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30多年前，在北大荒兵团医院的产房里，“哇”的一声啼哭，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听我妈妈说，我挣扎地来到这个世界时，她也挣扎了十多个小时。北大荒的十月份应该已经是飘雪的季节了。我能够想象，在那并不温暖的北大荒产房里，我们母子俩是经过了怎样的考验。

命中注定，我出生在严冬即将降临的季节，北大荒的冰天雪地或许预示着我更加苦难的生命历程。在点点滴滴的童年回忆中，北大荒的一幕幕令我难以忘怀：一群不畏天寒地冻的秃小子中，滴溜溜圆的大眼睛，手背上是永也好不了的裂口，袄袖上永远留着擦鼻涕擦得发亮的痕迹。我们在雪野上，在结了冰的小河上，各自拿着自制的武器，争夺盟主之位。后来听从哪里来的叔叔说，当年和我一起玩儿的小朋友，要么就进了监狱，要么就真的被人捅死了。我还真得很庆幸，文革后，随父亲返回了天津。

经历了北大荒洗礼的我到天津应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好汉。然而不久，妈妈因无法忍受疾病的折磨，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年我只有九岁。从那时起，我一下变得安静了，变得不善言辞，不苟言笑了。我喜欢一个人捋着墙走，上下学也都一个人，因为我觉得我跟别人不一样，因为我没有了妈妈，有时，我甚至会莫名地以这个与众不同而骄傲。

没有母亲的母亲节，就像没有情人的情人节一样，没有了倾诉的对象，情感显得那么苍白脆弱。又收到表姐在原方发来妈妈从前的照片，再次看到妈妈的照片，叫我怎能不落泪，怎能不思念她呢，这两张小照片我从前都没看过，她显得那么安静，那么美，我都有些不敢相信，我曾有这么安静，这么美丽的妈妈，有一张照片是在1977年照的，她那是应该只有34岁，比现在的我还要小一岁。大姨妈说我的手长得很像我妈妈，我现在就握着我的这手，看着妈妈的照片，仿佛也握着她的手，我真想也去抚摸一下她的脸，我真想去拥抱一下她的身体，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妈妈了，今晚让我能梦到你，能抱着你，好吗？妈妈，我好想你。

妈妈，是一个多么亲切的称呼，对于我来说，竟是那么陌生和遥远。遥远到了要用时间去衡量，借助思念才能到达。

我的妈妈出生在1943年，属羊。听老人说，十羊九不全。我爸妈都属羊，两只羊的命运真地象老话中说的那样，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不能终全。我爸妈都应是绝顶的聪明，他们俩都是北京医学院60年代的大学生，我爸主修口腔科，我妈主修耳鼻喉科。在文革中俩人家庭成分都不好，据说是两个黑五类，一对臭老九。我妈学习应该比我爸还好，因为听说我妈毕业后原有机会留校的，但因为我爸被分配到了黑龙江省，我妈才毅然放弃了留在北京的机会，和我爸一起奔赴北大荒的。当时，他们俩应还没有结婚，因为我妈是回民，我爸是汉民，我妈家对这桩婚事可能还有些反对，但最终我妈还是选择了我爸，我爸曾对我说是我妈追的他，我能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爱情。对于像我妈妈这样的，用生命去投入，去追求，又有谁能阻拦得了她呢。

大概是在1968年，他们俩来到了黑龙江省罗北县兵团二师医院。我移民加拿大之前，我爸曾对我提起了他们刚到北大荒的那一幕：两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来到人烟罕迹的冰天雪地，爱情应是支撑他们唯一的力量。两年之后，我出生了。在我的记忆中，妈妈对我的管教多于对我的疼爱。小时的我绝对是个调皮鬼，任性而倔强，所有带过我的亲戚都打过我，因为不打不足以平其愤。偷烟卷抽，欺负妹妹，拿户口页叠飞机，又把罪证放在炉子里销毁，总之，是大人让我干的全不干，大人不让我干的我偏干。我太可恨了，以至在妈妈的遗书中都不曾提到我，只提到了我的妹妹。

东北恶劣的气候让柔弱的我妈染上了疾病，又因治疗不当，使她病情加重，到后来，妈妈的手渐渐萎缩，不能拿筷子，不能拧门把。那曾是一双多么精巧的手啊，那是一双握手术刀的手啊。我奶奶曾对我说，“你妈妈就是太好强了，她就算是摊在了床上，我也还能伺候她呀，孩子也还能有妈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她终于走向了绝路。

我多想让妈妈看看今天的我，孩子懂事了，不再调皮了；孩子长大了，成家了。孩子想妈了，让我在今晚的梦中，亲亲你吧。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