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大学毕业以后，我回到了故乡，在一家银行上班。那年我二十一岁。
越是年轻，越容易适应环境。没用多久，我就忘记了大学里的很多习惯很多细节。遗忘的脚步比我变老的速度还快，我阻挡不了。爸爸常说：什么事情只要习惯了，就好办。我记得在外地上学的哥哥在信上反驳了爸爸：那不是习惯，那叫做麻木！那个被哥哥故意写大了感叹号就象是太阳光，就如同一把剑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的心。
我开始审视自己。难道我甘于现状？其实现在很好啊，我心里回答。难道你认为你每天数着一叠一叠不是自己的钞票就很快乐么？不快乐但也没有烦恼啊，我的心又在回答。你觉得这样活着有意思？没有意思，但我能怎么办啊？我自问自答。突然，我的脸红了，一定红得很透明，我感觉周围的每一件东西都听到了我刚刚出现的心事——我想起同事说要给我介绍男朋友的事。要不要答应见一面呢？我的心里盘算着，犹豫着。习惯恋爱么？
睡梦中，小船在水里悠闲的晃着，咧着嘴，而那个长长的感叹号突然变成一只船浆，斜躺在小船上。我试图跳到船上，却总也不敢抬腿。
星期六休息。爸爸妈妈去看爷爷奶奶，留我一个人在家。因为有一个房客要在今天搬进我家楼下的房子，爸爸让我在他来的时候，把钥匙交给他。我心里暗自高兴，爸爸一走，我就可以打电话了，应该是煲电话粥。也许和父母一起生活，总要有人扮演父母，有人扮演孩子，所以不管过去多长时间，在父母身边的人好像永远长不大。此时的我偷偷地做一点不该做的事，竟然也可以获得一种说不出来的快乐。
门铃响了。我慌张的跑去开门。
“我…今天搬家，来拿…钥匙。”房客说。也许被我突然开门的夸张动作吓着了，他有点结巴。
“哦，哦，好，你…等一下。”我看了他第一眼以后，也被他吓着了。一头象是刚刚发芽的短发黑绒绒的，脸上的胡子黑乎乎的，看一眼就知道这胡子扎人的话会很疼，眼窝很深黑黝黝的，眼睛嵌在里面射出很犀利的光。黑色的紧身T恤，皱皱巴巴的裤子，一双破烂拖鞋。很像从监狱里刚刚逃出来的犯人。
把钥匙递给他以后，我却有点不放心了，万一他是逃犯呢。同时还有一点好奇心，去看看他的家当吧。从阳台上看，没有一辆车停在下面。奇怪……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下楼。
一楼，房客正在一个三轮车旁边，他在搬东西。他的东西不多，实在是不多。被褥算是一个模块，脸盆等算是一个模块，书是一个模块，还有个破破烂烂的画架子算是一个模块，剩下的就是一些长短不一的笔。他只要来回五趟就可以搬完，比较简单。
房客看见了我，嘴角向上抬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我说：“你东西不多，要我帮忙么？”说出来就后悔了，我怎么说出这话？真不明白，哎！算是客套一下吧。
他说：“你帮我把这些画笔拿进去吧。”他竟然不客气。我开始鄙视他了。
等他把所有的东西搬进去以后，我再看他，脸上有很多汗珠，皱着眉头，看起来脸更黑了，像包公。他用他的破杯子接了自来水，转身在他那堆破烂里翻来翻去的找东西。他的所有家当我只能用破烂两个字来概括，并且再恰当不过。
“你找什么？没有落在三轮车上？”我问道。
“胃药。胃疼得厉害。”他还再找，看样子他不可能找到了。
“你等一下啊，我家有。”
原来他有胃病。他还有什么呢？我发现我开始对他感兴趣了，生活开始有趣起来。同事介绍的那个男孩子我竟然没有要去见的意思，不管同事怎么推销那个男孩。
我跟他熟悉起来，他的人并不像当初我见到的脸那样可怕。他是个落魄画家——我送给他的称呼，他自己还谦虚的说，岂敢岂敢，充其量是个落魄画鬼。他的画在画廊里并不好卖，画廊老板总说他的画太陈旧。
“落魄画家，你多大了？”
“二十四岁。”
“什么？我以为你三十四岁呢。”我咯咯的笑起来。
“我透支了我的年龄。我只有这个可以透支。”他回答我。
“……”他的话值得我回味。
我开始下班就往家赶。吃晚饭后，我就找机会去他家，有时偷着带一点零食给他。但他几乎不吃零食，所以每次都是我把它们消灭掉。他看书，我看他。他画画，我看书。有一天，他送给我一幅素描，画上的人是我。你很漂亮，他说。我笑了。
回家以后，我把那幅画挂在床头的墙上。爸爸看见了，跟我说：别总下去找人家，一个大姑娘像什么样子！
我没有说话。那一晚，我又做梦了，梦里并没有他。
