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我在这里涂弄黑白，盖始于戏鱼。有那强梁之人说，柿子专拣软的捏，生命不息，捏柿不止。我于闲鱼则因其博闻广见恭和谦让，戏而后与之共开怀，没有一点荡倚冲冒的意思。只是他近来无暇文辞专事营造，所以见得也少了。

庄子是喜欢鱼的。《庄子》起篇第一句就是“北溟有鱼”，鱼我之辨更是尽人皆知，内外杂诸篇里有鱼字不知凡几。在鱼前加闲闲两字，大约也是取自庄子“大知闲闲”一语，闲闲而鱼，也藏了一点自信在里面。鲲是令人悚然而景仰的，不过一部《庄子》里，我最喜欢的却是那条涸辙之鮒――车道沟里的小鲫鱼。庄子家贫，向魏文侯借粮。魏侯不愿意，推搪说，我的租子快收上来了，等收了租，借你三百大洋。庄子忿然作色，说，我来的时候在路上听见有个东西大声叫唤，下来一看，原来车轱辘沟有条小鲫鱼。鲫鱼说，对不住这位先生，我从东海来，一不小心弄成这模样，能找碗水来救我一命吗？我说，哈，我正好要去吴国和越国拜访他们的大王，待我和他们打个招呼，挖条河，把西江水给你引过来，你看够吗？结果小鲫鱼大怒，说，呸！我现在就要一碗水活命，等到你把西江水弄过来，你就到腌鱼铺子里去找我吧！小小鲫鱼言语犀利冲冠一怒，像杀一个正义凛然的知识青年。

古人叫闲鱼、闲闲鱼的我孤陋而不曾见，现在的少男女里却有一些，都把它当作一个风流倜傥的别号。可是如果说“闲渔”，那么请你闭上呼吸听我告诉你，“闲渔”是一个鲜血淋漓的名字。从二十世纪往前推的两百年里，我所知道叫“闲渔”的就有一位，是生活于康乾盛世的松江府华亭县人氏蔡显。

蔡显（1697-1767）号闲渔，中过举人，一生失意，教几个学生过活。闲来写些诗文，结成几部集子，有《宵行杂识》，《红蕉诗话》及续，《老渔尚存草》，《潭上闲渔稿》，《闲渔剩稿》等。七十一岁那年，也就是乾隆三十二年，完成了他最后也是他最著名的一部文集《闲渔闲闲录》并私行刊印，以期与过去所作合而自成野史。为了壮声势，他把亲朋好友徒子徒孙数十人列为该书的编纂校梓。由于文字涉及当地的一些人和事，被乡绅揭发，说他暗藏诽谤，告到官府。其时正是文字狱盛行，官员唯恐查处不力，于是层层加码，事情越搞越复杂，问题越查越严重。终于以大逆罪处蔡显凌迟，家人男子十六岁以上皆斩，十六岁以下及妇女着为奴，涉案亲友或杖或流不等。报到乾隆老儿处，乾隆初以其与叛逆犹去一间，谕下各有宽宥。后来忽然以发现更大问题为由改变主意，收回成命，严责地方官从重惩处。蔡显一门随遭抄灭，所牵连者俱获重谴。蔡显的书也全被禁毁。鲁迅读过《闲渔闲闲录》，说其“内容则恭顺者居多”。据说这本书于民国初年由南浔嘉业堂藏书楼重新刊行，可惜我没有见过。

万幸的是，闲鱼他也只是一条鱼，而不是捕鱼者的渔，所以他当然无咎，可以在家抱瓮，据说还酿出了一点酒来。


七年六月十一日 双溪

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