然站起来,对辛馨说:
        “你给我记住了,程序怎么走你负责!”
        又对着陈沉:
        “需要怎么配合你听辛馨的。”
        一把抓起茶杯猛然摔在地上:
        “我只要结果,一个不剩!特别是要把幕后老板揪出来,不管他是谁,我高点不见他的狗头不回上海!”
        
        元子香香都上去拉他,叫他冷静点。
        他异常愤怒:
        “要我冷静,不如要我去死!能冷静吗?怎么冷静?我他妈是谁?我是高点,去他妈的蛋!”
        
        正在这时候,峰县公安局来人,说是奉市局的命令,要把那些嫌疑人带到峰县异地看押 。
        辛馨说她没有接到命令,拒绝交人。
        高点怒火中烧,抓起电话质问景尚甲局长:
        “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开发区地面上的事,我说了算,你敢伸手我宰断你爪子!”
        两人在电话里激烈争吵起来。
        ……
        
        高点把之丙姑娘的周宅买下来,说他经常有秘密活动,住在银行的客房行动很不方便。
        
        那秋那波仍然留下来作服务员。陈沉等人随高点入住周宅后,一群光棍确实也需要人服务。
        
        可是贵先生越看越觉得那秋那波像妓女。
        他去查过资料,根本就没有那不族这个少数民族。
        问之丙姑娘,她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的来历,当初她只是托桑可以从峰县宾馆借用两个服务员来。
        再问桑可以,她也只是叫峰县宾馆借人,到底借了两个什么样的人她同样一无所知。
        桑可以又去问峰县宾馆那秋那波的来历,宾馆经理说,是有背景的,但是不肯进一步透露。
        
        贵先生提醒高点,让辛馨先查清那秋那波的来历后再决定是否留下。高点却轻描淡写地说,就算是两个妓女,又有什么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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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十三 谁是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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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后上班,元子高高兴兴叫来几个科长和峰县办事处的桑可以,她给每个人都买了份礼物。
        
        节前龚静就提醒过元子贵先生,文秀情绪低落,元子因此还特意为文秀精选了一份礼物。
        
        可是今天碰面,惟独缺少文秀。
        等了一阵,计财科几个人抱了一堆东西来,哭哭啼啼说文秀到南方去了。
        元子撕开她留下的一封信:
        
        元子行长、贵行长:
        这封信已经浸透了我的眼泪。
        写一行字,纸上就滴满泪水,泪干了再写,眼泪还是要流……
        我不想走,我舍不得你们……可是我错了,我辜负了你们的信任。你们不批评我,但是我知道你们已经看不起我。你们嘴上不说,但是我能够看得出,你们已经不再信任我了。
        我不怨你们,我只是恨,只是悔,我抬不起头来!
        我要走了,我去南方找工作,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别问我家里人,他们不会知道我去哪里!
        此时此刻我心如刀铰,深深感到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
        我不敢来递辞职申请,我不敢来跟你们告别,我抬不起头来呀!我走了,我的眼泪几时才能流尽啊!
        我用一分钱的纸币叠成菠萝,一个给元子行长,一个给贵行长,还有四个给龚静可以春燕翟姑。你们别嫌礼轻,那是我的一份心呐!
        昨天晚上我把办公室全收拾好了,交接清单、钥匙、印章全归好。做完这一切已是下半夜了,我又去看看食堂,看看院子里的草木。
        我已经到过你们的门口,默默道过别了。
        我把宿舍钥匙放在计财科,留下字条请他们交给龚静。龚静,你们肯定能看到这封信,我精疲力竭,不能一一给你们写信了!龚静,宿舍里的一切你看着安排吧。
        现在是凌晨三点,再过一小时我就要上路了。我还要说话,可是这话全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了。可恨的眼泪不停地流……
        再见了!再不说再见,我孤孤单单一个人怎么走到南方去?我不能再哭了,留点精神,不然只怕半路就会倒下。
        别忘了我!
        文秀
        一九九六年二月八日
        
        元子流着泪看完,趴在桌上啜泣。
        龚静抢过去念,念几句就泣不成声了。
        贵先生强忍着,哽咽着一个一个劝慰。
        过学工眼泪长流,也不遮掩,任由泪水沿脸颊流到嘴角,吧咂一声舔进去咽下。
        
        元子啜泣着拿出文秀折叠的菠萝。如此精致逼真,得折叠数以千计的小小纸币,将耗去多少气血精神呀!
        仿佛看见了文秀一边哭泣一边折叠的情景,元子突然发怒:
        “你们谁对她说过难听话?”
        龚静说:
        “我们几个姐妹谁还会说她的难听话?她太多心,钻进死胡同了!文秀就这毛病,有话不说,净闷在心头,人又特别爱面子。”
        过学工忽然说:
        “我去找她回来!”
        贵先生问:
        “哪里找她去?”
        过学工说:
        “我一个城市一个城市找,也要把她找回来!”
        元子怒气冲冲:
        “该你去找,这就找去!”
        过学工真的就要起身出走,过大山追赶上去喊:
        “兄弟,常回个电话!”
        
        过去半个月了,音讯杳无。
        
        元子一念及文秀就伤感:
        “她什么都没捞着的,反倒愧疚!”
        贵先生说:
        “去她家里看看吧!”
        元子说:
        “见了她家里人怎么跟人家说呀!”
        
        过了一阵,元子叫贵先生陪她去市公安局找景尚甲局长,香香也要去。
        三个人都认为景尚甲局长是挺好的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跟高点十分别扭。
        
        他们想去居中调解,争取消除两人的隔阂。如是有可能,还想请他出点主意,怎样才能找回文秀。
        
        没有预先电话联系,在市公安局门口就被门卫拦住了。
        说明是找景尚甲局长的,门卫冰冷地回答:
        “不在!”
        元子问:
        “他去哪里了?”
        门卫白她一眼说:
        “我们景大爷,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去!”
        
        元子打景尚甲局长手机,却关机了。
        贵先生说:
        “肯定在办公室,不然怎么会关手机?”
        说着就要进去。被门卫拦住:
        “这公安局是你想进就进的?”
        贵先生咕哝一声:
        “什么龙潭虎穴,进都进不得!”
        那门卫突然发怒,一把揪住贵先生:
        “为人民服务的公安机关,你敢说是龙潭虎穴?”
        贵先生一肘击开他,他大喊大叫起来。执勤警卫纵身扑过来,突然按倒贵先生,拖起来就走。
        香香扑上去拽住贵先生,不让他们将他带走。执勤警卫嘀咕:
        “姑娘也这么凶,今天撞什么鬼了!”
        元子怕香香吃亏,上去拉住香香,眼睁睁看着贵先生被他们带走。
        
        元子赶紧打维坤市长的电话,说她在公安局门口,贵先生被他们铐住了。
        过了好一阵还不见来人。
        元子十分生气,以前如果出现这种情况,维坤市长早就张扬得惊天动地了。
        
        元子又试着拨打市委办公厅电话,说她是商业银行的叫纪元子,有急事找单一光书记。
        很快元子的手机就响了,是单一光书记亲自打来的。元子带着哭音说:
        “在公安局门口哩!”
        
        不久一辆车飞驰而来,车牌号是崦A00001,执勤警卫悚然立正敬礼。
        单一光书记跳下车,门卫急忙打电话通知领导。
        元子流下眼泪,香香也哭了。单一光书记一手牵着一个,温言安抚。
        
        从大门里拥出几个人来,单一光书记叫元子指认:
        “谁打人的?”
        元子指着门卫和执勤警卫说:
        “贵贵还在里面!”
        单一光书记冲着拥出来的几个人厉声训斥:
        “早就听说你们作风有问题!”
        
        很快贵先生就被送出来,一只眼睛肿得不见眼珠了,元子香香哭着扑上去。
        有行人围过来看热闹。单一光书记叫三个人上车,回头对呆在门口的几个人说:
        “严肃处理!”
        
        车开进医院,单一光书记亲自陪着。
        惊动医院领导,领他们去会客室坐下。
        院长要带贵先生去检查,单一光书记说:
        “你亲自检查,这是严重伤害,不能随便下个结论!”
        院长小心问:
        “要不要住院?”
        单一光书记沉下脸:
        “重伤也可以设家庭病房嘛!”
        院长恍然大悟,领贵先生走了。
        
        元子介绍了香香,又将事情经过讲了。
        单一光书记说:
        “维坤市长今天不忙呀,接到你的电话怎么无动于衷呢?幸好及时找我,不然后果还要严重!”
        元子问:
        “景叔叔呢?他不出来是不是恨我们?”
        单一光书记问:
        “他为什么要恨你?”
        元子说,高点催促他抓捕凶手。他表面起劲却在暗中拖延,不懂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好象有一肚子的委屈,有说不尽的难言之隐。
        于是高点自己动手追查,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两个人于是闹得很别扭了。
        
        单一光书记陷入沉思,不言不语。忽然扭头对着他的秘书说:
        “打电话叫景尚甲到这儿来!”
        
        景尚甲局长一身便装,垂头丧气进来,猛然看见元子香香,惊问:
        “出事了吧?”
        单一光书记叫他坐下,问:
        “有情绪?”
        景尚甲局长重重叹息一声说:
        “如释重负!”
        单一光书记说:
        “意见也不完全统一。这样吧,你振奋点!叫你到这儿来,你猜得出什么意思吗?”
        景尚甲局长眯着眼,忽然笑笑:
        “元子香香说什么了吧?”
        单一光书记说:
        “她们倒没有说什么,连你被撤职了她俩都不知道。不过倒是提醒了我,你对市委隐瞒了太多的真相吧?”
        元子急切地问:
        “景叔叔被撤职了?”
        
        景尚甲局长闷不做声。
        都不说话,空气中充满着疑惑,人人都在猜测各自关心的疑问。
        
        维坤市长的秘书推门进来,显然是吃了一惊,进退两难。硬着头皮跟单一光书记和景尚甲局长打过招呼,对元子说:
        “市长正在主持政府扩大会议,实在脱不开身,叫我立即赶来。我去公安局,他们说你们在医院。我来迟了,惊动书记,实在过意不去。”
        单一光书记似笑非笑说:
        “这话有点意思,为什么我来了你就过意不去?关心崦嵫人民的疾苦是我市委书记应尽的职责,怎么会反倒让你过意不去呢?你回去吧!”
        
        待他退出后,景尚甲局长问:
        “出什么事了?”
        元子说,知道他跟高点在闹别扭,专门来说和的,门卫不让进,就撕扯起来了。
        景尚甲局长叹息一声说:
        “我们有我们的门位制度呀!你们也太任性了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不顾旁人的艰难!”
        元子问:
        “给你添麻烦了?”
        景尚甲局长不胜恼恨:
        “害香香纯粹是意外,是完完全全的意外!高点还要闹到哪一步?要把老虎豹子毒蛇蝎子全弄出来,弄出来他就一定能够对付吗?这是崦嵫,这不是在他的地面上!他不弄到底不回上海,我担心他弄不到底就回不了上海呐,亲娘老子没有退路了还要翻脸哩!”
        单一光书记止住他:
        “哎哎哎,别越说越没遮拦了!工作上的事回头我们再谈。你呢,给我好好调整调整,先把牢骚怪话收起来,认真总结一下,有什么教训可以吸取!”
        景尚甲局长赌气说:
        “我就这个样子了,爱咋整你们随便,我没有错!”
        单一光书记突然板起脸,厉声说:
        “你给我记住,从现在起,不许再说一句工作上的事!”
        
        贵先生跟着院长进来,元子香香拉他当中坐下。
        院长递张检查报告给单一光书记,他看了看然后交给景尚甲局长:
        “你仔细看看,这事你来处理。同时也测试一下,你不当局长了还有多少余威啊!”
        说着笑起来。
        景尚甲局长咕哝一声:
        “毁伤?唉——小民啊,真他妈的不如一只蚂蚁!”
         2
        单一光书记要请客,让秘书把光震行长也叫来。
        
        在崦嵫宾馆一月当空厅,单一光书记兴致勃勃,开怀畅饮。
        酒酣耳热后,他对光震行长说:
        “市委换届选举,你要帮助做点基层的工作哟!企业的同志,很买你这个大行长的帐呀,嗯,你有钱嘛!”
        光震行长表态:
        “以前迷失了方向,没有经常向市委汇报思想,有很多教训!”
        
        单一光书记兴高采烈,指着景尚甲局长说:
        “跌了筋斗,该醒悟了吧?什么时候什么条件下都不能削弱党的领导!这些话我以前说你们当耳边风,直到摔一跤了才醒悟吧!不能只看钱,发展经济必须以讲政治为前提,没有政治保证,经济不能健康发展。光震你搞经济工作的,尤其要牢记这一点!
        “现在有种怪现象,讲发展只讲发展经济,讲发展经济好象就是政府的事。党委就不能管经济工作啦?党委只管精神文明建设?奇谈怪论!党的核心地位谁也别想动摇!经济工作,政权建设,组织建设,精神文明,都是党的头等大事,一个中心是以两个基本点为前提的。
        “有个党员干部,峰县的,我叫他把党的基本路线背出来。这还是个一把手哩!给我背出来基本路线就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我叫他全部背出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个他知道,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和坚持改革开放这两个基本点他也想出来了。那么四项基本原则是什么?他说原来背得滚瓜烂熟,这一忙啊,一时就想不起来了。危险啊,太危险!”
        
        光震行长问元子为什么要坐出租车来崦嵫,元子说支行的汽车正好有急用。
        光震行长跟手就打电话给吉离副行长,说开发区支行的汽车不够用,叫她再给调配一辆:
        “车库的抵债车我们使用属于超标,拿给他们用不要紧,开发区嘛,有特殊性。”
        
        单一光书记叮嘱光震行长和景尚甲局长:
        “元子他们,你们在生活上工作上都要多关心。”
        他又把电话抄给元子:
        “他们要是不负责任,打电话给我,告他们一状!”
        
        景尚甲局长说:
        “我光杆司令一个,怎么负这个责?”
        单一光书记大笑,笑过了说:
        “认识到错误就行啦,还是有改正机会的。到时候你可别立场不稳啊!”
        景尚甲局长大吃一惊,赶紧表示:
        “一切都听市委的!以前错了,就像光震说的,以前迷失了方向。”
        
        吉离副行长叫她司机小伍开辆劳斯莱斯停在门口。
        单一光书记感慨:
        “光震啊,你到底有多少钱?随便派辆抵债车就是这种档次!”
        景尚甲局长说:
        “我这个局长上受气下挨骂。看看人家光震,出手就是钱,人人说他好。也弄辆抵债车给我呀!”
        一光书记说:
        “这个我作主,光震有困难吗?”
        光震行长说:
        “还不出贷款有的就拿车来抵债,低档车全处理了,净剩超标车。”
        单一光书记说:
        “公安局是要讲形象的嘛!弄辆给尚甲,作接待用车。尚甲你别开着显眼啊!”
        光震行长说:
        “有崭新的林肯,还有宝马,随你挑。”
        单一光书记哈哈大笑:
        “唉呀,我这个当书记的,只好听听这些车的名字啊!”
        景尚甲局长说:
        “光震,多留一辆在我那边,市委也有急用的时候。”
        单一光书记笑眯眯说:
        “你们可别让我犯错误啊!”
        光震行长说:
        “尚甲说得对,难免有个急用。”
        单一光书记开怀大笑:
        “光震有经济头脑!留在自己车库占地方,让尚甲保管既安全还送个人情。”
        几个人全笑了。
        
        各人上了自己的车。
        元子很兴奋:
        “哇,哇!劳斯莱斯!”
        贵先生问:
        “这车到底有多好?”
        小伍说:
        “一流!以前只能卖给绅士,以前一般人有钱也买不到。”
        元子问:
        “为什么要把这么高档的车给我们?”
        没有人能够回答。
        
        元子拨通吉离副行长电话,嘻嘻哈哈说一通笑话,然后元子谢她。
        
        刚挂断,元子的手机又响起来,是维坤市长打来的,元子很冷淡地敷衍了几句。
        回头对贵先生说:
        “这会儿才来关心我们。”
        贵先生息事宁人说:
        “肯定是确实脱不开身!”
        元子迷惑不解:
        “这都是为什么呀?看样子,单一光巴不得我们跟阿姨闹别扭呢!”
        香香幽幽叹息一声说:
        “我总觉得高点要闯大祸,他人快疯了!”
        元子心情更加沉重。
        
        到古集后直接去周宅找高点,只有那秋那波在家。打高点手机,他说正好有事要回来商量,叫他们在周宅等候。
        
        三个人待在高点卧房。
        元子四处翻看,翻出枕头下一支手枪,惊吓一跳:
        “怎么会有枪?”
        香香说,听他和陈沉辛馨议论,好象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斗。
        
        元子叫那波找个工具来,叫贵先生撬开高点抽屉。贵先生怕高点生气,劝元子别莽撞。但是元子想做的事,你越是劝她还越是不听。
        
        贵先生只得撬开,见一张白绢,上面鲜红几个字:
        “以血还血。 高点血书。”
        三个人都吓得发呆了。
        
        又翻出一本大红缎面笔记本,扉页写着:
        “送给亲爱的高点”,落款是“你心爱的香香”,日期是一九九二年,正是香香在上海陪同苏欣老师治病的时候。
        香香大红了脸:
        “我什么时候送过他东西?自作多情!”
        看字迹确实不像香香的,明显是高点的笔迹。
        元子吧嗒掉下眼泪,啜泣着说:
        “我哥好可怜……”
        
        翻开笔记本,每一面都写满“香香”两个字,再无别的内容。
        字体不断变化,有工笔正楷,有随手行书,有龙飞凤舞的草书,还有隶书、小篆、魏碑、孩儿体……似乎他将满怀的思恋全部化成了对“香香”两字的描写。
        厚厚一本笔记本只剩几面了,每一面都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胡乱涂抹的痕迹,不见一丝污渍。
        
        元子禁不住一头栽在床上,失声痛哭。
        香香捧起笔记本,默默流淌泪水。
        
        窗外已经昏暗了。
        贵先生说:
        “这是高点的秘密。”
        贵先生从香香手中拿过笔记本,同血书一起放回抽屉,再用启子撬动桌面松开一条缝隙,让抽屉锁片阴阳吻合,复原后不留意看一点看不出痕迹。
        元子气乎乎说:
        “我哥哪点不好!”
        香香默不做声。
         3
        高点拖着一身疲乏回来。
        他一向衣冠整洁,表面看穿着随意,其实无处不精心打扮。
        
        即使内衣他都非常讲究。
        春天穿真丝内衣,减轻因皮肤新陈代谢加快而产生的搔痒;
        夏天穿罗纱半袖内衬,防止汗水与外面的衬衣粘连;
        秋天穿高支高弹棉毛混纺内衬,外穿衬衣和外套后,如遇气温突变,减至仅穿一件内衣也雅,增至衬衣外套齐全便可御寒;
        冬天则必定是羊绒内衣,既柔软又贴身保暖。
        
        他很少穿西装,上衣大多是休闲服。但是下身,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笔挺的长裤,经常是雪白、鹅黄、藏青三种颜色。足上只穿雪白线袜和黑色皮鞋。
        乍一看衣服样式并不新潮,但是很难找到第二件与他样式接近的,而且面料、做工、衬饰无不精良考究。
        
        元子常常取笑贵先生保持了农民的本色。除西装外,一见上千元的衣服贵先生就犹犹豫豫不敢下手购买,而高点从不看千元以下的衣服。
        贵先生一件衣服穿三四天才换新,元子逼他必须像高点一样每天更换衣服,并且随时都要备上二三十套,不能隔几天就出现老面孔。
        
        但是现在的高点似乎两三天没换衣服了,皮鞋也不光亮,神情焦虑,狂躁不安。
        
        元子香香贵先生围着他,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高点说幕后主使可能是束空。
        从那伙坏蛋交代的情况分析,可能是束空要消灭公孙礼夫妇,这才无意中把香香也害了。
        
        束空为什么要消灭公孙礼夫妇?
        高点说,公孙礼参与的事太多了。他对贵先生香香讲过的那些话,可能不完全是真话。
        其实他索性永远不开口,倒也有可能平安无事,可是他很可能又去对杜光震坦白了一些事。
        那杜光震外相粗犷豪放,实际上是阴重不泄。
        为了缓和跟周维坤的矛盾,杜光震很可能就在有意无意中把公孙礼出卖了。
        
        至于这当中的是非曲直,高点说他不感兴趣,因为跟他没有关系。
        现在他只要把这伙坏蛋一网打尽,揪出幕后主使!
        