“我总觉得你离我很远。”我看着他。
“距离用心去丈量时，结果会不精确的。”他回答。
“那用什么丈量好呢？”我天真的问，女人总是很天真。
“用嘴。”他吻了我，那一天。他的胡子并不扎人，因为他剃得很干净。
我恋爱了。爸爸并不看好，但没有反对。他还是为我画画。并且不断的送给我。我的房间里挂满了他的画，我说，我挂起来的是幸福，不单单是画。
半年后，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他的胡子总是在刚刚发芽后被剪掉。他穿上牛仔衣以后，感觉他的味道就象是紫丁香一样散发着醉人的淡淡的香味。他很吸引人的，我心里暗自赞叹。
“小竹，我感觉我透支了幸福和快乐。”他拥着我，说了一句让我吃惊的话。
“幸福和快乐是每个人都应该拥有的，没有透支。”我说。
“不，幸福和快乐要付出代价才能拥有，我透支了我所有的幸福。”
“透支了又怎样？你以前只可以透支年龄，现在连爱情都可以透支，你进步了！”我开玩笑。
“欠债太多，很害怕。”那一丝脆弱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又过了半年，他的头发更长了，还剪过一次。他的牛仔衣看起来有点旧了。他也不再是落魄画家了，从那个美丽有点妖艳的女人从他家走出来后。
“小竹，有了你我才有了好运。”
“是你画的好，跟我无关。”
没多久，我又看见了那个美丽的女人。她的右手挽着他的胳膊。
最后一次谈话。我和他。
“你要还你的债？”我问他。
“人生不能透支太多。等我有钱了，我买了房子再娶你。”
“可我们的距离会越来越远。”
“你说的对，应该用心丈量距离。你我都用心，好么？”
“可我的心已经没有能力丈量我们的距离了。”
我呆呆地看着墙上的画，伸手就摘了下来。突然想起来我以前常说的那句话：我挂起来的是幸福。我发现我说错了，幸福不能挂起来，而是要握在手中的。我恨我自己说了那句不吉利的画。泪水把手中的画涂抹得一塌糊涂。
两个月后他搬走了。爸爸对我说：会过去的，习惯了就好了。我点点头，是的，习惯有时候不是麻木，只是像小溪的流水一样可以清澈见底，却又流淌不息。
但愿不要习惯流泪，习惯思念。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越是年轻，越容易适应环境。没用多久，我就忘记了大学里的很多习惯很多细节。遗忘的脚步比我变老的速度还快，我阻挡不了。爸爸常说：什么事情只要习惯了，就好办。我记得在外地上学的哥哥在信上反驳了爸爸：那不是习惯，那叫做麻木！那个被哥哥故意写大了感叹号就象是太阳光，就如同一把剑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的心。
我开始审视自己。难道我甘于现状？其实现在很好啊，我心里回答。难道你认为你每天数着一叠一叠不是自己的钞票就很快乐么？不快乐但也没有烦恼啊，我的心又在回答。你觉得这样活着有意思？没有意思，但我能怎么办啊？我自问自答。突然，我的脸红了，一定红得很透明，我感觉周围的每一件东西都听到了我刚刚出现的心事——我想起同事说要给我介绍男朋友的事。要不要答应见一面呢？我的心里盘算着，犹豫着。习惯恋爱么？
睡梦中，小船在水里悠闲的晃着，咧着嘴，而那个长长的感叹号突然变成一只船浆，斜躺在小船上。我试图跳到船上，却总也不敢抬腿。
星期六休息。爸爸妈妈去看爷爷奶奶，留我一个人在家。因为有一个房客要在今天搬进我家楼下的房子，爸爸让我在他来的时候，把钥匙交给他。我心里暗自高兴，爸爸一走，我就可以打电话了，应该是煲电话粥。也许和父母一起生活，总要有人扮演父母，有人扮演孩子，所以不管过去多长时间，在父母身边的人好像永远长不大。此时的我偷偷地做一点不该做的事，竟然也可以获得一种说不出来的快乐。
门铃响了。我慌张的跑去开门。
“我…今天搬家，来拿…钥匙。”房客说。也许被我突然开门的夸张动作吓着了，他有点结巴。
“哦，哦，好，你…等一下。”我看了他第一眼以后，也被他吓着了。一头象是刚刚发芽的短发黑绒绒的，脸上的胡子黑乎乎的，看一眼就知道这胡子扎人的话会很疼，眼窝很深黑黝黝的，眼睛嵌在里面射出很犀利的光。黑色的紧身T恤，皱皱巴巴的裤子，一双破烂拖鞋。很像从监狱里刚刚逃出来的犯人。
把钥匙递给他以后，我却有点不放心了，万一他是逃犯呢。同时还有一点好奇心，去看看他的家当吧。从阳台上看，没有一辆车停在下面。奇怪……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下楼。
