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早就知道岳鹏举的那句“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一个红脸的汉子，凭栏回首，用抚摸绸缎的心情摩挲着身上经年的战甲，头上，明月凄怆。在烟沉水逝的过往中，这场景曾带给过我多少关于未来恣意的畅想，有的浓稠，也有的疏朗，像一场迟迟不肯开锣的春秋戏剧，把人抻得断肠。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年的心也开始长草，开始荒芜，开始逼近和喜欢上大雪茫茫后的干净和真实。“三十”这两个字，一直以来，像悬于斑驳幽深的岁月回廊壁上的一柄心灵的斧头，飘来荡去，摇摇欲坠，始终没有落下。这一幕，在头脑中预演了千百次之后，今天终于平静地来了。

三十岁的这一天，站在北风凛冽的卡尔加里，我像一个失心的窃贼，对周遭的世界和未知的未来，心怀叵测，身后时光的流转让人红了眼眶，落基山脚下这片陌生而茫然的大地，曾为我青春所指，今为我青春的坟。在这里度过的快两年的时间里，除了渐趋流利的英语，我什么也没有攒下，倒是一路上不停的放弃，放弃不切实际的梦想，放弃外强中干的爱情，试着不去牵挂母亲日渐衰老的身体，不去盘点深如刀刻的年轮。我把自己放弃得手脚发软，心里塞满了屈服的平静和无奈的沉着。古谚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但愿吧。

三十岁的秋风教给我智慧，也带来更多的忏悔。此时，我终于明白，友情之珍贵且不可言说，世界上那么多堂皇的情义隐埋了不少的玄机和勾当，是故乡发黄的胶片中那一张张稚气而纯真的脸庞，始终让我觉得孤独而富有。我明白了，爱情的美好和它的残忍永远是孪生的并体，一开始它会真实而温柔如陌上的垂柳，转眼间一切就会灰飞烟灭皆随大江而逝，虽然这种变化很难让人跟上它的节奏，但的确会让人成长得极其迅速，像阿尔伯塔这里一夜翠绿又一夜枯黄的无际草原。母亲在电话里慢慢地老去，像一张越揉越皱的白纸，尽皆隐去了她内里的芳华，喜欢称自己“老太太”，她默然地接受了世间赐予的暗示和隐语，现在再把它转述于我，像一场传递伤心的传花游戏。我又念起那片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土地，如今喧嚣杂乱、人声鼎沸，人们自苦自乐，那里湍急的山泉小河中，流淌着少年的汗水和眼泪，日光斑驳的树影底下，布满了曾经蒙昧的踯躅。在自以为长大了的年头里，我昂着头在这片土地上做过不少错事，懵懂中助长和推动了她如今的不堪，想来好生惭愧。

三十岁于我，像老朽的神父坐于面前，絮絮叨叨，口齿不清，但偶尔遗漏的词句让人感觉如若神企。三十岁，像一柄飞舞的利剑游走案头，在闲看落花之际，把纷芜繁杂的城南旧事三下五除二砍得只剩嶙峋的骷髅。三十岁，像一副时间的镣铐，咣当一下，砸在你面前的地上，有声音硬生生说道：“别装傻， 你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三十岁所遗留下的幻想和憧憬，也只剩下落日的温度，二十八度半，不高于体表，而我仍然还想用它来给我如白纸的人生烫金。三十岁，无情地衬托出我虚弱的底细，听我在这儿胡乱地呓语，像在欣赏一场拙劣的诈骗。面对它深不见底的眼睛，我再一次地开始无法平静，心中凛凛，不寒而栗。三十岁的滋味，没有想象中好受。

窗外，大风从北到南、从西到东肆虐地吹着，毫无宽恕和停留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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