        有个叫干滚龙的头子还没有被抓住,抓住干滚龙就可以收场了。
        但是现在崦嵫和峰县方面都在搅局,显然是害怕抓住干滚龙后供出了幕后主使,所以高点怀疑干滚龙被保护起来了。
        
        贵先生大致介绍了上午的经历,忧心忡忡说:
        “你非要揪出他们,会不会把他们逼得狗急跳墙呀?”
        高点轻蔑地说:
        “我已经警告过束空,如果积极配合,有些事不是不可以商量。如果非要干到底,那就别怪我对不起他了!”
        元子问:
        “束空怎么说呢?”
        高点说:
        “他能怎么说!说他跟干滚龙没有任何关系。这东西非常狡猾,不揪住他的尾巴,他就死不认帐!”
        元子担心:
        “你把他揪住了,会不会损害到阿姨呀?”
        高点冷笑着说:
        “你们都看清楚了,束空是怎么对付杜家几个的?怎么对付公孙礼的?这么残忍的东西,祸国殃民,早点清除干净,大家都太平!”
        
        突然都不说话了。
        
        贵先生不相信高点能够对付束空,他觉得高点过于自负,太轻视地头蛇的能量了。
        可是贵先生没有劝阻高点,在高点面前他感到自己像个学生,因此经常只是顺从高点。
        
        沉默了一阵,高点另起一个话头,说起景尚甲被撤职的事。
        他说这事已经过去几天了。是一位分管政法的副市长去口头宣布的,至今没有正式文件,主要是在常委会讨论时意见不统一。
        
        周维坤坚决要撤换景尚甲,包括政法委书记、纪委书记在内共有四个常委不同意,单一光又不表态。
        于是周维坤以工作需要的名义,把景尚甲抽调出来搞法制宣传,表面上没有正式免职,但是已经把他完全架空了。
        
        元子说看样子单一光要启用他,于是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和单一光说过的话一一细说了。
        高点断定:
        “那就肯定是要拉拢他,连杜光震也转向了。”
        
        过一阵高点说:
        “在崦嵫一直是周维坤势大,单一光懦弱。现在看来,单一光是在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党代会要换届选举,单一光可能要动手了。”
        元子问:
        “阿姨为什么要撤换景尚甲?”
        高点说:
        “景尚甲为什么要干扰我们?可能就是周维坤叫他干的。我猜想,由于景尚甲干扰不力,让我们掌握了不少证据,所以周维坤恼羞成怒,非要撤换他。
        “周维坤为什么这么怕我们追查?可能就是怕追查到束空头上。
        “她找过我,很诚恳,甚至是在恳求!要我相信她,她一定会督促公安局侦破此案。我说一年多了还没有破案,连个嫌疑人都没有抓住,叫我怎么相信她!
        “她说要讲策略。大家都在关注的案子,一定不能去推波助澜。老百姓就是喜欢起哄,巴不得闹得惊天动地。所以不能火上加油,而是要扬汤止沸,先压下去,淡化处理。然后在不知不觉中,再把那些坏蛋一网打尽。
        “这只是从她的角度来考虑。我为什么要听她的?她太高估自己了,也不想想我有我的难处,不想想我怎么能够忍受!
        “后来的话就说僵了。她警告我,不要把那些藏在水底的人逼上穷途末路。如果到了那一步,她就保证不了我的安全。”
        
        香香说:
        “那就别追查了!上午景尚甲说,你要把老虎豹子毒蛇蝎子全弄出来,怕是上海都回不去了,指不定他们会像对付公孙主任一样对付你。”
        高点轻蔑地说:
        “他们敢!”
        贵先生惴惴不安:
        “好象他们没有什么不敢!”
        高点恼怒:
        “现在才来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能怎么办?马蜂窝已经捅开了,下来怎么收场?
        “现在只有两条路摆在面前:
        “一条路,为了保全束空,我们停止追查。这样一来那些坏蛋就定不了罪。他们无罪,那就是我们搞错了,包括抓那些人也抓错了!抓错了这么多人,那还了得吗?辛馨、陈沉和那些参与的人,个个都下不了台。对我的影响就更大了,变成了高人同志的儿子在崦嵫横行霸道,制造冤案。如果落到这一步,连老爸老妈都要受到影响!
        “我们干吗要落到这一步?就是为了那个束空吗?我们值得为了这个狗东西,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吗?
        “第二条路,一查到底,把那些坏蛋绳之以法!如果束空果然是幕后主使,那是他罪有应得,也怪不得我们了!”
        
        元子抱怨:
        “一直当你多能耐,没想到给你越搅越乱,连自己都陷进去了!早知道你就这点能耐,不如大家都忍口气,大事化小呢!“
        高点垂头丧气说:
        “哎呀,也是没有经验嘛!一开始就搞得太急,反而搞被动了,搞得大家都下不了台。不给你们说这些,你们不懂!这里面云缠雾绕,比想象中的复杂得多,只好赌这一把了!”
        香香问:
        “后悔了吗?”
        高点苦笑一声,忽然又豪情万丈:
        “笑话,我高点怕过谁!”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三十四 加快步伐分光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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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行在半岛公园招待所召开住房改革工作会议。
        贵先生乘坐的劳斯莱斯,一到门口就引起一片惊嘘声。
        
        会议室门口站着一伙人,营业部主任徐红成正在对着几个支行行长说:
        “都是支行行长,看看人家,你们也努力缩小点差距啊!”
        一位支行行长回敬他:
        “营业部管理全行一半的资产,连红成主任,你这位龙头老大都赶不上人家,我们更是望尘莫及啦!”
        
        贵先生感到脸上发热,悔不该坐了这辆车来。
        
        到会的都是各部门各支行的一把手,属于崦嵫商业银行的强势人物。不仅手握重权,而且大多工于心计。像口蜜腹剑、笑里藏刀、阳奉阴违、两面三刀这一套,不少人是当成基本功勤学苦练过的,不如此怎么能够从万人坑中爬出来走到这里?
        
        正如一幅对联所说:
        
        不是会看脸色会听吩咐会辨气味会说甜言狗奴才哪得今朝
        只想不捞钱财不踩油滑不屈尊严不拖斜影蠢东西何来前程
        横批是:皇帝诏曰
        
        对于这样的一班人,元子能够做到不屑一顾,贵先生不能。
        在一把手当中他太年轻,无论资历还是功底都太浅。
        
        他既不敢与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过份接近,不知深浅害怕误入了他们的圈套;又不敢过份疏远,恐遭排挤恐被孤立。
        因此他便不时作践自己,假装少不更事,假装几分糊涂,做点丢人现眼的事,说几句愚不可及的话,以博众人一笑,卖个乖巧,多少能够解除些众人对他的戒备。
        
        听见徐红成等人酸不溜秋的风凉话后,贵先生迎上去说:
        “听说这辆车像‘的卢马’,是伤主的。第一个主人得了癌症,第二个主人染上艾滋病,第三个主人跟他女秘书车上戏鸳鸯被抓住了……”
        几个人轰然大笑,徐红成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护生副行长也走过来。
        有了与“清整组”共处几天的经历,他与贵先生亲近了不少。年底贵先生又上他家奉上重礼,护生副行长便因此不再对贵先生虎着脸了。
        
        听红成主任讲了刚才贵先生说过的话,护生副行长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笑过了他说:
        “年轻人就是爱乱说!纪元子要是知道了你这几句话,一脚踹开你。”
        
        旁人又饶有兴致地拿他和纪元子的事取笑,追问他用什么手段把纪元子拐骗到手的。
        说说笑笑拥进会议室。
        
        人事处长上官智、办公室主任颜兆信和加仁加义等人与贵先生靠近坐下。
        光震行长吉离副行长唐莲副行长都到这边来,拿贵先生说笑,显得贵先生特别招人喜爱。
        吉离副行长甚至旁若无人地将贵先生的领带拉正,掸去他西装上的几点头屑,满眼满脸都是欢喜。
        
        光震行长主持会议,护生副行长传达市“房改办”的有关文件。
        
        住惯了廉价公房,突然要自己掏钱买房住,很多人都心存抵触情绪,所以搞了几年的住房改革,尽管政策一变再变仍然难以全面推动。
        这次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以七月一日为界,过了这一天就一律取消优惠售房的各项政策,以此逼迫所有单位将自管公房分光卖光。
        
        先讨论半岛公园的住房怎么分光卖光。
        主要有四个问题:
        一是像贵先生这样的,还住在普通职工宿舍的单身正处级干部,是否应该享受一套一百一十平方米的超高层住房?像钟三郎这样的,已被撤职的人还住在处长楼,是否应该随着职务的调整搬到普通职工宿舍去?
        二是住房价格虽然不能擅自改变,但是应该用公款新建一些车库,保证处级干部一人分一间以弥补部分损失。
        同时临街围墙应该打开,用公款新建一排商业用房,处级干部象征性出点钱一人买一爿店面,再弥补部分损失。
        三是物业管理;
        四是今后的转让出售问题。
        
        接着又讨论,各个支行自管的职工宿舍如何分光卖光。
        
        最后讨论,原先那位红房公司的总经理卞红亮,现在重新注册了一家纯民营企业,叫艳阳天综合开发集团。
        他们打算收购商业银行自办的房产公司。有两种收购方式:
        一种是讨价还价;
        另一种是银行作些让步,给个人占点便宜。卞红亮承诺,他可以向银行的干部大折扣优惠出售一批商品房。因为买公房一人只限一套,买商品房是不受限制的。
        
        会议开了一天,护生副行长将意见集中起来,初步决定:
        
        第一, 贵先生纪元子这样的正处级干部,虽然还是单身,也可以在处长楼一人挑一套超高层住房。钟三郎这种被免职的人,可怜他,允许他将现在住着的房子买下来;
        第二, 住房价格仍要争取再优惠一些,六百元一平方米这个基准价太高。
        同意在半岛公园内新修车库,每间车库按可容三辆小车设计,作为住房的配套设施,处级干部一人分一间;
        同意修建临街商业用房,作为再就业工程按房改基准价出售给待业人员。
        要求每位处级干部都要代那些待业人员购买一爿店面,但是不能由待业人员直接来购买。护生副行长对此解释说:
        “为什么不能让社会上的待业人员直接来购买呢?因为搞不清他们是真待业还是假待业,即使持有证明,证明也有假的。
        “由我们的处级干部代他们买下来,干部不能经商,因此留作自用的可能性不大。而且,我们的处级干部,哪家找不出待业人员呢?
        “这一点请行政处一定要做通房管部门的工作,手续上要做到无懈可击。”
        
        第三, 银行自办的房产公司一定要脱钩,否则今年年底就要作为违规经营并帐处理。由行政处与艳阳天综合开发集团谈判,优惠出售给银行的商品房每平方米不能超过一千元,差价部分由双方共同商定补偿方式。
        第四, 各支行自管的职工宿舍,参照分行处理半岛公园的办法,加快速度分光卖光。
        
        光震行长最后总结时说:
        “今天的会议精神,各位回去后,只能按照市‘房改办’的口径作正面传达。
        “会议中讨论的几个具体问题,不要扩散,等分行正式决定后再按正式文件的口径传达。
        “房改这件事很敏感很复杂,要多与政府有关部门沟通。要做到事事有政策依据,处处有合法手续,即使有人心不平,我们也不气短心虚,手脚干净!
        “开发区那边,不仅要搞好支行的房改,还要搞好整个开发区机关的房改,要出台单独的房改政策,这项工作由管委会和支行共同来做……”
         2
        散会后,分行在崦嵫宾馆波浪滚滚厅设下工作餐,单一光书记和维坤市长应邀前来与大家共进晚餐。
        
        贵先生想回避,却被维坤市长叫住了去主席入座。
        主席上除单一光书记、维坤市长、两人的秘书、四位行长外,就是贵先生了。
        
        光震行长扼要汇报了一天会议主要讨论的问题。
        单一光书记说:
        “高大围墙是封闭的象征,拆除后建临街商业用房有对外开放的象征意义,维坤同志你看呢?”
        维坤市长说:
        “这是带了个好头!除个别地方必须用围墙遮拦外,我看很多机关学校都可以考虑把围墙拆除。现在拆得很不够,到处见到围墙,墙面贴满了专治性病的广告……”
        满桌人开怀大笑。单一光书记借着笑声说:
        “你们的再就业工程要搞好,给市委也留几爿店面。嗯,这个,市委也有干部家属待业嘛!”
        维坤市长说:
        “你们自办的房产公司应该尽快脱钩,已经认定是违规经营了那就必须尽快纠正。
        “正好市里要抓民营企业的发展,卞红亮的艳阳天集团是我亲自抓的典型,转让收购的事我来协调。”
        
        各位处长和支行行长陆续来敬酒。
        逐一敬过一遍就得要九杯酒,敬酒者吃不消。而且对同一档次的人先敬谁后敬谁很难判断,于是都来先敬书记市长一杯,再敬两位秘书一杯,又敬四位行长一杯。
        这贵先生跟哪一档都不能相提并论,就只得单独敬他一杯。贵先生暗想:
        “我何德何能,怎敢受同僚单独的敬酒?”
        因此惶恐得很。
        
        营业部主任徐红成曾经是他的领导,人事处长上官智是贵先生曾经仰之弥高的人物,都来单独敬贵先生一杯,贵先生惊慌失措,连声说:
        “算我敬,算我敬,我干了你随意。”
        不久贵先生就有点晕乎乎了。
        
        散席后维坤市长叫贵先生跟她走,惊得贵先生酒醒了几分。
        
        到维坤市长家,是座独门独院的小楼,贵先生跟元子来过多次,因此很熟悉。
        
        维坤市长的两个儿子都在国外。
        先生是位中学物理老师,天文爱好者。他迷恋于夜观天象,对来客一概不予理睬。
        家中保姆是位四十岁上下的高大男人,手脚却是十分麻利,脚步轻盈,说话和声细气。
        
        在客厅坐下,维坤市长叫保姆弄点冰镇绿豆羹。
        吃过酒再喝这个又冰凉又甜爽的东西,感觉是沁人心脾,贵先生连喝两碗。
        喝过了再吃冰西瓜,又吃零食。
        
        维坤市长温和地问:
        “你们在呕我的气?”
        贵先生想否认,但是不能解释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看阿姨,正在犹犹豫豫,维坤市长笑着说:
        “年轻人缺乏政治头脑,做点事总是让阿姨十分为难。打骂你们又心疼,不打不骂你们又是太不懂事。”
        贵先生说:
        “我们没有做什么。”
        维坤市长沉下脸:
        “做了错事你们都不知道!傻东西,那元子不懂事胡闹一通,你也一样糊涂?让杜光震把你两个当成挡箭牌,把束空从开发区逼走,连我都没有看破这些诡计!
        “什么叫违规经营?束空在开发区管理是违规,让给胡加仁管理就不违规了?就是在争这个权!还借了总行的力量来压我们,小心眼不要动得太足哦!
        “高点也跟杜光震混在一起,把事情越搅越复杂!
        “你们怎么又跟单一光搅在一起啦?净做些亲痛仇快的事!
        “我一个老太婆好手难敌四拳,已经吃力得很了,你们几个东西还要站在我的对立面!是我对不起你们呢,还是前世就是冤家?”
        贵先生嗫嚅着说:
        “我们不懂。”
        维坤市长很烦恼:
        “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一个不懂个个都不懂吗?你们小东西不懂,那高点也不懂吗?全当我老太婆是傻瓜!
        “杜光震跟你们许什么愿了?高点和杜光震搅在一起到底想得到什么?单一光怎么插进来的?”
        贵先生一脸茫然,只是摇头。
        维坤市长突然怒极而泣:
        “你们要把我气死!这不是亲生亲养的,到底隔着肚皮隔着心呐!走吧走吧,多说就是废话了!走吧,我要休息。”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还有多少集啊, 我怕我又看不到结尾就没耐心了.................... 大哥, 要不要我帮忙一起写啊...........
        • 写吧,争取比作者早写完,我们就不看他的了。:)
          • 晚了,好象那边已经写完了。。。:)
    • 三十五 鬼魅深藏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   1
        回到古集,元子香香已经沉沉入睡了。
        第二天,叫来高点一起猜测,昨天晚上维坤市长对贵先生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听贵先生讲,维坤市长感慨“不是亲生亲养的到底隔着肚皮隔着心呐”,元子非常生气。赌气说:
        “以后就不要来往了!”
        
        高点从进入崦嵫的那一天起就对维坤市长心存着一分戒备,因此他说:
        “我派人挤进开发区的领导层,完全是为了保护我的企业利益,作为董事长,这是我必须做的。我企业的命运,必须依靠自己来掌握,为什么非要依靠她周维坤提供庇护?她太高估自己了!”
        