一楼，房客正在一个三轮车旁边，他在搬东西。他的东西不多，实在是不多。被褥算是一个模块，脸盆等算是一个模块，书是一个模块，还有个破破烂烂的画架子算是一个模块，剩下的就是一些长短不一的笔。他只要来回五趟就可以搬完，比较简单。
房客看见了我，嘴角向上抬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我说：“你东西不多，要我帮忙么？”说出来就后悔了，我怎么说出这话？真不明白，哎！算是客套一下吧。
他说：“你帮我把这些画笔拿进去吧。”他竟然不客气。我开始鄙视他了。
等他把所有的东西搬进去以后，我再看他，脸上有很多汗珠，皱着眉头，看起来脸更黑了，像包公。他用他的破杯子接了自来水，转身在他那堆破烂里翻来翻去的找东西。他的所有家当我只能用破烂两个字来概括，并且再恰当不过。
“你找什么？没有落在三轮车上？”我问道。
“胃药。胃疼得厉害。”他还再找，看样子他不可能找到了。
“你等一下啊，我家有。”
原来他有胃病。他还有什么呢？我发现我开始对他感兴趣了，生活开始有趣起来。同事介绍的那个男孩子我竟然没有要去见的意思，不管同事怎么推销那个男孩。
我跟他熟悉起来，他的人并不像当初我见到的脸那样可怕。他是个落魄画家——我送给他的称呼，他自己还谦虚的说，岂敢岂敢，充其量是个落魄画鬼。他的画在画廊里并不好卖，画廊老板总说他的画太陈旧。
“落魄画家，你多大了？”
“二十四岁。”
“什么？我以为你三十四岁呢。”我咯咯的笑起来。
“我透支了我的年龄。我只有这个可以透支。”他回答我。
“……”他的话值得我回味。
我开始下班就往家赶。吃晚饭后，我就找机会去他家，有时偷着带一点零食给他。但他几乎不吃零食，所以每次都是我把它们消灭掉。他看书，我看他。他画画，我看书。有一天，他送给我一幅素描，画上的人是我。你很漂亮，他说。我笑了。
回家以后，我把那幅画挂在床头的墙上。爸爸看见了，跟我说：别总下去找人家，一个大姑娘像什么样子！
我没有说话。那一晚，我又做梦了，梦里并没有他。
“我总觉得你离我很远。”我看着他。
“距离用心去丈量时，结果会不精确的。”他回答。
“那用什么丈量好呢？”我天真的问，女人总是很天真。
“用嘴。”他吻了我，那一天。他的胡子并不扎人，因为他剃得很干净。
我恋爱了。爸爸并不看好，但没有反对。他还是为我画画。并且不断的送给我。我的房间里挂满了他的画，我说，我挂起来的是幸福，不单单是画。
半年后，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他的胡子总是在刚刚发芽后被剪掉。他穿上牛仔衣以后，感觉他的味道就象是紫丁香一样散发着醉人的淡淡的香味。他很吸引人的，我心里暗自赞叹。
“小竹，我感觉我透支了幸福和快乐。”他拥着我，说了一句让我吃惊的话。
“幸福和快乐是每个人都应该拥有的，没有透支。”我说。
“不，幸福和快乐要付出代价才能拥有，我透支了我所有的幸福。”
“透支了又怎样？你以前只可以透支年龄，现在连爱情都可以透支，你进步了！”我开玩笑。
“欠债太多，很害怕。”那一丝脆弱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又过了半年，他的头发更长了，还剪过一次。他的牛仔衣看起来有点旧了。他也不再是落魄画家了，从那个美丽有点妖艳的女人从他家走出来后。
“小竹，有了你我才有了好运。”
“是你画的好，跟我无关。”
没多久，我又看见了那个美丽的女人。她的右手挽着他的胳膊。
最后一次谈话。我和他。
“你要还你的债？”我问他。
“人生不能透支太多。等我有钱了，我买了房子再娶你。”
“可我们的距离会越来越远。”
“你说的对，应该用心丈量距离。你我都用心，好么？”
“可我的心已经没有能力丈量我们的距离了。”
我呆呆地看着墙上的画，伸手就摘了下来。突然想起来我以前常说的那句话：我挂起来的是幸福。我发现我说错了，幸福不能挂起来，而是要握在手中的。我恨我自己说了那句不吉利的画。泪水把手中的画涂抹得一塌糊涂。
两个月后他搬走了。爸爸对我说：会过去的，习惯了就好了。我点点头，是的，习惯有时候不是麻木，只是像小溪的流水一样可以清澈见底，却又流淌不息。
但愿不要习惯流泪，习惯思念。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