        贵先生十分讨厌束空,认定这一切都是由于束空在当中挑拨离间:
        “听峰县那边的人讲,这个狗东西,搞挑拨离间这一套炉火纯青。
        “他刚去峰县的时候,县长的威信比他高得多。他为了损害县长的威信,安排县里的报纸广播,天天肉麻地吹捧县长。又利用他在崦嵫的关系,把县长抬举成焦雨禄似的好干部。
        “这样一来,大家都反感。于是不断有人向上面反映,揭发县长存在的问题,弄得县长灰溜溜的,从此就躲起来不敢见人。”
        
        高点哈哈大笑:
        “那县长太笨。要毁灭一个人,就赞扬他一百次。那县长连这点都不懂!”
        
        香香突然说:
         “你们太想当官,到头来都要为官所累为名所害!
        “看过《窦娥冤》吗?都说窦娥是被张驴儿这些坏蛋害死的,其实最可恨的,倒是窦娥的父亲窦天章。
        “他想当官,没有盘缠进京赶考,去问蔡婆婆借二十两银子。还不出来了,于是把个才六岁的女儿拿来打主意。
        “嘴上说心疼女儿,无语暗销魂,肚子里是怎么想的?‘今春榜动,选场开,正待上朝取应,又苦盘缠缺少’,所以他希望把女儿多卖几个钱,除了抵债,‘分外但得些少东西,勾小声应举之费,便也过望了’。
        “就算窦天章确实出于无奈,也就情有可原。你靠卖女儿的钱当上官了,总该去找回女儿吧?他也派人去找过,‘自得官之后,使人往楚州问蔡婆家,不知搬在哪里去了。’
        “这不是虚情假意吗?那时没有火车汽车,能般多远去?安心找还有找不到的?
        “就算他真的寻找过女儿,就算他真的是为女儿‘啼哭的眼目昏花,忧愁的须发斑白’。十六年后女儿托梦给他,说自己被冤枉砍了头,要他为女儿申冤,他总该尽父亲的责任了吧?
        “可是他一见到女儿后,劈头就是一句:‘我不问你别的,这药死公公,是你不是?’窦娥说:‘是你孩儿来’。其实窦娥想说,她是被屈打成招的。没有等女儿把话说完,窦天章就恼羞成怒了:‘你这小妮子!我今日官居台省,将你治不的,怎治他人?你今日辱没祖宗世德,又连累我的清名,着你永世不得人身,罚在阴山,永为饿鬼’!听听,这是父亲对女儿说的话吗?
        “幸好窦娥是蒙冤受屈,如果真是做了点连累父亲清名的事,父亲会怎样惩治她,肯定比惩治外人还要凶残。
        “因为他太看中自己了,太看中自己‘节操坚刚’,太看中自己‘势剑金牌,威权万里’。所以,在他的心头只有自己。凡是有损他的官声名节,凡是影响他的前程,无论是什么人,他都要痛下杀手,绝对不会顾念亲情!
        “这种人为官所累,为名所害,都是非常凶残的。
        “窦娥多可怜啊,六七岁卖给人当童养媳,没多久丈夫又死了,年纪轻轻守寡,莫名其妙被斩首。当父亲的,哪怕丢了那个官也要给女儿报仇呀!就算女儿真的犯了死罪,也是女儿呀,好话要说两句吧?”
        
        高点沉重地叹息一声:
        “可是,不当官就是粪土草芥!有学问怎么着?蔡文姬要是没有曹操庇护,恐怕就沦落为妓了。有钱又能怎么着?胡雪岩如果不是只买了个顶戴,而是确实当个巡抚或者尚书什么的,能垮台吗?就是英雄又能怎么着?武松也沦落到睡在柴进的屋檐底下!”
        香香笑嘻嘻拿手指点高点:
        “高董事长,达古通今呀!”
        高点喜滋滋说:
        “吕不韦一身铜臭,还主编了《吕氏春秋》呢!”
        香香凑近他小声说:
        “下来我给你写臭名昭著的《我的奋斗》。”
        高点哈哈大笑,靠近香香细声低语,逗得香香乐不可支。
        ……
        元子赶紧一扯贵先生,两人悄悄溜走
         2
        居方正副书记急急忙忙赶到开发区来。
        他对高点说,为了景尚甲的事,市委又一次讨论。这一次维坤市长与单一光书记彻底吵翻了,在常委会上吵得面红耳赤。
        
        维坤市长坚持认为,景尚甲不能继续担任公安局长。理由是他在这一岗位上任职时间太长,需要换岗交流。
        单一光书记坚决不同意,认为正在搞“严打”,政法系统的干部暂时不宜调整。
        
        维坤市长个性太强,难免就显得霸气十足。因此常委中有好几个人不买她的帐,旗帜鲜明地支持单一光书记。
        这是少有的一次书记市长正面交锋。
        
        看见出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居方正出来说一句:
        “班长的权威还是要维护的。”
        他的意思是,在常委这个班子中,毕竟单一光书记才是班长,周维坤作为副书记不应该固执己见。
        没有想到这句话把维坤市长又一次激怒了,她指着居方正的鼻尖厉声质问:
        “党内还要民主吗?书记一言九鼎,这不是助长家长制吗?我们的班子曾经很纯洁,什么时候刮起不良风气来了!”
        都听出来维坤市长的意思,是在讲居方正是通过非正常途径混进来的,正是他败坏了风气。
        居方正羞愤难当,当场就同维坤市长激烈争辩,后来吵得不可收拾。
        
        下来后单一光书记请方正副书记去他家里,两人谈了一个通宵。
        
        谈到后来,一光书记直截了当给方正副书记说:
        “既然维坤同志跟我们都难以相处,那么我们就不应该迁就她!西凉省委那边很看重维坤同志的胆识,继续留在崦嵫太委屈她。我看能不能这样,我们都去做点工作,共同努力把维坤同志推荐到西凉省去。如果一切都顺利,下来的人代会上,就由你出来挑起市长这副担子。你看怎么样?”
        
        方正副书记拿不定主意,所以专门赶来征求高点的意见。
        高点没有马上表态,说这事不是儿戏,他要好好想一想。
        
        居方正是高点一手安排进市委班子的。如果他能当上市长,无论对于MDI公司还是对于高点个人,都是更加有利。
        然而如此一来,就必然与维坤市长彻底决裂,甚至会激烈对抗。
        
        维坤市长跟高家交往密切,然而并不表明跟高家的人人都能相处得好,比如高点就是不愿意跟她过分亲近。而居方正,虽然跟高家其他人都不太熟悉,但对高点那是言听计从。
        
        反复权衡后,高点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就自作主张,决定支持居方正。
        
         3
        景尚甲的局长位置保住了。
        他公开表明态度,从此公安条线绝对服从市委的领导。
        单一光书记要求他,在党代会召开以前,必须将干滚龙一伙的案件侦察终结。
        
        景尚甲局长自然清楚,这是一光书记想从这个案件中刨出点意外收获。即使维坤市长跟这起案件没有牵连,如果查实束空脱不了干系,也可以闹得沸沸扬扬了。如此一来,那维坤市长跟束空的关系,自然就会被大家议论纷纷,维坤市长因此就有可能岌岌可危了。
        
        但是景尚甲做事,从来都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这起案子,无论从哪一点来讲,都应该由市局来负责的。然而开发区要横插一手,峰县又要来抢,景尚甲就顺水推舟,干脆让给他们去斗法。
        现在一光书记责令他亲自来抓,他依然不想把这烫手的山芋焐在自己怀里。但是又不能推诿卸责,因此他就决定,继续由开发区公安局来负责侦察,他只是亲临一线指挥。万一风向陡转,他就可以一脚踢给辛馨,自己转身就好溜之大吉。
        
        辛馨出任开发区的公安局长,很多人都感到不可思议。其实高点之所以看中她,就是看中她的单纯,好控制。
        
        辛馨家境贫寒,仅仅靠自己奋斗,那前途是荆棘丛生,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够出人头地。
        现在是一步就当上开发区的局长,她有些恍恍惚惚。因此几乎没有主见,完全听从高点和陈沉的支使。
        
        前些日子高点和景尚甲闹别扭,一个逼她一个压她,弄得她夹在当中左右为难。
        景尚甲才是她名正言顺的领导,她不能不服从领导。可是她同样清楚,她所依靠的不是领导,而是MDI公司这个巨大的企业。
        
        现在景尚甲局长来到开发区,由设法干扰到亲自来主持侦破,这个大转弯令辛馨喜出望外。
        
        高点和陈沉同样兴高采烈,这样一来两股力量就合而为一了。因此他们吩咐辛馨,从此只要听从景尚甲局长的安排。
        
        高点乘机就把这起案件推给景尚甲。
        他需要赶紧抽身出来,一方面要回上海去处理那边堆积如山的事务;另一方面还要去四处活动,争取让居方正当上市长。
        
        这一趟高点要去很多地方,他估计短期内不可能回来,因此大家都来给他饯行。
        
        席间辛馨邀请大家下个月去望县,她和耿介要办订婚喜宴。
        
        她和耿介的恋爱已经反复多次了。
        辛馨一直希望耿介多体贴照顾她一点,虽然是个局长,到底还是个姑娘,因此同样特别渴望温存和安定。
        但是那耿介是个硬汉,有一次竟然冲着辛馨嚷:
        “我大老爷们儿一个,还能吊在娘们儿的裤带上过日子?”
        于是他不肯去MDI公司工作,仍然喜欢开他的出租车,整天在外面自由自在转悠。两人为此经常闹别扭,好几次都是闹得差点分手。
        
        现在总算走到订婚这一步了,都为他们高兴。连景尚甲局长都兴致勃勃的表示,一定要去喝这杯订婚喜酒。
        
        正在戏闹,辛馨突然接到电话,一个线人报告说,跟干滚龙最亲近的几个人已经潜到古集镇了,似乎有大阴谋。
        景尚甲局长说,他突然感到身体不适,叫辛馨和陈沉带人去抓捕,他则去开发区公安局等候。
        
        高点明天一早就要动身,便先去歇息了。
        贵先生元子香香,回到银行宿舍后一点没有睡意,就守在一起说闲话。
        香香承认,她现在心头是“萋萋满别情”。她拿出高点写的诗给元子贵先生看:
         我是带着梦来的,
         因为萦绕一个情。
         我是带着火来的,
         只想点燃一个春。
         我是含着泪来的,
         可是岁月啊,
         为什么要风干我的眼睛……
        
        元子看得哈哈大笑,贵先生也是看不出这首诗好在哪里。但是香香说这首诗写得好,气乎乎说:
        “你们除了钱,还懂什么呀!”
        
        深夜里突然接到电话,说周宅出事了。
        三个人大惊失色,慌忙赶往周宅,远远就看见火光冲天。
        
        高点回忆说,睡到半夜他听见异常响动,准备出门去查看,却发现门被人反锁了。
        突然有人从窗户里泼进汽油,跟手就扔进火把。高点抽出枕头下的手枪“乒乒”两枪,这才把窗户外面的人吓跑了……
        
        显然是蓄意谋害。
        高点认为,一定是那伙穷凶极恶的人要对他下手了。
        辛馨和陈沉带人去抓捕那几干滚龙的亲信,一无所获,说是峰县那边在干扰。本来要继续追到峰县去,突然听说周宅失火,便急忙赶到周宅来。
        初步查勘后,辛馨同意高点的判断。
        
        如此一来,个个都惊慌了,催促高点赶紧离开崦嵫。
        高点暴跳如雷,无比坚定地对陈沉、辛馨说:
        “如果说以前还有点顾虑,从现在起一点没有顾虑了,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要跟他们干到底,!”
        
        香香在旁边悄悄抹眼泪,啜泣着对元子说:
        “个个都要疯了。”
        元子也是惊恐不安,大声嚷着赶快走。
        
         都去飞机场。
         进入贵宾候机室后,元子突然扯走贵先生,辛馨等人也会心地笑着离开,只留下香香和高点。
         坐在面包车上等候,辛馨禁不住哈哈大笑。
        几个人都尽可能不去想那突如其来的火灾,于是就打趣逗乐。元子说有戏了,贵先生乐得合不拢嘴。
        
        过了好久香香才回到车上,元子问:
        “送走啦?”
        香香倏然一脸绯红,扑上去揪住元子,两人格格欢笑成一团。
        4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仲夏了。
        维坤市长的两个儿子,本来已经在国外定居了,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举家迁返回来。
        
        回国第二天,老大就打电话给元子,请她和贵先生姐弟周末聚餐,说他从国外带了些礼物回来。
        元子告诉老大,周末已经有安排了,要去望县喝辛馨的订婚喜酒。
        
        老大不相信,于是老二又紧跟着打电话来说:
        “都是兄弟姐妹一样的情分,怎么会请都请不动了呢?”
        元子告诉老二,早就答应了人家的,一定不能失约。
        
        贵先生和香香从来没有见过老大老二兄弟,他们请元子时要连贵先生姐弟都请上,可见对这几个人的关系已经是十分了解了。
        
        周末到了,三个人兴高采烈地准备行装。
        近来接二连三发生希奇古怪事,搞得大家心情都不好。所以打算在辛馨的老家住上一夜,在望县好好地玩一玩。
        
        刚把行装放上殷雄的汽车,还没有动身,突然接到辛馨从望县打来的电话,说订婚喜宴取消了。
        这回两个人是吵得都伤透心了,害得辛馨在亲朋面前无地自容,耿介也是怒气冲冲地开着他那辆出租车扬长而去了。
        
        望县去不成,三个人垂头丧气,一时又想不出来该去哪里度周末。
        元子说她要先睡一阵,香香又去弄她的琴谱,贵先生便伏案修改支行的房改方案。
        
        将近八点钟,元子一觉睡醒了,三个人也饿了。
        这时有人敲门,支行门卫领着两个人来找,正是维坤市长家的老大老二。元子问:
        “怎不先打个电话来?”
        老大说:
        “一接我们的电话你又会推说有事。”
        元子微红了脸,含着愠怒。
        
        看来老大老二是在怀疑她。
        以元子的脾气,不会虚言推诿,更不会恶意撒谎骗人。而这两个人偏偏不信,显得是专门来查证的。
        即使撒谎,老大老二也没有资格追赶过来查证呀!
        
        因此元子很不客气地说:
        “我们正要出门,你们请回吧,改日我去拜访阿姨!”
        
        老大老二都不是猥琐鼠辈,不仅有棱有角,狷介自负,而且面薄心狠,浑身透着霸王气息。
        
        见元子这样待客,他俩转身就走,连手中的礼物也没有撂下。
        下楼后,听见老二怒不可遏地嚷了声:
        “也就不高攀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话音落地,又响起一个粗重的略带沙哑的声音:
        “元子香香贵先生——”
        是景尚甲局长在喊。
        
        贵先生以为他是跟老大老二一起来的。
        意识到元子刚才的态度未免绝情,于是贵先生急忙追赶下去,想代元子道个歉留住他们。
        
        老大老二已经上车,景尚甲局长站在院子中央一脸诧异。贵先生问:
        “不是一起来的?”
        景尚甲局长反问:
        “他俩来干什么?”
        贵先生说:
        “来看元子,闹得不开心。”
        景尚甲局长说:
        “快走,喝喜酒去!”
        贵先生问:
        “谁的喜酒?”
        景尚甲局长说:
        “辛馨的呀!”
        贵先生惊问:
        “不是闹翻了吗?”
        景尚甲局长不无得意地说:
        “我又把这两个人捆起来了。”
        贵先生说:
        “害你亲自赶一趟,怎不打个电话?”
        景尚甲局长说:
        “辛馨不好意思再打电话了。反正我正好在开发区,就来带个信,一起走!”
        
        元子香香收拾好了下楼来,一起坐上景尚甲局长的车,直奔望县。
        
        车上景尚甲局长说:
        “辛馨打电话来讲,订婚酒席已经准备了,却找不见未婚夫,这弄得!我马上派人去,把那硬骨头耿介生拉活扯弄到望县去了,这会儿他们在甜言蜜语哩!”
        元子问:
        “非要捆在一起合适吗?”
        
        景尚甲局长边开车边说:
        “你们不懂!两张九齿钉耙,不碰在一起是没缘,碰上了就是犬牙交错,牢不可破。窍门在于,见两张耙差不多了,用力一摁,牙对缝缝咬齿,这就成了。靠自己不容易合拢,老是顶顶撞撞,得有人来点凶狠手段,先把他们合拢,以后就掰不开了。”
        香香吃吃笑着说:
        “早点请你,早就合拢了。”
        
        景尚甲局长开怀大笑,得意洋洋说:
        “你们不懂嘛!这男女之间的事情跟打铁一样的,两块铁烧得通红,啥用?得把两块烧红的铁搁在一起,一阵重锤敲打,才能合二为一。”
        
        景尚甲局长亲自开着光震行长借给他的那辆宝马车,一路风驰电掣。
        深夜到了望县县城,耿介开着出租车来迎接,领进辛馨家。
        
        一座大杂院,灯火通明,几桌酒席摆在院子里,正虚位以待。
        
        见过辛馨父母和几位长辈,贵先生递上贺礼说:
        “连景局长一起,我们四个人的一点心意。”
        辛馨父亲当众拆开礼包,崭新的一万元,对着众亲戚扬眉吐气说:
        “辛馨的这些朋友,都不是简单人!”
        众亲戚口中啧啧,羡慕不已。
        辛馨很窘,又不便当众让父亲难堪,红着脸招呼众人入座。
        
        景尚甲局长和辛馨父亲上首坐下,元子香香右侧,贵先生和辛馨的一位长辈入左边,下首是辛馨和耿介。
        
        早已饿得心慌气弱,元子香香入座后默不做声,埋头就吃。
        辛馨不断朝她俩碗中挟菜,不少人在看着她俩窃窃私语。
        辛馨母亲端两碗菜汤来,叫元子香香先喝:
        “这是苦菜汤,喝了再吃东西不伤肠胃。”
        元子香香发现受到了特殊的照顾,不好意思。辛馨叫两人安心享受,嬉笑着说:
        “你两个是我们的骄傲,受之无愧呀!”
        
        景尚甲局长呵呵笑,对辛馨说:
        “市局门卫问我,那是些什么人,公安局的大门他们也敢闯。”
        辛馨问:
        “谁呀?说谁?”
        景尚甲局长将贵先生元子香香那天在市公安局门口的事大致说了,感慨:
        “我还不能离开这个位置,屁股下面的椅子刚刚有那么点摇晃,你们就遭人欺负了吧?”
        香香低声说:
        “再别说了,听见了我心头不安。”
        
        辛馨顽皮地说:
        “景大爷,听说你最近经常抒情哎!”
        景尚甲局长怔了怔:
        “到处都在传这话吗?”
        辛馨说:
        “既然我都听见了,估计传这话的人不会少!”
        景尚甲局长粗重地叹息一声: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理解啊,这句话本来的意思应该是,偷桃偷李的人太多,都踩出路来了。于是我就老是琢磨,桃李为什么不言呢?”
        辛馨说:
        “桃李斗不过贼,他们言了也没用,还是要被贼偷走。”
        元子说:
        “不是被贼偷走,就是被主人摘去卖钱,横竖是被人吃,桃李认命了。”
        香香说:
        “主人都不言,桃李去多什么嘴。”
        贵先生说:
        “桃李不会说话,他们怎么言?”
        每个人回答一句旁人都笑。
        
        景尚甲局长说:
        “我猜想桃李的内心很痛苦。主人千辛万苦培育它们开花结果,现在有贼来偷,它们不言不语吧,觉得对不起主人。
        “另一方面,躲在树叶背后不声不响,或许能但求自保,叫几声有什么用?暴露了自己是无谓的牺牲。”
        辛馨父亲接过话:
        “早点被贼偷光,枝干还轻松些,入冬好晒太阳。”
        
        景尚甲局长点头称道:
        “上了年龄啊,对人生就是另一番感悟了,这是你们年轻人不能体会的。
        “我也是近两年才开始醒悟,牢骚怪话就多了一点。
        “我们是攀崖到山顶的人,回头看心惊肉跳。你们还在攀哩,好勇斗狠又好奇,只当攀得越高越得意。防着点!
        “有句话:
        发力追赶不上设法绊其跌倒
        涉险高攀难就应当断彼一截
        这还有个横批: 孙孙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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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十六 暮色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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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点这一趟离开后,开始还经常电话联系,后来就电话联系不上了。公司的人一会儿说他在北京,一会儿又说他到大洋洲几个岛国去了。
        
        陈沉、方少雄、宋儒生、江百平都被召回上海,听辛馨说,那些暗中捉拿干滚龙的人也都走了。
        
        都隐约感到发生了意外。
        元子慌忙跟家里联系,说高人同志住院了,妈妈在照顾他。元子非要妈妈回个电话,妈妈却从上海打电话来,说她过一段时间就要同高点一起来崦嵫,叫他们这段时间不要离开。
        
        光震行长来古集,叫贵先生元子逐步移交工作。
        
        今年年底,所有的违规经营项目都要并入银行的大帐,称为“违规并帐”。并帐后,以前的违规行为不再被追究了。
        然而这并不是说,可以赦免原罪。
        因此光震行长希望贵先生元子手脚做干净,不要留下给人秋后算帐的把柄。
        
        同时要配备好新班子,最迟到明年初,贵先生元子都要调回分行。
        元子将出任分行营业部主任,贵先生将出任计划处长兼财务处长。
        光震行长嘱咐他俩对此不要声张,以正式文件为准。
        
        “违规并帐”倒是个挺复杂的问题。
        在开发区这么几年,参与的事太多了,哪些事做对了哪些事做错了,一时也理不清楚,怎么保证一定能够脱得干净呢?
        
        新班子的配备又是个更加棘手的事。
        分行营业部多大的地盘呀,据说近几年不断扩大,资产规模已经是七八百亿了。元子想将开发区支行的几个科长全部带到营业部去,不然怕控制不住局面。
        贵先生仍然想跟元子在同一个部门工作。可是光震行长说,虽然两人还没有结婚,但是关系已经确定了,按规定就不能在同一个部门任职。
        既然如此,贵先生也就希望将几个科长全部带到营业部去,帮助元子工作,不然她的工作压力太大了。
        
        但是都走了以后,开发区这个地盘谁来接管呢?几年来才盘下的这么个基地,总不能拱手让给外人呀,因此贵先生又希望留两个科长下来护家守院。
        元子也觉得,这个地盘不能丢下,宁可自己辛苦一点也要帮助高点牢牢控制住开发区。
        
        忽然对古集恋恋不舍。觉得还有很多事要办,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应该先办哪件事,先找谁说话。
        因此贵先生元子突然间有些伤感,然而崦嵫那边充满着更大的诱惑。
        
        二十七八岁的人,正是工作欲望特别强烈的时候。蜕掉了很多孩子气,思想渐趋成熟,而且对强权和事业普遍存在一种强烈的追求。
        
        元子一想到在营业部工作的那段日子,虽然有些伤痛的记忆,但是也有青春的足迹;虽有可憎的人,也有不少可爱的人。
        如今将去领导他们,巍巍然全行第一大主任,元子十分激动。
        
        而贵先生,集计划处长和财会处长于一身,抵得上一个付行长的权力,因此也是蠢蠢欲动,想大展一番宏图。
        
        照这种安排,不出两年,两个人都有可能进入分行的领导班子。
        
        加仁加义等人都感到吃惊,为什么贵先生元子突然流露出一种依依惜别之情?猜想是要调动,但是见人家不肯讲,也就不过多追问。
        大家便抓紧时间频繁聚会,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妈妈迟迟不来,与高点还是联系不上,MDI公司放了长假,陈沉等人一去上海就不见回来。
        
        以香香的镇定自若,都惊慌失措了,不时偷偷流泪。
        元子预感到出了大事,再也沉不住气了,可是不知道该回北京还是该去上海。
        打电话给妈妈,妈妈叫她千万别动,说她很快就要和高点一起到崦嵫来。
         2
        终于盼到他们从上海起飞,元子贵先生香香都赶去飞机场。
        
        光震行长吉离副行长听说元子妈妈来了,也赶去。吉离副行长逗元子:
        “见了妈妈你会哭吗?”
        元子说:
        “每次只有妈妈哭,我才不哭哩!”
        吉离副行长说:
        “今晚由我来请客。在十里长亭酒楼你弄得我那么尴尬,这个仇还记住呐!”
        元子说:
        “谁让你装模作样,能喝不喝!”
        
        突然看见几辆车,在警车带领下呼啸着冲向停机坪。
        景尚甲局长气喘嘘嘘跑过来,用力招手,叫光震行长、贵先生几个人都跟进机场去。
        
        单一光书记和维坤市长全围过来了,单一光书记沉痛地说:
        “刚刚接到通知!”
        维坤市长紧抱着元子,也不顾旁人,禁不住失声痛哭。
        光震行长急忙问:
        “出什么事了?”
        单一光书记说:
        “这是送高点的骨灰来安葬!”
        
        几个人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元子撕心裂肺一声哀号,贵先生一把抱住香香,眼泪喷涌而出。
        吉离副行长泪流满面去拉元子,维坤市长紧紧搂着她不松手。
        光震行长重重叹息:
        “太意外!太不幸!怎么回事?”
        单一光书记摇头。
        
        飞机降落,这边的人搀着拽着拥过去。
        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停止,镟梯上出现陈沉等人,空中小姐一左一右搀扶着妈妈。
        元子挣脱维坤市长,一头撞进妈妈怀里,双手撕扯,凄厉哭喊:
        “我哥呐——”
        妈妈神情憔悴,禁不住元子撕扯,摇摇晃晃。两位空中小姐全力搀扶着她,维坤市长上去要拉开元子,妈妈示意任由元子哭个够。
        
        元子哭得精疲力竭,贵先生上去抱住她,香香紧挽住妈妈的手,缓缓走上汽车。
        
        上车后元子瘫在贵先生怀里,贵先生眼泪不断地流淌。托起元子,贵先生贴着元子的脸哽咽着说:
        “再哭几声呀!”
        元子没有哭声,一声接一声呻吟。殷雄开着车说:
        “贵行长,要摇晃摇晃!”
        贵先生轻轻晃动元子,像做人工呼吸一样,含住她嘴猛吸两口。元子突然发了疯一样捶打贵先生,嚎啕大哭。
        
        到崦嵫宾馆,进了一个总统套间。
        单一光书记说:
        “我们去外面等吧,让他们家里人待一会儿。”
        
        妈妈坐下来,叫贵先生靠过去。
        元子软弱无力,贵先生将她搀扶到妈妈身上。妈妈异常坚强,对元子说:
        “哥哥肯定不愿意见到你这个样子,让他长眠吧,不要去惊扰他。”
        元子枕在妈妈怀里,微弱地说:
        “我不惊扰他。”
        妈妈问香香:
        “能唱支歌吗?”
        香香擦干眼泪,泪干又湿,摇摇头说:
        “唱不出。”
        
        几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窗外暮霭沉沉了,贵先生起身开灯。妈妈说:
        “地方上的领导还在等着,都去谢谢他们。”
        元子香香都不想去,贵先生便陪着妈妈出门。
        
        单一光书记一行人等候在会客室。
        一起去一月当空厅,妈妈入了上座,拉贵先生陪她,对单一光书记等人说:
        “身边不能再少个孩子了!”
        说着眼圈一红。
        
        维坤市长说:
        “大姐喝口酒吧!”
        妈妈摇头,叫贵先生:
        “代我谢谢各位。”
        贵先生也没有喝酒的兴致,摇摇头。妈妈突然生气:
        “怎么跟元子一样不懂事,日后家里就靠你了!”
        说着双手捂住脸。
        单一光书记说:
        “贵贵不能再惹妈妈伤心了,倒上酒!”
        
        妈妈很快镇静下来,介绍说,半个月前高点就出车祸了。
        
        他每天上班都是步行,至多五分钟路程,一向平安无事。那天一辆出租车冲上人行道,偏偏将他撞死。
        
        当时那副样子,幸好没有让他父亲和元子看见。即使如此,还是怕元子承受不住,所以料理完后事后,她决定亲自来崦嵫安慰元子。
        同时将高点的骨灰安葬在崦嵫,妈妈说她知道儿子的心愿。
        
        几个人都劝慰她节哀,请她在崦嵫多住些日子。
        她说经历这场打击后,她已经不能正常工作了,组织上已经批准了她提前退休的请求。
        
        妈妈坐一会儿就要先走,叫贵先生留下来陪同各位领导。
        维坤市长送妈妈去房间,这边的人不住叹息,感念高点的百般好处。
        
        吉离副行长嘱咐贵先生:
        “日后要多给老人打打电话报平安,看元子妈妈吃顿饭都要你陪在身边,老人确实十分脆弱了。”
        景尚甲局长不说话,低下头大口喝酒,不时粗重地叹息。
        
        贵先生再回总统套间,香香在弹琴。贵先生问:
        “哪里来的琴?”
        妈妈说维坤市长叫人送来的。
        
        妈妈和元子斜靠在床上,元子要贵先生也上床去。贵先生不知所措,妈妈淡淡地笑着说:
        “我是你妈妈,还害羞呀?”
        贵先生便去陪着元子,元子将头枕在他胸膛上。
        
        妈妈叫香香停下手头的琴,也上床来,说:
        “我们娘儿母子今晚堆在一起,我心头踏实些。”
        香香怕滚下床,要挤进中间靠着元子。
        
        妈妈侧过身,凝视着三张年轻的脸,伸手搭在香香身上问:
        “做我干女儿吧,愿意吗?”
        香香将头拱在妈妈怀里,叫了身:
        “妈妈!”
        
        妈妈长叹一口气说:
        “我还有点精力,先料理着,把各种关系理顺了,你们再来接班。现在就快快活活玩几年吧!”
        
        香香捅元子一把:
        “我受的伤害不比你少,你也坚强点呀!”
        妈妈说:
        “香香说得对,元子啊,我们还要活得快快乐乐的是不是?笑一笑吧!”
        元子细声说:
        “我笑不出。”
        妈妈说:
        “我哭得昏死过几场了,孩子,能不伤心吗?可是得活呀!○○○公司大部分股份是高点留下来的,我们娘儿母子得想想法子,把高点这份事业做下去呀!毁在我们手头,对得起他吗?孩子,光哭泣没有用……”
        
        妈妈说着就泣不成声了。
        香香钻进妈妈怀里,劝慰她不哭了。
        元子挣扎着爬过来,压在香香身上,伸手抹去妈妈眼泪。香香惊叫一声:
        “死元子!你肘子压断我肋骨了。”
        妈妈破涕为笑,坐起来,拉过元子,左右搂抱着两人的头说:
        “开心呀,两个乖女儿!”
        
        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将近九点娘儿母子四个才去餐厅。一位小姐上来搀扶妈妈,说维坤市长已经在餐厅等候两个多小时了。
        
        进入一个包厢,维坤市长过来扶妈妈入座。妈妈歉然说:
        “不知道你在等着。”
        维坤市长说:
        “我手头的工作已经大致安排好了,这几天只要陪大姐。”
        妈妈说:
        “有孩子们陪着就够了,倒是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高点的追悼会在上海开过了,他父亲不同意再搞个骨灰安葬仪式,但是也不能就这么挖个坑就葬了呀!”
        维坤市长说:
        “昨晚跟一光同志几个人碰了个头,专门商量这事。一是追授高点为崦嵫荣誉市民,他对崦嵫作了太大的贡献;二是搞个群众自发组织的悼念活动,开发区的老百姓对MDI公司感激不尽;三是通过崦嵫的新闻机构对高点和MDI公司进行必要宣传。”
        妈妈说:
        “我们尊重市里的意见,只是希望不要造成不良影响。”
        维坤市长说:
        “我亲自来组织。元子香香贵贵负责陪伴妈妈,别的事不用多考虑。”
        
        早饭后元子说没有力气,仍要去躺在床上。香香则去了一个单独的房间。贵先生和妈妈便陪着元子。
        
        中午一点过,香香从单独房间出来,双眼红肿,显然是哭过了一场又一场。
        
        估计她是一个人关起门来哀悼高点,妈妈既感动又心疼,将她揽在身边说:
        “不要一直陷在悲痛中,哀伤过度会耗尽精气的。”
        香香说她写了一篇短文,预备拿去焚化。
        
        去餐厅,服务员说:
        “市长早就来等着了。”
        妈妈过意不去,对维坤市长说:
        “我们的生活规律全搞乱了,你一定要陪伴我们会很不安的。”
        维坤市长说:
        “这是我寄托哀思的一种方式。这个时候,我只想付出,多付出一点心头才能舒展一点。”
        说着眼圈就红了。
        
        《崦嵫日报》两个人找到餐厅来,要采访高点的亲人。
        都不肯多去回忆,往事正在覆盖上雪白的被子,再要掀开来不知道又要触动多少哀伤。
        
        两个记者是奉命行事,见几个人不肯配合,就用求救的眼光望着维坤市长。
        维坤市长起身走到香香身边,俯身对香香说:
        “香香最坚强了,说几句话吧。要让更多的人记住,从前有个人叫高点,他是来拓荒的,后来长眠在这块土地上……”
        
        香香啜泣着,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封信,信封是用白纸自制的,一手隽秀清丽的毛笔字正楷竖列写着:
        今当归卧之期虔具冥函首封奉
        上
        故义兄 高点 收
        义妹香香堂前火化
        公元一九九六年九月十五日岁次丙子八月初三
        
        信封背后并未粘合,维坤市长接过来,抽出里面的内容,低声念:
        
        祭高点
        一别之后,你说秋凉将还。
        那时艳阳如火,妹发娇嗔,怨你不知烈炎融冰,只会泪流成河。嘱你听弹《阳春》,琴声琴声绵绵,戏笑晏晏不断。
        竟是归途迷失,误入黄泉。
        如今苍苔露冷,深秋何来春梦。妹自悔恨,直待风霜满面,何不火中涅槃!怨你鹤驾西去,孤高独行,情长路远。
        此情多幽怨,彼情何以堪?
        抹去凄凉泪,不使两界伤怀。
        幽冥地府可寒?如是夜凉,托梦回来。勿与他人争食,免受伤害。传闻奈何桥头多哭声,你远离一点,不过是你先走我随后来,哭坏双眼怎得相见!
        心头可有恨?
        只当四季轮回不改,失而可得,却不知抱住一春。直待魂去千里,才知别样依恋。近可耳鬓厮磨,反倒不懂珍爱。
        苍天见怜,可容再得相见?
        何曾有负于天,无奈天要负我!不恋浮华锦绣,不羡呼婢唤奴,不贪他人名利,不争叶绿花红,多少罪过?竟受天谴!不爱人而为人所爱,但得两情相悦,隔在生死两界,多情恶报,怎敢敬天?
        细数亡人生前:
        英年韶华,笑有童声,哭带婴啼,即使愚顽,何至当殛?惩治奸恶,褒扬良善,何以不容?涉险垦荒,复兴一方,泽及万民,不得善终,天理妄言公道!
        怨又如何,恨又如何,你且安息。
        妹无烈女贞德,亦知旧情深恋。从今以后,日夜为你超度。
        虽是身无法术,不能使你复生,但有一把古琴,可慰长夜孤独。妹要那悲弦丝断,不使人间再唱:
        “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听维坤市长念完,人人凄然动容。连报社记者都在小声啜泣,当中一人说:
        “拿这个去发表最感人了。”
        维坤市长问香香:
        “可以吗?”
        香香点点头。元子急忙叫住:
        “原件要还给我”。
        
        妈妈伸手揽过香香:
        “不知你心头这么难受。”
        香香说:
        “我不像元子会哭出来。”
        维坤市长沉痛地说:
        “我活到现在,还没有遇见过这么伤心的事。”
        说着又揩眼泪。一位记者赶紧抓拍几张照片。
        
        按照高人同志的要求,高点的骨灰只能寄放在公墓,不许修山垒坟。
        
        听说开发区的群众在自发地追悼高点,维坤市长便陪伴娘儿母子四个人赶去。
        MDI公司门口广场上搭起灵台,高点遗像高悬,一条白底黑字横幅:
        沉痛悼念我们的董事长高点先生
        两侧飘着挽联:
        万人长跪不起唤您魂兮归来
        千里相送难舍念兹泪满襟怀
        
        广场上哀乐低徊,天空阴云密布,秋风瑟瑟。
        一行人去前排入座,回头望,MDI公司的职工排成了几个方阵,肃穆致哀,四周围满不无哀伤的山民路人。
        
        江百平上台,用低沉的声音说:
        “董事长猝然辞世,未留只言片语。但是生前再三叮嘱,崦嵫一草一木可怜,一山一水可爱,勿施恶,勿遗患,勿掠取,勿使崦嵫人怨。便知其情系崦嵫,以崦嵫为归卧之乡。今当大悲之期,我辈受董事长隆荫庇护之人,恭迎董事长魂兮归来……
        台下顿时哀哀之声四起……
        
        元子香香哭得几近气绝。妈妈叫赶紧离开,怕再哭伤一个。
         3
        回到崦嵫宾馆。
        辛馨追赶来说,在妣山腹地,有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是血光鸟的越冬湿地。
        
        血光鸟通人性,见人不惊。当地人代代传说,它是死去的亲人托鸟还魂。所以每年血光鸟回来,当地人都要去认领自己的亲人,在血光鸟归去时又洒泪送别,其情其景感天动地。
        
        辛馨建议去看看,或许可以寄托哀思,抚慰悲痛。
        妈妈要急于将元子香香从无比的悲哀中解脱出来,答应不妨一试,过两天去看看。
        
        陈沉一直在暗中保护妈妈,贵先生浑然不知。这要外出了,他才显露出来。
        辛馨全副武装,英姿飒爽,开着一辆警用丰田面包车,陈沉坐在她身旁。
        
        车到绝县县城,下车吃午饭。
        一株古老的广玉兰树干上扯着幌子,一个酒字迎风招展。妈妈说:
        “要是干净的话,就这儿吧!”
        
        酒店叫昏昏沉沉。
        进门后一条走廊,曲曲弯弯通到后院。后院古木参天,森森然如草寇出没之地。
        有河水却不动,朽叶覆盖,不闻恶臭。
        地上落叶没径,裸露的岩石布满苔藓。
        树干上有刀砍斧削痕迹。抬头看浓荫蔽日,空气阴冷潮湿。
        
        一间草棚前有人大声吆喝:
        “有客六位━━请了━━”
        元子紧抓住贵先生,惊问辛馨:
        “这地方能吃饭?”
        辛馨对妈妈说:
        “说不定还有特色,看看行吗?”
        妈妈含笑点头。
        
        众人踩着落叶,深一脚浅一脚小心走近草棚,探头看里面光线昏暗,几张竹制的桌椅油光锃亮。
        店主穿的是对襟棉袄、吊裆棉裤、衲底布鞋,袖着双手说:
        “五百元一位,不讲价钱。”
        贵先生说:
        “没说要吃你的饭,看看的。”
        店主不高兴:
        “本店从不强留客人,六位请另寻去处。”
        元子叫:
        “喂,还就这儿吃了!五百元一位,看你能弄点什么花样。”
        店主说:
        “那就请稍坐。”
        
        坐定后店主端茶上来。
        硕大一个紫砂壶,那人揭开盖子用长嘴铜壶射入滚烫开水,水满四溢,溢入壶底大托盘。
        
        店主搁下长嘴铜壶,取来铙勾,从大紫砂壶腹中勾出一小壶,用小壶中茶水倒满六盅,然后又将小盅逐一端起来泼净。
        再往小壶中冲开水,重新倒满六盅说:
        “请!”
        贵先生先端起来闻闻,长吸一口气,呷一口说:
        “绝!”
        妈妈品过后说:
        “一树香。”
        店主脸上绽开笑容:
        “这顿饭不怕六位叫亏,看来是遇上有口味的了,一口就品出茶是一树香。”
        
        随后上汤,一人一小碗,略带苦味,喝干后满口清爽,随即腹中顿时饥饿难熬。
        一屉水晶蟹黄野菜包,一人一只,不待招呼就三口两口吞下,反而愈是饥饿。
        一人一条禽腿,上桌就喷香。
        店主介绍,禽腿是用多种调料浸泡后,再用白垩泥裹了放木炭上烧烤,剥去泥时连皮剥光,所以雪白鲜嫩。
        又上一道菜,鸡冠切成薄片,嫩姜切成丝,青辣椒剁成末,加几粒大蒜,下锅炒了,薄芡勾匀,起锅加香葱和花椒粉。个个吃得咝哩呼噜,仍禁不住要吃。这时上来一小碗清汤,净口祛火。
        
        菜在陆续上。
        这时店主抱出酒坛,人人面前放一个敞口青花瓷碗,都满上,然后说:
        “不会喝酒一碗,会喝的尽兴。”
        贵先生抢先一口喝干,双眼望天,香香问:
        “怎么样?”
        贵先生说:
        “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喝过。”
        元子问:
        “白开水?”
        贵先生摇头:
        “喝进去就顺了肠子直往下坠,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
        众人笑起来。
        
        除辛馨外,都喝一碗。再喝下去,人人面红耳赤。店主说:
        “这是正宗咕咚酒,酒从皮肤散,醉了也不伤内脏。”
        贵先生香香都说喝过咕咚酒的,不是这种味道。店主解释:
        “这就像米酒和白酒的区别。你们喝的已经提纯了,又是流水线生产的。我这个是天然发酵,完全人工酿制,祖传的手艺。”
        妈妈叫再喝。
        
        一坛喝光,再问店主要,店主说:
        “至多再添一小坛,代价不小。”
        贵先生说:
        “加钱就是了。”
        店主直晃头:
        “酒不另卖,大家惜着点喝。少见这么多人净是好酒量!”
        
        又吃好多菜,忽听陈沉打嗝。开始还装着没有听见,元子憋不住笑出了声,逗得旁人跟着笑。
        香香笑趴在桌沿上,不当心一脚踢着元子。元子被踢痛了,上去胳肢她,两人扭在一起。妈妈笑逐颜开,长叹一声:
        “有胃口了,又有笑声了,心头一块石头落地了。”
        
        绝县县城在崦嵫山南麓,出城后汽车上盘山公路。
        在陡峭悬崖和万丈深渊之间开凿的狭长道路上,车辆交错时人人胆战心惊。辛馨拉响警笛,惊得其他车辆慌忙避让,这才稍稍令人心安。
        
        车转向驶入机耕道,在一片密集的农舍前道路消失。
        辛馨换上高档,冲向山坡,沿着杂草丛生卵石成片的山坡艰难行进。贵先生忐忑不安,问辛馨:
        “行吗?”
        辛馨胸有成竹:
        “我原来干特警的,飞车过顶这一套都是十拿九稳。”
        元子问:
        “这一路你熟吗?”
        辛馨说:
        “我在绝县公安局实习的时候,经常跑这一带。有人要偷猎血光鸟,被当地人抓住后往死里打,因此不断有刑案。”
        
        汽车爬上一道山岗,遍是山茶树,车轮轧得乱石蹦弹。
        颠颠簸簸总算进入一块盆地,辛馨拉响警笛,尖锐的笛声刺破了山村的宁静,引起鸟惊犬吠。辛馨说:
        “这是向当地人表明我们的身份,省得他们误认为是来偷猎血光鸟的。”
        
        众人下车步行。
        秋收后的田地里农民正在冬播,到处黄土裸露,树叶枯黄,显得十分荒凉。
        沿着一条桑树夹道的田埂走过,干活的农民在惊异地朝这边张望。辛馨对着最近的几个人喊:
        “你们村干部呢?”
        一位中年农民便扯着喉咙喊:
        “大—公—,来—人—啦!”
        
        不久从一座土墙瓦房那低矮的屋檐下钻出个人来,头上缠着黑帕子,胡须苍白,不大的一双眼睛透着锐利的目光。辛馨走近他:
        “我是公安,你是干什么的?”
        那人说:
        “我是村支书,村里人叫我大公。”
        辛馨说:
        “领我们去看血光鸟!”
        大公说:
        “我带几把粮食。”
        妈妈不懂大公的方言,贵先生便在一旁解说。
        
        一会儿大公扛着小袋粮食出来,弯腰低头只顾朝前走。
        已是下午两点钟,阳光微弱地照耀着,冷风便劲吹。
        
        走出一片竹林,眼前顿时感到电光闪亮般耀眼,火红一片如熊熊燃烧的火焰。
        草地上树枝头,浑身鲜红的血光鸟或者伏地假寐,或者信步游走,或者振翅雀跃,如团团火苗连成一片,壮丽得令人惊悸。
        
        几个人全激动得忘情欢呼。元子香香发力狂奔,直赴血光鸟群中。
        
        血光鸟忽见来人,并不惊逃,反而齐涌过来,绕人双腿亲昵。
        大公叫一人抓把粮食,口中大声招唤:
        “快来认喔,哪家来人啦!”
        
        贵先生靠近元子,两人席地坐下。一只血光鸟过来,浑身不见一丝杂色,连眼珠也是鲜红欲滴。
        元子伸出双手,血光鸟就温顺地扑进元子怀里,扭过脖子瞪着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珠。泪水竟不住流淌,潮湿了脸颊的鲜红羽毛,辩不出眼中流出的是泪水还是鲜血。
        
        贵先生摊开手掌中的稻子,血光鸟并不啄食,仍是泪眼涟涟。元子问:
        “你想说话吗?”
        
        奇怪的是,其它血光鸟并不蜂涌而至,似乎知道贵先生元子已经找到了亲人,多余的血光鸟便忧伤地低着头缓缓离去。
        
        贵先生扬手招呼,想再唤一只过来。大公说:
        “除非你俩分隔开一点,多少人扎在一堆也只会来一只鸟,它们会认为你们是一家人。”
        贵先生见元子十分动情,不想离开她去另外寻一只。
        
        血光鸟在元子怀里忽然挣扎,然后仰躺下,伸直双腿,头枕在元子胳膊上。
        贵先生拈一粒稻子递到它尖喙前,它张开嘴,让贵先生喂食。元子说:
        “跟个调皮的宠物一样。”
        贵先生说,赶它走,看它还能不能找回来。
        
        元子于是将它抱去混杂在鸟群中。
        刚一转身,它就跟着元子追赶过来。元子吓唬它,它仍然要扑上来。元子激动得热泪盈眶,一把抱起血光鸟。它将脖子搭在元子肩上,仿佛受了很大委屈,半张脸都湿透了。
        
        那边香香妈妈辛馨都各抱一只血光鸟在喁喁私语,妈妈忽然凄楚地叫一声:
        “真像是我的高点回来了。”
        一句话引得元子呜一声哭起来。
        
        落霞灿烂地燃烧在天际,近处仿佛烈焰熊熊,远处是群山连绵起伏,四周风吹草低,一声牧笛悠悠回荡……人间之美莫过于斯。
        
        香香忽然站起来迎着秋风说:
        “我唱一首《诗经》里的歌,歌名叫《绵蛮》。歌词大意是讲一只金丝鸟,要飞到很远的地方去。它太辛苦啦,又怕飞得太慢,飞不到尽头。所以它一边飞一边幻想,要有人帮帮它多好!”
        讲完香香就唱,歌声充满忧伤,听得人心头酸酸涩涩:
        绵蛮黄鸟,
        止于丘阿。
        道之云远,
        我劳如何?
        “饮之食之,
        教之诲之。
        命彼后车,
        谓之载之。”
        ……
        听她唱完,元子说:
        “歌声好听,再把歌词解释一下。”
        香香讲:
        “第一段,可以意译成这样的白话:
        何其美丽的金丝鸟啊,
        倦伏在山弯草丛。
        为了归宿飞翔,
        道路为什么又远又长?
        至高无上的神灵,
        命令过往行车,
        带上落单的金丝鸟。
        在神灵温暖目光的注视下,
        艰辛的旅程没有遗弃!
         ……
        妈妈说:
        “听得我眼泪又流出来了!”
        妈妈含着泪也跟上低声吟唱:
        “绵蛮黄鸟,止于丘隅。岂敢惮行,畏不能趋……”
        
        离开血光鸟时,依依难舍。
        血光鸟倒是不来追赶得太远。那鲜红的泪眼深情地凝望着一行人,渐渐消失了,它们依然在引颈张望……
        
        过后回忆那情景,心头是别样的酸楚。
        妈妈表示今后每年要来一趟,她宁愿相信血光鸟果真带着高点的灵魂。元子说再唱上那首《绵蛮》歌,仿佛高点还活着,只是太劳苦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三十七 征伐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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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平静后,妈妈得空就跟维坤市长促膝长谈。
        维坤市长不时抹泪,说她活得并不轻松。妈妈希望她注意团结,不能只讲斗争,叫她多施仁少施暴。
        妈妈对维坤市长讲,当前压倒一切的大事就是恢复秩序。在无序状态下的争斗,只会制造更多的悲剧。
        她希望维坤市长在崦嵫制止纷争,争取创建一种新的秩序。在没有暴力、没有分裂的情况下,迅速而平稳地完成过渡,从而尽快实现预定目标。
        在实现过程中,既要防止出现破坏性巨变,也不能倒退到人人从原始资本积累开始。
        总之就是要防止哄抢,防止因哄抢而械斗,防止因械斗而割据,防止因割据而分崩离析。
        维坤市长说:
        “要推动重大变革,需要强权。单一光同志太善于搞小动作!”
        ……
        发现三个孩子在旁听,妈妈突然要他们都走开,剩下她和维坤市长单独谈了很久很久。
        
        过后妈妈对她们谈话的内容只字不提。
        元子气咻咻问:
        “我哥的事,你也没问问,跟他们有关吗?”
        妈妈沉下脸,异常冷峻地说:
        “妈妈比你们清楚,应该怎么做!”
        元子尖叫一声:
        “肯定有鬼!”
        妈妈突然以少有的口气厉声训斥:
        “不许再给我胡搅!”
        话一出口就禁不住失声痛哭。元子扑过去抱住妈妈,两人哭成一团。
        
        妈妈坚强地擦干眼泪,恢复了一贯的临危不乱神情,温和地说:
        “无凭无据,怎么能够光靠推断胡乱猜想?即使要查清真凶,也要讲究策略,胡搅一通,只会越搅越乱!”
        
        妈妈沉痛地说:
        “如果说高点的死有什么价值,那就是提醒你们始终要记住,任何个人的力量都是微不足道的。
        “为了一个组织的团结,信任是前提,不要轻易将组织的成员推向对立面。即使有个别成员十恶不赦,也不能凭一时的义愤粗暴处置。
        “什么时候惩治凶顽,惩治到什么程度,要结合整体利益来通盘考虑。放走曹操罪有多大,为什么不惩治关羽?魏延早就可杀,诸葛亮为什么不杀他?
        “但是,这并不是说一切都可以饶恕!”
        
        妈妈突然打算把三个人全部带走,一起去上海。
        可是元子希望再待两年,觉得在崦嵫这几年学到了很多,因此她想再去当两年营业部主任,把自己磨炼得成熟些,跟在妈妈身边只会仍然是什么都不懂。
        贵先生香香也不想急于离开崦嵫,贵先生说:
        “银行五颜六色,这种地方能够磨练人。现在才算刚刚入门,半途而废太可惜了。而且开发区那边,也不能一下子就丢开!”
        
        妈妈见说不动他们,不得已就勉强同意了:
        “那就再学习两年吧!但是要记住,对于你们来说,只能观察思考,不能擅自采取行动!凡事多听阿姨的话,别像你们自以为是的哥……”
        说着又哽咽了。元子贵先生都一口答应,再不胡闹了。
        
        妈妈去又看了贵先生父母,希望山人夫妇多关心三个孩子。
        山人说:
        “顺应天道自然吧,努力去影响孩子,只会适得其反。”
        山人又说,自从强烈反对贵先生与元子交往的努力失败后,他就发现孩子确实已经长大了,应该对他们放手了,不然他们终将被淘汰。
        
        一样一样都作了安排后,妈妈就准备离开了。
        
        光震行长几次要宴请妈妈,都因维坤市长不离她左右,把她的日程安排得不留间隙,所以一直得不到机会,他便去机场送行。
        
        临别时妈妈似乎是轻描淡写地,然而又是认真地说了句:
        “维坤同志就是从行长走向市长的。”
        光震行长慌忙说:
        “我们太不成熟,缺乏全局观念,本位思想太重,有很多教训需要认真吸取。”
        妈妈苦笑着说:
        “关键还是要统一思想。只有保证了整体利益,个人利益才能够得到满足。光想个人利益,把整体利益都破坏了,个人利益从哪里去得到满足?”
         2
        送走妈妈后香香唉声叹气说:
        “你们全都疯了!”
        她催促贵先生元子去找行长,如果能够换房,最好把公孙主任住过的那套房子换给他们。
        
        贵先生答应她,一定要争取到公孙主任那套房子。元子也表示,宁肯用他俩可以分到的两套房子去交换。
        
        向分行提出申请后,他们如愿以偿,贵先生分到了公孙主任那套房子,元子也在同一幢楼分到一套空关好多年的新房。
        
        他们商量,元子那套房暂时空关起来。先把结婚证办了,三个人仍旧住在一起。至于结婚典礼,等心情好了再慢慢筹办。
        
        办理结婚登记那天,光震行长吉离副行长提出一定要小聚一次。
        光震行长又打电话请来维坤市长。
        
        事先已经通知了崦嵫宾馆,桃红柳绿厅被精心布置过。墙面上一幅巨大的剪纸:
        
        
        四周鲜花烂漫,桌上四根大红蜡烛插在银制烛台上。
        几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地吃顿饭了,便尽情饮酒欢笑。
        
        元子贵先生激动不已,抒发很多感慨。
        元子对维坤市长说:
        “以前并没有认识到,此时此刻才觉得一生中最要感谢的人是阿姨。是你让我来到崦嵫认识了贵贵,从此获得了终身幸福。”
        元子很动情,泪光闪闪。
        
        吉离副行长叫两个新人各向对方说句话。
        元子深情地说:
        “即使你对我隐瞒了很多,从这一刻起,我将连同你的缺点和过失一起接受,将与你一起去承受未来可能面临的一切苦难。请你一定要相信,无论何时何地,我的一切言行都是在表达对你的爱,我的一切言行都是在报答你给予我的爱。”
        都鼓掌叫好,元子忽然又顽皮地说:
        “但是,如果你跟别的女人有沾染,我就毁灭你!”
        
        大家又催促贵先生说一句,他说:
        “有可能我得到幸福还在渴望幸福,有可能我得到爱还在渴望爱,假如我身上确实存在这种贪得无厌的欲望,不要宽恕我不要纵容我,我宁愿毁灭一次以求获得新生。”
        
        香香大声说讲得不好,吉离副行长叫他重说一句。
        贵先生又说:
        “我时时刻刻都在害怕失去你,因此不断给飘飞的风筝加固丝线。但是我又害怕风筝飞得太高,因为承受不住猛烈的风而被撕碎了!”
        
        维坤市长说:
        “情真意切。”
        元子流着眼泪说:
        “我没有那么脆弱,只要你别松手!”
        说着忘情地扑在贵先生身上,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几个人至深夜都不肯散去。
        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间大家反而更亲近了。
        仿佛都做了一场梦,忽然大梦方觉醒。
        又仿佛是突然明白了,谁也不能征服对方。
        还有一种感觉,那是难以名状的……
        
        光震行长对维坤市长说:
        “已经通知乌加义了,南北一级公路先由峰县交通局收费。我明白给他讲,峰县的财政也很困难,一家人不要分得太清楚,要共渡难关。”
        
        维坤市长叹一声说:
        “光震啊,要多沟通!党代会要召开了,你和吉离要出面做些基层党员的工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呀!”
        维坤市长接着说:
        “因为有些误会,你们曾经动摇过,这个我能够理解。我也有过错,偏听偏信……以大局为重吧!”
        
        过后不久,党代会上通过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周维坤市长兼任市委书记。
        听说在即将召开的人代会上,还将由她继续兼任市长。
        
        单一光书记和居方正副书记另有任用。
        光震行长进入市委常委,吉离副行长被选举为市委委员。
        有人专门放出风来说:
        “崦嵫的局级机构一般都是副厅级,唯有商业银行,当初维坤市长作行长时就已经升格为正厅级单位,所以商业银行有两个人当选为市委委员,是正常现象。”
        
        春节回北京,元子对妈妈谈及此事,妈妈微笑着说:
        “权力集中一点有助于政令畅通,减少内耗。对单一光同志,应该有妥善安排。”
        
        妈妈让元子贵先生香香多陪陪舅舅,高点的死对他打击太大。
        舅舅非常坚强,决不流露出半点伤感。他同三个孩子嬉笑作乐,一个春节倒也过得热闹。
        
        春节后贵先生和元子,迎对着一双双惊讶的目光,在光震行长和吉离副行长的带领下走上新的岗位。
        
        计划处和财会处有将近三十人,都集中在十八楼会议室,两位副处长带头鼓掌欢迎。
        光震行长介绍贵先生:
        “年纪不大,已经当了几年封疆大吏,工作卓有成效。今后大家叫他贵处长,既不失尊重,又不失亲和。”
        贵先生讲了几句客套话,不再多讲,然后就去自己办公室。
        
        四位行长的分工作了调整,吉离副行长成为常务副行长。
        处级干部也有较大幅度调整。原计划处长吴蒙、原财会处长王公、原营业部主任徐红成三人均被派去担任支行行长,理由是换岗交流。
        
        开发区支行由过大山任行长,翟姑任副行长。
        龚静、房春燕调任分行营业部副主任。峰县办事处恢复为峰县支行,不再由开发区支行代管,桑可以任支行副处级副行长代理行长。
        已经找到的文秀不肯回来,连过三山也是不肯回来了。
        3
        工作上的事安顿下来后,那颗心仍然不能平静。
        去退还原先的宿舍时,贵先生猛然心惊肉跳,他想起了多年前的罪恶。于是赶紧悄悄取出藏在浴缸底下的十万美金,犹如见到一块耻辱的伤疤。
        
        现在拿着这十万美元倒是十分麻烦了。拿去扔掉又是十分舍不得,毕竟不是个小数目呀!
        听景尚甲局长说,几年前的这起案件至今还没有结案,仍然有公安在继续侦察,因此贵先生既不敢去花销,也不敢去存入银行。
        
        想来想去,贵先生决定继续藏匿。
        等香香元子都不在家的时候,他找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却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场所。
        暗暗有些后悔,装修房间的时候应该预留一个专门用来藏匿赃物的隐蔽窟窿。马上意识到这个想法接近滑稽,禁不住独自大笑起来。
        
        他继续寻找。藏在箱子、柜子里怕被香香元子翻出来,可是除此以外还能藏在哪里呢?
        发现楼上书柜与墙壁之间有一条夹缝,他将美元重新包裹了,试着朝夹缝里塞。不仔细看难以发现,但是如果专门要找,还是能够发现的。可是这已经是最隐蔽的藏匿了,贵先生又搞了点伪装,这才稍稍放心。
        
        香香主动提出来,要跟贵先生元子分开房间,说她愿意一个人睡了。
        贵先生元子都很高兴,认为她终于摆脱了对贵先生异乎寻常的依恋。
        
        可是,常常半夜里听见香香啜泣。
        一天深夜贵先生醒来,见香香房间亮着灯。推门进去看,香香歪靠在床头,已经哭成个泪人。
        床上摊着苏欣老师年轻时抄录的一首李白的《长干行》,香香在一边流泪一边低声展读,读得声声凄切: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宣纸都褪色了,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澦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贵先生怕她睹物伤情,第二天就把这幅字藏匿起来,结果害得香香翻箱倒箧寻找,边找边哭。
        
        元子说,香香对公孙夫妇的怀念,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此情稍减。现在高点又失去了,能够感受到香香的心已经浮现乌云,眼神中不时流露出忧伤和迷惘,有时还流露出一种绝望情绪。
        
        贵先生难过得流下了眼泪。于是元子说,还是住一起吧……
        
        看元子是诚恳地表示不介意,香香满脸满眼都浮现着笑意,那神情像一个被抛弃了的孩子重新回到妈妈身边。
        可是她显然陷入了深沉的哀伤中。
        她写了一首诗,叫贵先生元子看:
         仰望无垠天空,
         天空很小很小,
         一双小小的眼睛,
         就能容纳满天星星;
         低头看这个世界,
         同样很小很小,
         随便一个胸怀,
         就能装下万里江山。
         一切的伟大,
         从来无过于人心!
         可是一旦掠夺,
         人是那样的渺小,
         伸出再大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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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十八 太大和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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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不觉就到了香港回归前夕。
        旷君向出纳科长厉德如请假,要去香港探望父母。德如科长不敢做主,向副主任房春燕汇报。
        
        春燕无意中对元子讲起此事,元子一听出纳科突然想起了金库的事,悄悄说:
        “头绪太多,你不提出纳科,我差点把这事忘记了。”
        
        现在她是营业部主任,如果确实存在库款断少的问题,而她又没有及时发现,或者发现了没有及时报告,那么就是她的严重失职了。因此她一定要去核查清楚,金库究竟是不是存在库款短少的问题。
        
        元子十分清楚,如果确实存在问题,那就是惊天大案,因此一点不能冒失,也不能随便张扬。
        她秘密叮嘱房春燕,组织一次对金库的突击检查,参与的人越少越好,检查的结果暂时只能是房春燕和元子两个人知道。
        元子说:
        “你把检查人员分成几个小组,每个小组清点一部分,最终由你来汇总。这样一来,汇总后的数字与帐面记载究竟是否相符,就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晚上躺在床上,元子对贵先生谈及此事。
        贵先生却忽然记起旷君,几年来一直没有关心过旷君的去向,便问元子:
        “我原先在出纳岗的那个搭档,还在点钞票吗?”
        元子说:
        “不太注意她,隔得太远!”
        
        忽然电话响,对方说是派出所的,态度十分粗暴:
        “金煌是你他妈手下吗?领回去!”
        元子发怒:
        “你会说人话不会?”
        “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电话再响,贵先生接过来问什么事,对方说金煌嫖娼被抓住了,叫单位领导去领人。
        
        元子惊得两眼发直,贵先生摇晃她,她将信将疑:
        “金煌敢去做那种事?”
        贵先生说:
        “派出所总不会诬赖他吧!”
        元子厌恶至极:
        “由他去!这种混帐东西,畜牲一样的,明天就开除掉!”
        
        电话又响,估计仍是派出所打来的,贵先生拎起来就说:
        “怎么处理是你们的事,我们不会来领人!”
        对方却带着哭音乞求:
        “贵处长,我是金煌,你们不来我就回不去了。”
        贵先生愣住,捂了话筒对元子说:
        “金煌打来求救的。”
        元子说:
        “活该,不睬他!”
        贵先生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上班,元子叫龚静、房春燕和温从容三个副主任到她办公室,将昨晚电话的内容讲了。元子说:
        “我们先作个决定,如果金煌确实做了那种龌龊事,无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我们营业部都不再容留他!你们不会反对吧?”
        温从容说:
        “这是一种风气。以前这种事是地下活动,现在已经变成跟公款请客一样的,说正常吧从来都在禁止,说不正常吧又是禁而不止,习以为常了。”
        
        元子进银行的时候,温从容就已经是营业部副主任。从公孙礼到钟三郎再到徐红成、纪元子,主任不断更换而他这个副主任却是岿然不动。
        原因就在于,他对业务一窍不通,自然就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
        而且他也不学习,不争取,心甘情愿做个默默无闻的人,做个有他不多无他不少的人。
        
        元子对这位老领导倒不能发脾气,压住火说:
        “但是,营业部决不能容忍这种丑恶现象!”
        元子吩咐龚静:
        “去跟监察处通报一声,表明我们的态度。再请保卫处派人去跟派出所交涉!”
        
        第二天分行就发出了通报,对金煌开除党籍开除公职。
         2
        贵先生面临的也是千头万绪的工作。
        这一天他正在埋头修改一份报告,水至善推门进来。
        
        自从到了开发区以后就没有见过她,几年不见她似乎胖了些。不过仍然是含着羞涩,目光温柔。一件桃领印花真丝短袖,露出雪白圆润的脖子,吊条粗大的足金项链。
        
        贵先生很愉快地说:
        “营业部这么多人,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
        水至善说:
        “都在讲,贵处长如今是什么样的人呀,还记得我们这些小人物。”
        贵先生忙叫她坐下,替她沏上一杯茶。水至善问:
        “为什么你就不能来营业部看看呢?”
        
        这一问倒提醒贵先生思考这个问题。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有必要专门去一趟营业部。
        他对那地方实在没有什么留恋之情。如果不是元子龚静房春燕还在那里工作,他可能会十分厌憎那个地方。
        
        贵先生没有回答水至善的问题,而是笑着问她:
        “这些年可是太平?”
        水至善说:
        “关观介绍的那家公司,三千万贷款坏损了,已经全部核销,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
        贵先生大吃一惊:
        “不是贷款去做钢材生意的吗,怎么会颗粒无收呢?”
        水至善说:
        “骗人的!贷了三千万以后,关观他们就将这笔钱转汇到一个黑帐上洗了几圈,然后就私分了。到期还不出贷款,就把那家公司烂掉,反正我们这边有核销政策,就一笔勾销了。”
        贵先生问:
        “你早就知道他们的诡计?”
        水至善说:
        “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见有关观掺和在里面,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犯不着去冒犯唐莲副行长。”
        
        贵先生暗自感慨:
        “他们骗去三千万,只送六万来就把我糊弄了,还吓得我差点连这六万都不敢收。他们做事,唉——”
        
        水至善见贵先生不说话,便言归正传:
        “今天专门来是要告诉你,元子主任把金煌开除了。金煌放出话说,要报这个仇。”
        贵先生一惊:
        “他想怎么报仇?”
        水至善说:
        “我了解金煌这个人,社会上的朋友很多,做事心狠手辣,你们要当心点。听说他把你们恨透了,他在派出所求你们救救他,你们不肯相救。元子主任又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他‘双开’了。”
        贵先生说:
        “元子一个人又作不了主的,‘双开’他是分行的决定,而且也是制度明确规定的。”
        水至善说:
        “金煌死要面子的人,这回他是脸面丢尽了。听说他接受不了这个处分,人已经变态了,十分疯狂。你们千万小心点,他可能不顾后果。”
        贵先生感谢水至善及时提醒。
        
        送走水至善后,贵先生呆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心中充满了恐惧。
        
        他完全相信,一个人被剥去尊严后会变得歇斯底里,一个人充满仇恨后会不顾一切地伺机报复,一个躲在暗处的阴影将是如鬼魅一样恐怖。
        
        公孙夫妇和高点猝然死亡,而且至今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连串的事件使他认识到,冥冥之中有一种,是那样的令人恐惧。
        贵先生突然有个发现,人与人相处,无论何种条件下,都应该尽量避免将对方置于绝境。人一旦身陷绝境,就会爆发出出人意料的反抗力量,这种力量有惊人的威力。
        
        他不由得对元子的妈妈充满敬畏。
        仅仅在崦嵫待了两个多星期,她就以出神入化的技巧,化解了那么多的仇怨争斗。
        
        想起送妈妈上飞机时,维坤市长一遍又一遍呼唤“大姐”的情景,贵先生和旁人都强烈地感受到了,维坤市长在妈妈面前也不过就是个任性胡闹的孩子,比元子强不了多少。
        
        妈妈有什么力量,能够把维坤市长收得服服帖帖?
        光震行长也是突然间舍弃了单一光书记,重新臣服于维坤市长。
        贵先生没有看见妈妈作过多大的努力,但是局面就迅速得到控制。
        
        贵先生又回想,光震行长多次要请妈妈吃顿饭,妈妈为什么不去?妈妈为什么要任由维坤市长来安排她的日程?
        贵先生若有所悟,她是在表达一个强烈的信号,她对周维坤的支持和信任不会因为其他任何原因而动摇。
        由此就使得维坤市长,从被动的处境中一跃而居于强势地位。
        
        相比之下贵先生感到自己和元子,包括高点,确实如妈妈说的在政治上幼稚得近乎无知。
        妈妈似乎是在空中看人,而自己和高点是在跟人捉迷藏。
        由于看得透彻,妈妈做事能够举重若轻,而且恰如其分。
        
        贵先生产生了顿悟,忽然意识到元子处理金煌的事太感情化,应该收服金煌,而不是把他推到对立面。
        包括当初跟钟三郎的尖锐对立,跟束空的针锋相对,轻率地将杜家几个揪出来……这些行为现在看来都是愚不可及。
        
        如果妈妈面对这些人,她一定会去收服,而不是对抗。如同聚敛财富一样,人心也是收归自己就为自己所拥有。
        
        人到一定地位后,就会认为人心比财富还要有价值。
        宋江有什么能耐,文不如吴用,武不如众好汉,但是能坐第一把交椅。刘备有什么能耐?编席卖鞋的小儿,文不如孔明,武不如关张,势不如袁氏,智不如曹操,竟也能雄踞巴蜀。
        ……
        回家后,贵先生将这些感想对元子香香讲了。元子说:
        “不经过这么多事,哪里会懂得这些!即使有人教也听不进去,即使听进去了过后也要忘记。”
        
         3
        星期天,元子叫贵先生香香一起去买衣服。
        
        在挑选衣服时,贵先生突然发现,不知不觉中元子已经发生了明显变化。
        头发原来是披肩的,现在头上顶着个飞扬的发盘,愈是显出额头的饱满光洁和五观的生动,那种随心所欲的顽皮和稚气在渐渐褪去。
        
        她对衣服更加挑剔。从前主要看款式,现在对面料、色彩、搭配、做工、品牌都有了近乎苛刻的要求。
        
        在这一点上香香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
        但是香香更加沉静了,更加不愿意多与人接触了。常常能见她满含忧伤,那神情透着悲凉。只是她善于深藏,所以不容易被人觉察。
        
        陪同元子香香买衣服,这是贵先生最乐意做的事,他喜欢看见她俩为买到了件称心如意的衣服而乐不可支的样子。
        双手抱着她俩买的衣服, 看旁边人在讨价还价,看其貌不扬的人在抱怨衣服不合身,贵先生生出一股悲天悯人的情感。
        相比之下,他觉得元子香香太优越了。而能使她俩继续保持那分优越和尊贵,贵先生感到的是满足,是尽到责任后的一分轻松快乐。
        贵先生禁不住独自微笑,胸中涌满温馨和甜蜜。
        
        猛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竟然是旷君。
        贵先生一阵惊慌,脸也红了,赶紧掩饰。
        
        旷君笑吟吟过来。
        她穿着紧身上衣,勒出乳房硕大无比。裤子是那种悬垂感很强而又十分柔软的面料,绷紧在腿上,小腹以下那隐秘处明显鼓凸,轮廓分明,挑逗人神思恍惚。
        她落落大方,热情地帮着元子香香挑选衣服。
        元子对她充满领导对下属的宽容,而她也是十分的尽心,一丝不苟地挑选。
        
        元子听人讲的净是旷君的坏话,讲她如何放荡,如何下流,这一接触后才发现,她充满自信,眼光也高,不像是个妓女样的人,身上透着大家子气,因此就不拒绝她的热情。
        
        元子香香叫旷君也挑选几件,两人替她参谋。
        她出手非常大方,透着几分豪气,一见衣服好就买下,半点不犹豫。
        
        跟元子交往的人,很少有猥琐卑微的,她也不愿意跟那样的人往来,所以交际圈很窄。现在见这个旷君举手投足倒合她的脾气,元子顿时心生好感。
        
        看看已到吃饭时间,旷君对元子说:
        “我请你们吃顿午饭。”
        元子答应了。
        
        几人去月宫戏娥饭店。
        
        几年后再踏进这个地方,贵先生满腹感慨。香香不无忧郁地说:
        “最困难的时候,公孙主任就是在这里请我们吃饭的。”
        元子怕她伤感,扯上她胳膊去包厢。
        
        贵先生惊讶地发现,多年前见过的咕咚小姐和殷红小姐,还在这里推销咕咚酒和殷红葡萄酒。
        不知道她俩是不是知道,推销好快活饮料的之丙姑娘,如今已是有头有面的山人饭店总经理了。
        
        两位小姐也认出了贵先生香香,眼中闪着惊讶,但是不敢冒失,只是小心地推销。
        
        元子说:
        “听人讲这家饭店在我们银行的贷款,连利息都不能正常支付,正准备起诉它。”
        贵先生忽然有个主意:
        “只要一起诉,它肯定就要破产清算,不如让山人饭店来收购了开个分店。”
        旷君说:
        “我有个朋友刚刚做过这样的事。好象不能现在谈收购,应该先逼它破产。”
        元子淡淡一笑,把话岔开。
        
        旷君点了参、鲍、翅,又点了燕窝和时令蔬菜。贵先生叫了咕咚酒和殷红葡萄酒。
        
        大约是下菜单时惊吓了毛胡子,猜想是大主顾来了,便来招呼。
        他递上名片,说今天的菜打八折,欢迎常来。旷君说:
        “不要你打折,只要做得正宗。”
        毛胡子眉开眼笑,亲自给每个人斟上酒,嘱咐服务员:
        “生意越来越难做,大客户要特别照顾好。”
        
        元子问旷君:
        “还在出纳岗上?”
        旷君说:
        “在出纳科做后备金库保管员。”
        元子问:
        “金库几个保管员?”
        旷君说:
        “主要是王枝枝在做,另外还有两个后备。”
        元子说:
        “不如到信贷上去,我看你挺合适的。”
        旷君灿烂地笑着说:
        “元子主任,你对我不了解。我之所以要工作,是图人多热闹,一个人待在家里太冷清。出纳科最适合我了,一点手上活,不用多动脑筋,我怕烦!而且在出纳科上班,我想来就来,不高兴了我就请十天半月假,外面玩去。”
        元子问:
        “一点不考虑上进?”
        旷君说:
        “我还没有玩够,等玩够了我自己去开个游泳馆。最近我突然觉得游泳挺有意思。”
        元子问:
        “不打算在银行做下去了?”
        旷君说: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银行做到底。上班只是我的一种娱乐方式,哪天觉得上班没意思了,我就跟大家说再见。”
        元子问:
        “那就是说,你的生活是有保证的啦?”
        旷君直言不讳说:
        “我们家在香港有财产,现在是父母在经营。前不久在香港见面,父母又叫我出去,我不肯,他们老是管住我。我是自由惯了的,才不会受人管束哩!”
        
        元子吃吃笑,她十分能理解。
        当初不肯留在北京,而要一个人到崦嵫来,她也是这样想的,不愿受到管束,只想自由自在玩个够。
        
        元子发现旷君三十多岁的人,无论扮相还是言谈举止都与年龄不相称,一点没有老于世故的圆滑。这倒反而显得她不俗气,不会挖空心思投机钻营,不会去搬弄是是非非。
        她就是我行我素,放荡不羁。而人又绝顶聪明,不会轻易被奸人所害。
        
        元子喜欢这样的人,这种人有个性,能辨是非,关键时候不会轻易改变立场,不会轻易被人威逼利诱,不会苟且偷生。
        
        元子非要旷君答应,去信贷科帮帮她。
        旷君似乎是无意中瞟了贵先生一眼。
        贵先生心知肚明,她要听贵先生一句话。贵先生胸中波澜起伏,感情十分复杂。他淡淡地说:
        “元子是不会轻易张口求人的,看来是特别看重旷君了。”
        
        旷君便答应元子,但是有个条件,不能要求她遵守劳动纪律,允许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元子是因为当了领导才不得不尽量遵守劳动纪律,以前也是来去随意的。因此便说:
        “你别让我太为难就行。”
        
        回去的路上,贵先生低声问元子:
        “金库的事有没有查出什么结果?”
        元子示意回家再谈。
        
        回家后元子说:
        “邪了!我叫房春燕突击查库,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库款短少。我不信,叫她再查,还是不短少。难道是他们把帐填平了?”
        
        贵先生突然哈哈大笑。元子问他笑什么?他说:
        “有人烧山就有人栽树,有人挖沟就有人填土。我算是明白了,这天底下的事,没有什么是对的,也没有什么是错的,都需要人去做。而且做了坏事的不见得就是坏人,做了好事的不见得就是好人。只是分工不同,不过是有人做前道工序,有人做后道工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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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十九 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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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旷君的社交能力和做事的利索,令元子十分吃惊。
        
        元子派她去处理月宫戏娥饭店拖欠商业银行一千多万贷款本息的事,她在不到一个月内,就把法院、体改委、贸易委等等衙门的有关人员收服了。
        接着就迫使月宫戏娥饭店破产清算,最后以一百五十万元残值出售给山人饭店。
        
        商业银行收回出售残值的一百五十万元后,余下贷款通过呆帐核销处理得干干净净。
        
        做这么多事,旷君没有找元子报销一笔交际费用,没有让元子为难过,而且事情办得天衣无缝。
        她说都是那些衙门里的人给她出的主意,哪个环节应该完善哪些手续,她自己并不懂。
        
        山人饭店这些年来已经积累了上千万净资产。
        加上与加仁加义等人合做香烟和互相分红,以及元子贵先生和香香的私房钱,已有近两千万家产。
        高点借给山人饭店的一千万本金和应付利息,因高点去世,不知这笔钱该还给谁,当初又没有借条,如今便算作是高点遗下的一笔馈赠,如此一来家产就将近三千万了。
        这次收购月宫戏娥饭店,又是净赚将近八百万。
        
        元子贵先生都认为应该给旷君一点股份,最后商定,给旷君一百万股份,再把之丙姑娘已经拥有的股份增加到四百万。
        
        香香仍是董事长,之丙姑娘仍是总经理。
        香香说:
        “我还董事长呢,你们卖了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元子提醒她:
        “可别乱说,在你名下有三千多万,这个你要记住。从法律上讲,这些钱全是你个人的,你要黑了心一分钱都不给我们,我们也拿你没有办法。”
        香香不信,贵先生告诉她:
        “是这样的,我和元子只有两套住房。”
        香香倒吓了一跳:
        “我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元子说:
        “我们的钱全在你名下,我们不能有钱,懂吗?”
        贵先生又叮嘱她:
        “这些你对谁都不能讲!”
        
        山人饭店虽然已经让给大妹管着,之丙姑娘还是不放心。
        她把主要精力花在月宫戏娥饭店,开发区那边也要照应,因此她是特别的忙。
        但是忙得很开心。有了四百万家产,她睡梦中都在微笑。她知道这需要倍加珍惜,因此尽了全心来经营这两个饭店。
        
        月宫戏娥饭店还有她从前的小姐妹。
        本来想把她们全部辞退,害怕她们说出她从前的底细。但是一看她们哭哭啼啼的样子,之丙姑娘又于心不忍了。于是依然把她们全部收留下来,那些小姐妹因此对她感激不尽。
        
        之丙姑娘知道她的背后是元子贵先生,知道元子贵先生跟市长都是十分熟悉的,她也就不把毛胡子等人放在眼里了。
        
        有些逃离了的,包括曾经在一天一天红娱乐中心受委屈的小姐妹,听说之丙姑娘如今执掌月宫戏娥饭店,纷纷投奔过来。
        这些人都十分尽心效力,之丙姑娘依靠她们很快就将饭店恢复了。
        
        一天一天红娱乐中心的老板,来探听之丙姑娘的底细。
        他吆喝一桌人来,吃了饭不给钱,想以此掂量之丙的能耐。
        之丙姑娘立即打电话给元子。
        
        过了不久,一天一天红娱乐中心的老板就派人送了重礼来道歉,有心攀附。之丙姑娘也不托大,传话说今后相互照应,还回了对方一份礼。
        很快餐饮娱乐行业就传闻,月宫戏娥饭店是有背景的。
        
        旷君经常带上香香出去。
        没过多久,香香就有点喜欢旷君了,说她很会玩,玩得还有品位。
        
        贵先生害怕旷君把香香带坏了,可是又觉得,也许旷君那种生活方式会改变香香,有助于消除香香对异性强烈排斥的心理障碍。
        因此见香香快活,也就听之任之。
        
        入秋后的一天,辛馨来到崦嵫,说有要紧的事。
        贵先生元子香香,再叫上旷君,去月宫戏娥饭店。
        辛馨耿介在大厅等候,贵先生问:
        “怎不到包厢去?”
        耿介说:
        “不知道你们预订的哪个包厢。迎宾小姐说,没有贵先生或者纪小姐的预订。”
        元子嘻嘻笑,对迎宾小姐说:
        “叫之丙来。”
        
        迎宾小姐并不认识面前这些人,微笑着说:
        “总经理有事,请问小姐有什么吩咐?”
        元子打之丙姑娘电话,不久之丙姑娘就气喘喘嘘嘘跑来了。
        
        元子对辛馨说:
        “她是这儿的总经理,还要预订吗?”
        辛馨上去推打之丙姑娘:
        “害得我们在大厅等半天,你这个死人!”
        之丙姑娘大笑,对迎宾小姐说:
        “你都认准啦,这些全是贵宾!”
        
        几个人大笑着拥进包厢。
        香香见旷君受到冷落,便介绍了,并拉旷君在她身边坐下。
        辛馨咬元子耳朵:
        “有她在说话不要紧吧?”
        元子觉得旷君既然入伙了就不该防她,免使人家伤心地认为自己是外人,于是大声说:
        “旷君是一家人。”
        
        辛馨便说:
        “先谈正事。景大爷帮我们做成这段婚姻,很感激他,是不是呀耿介?”
        耿介嘿嘿笑:
        “那天要不是景大爷把我们硬捆在一起,恐怕还有好多磨难。”
        辛馨啐他:
        “早跟你拜了,想磨也没机会给你!”
        旁人都笑。
        
        辛馨认真说:
        “我们内部在传说,景大爷要下台了。他原先跟维坤市长的,后来转向作单一光书记马前卒,这回倒台是铁定了。
        “今天我们去看他,他心情很不好,说他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人的事。即使插手干滚农的案件,也是掌握好分寸的。我和耿介商量,只有元子才能帮助景大爷,所以专门来求求你。”
        
        贵先生一旁接过话说:
        “景尚甲局长左右摇摆,人倒是个好人呐!”
        香香说:
        “换个人不定会比他好。”
        元子也觉得景尚甲局长是个好人。她性子急,立即就要去找维坤市长说情。
        
        这边之丙姑娘对辛馨说:
        “这个店由山人饭店买下了。我常在这边,开发区那边得麻烦你照看点。”
        辛馨抓她过来:
        “你这死人还跟我客气上了!下回到崦嵫,再不去市局食堂吃饭了。”
        耿介一旁说:
        “我跑车累了,进来歇歇脚不会赶我吧?”
        
        辛馨脸上一红,觉得这话太丢她面子。
        贵先生觉察到了,对耿介说:
        “还开那出租干吗,不如跟之丙一起开店,她一个人太辛苦。”
        
        辛馨以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他,耿介却摇头:
        “图个自在。”
        辛馨噙着泪,长叹一声说:
        “由他吧!这人就是不能当兵,当兵当出了犟脾气。”
        耿介说:
        “我虽然穷一点,地位低下一点,但是你不能逼我去出人头地呀!”
        怕两人呕气,贵先生忙说:
        “人各有志,一点不能勉强。”
        
        之丙姑娘诚恳地说,希望耿介常来店里看看。说她要商量点事,有时连个可靠的人都找不着,一个人急得哭,又不能多麻烦元子贵先生。
        耿介答应得空就来店里,出点主意。
        辛馨兴高采烈,叫之丙姑娘有事尽管叫他,别让他一个大老爷们儿闲着。
        
        香香说:
        “也给耿介弄个官当呀,免得他老受辛馨的气。”
        众人哈哈大笑。
        之丙姑娘说:
        “挂个副总经理,你想管事就管,不想管就闲着。”
        耿介说:
        “还是在诓我入伙。”
        辛馨说:
        “就这么定了,你不能老在外面晃荡。”
        
        元子回来,笑嘻嘻对辛馨说:
        “叫你那位景大爷来喝酒吧!”
        辛馨立即打电话,景尚甲局长还真就赶来了。
        
        喝过一阵酒后,他大发感叹:
        “这人啊,有时候老不如小!真是应验了那句《增广贤文》里的话,‘长江后浪推前浪,从来新人赶旧人’。”
        辛馨劝他再别牢骚怪话不断了:
        “我们快三十岁的人还小啊?”
        景尚甲局长朗声大笑:
        “后生可畏!我在你们这个年龄,见到县局的局长都要立正敬礼。你们这群小东西,拿我当个老顽童!”
        
        贵先生叫之丙姑娘:
        “快来敬好这个景大爷,地痞流氓就不敢来兴风作浪了。”
        之丙姑娘嬉笑着要跟他喝双杯,景尚甲局长说:
        “就这之丙姑娘还听我的话。我得找个战友,一起来对付你们这群小魔王。”
        香香说:
        “我也听你话的。”
        景尚甲局长问:
        “香香不怨我吧?”
        香香敬他酒,诚恳地说:
        “不怨景叔叔。”
        
        贵先生忽然想起水至善的话,问:
        “景叔叔,如果有人扬言要报复,怎么防备呢?”
        便将金煌的事讲了。
        景尚甲局长说:
        “这种有名有姓的人好办,难办的是防那些无名无姓的人。不知道谁会找上来,又明白知道一定会有人找上来报复,这种情况最可怕。”
        辛馨说:
        “像金煌这种人,我们找个人跟他谈一次,他就不敢动手了。”
        贵先生说:
        “别伤害他。”
        辛馨说:
        “只是教育他。”
        
        太平无事过了一阵,贵先生误认为金煌真的被辛馨镇慑住了。
         2
        中秋节后妈妈从上海过来,带来那位曾经跟元子谈过恋爱的刘冠英博士。
        妈妈说:
        “他在德国攻读博士学位的时候,对MDI技术有深入研究,目前需要他来MDI公司全面负责。”
        
        元子贵先生对刘冠英博士很礼貌,但是他的傲兀自负与当年别无二致,仍是对贵先生不屑一顾,仍是对元子一往情深。
        
        当年他这种目光令贵先生自惭形秽,如今他仍是旁若无人,对元子频献殷勤,就有点明火执杖了。
        贵先生并不认为他会抢走元子,但是元子已是贵先生的法定妻子,他仍要锲而不舍追求,就目中无人了。
        元子为了不使刘冠英博士难堪,笑纳他的殷勤。
        贵先生默不做声,专心陪护妈妈,以掩饰心上的醋意。
        
        妈妈不住宾馆,叫跟着她的陈沉住在半岛公园招待所,她则与元子贵先生香香住在一起。
        维坤市长、光震行长、吉离副行长全赶到贵先生元子新房来。
        
        元子送刘冠英去开发区还没有回来。
        贵先生香香烧水沏茶,不常在家待客,两人显得手忙脚乱。吉离副行长取笑香香:
        “往后要讨婆婆多少骂哟。”
        香香红着脸,拿手去捂她嘴。妈妈对吉离副行长说:
        “香香是我收下的干女儿,你可别欺负她。”
        吉离副行长说:
        “只有她和元子合起来捉弄我的,趁元子不在赶紧报复。”
        维坤市长忽然感慨:
        “我原来有个概念,什么叫个人价值?因为你的存在而为别人创造了赢利和发展机会,就叫个人价值。认识香香后,这个概念就不全面了。应该是,因为你的存在而为别人创造了赢利发展机会和美感,这就是个人价值。”
        妈妈笑着说:
        “维坤总是善于思考。”
        接着妈妈叹息一声说:
        “进化服从功能!随着越来越成熟,人就把没有用的功能逐步退化了,到后来剩下的只有功利,这非常可怕!所以我一直不鼓励孩子们过早成熟,可是社会在催生早熟,下来你们要帮我多给这几个一些正确引导。”
         ……
        深夜十一点元子才回来,贵先生憋着一腔火,不敢发作,便对元子不冷不热。这么憋着特别难受,他甚至冒出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我也找旷君去,让你知道这有多难受!”
        从此这个念头就总是出现。
        
        妈妈离开后,贵先生下支行检查工作。也是怕憋不住胸中的火,有心疏远元子。
        他到了峰县支行。
        桑可以见他阴沉着脸,问是不是跟元子呕气了,他矢口否认。
        他要去看支支,桑可以怕元子误会,不让贵先生去她宿舍,叫人将支支带到办公室来。
        
        支支长高了很多,贵先生跟支支亲热得忘乎所以。支支说她想香香阿姨元子阿姨,贵先生说:
        “跟我到崦嵫去。”
        桑可以心思细敏,打电话给元子,说贵先生在峰县检查工作,叫她和香香来看支支。元子满口答应。
        贵先生早就跟她说过,不要告诉元子他在峰县,可是桑可以还是要讲。
        
        午饭的时候,桑可以将支行科长以上的干部全叫上,灌贵先生个酩酊大醉。然后派人送他去支行的客房休息。
        
        下午大家都在上班,桑可以说她要去县政府办急事。然而她却是悄然来到贵先生客房,独坐在床边看他酣睡。
        从来没有这么定心地看过他,桑可以攥条手绢,任由眼泪不尽地流。
        
        热心人跟她介绍过很多男士,有的她看一眼就打发了,大多数人她见都不见一面。
        她总是把贵先生作为一个样板,心中充满忧伤和惆怅。她想摆脱贵先生的影子,然而随着时间流逝,那影子竟幻化成一尊雕像,屹立在她心头。
        平时她尽量不正眼看贵先生,怕自己的目光泄露了心中的秘密。她尽量不接近贵先生,怕元子起疑心。
        
        今天这个机会,她想看个够,也哭个够。
        
        其实她哭得十分伤心时,已经惊醒了贵先生。贵先生不知所措,假装仍在睡梦中。
        他没有想到桑可以对他是如此痴情,然而又是决不可以接受的。
        桑可以走后,贵先生起床去冲澡,用凉水浇醒自己。贵先生暗自庆幸,没有做出冲动的事。
        
        元子香香和旷君晚上赶来。
        香香去哪里都爱拽上旷君,也不知两人是哪世的缘份。
        一见旷君贵先生就有一种罪恶感,觉得太对不起元子。可是,他同时又觉得对旷君太冷漠,显得太绝情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尽量不看旷君的眼睛,在心头默默祈求宽恕。
        
        桑可以问,要不要叫束空来,元子叫她自己决定。
        她说峰县支行毕竟在束空的地盘上,不要弄僵比较好。
        束空正在酒席上,听说元子来了,立即抽身赶到这边来。
        
        桑可以将科长以上的干部全都叫上来作陪,在峰县宾馆一间两桌包厢里,尽情欢闹。
        元子觉察出,桑可以是有意要在她的部下面前显示,她和元子贵先生的关系非同一般,以此压服众人,不要轻视她年轻根底浅。
        见此情形,元子便来抬高桑可以,主动去向桑可以的部下敬酒。
        
        一见元子过来敬酒,支行的科长们都起来接迎。元子笑着说:
        “桑可以跟我姐妹样的感情,我代她感谢你们的支持。”
        贵先生束空也来敬酒,元子笑着问束空:
        “你有什么实际行动,支持我们桑可以的工作?”
        束空大笑,笑过了说: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桑可以是你一手培养出来的。你问桑可以,本县对她是不是支持。”
        桑可以说:
        “可是你手下那些人特别难缠,害得几家银行像小猫捕食一样的跟着他们追赶。”
        支行的信贷科长接过话:
        “开始是哪家银行请他们吃饭,存款就放在哪家,后来家家银行都请他们吃饭,他们就一家存一点,稍不如意就搬动。唉呀,我们一年到头就是在忙着追赶存款!”
        束空说:
        “这事我保证协调好!那些蠢东西,敢到这里来捞油水!”
        
        束空拉过贵先生:
        “银行的事我不太懂,但是也知道,这位是最有权的,你们别漏了贵处长!”
        支行信贷科长说:
        “那是当然啦!给我们下达多少任务,给我们安排多少贷款,允许我们使用多少费用,都是贵处长金口一开就定了。
        “登县支行的信贷科长是我同学,听说贵处长曾经当过我们领导,他专门打电话来问,怎样才能跟贵处长搞好关系。
        “我告诉他,我哪能接触到贵处长,除非我们桑可以行长肯帮你的忙。”
        元子岔开话,含着怒气斥责他:
        “庸俗!”
        
        深夜回家,家门口一束鲜花,贵先生悚然如见一条毒蛇。
        元子从防盗门上取下鲜花,展开一张纸条凑近灯光看了,嘻嘻笑着递给贵先生。
        贵先生见纸条上写着:
        “因公来崦嵫,登门拜访,冷门无情,苦等无果,所谓伊人,身在何方?刘冠英即日廿三点。”
        
        发现贵先生脸色难看,元子开门后,将鲜花一扔,推着贵先生坐上沙发,然后骑在他腿上,紧贴着他说:
        “妈妈叫我们留心点MDI公司的事。刘冠英是不是忠诚可靠还要考验,现在让他作总经理只是试一试,一旦不行立即撤换。不能只让我去盯住他,你也要投入啊!”
        贵先生问:
        “方少雄宋儒生江百平三个人还盯不住他?”
        元子说:
        “自家的事怎么能全部托给外人?应该是你来操心的!”
        贵先生问:
        “MDI公司是我们家的?”
        元子说:
        “不能这么说,但是好象它也不是别人的。至多过了明年,我们就得去帮妈妈,跟银行告别了。”
        贵先生叹息一声:
        “很多事还是不肯跟我讲!”
        元子鼓起嘴:
        “你知道那么多干什么?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楚,往后你去问妈妈吧!”
         3
        不觉到了年底,妈妈突然来电话说,德国巴斯福公司准备在中国上马MDI项目,需要刘冠英立即去德国摸底。叫元子跟着到德国去:
        “这可不是闹着玩啊,要盯紧我们的人,当心他们跟外商串通!”
        
        元子匆忙准备了一下,就同刘冠英飞上海。
        
        贵先生情绪低落,眼前总是浮现出刘冠英。
        上班时无精打采,他就不断地打元子的手机。打得元子烦了,说她忙得晕头转向,叫贵先生别再忙里添乱。
        
        贵先生一生气,就把自己的手机关掉,家里的电话线也拔掉,一个人下支行检查工作去了,安心让元子发急,省得她再嫌电话多。
        
        香香回清溪看望父母去了。
        贵先生一个人更加无聊。独自在家总是要去假想元子和刘冠英在国外的情形,越想越酸,心紧得特别难受。
        
        在刘冠英博士面前,贵先生的自信心总是受到沉重的压迫。
        无论人品才学,家世背景,贵先生都不敢自信。一见到刘冠英博士风流倜傥高贵矜持的模样,胸中就禁不住慌乱。
        
        天一黑他就睡觉,想在梦中看看元子。这天晚上贵先生果然做了一个梦,可是梦见元子与刘冠英博士同在一张床上。
        惊醒后他气结于心,双手用力按抚胸口,几乎想把心揉碎,实在是不堪忍受了!
        他知道这是荒唐梦,却又不由得想入非非,元子在国外将怎样熬过漫漫长夜……
        看窗外深沉寂静,寒冬的夜晚没有生气,仿佛生命都蛰伏冬眠了,只剩下挥之不去的寂寞和惆怅。
        
        贵先生再也没有睡意,他忽然又一次想到旷君。
        但是立即就意识到这是一个邪恶的念头,是对元子的背叛。于是赶紧捂住脑袋,强迫自己重新入睡。
        
        依然睡不着,脑子里总是不断再现那个荒唐的梦,同时叠映出旷君的形象。一想到旷君就禁不住情欲冲动……面对唾手可得的肉欲诱惑,理智常常不堪一击。
        他忽然原谅自己,仅仅是为了打发难耐的寂寞……
        
        贵先生翻身起来,披上厚厚的冬装。
        走到半岛公园门口,瞥见金煌正好进来,他慌忙一扯围巾将脸遮掩起来。
        然而这个举动,反而显得他有些鬼鬼祟祟,因此引起了金煌的特别注意。
        
        金煌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后,很快就自甘堕落了。
        他跟几个臭味相投的朋友一起,干起了制作黄牒的买卖,然而很快就被捣毁了。
        后来一个在西凉电视台工作的同学给他说:
        “干你那个违法,干我这个既能发财还能成英雄。”
        这个同学进一步说,现在的官员,没有多少一下班就回家陪老婆的,有的人,不是去会二奶就是去按摩,或者去干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只要能够偷拍到几张照片,就能够发财了。要是遇上那种不怕敲诈的,也不要紧,那就赶紧把照片拿去举报,这就成为反腐英雄了。
        
        金煌正是满怀仇恨的时候,而且他仇恨一切,因此立即就投入了这个罪恶的行当中。
        
        今晚去蹲守了半夜,小有收获,因此他本来是喜滋滋地。
        可是突然看见贵先生,那新仇旧恨就一起翻涌。再看贵先生鬼鬼祟祟要出门,禁不住又喜出望外了。他顾不得疲乏,立即就跟踪上去,希望得到意外的收获,以雪心头之恨!
        
        走出半岛公园后,寒风一吹,贵先生更加急切了。招上出租车,就直奔水门城墙街一号。
        
        到了旷君房前,他紧了紧衣服,然后用力敲门。里面响起愤怒的喝斥声:
        “有病呀!”
        贵先生大声叫:
        “是我!”
        
        突然,耀眼的蓝光一闪。
        贵先生一惊,回头望空无一人,嘀咕一声:
        “流星啊!”
        
        旷君拉开门,猛然见贵先生,惊得手足无措,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看贵先生直入西厢房,慌忙追进去问:
        “怎么啦?”
        贵先生说:
        “难受得很!”
        
        外面似乎有响动,旷君想起大门还没有关好,赶紧出去关了并闩上。
        
        贵先生问:
        “还跟以前一样生活?”
        旷君说:
        “我快活。”
        贵先生环视了一圈,房间仍是那么整洁,仍是春意盎然。几年不来,仿佛昨天还在。
        
        贵先生不免感动,低声问:
        “心还搁在这儿的?”
        旷君点点头,扑进贵先生怀里。
        贵先生长吁口气:
        “对不起元子!”
        旷君说:
        “有些事,你看得太严重了。以前的女人,给外人看了一眼就不得了。后来让人看,但是不能摸。再后来,摸一摸也不要紧了。现在是更加解放了,不就是生理上的需要吗!蒋介石年轻时还生过梅毒哩,跟宋美龄感情照样好。”
        贵先生说:
        “你别胡说,你是个怪人,谁能接受呀!”
        旷君说:
        “我不害你,也不为难你,抱抱我,就心满意足了。”
        
        贵先生紧抱住她,她双腿抬起来,坐在贵先生裆上,胸脯和脸都面对面紧贴着。
        贵先生躺下来,旷君侧卧在旁边,一双乳房贴在贵先生脸上。贵先生禁不住用手去摸,旷君解开纽扣,颤动的一对雪白乳房赫然裸露。
        贵先生犹豫不决,突然缩回手。旷君说:
        “元子不在,你要难受就做吧。”
        
        贵先生本来就心紧难受,眼前就是旷君的妩媚温柔,一阵搂抱厮磨后就冲动难禁了,便放任自流。
        旷君多年不与贵先生风流,抓紧这个机会要享受个酣畅淋漓。
        两人剥得一丝不挂,任雪亮的灯光照耀着,只顾快活,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
        
        窗外忽闪蓝光,如弧光耀眼。
        两人忘乎所以,也不在意。
        蓝光再闪时,贵先生这才惊觉到了。
        
        旷君见窗帘半幅没有拉上,跣足下床,跳到窗前,突然尖厉地惊叫:
        “有人拍照!”
        贵先生一跃而起:
        “抓住他!”
        一边喊一边抓短裤。
        
        贵先生赤裸上身迎着寒风冲出去,大门已被打开,一条黑影夺门而逃。
        光着膀子不敢追出大门,站在庭院当中贵先生呆若木鸡。
        
        旷君拉贵先生进屋去,贵先生心惊肉跳,问旷君:
        “会是谁恶作剧吗?”
        旷君说:
        “从来没有外人溜进来过。这个人未必是跟着你来的,扶你进屋那个空档没有关大门,难道他就溜进来了?”
        贵先生问:
        “他要干吗?”
        旷君说:
        “敲诈啦,还能干吗?”
        贵先生烦躁恼怒,慌忙穿上衣服走了。
        
        一夜不能入睡,心中充满恐惧、惊慌、焦虑、迷惑、悔恨、愤怒、哀伤……哪样难受哪样就纠缠上来。
        贵先生一会儿发狂,掐自己大腿;一会儿流泪,痛感灾难即将降临;一会儿发呆,瞪着双眼神情木然……
        折腾到天亮,浑身酸痛,四肢乏力,头脑昏昏沉沉。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四十 阳关三叠 (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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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先生挣扎着去上班,却是支撑不住。
        回来蒙头睡一会儿,一身大汗淋漓。掀开被子又是冷得直颤。他估计是昨夜受了惊吓,再受风寒,这就重感冒了。
        
        一个人去医院,医生叫他住院退烧。
        他发现手机不在身上,就打公用电话,叫龚静派车去清溪,把香香接回来,又叫之丙姑娘来医院一趟。
        
        元子回到崦嵫,出机场后明知不会有人来迎接,她仍然四顾张望。
        她恨呐,恨贵先生手机关机电话拔线人又不在办公室,连香香也一起恨。
        她赌气不叫驾驶员来接迎,一个人叫上出租车回来。打算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把贵先生香香骂个够。
        
        晚上七点钟到家,空无一人,四壁冰冷。
        她陡然生出一股被遗弃的伤感。
        腹中又饥饿,眼泪禁不住扑簌簌流淌。
        抹去眼泪,她怒气冲冲打电话问之丙姑娘,知不知道贵先生香香哪里去了。
        之丙说在医院。元子惊吓一跳,出门叫上出租车慌慌张张赶去。
        
        香香坐在病床前,贵先生斜靠在床头。
        元子进门就呜一声扑过去:
        “怎会生病了呢?”
        贵先生又惊又喜,抚着她头发,禁不住泪眼模糊。
        
        香香扯起元子:
        “这是病房,像什么样子!”
        元子问:
        “什么病?”
        贵先生说:
        “只是发烧,快好了。”
        香香问元子:
        “怎不打个电话回来?”
        
        元子正要责问他们,为什么既不打电话给她又不接她电话,香香反倒责问她,气得呼呼喘息。
        见病房里有旁人,元子别过脸朝着墙,气得流下眼泪。
        
        香香并不知道贵先生关了手机拔了电话线,有意在惹元子生气,加上她一直在清溪,所以一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见元子哭,当是有别的事,过去抱住她。
        元子挣脱她,赌气不理她。香香便嬉笑着胳肢她,元子含泪啼笑,气消了一大半。
        
        她把一通火发出来,香香直叫委屈。
        贵先生说:
        “打电话太多,你烦嘛!”
        元子这才知道他是故意的,过去捶打他。发现他软弱无力,又是十分心疼了,轻轻将脸贴在他胸膛上。
        
        不久贵先生就出院了,宁静而甜蜜的生活一如既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眼看就要到1998年春天了。
        
        这一天贵先生照常陪同元子,从半岛公园步行到营业部大楼上班。
        进办公室后,贵先生沏上茶。阳光温暖地照耀着他,他仍然感到一丝寒意,又把空调打开,这才舒舒服服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梳理一天的工作头绪。
        
        传达室送来当天的报纸函件,他随手翻看。一封信十分特别,夺人眼目。封面字迹是打印的,寄信人地址“内详”。
        
        撕开信封看,是三张照片。
        一见照片,贵先生脑袋猛然山崩地裂般轰鸣。他凄楚地嘶叫了一声,一头磕在桌面上,立即就鲜血淋淋……
        
        保卫处的人,几乎以出警的速度在每间办公室逐一收缴照片。
        光震行长带着一股风冲进来,见贵先生已经是这副样子,大声喝令:
        “送他去医院!”
        
        贵先生泪流满面,哀怜地问:
        “元子呢?”
        光震行长大手一挥:
        “不要你管,她有吉离陪着!这是诬陷,别有用心的诬陷!一定要追查到底,究竟谁干的!”
        
        香香追赶到医院,房春燕紧紧拽住她,已经哭成泪人了。贵先生又问:
        “元子呢?”
        香香泣不成声说:
        “发疯了,她阿姨领去了!”
        香香叫那几个陪护的人回去,他们不敢走。香香就拉起贵先生说:
        “回家吧!”
        
        贵先生跟着香香,突然回头叫房春燕:
        “看好元子,说我对不起她,等来世吧!”
        房春燕只是哭。
        
        香香贵先生上了出租车,房春燕要跟上,香香说:
        “我们回清溪,你跟着干什么呢?”
        房春燕呜呜咽咽说,叫两人挺住点,她随后就去清溪。
        
        山人夫妇一看就知道是出大事了,也不多问。
        山人叫贵先生听他弹琴,是那首贵先生很喜欢听的《阳关三叠》。琴声悲凉、孤寂……
        
        龚静、房春燕、之丙姑娘、辛馨、耿介和加仁、加义、翟姑、过大山、桑可以……一批接一批赶赴清溪。
        他们说,元子见人就撕咬。龚静舍命抱住她,被她撕咬成满脸满手都是伤痕。
        维坤市长也被她抓伤了,不得已,只好先把她送去了精神病医院。
        
        辛馨断定不是恶作剧,而是仇人所为。因为峰县支行、开发区支行都在今天早晨收到了照片,因此她估计扩散的范围非常广。
        ……
        金煌见他的报复计划成功了,现在是到处搅得天翻地覆,他感到痛快淋漓。
        正好那位在凉都电视台工作的同学回崦嵫来,金煌喜滋滋地拉上他喝酒。
        
        酒至半酣时,这位同学吐露胸中抱负。
        房改以后,大小官员都在忙着换房搬家,因此他想搞一个专题片,把小官僚们的住房曝光,看看这些芝麻大的官都住了什么样的房子。
        片名就叫《寻找官家》。
        
        金煌说:
        “弄小官有什么影响,弄两个大官那才轰动。”
        这位同学说:
        “不敢去弄大官,别弄到后来自己的脑袋都保不住。再说,弄到大官,我们也不敢播放呀!”
        金煌问:
        “不进门,怎么知道他们的住房情况?”
        这位同学说:
        “小官最爱上镜头。敲门说,我们是电视台的,请你什么什么,随便找个话题让他们谈谈,没有几个不愿意接受采访的,这就把他们家摄像了。唉呀,惊人!有的股长科长,住房跟他娘的宫殿样的。
        “寒酸的也有,那些没有新闻价值。”
        
        金煌突发奇想:
        “我认识一个官,听说家里不得了。不过要撬门入室,你敢吗?”
        这位同学说:
        “这个犯法,不行。”
        金煌说:
        “门我来找人撬。不动他家的东西,就算出事,不就是私闯民宅吗?我全兜着,你只管拍摄。”
        这位同学问:
        “别白忙乎,有价值吗?”
        金煌说:
        “一对夫妻,两人都是我们银行最有权的处级干部,你想想,能他妈廉洁吗?我敢断定,光烟酒曝光,就吓人一跳。老百姓肯定会说我们是反腐斗士,深入狼窝虎穴,揪出了贪官。”
        这位同学仗着几分酒胆说:
        “试一回!”
        金煌留下地址,叫这同学去拎摄像机,他找人先去将门撬开。
        
        是夜半岛公园一如既往的静谧。
        雪还没有融化,刺骨寒冷。
        金煌一直住在半岛公园,自然对贵先生的家是熟门熟路。他叫了一个痞子朋友来,一起撬开贵先生家门。
        
        进屋后开灯,四壁异常冷清。
        一会儿金煌的同学带着个搭档样的人敲门进来,顿时被眼前的装璜所吸引。
        墙上挂着一张贵先生元子香香三人合照的放大彩影,金煌的同学为三人的美貌惊叹,先摄墙上彩照。
        金煌要去翻箱倒柜,他的同学坚决阻止:
        “有我们在场,不能撬锁,只拍表面。”
        
        金煌见表露在外的物件没有多少惊人之处。
        他不甘心,便去床底、家俱背后寻找。
        看见书柜背后的夹缝里塞着些包裹,金煌费好大劲终于弄出来。打开层层包装,赫然一捆花花绿绿美钞,几个人顿时欢呼雀跃。
        
        金煌的同学说:
        “怕他们销赃抵赖,要近拍,连钞票的编号都要拍一些出来。”
        于是不仅钞票编号,连扎钞封条上的出纳员名章、金融机构名称、日期,全都摄入镜头。
        
        贵先生等人对此是一无所知。
        辛馨去找景尚甲局长,断定偷拍扩散照片是金煌所为,应该迅速控制他。
        
        香香到崦嵫看元子。
        吉离付行长说,元子已经被维坤市长护送到上海去了。
        吉离副行长叫香香暂时不要打电话,人人都受了太大的刺激,需要长时间后才会冷静。
        
        香香便回半岛公园,准备收拾些东西带回清溪。
        发现门被撬过,吓得香香转身就跑。
        
        景尚甲局长带人赶来,不见失窃,猜不出入室者所为何来。便叫人来将门窗加固,然后派辆车送香香回清溪去了。
        
        金煌被传讯,面对审讯人员他异常平静,对偷拍扩散照片的事他供认不讳。缓缓说:
        “如果就事论事,受谴责的是我。但是放在一个特定环境来看,我的行为是在制止丑恶!”
        
        金煌的同学听说金煌被公安带走了,误以为是撬门入室摄像的事败露,惊慌中赶紧以攻为守。
        于是他立即将录像带复制,然后广为扩散,希望以此激起强烈的社会反响,从而达到既为金煌开脱又为自己表白的目的。
        
        录像带从凉都流入崦嵫,由民间而至官方。
        
        景尚甲局长向刚刚从上海返回来的维坤市长汇报:
        “盖也盖不住了!就是商业银行几年前被盗的十万美元。”
        维坤市长颓然说:
        “只查该查的,只审该审的!”
        
        辛馨星夜赶到清溪,叫贵先生:
        “收拾东西吧,警车很快就要来了。”
        见人人惊愕,辛馨问贵先生:
        “拿过银行十万美元吗?”
        贵先生沉默不语。
        山人长叹一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
        从此,贵先生的故事就成了从前。
        
        
        2002年春完成草稿
         二OO二年十月二十一日 再 改
        2004年3月28日初步定
        
        蜀蛇跟网友们告别
        我们相互惦记一个多月,现在要告别了,我有些难过。千里相送难舍,念兹泪满襟怀,朋友们珍重!
        现在是凌晨三点,我十分疲惫,有很多话就说不出来了。
        再把我的一首诗拿出来,就算是信物吧,但愿相思不忘……
        
        朗公石像
        驻足灵岩寺朝泰山方向仰望,远处山岗上一尊岩石幻化而成人形,据传此乃灵岩寺祖师朗公再现。老人家手捧锡杖,正艰难地涉险攀登,将近山顶时突然凝固,是以成诗。
        
        披朝霞辉煌,
        踏夕阳灿烂,
        日月星辰照耀你千万年,
        南无阿弥陀佛!
        
        山巅近在咫尺,
        几步便可飞升,
        你却突然凝固成
         一个永恒的艰辛。
        
        背如弯弓不舍手中锡杖,
        颤抖的双腿不向艰险屈膝,
        即使不幸化为岩石,
        仍不放弃度人苦难的责任。
        
        满眼是悲悯,
        看人世间一千年又一千年。
        古柏何其苍劲,
        竟不敢自由地生长一回,
        枝条虬结,太多的曲折!
        香火何其旺盛,
        为什么梵唱歌声饱含哭泣?
        
        阿弥陀佛,
        接踵而至膜拜者仰视你无比的伟大,
        不是因为你高高在上,
        实在是由于
         你还有一声叹息……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这部小说虎头蛇尾,可惜了。
      • 哎, 没想到是这结局! 害人害己啊, 可怜的高点死的不明不白..........
      • 贪官污吏竟然因为一次小偷小摸和一次偷情而倒台,略显粗糙。香香没有结局,令人关心。高妈妈处变不惊,统观全局,值得学习。个人悲剧是社会悲剧的缩影,感叹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