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古人云, 天下大事分久必合, 合久必分.乐极生悲,丕极泰来.

我和弟媳有一个在北京时就认识的好朋友. 已经有九年没见了. 今年她们一家三口
从华盛顿搬到离多伦多三个小时车程的Rochester. 我们说, 既然大家相隔的不过就
是条边境线, 如果再不见面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于是趁上个周末-- 加拿大的感恩节
, 他们一家便踏了一脚油门,溜达到我们家. 有朋自远方来不宜乐乎!天公也成人之
美, 天空蓝, 太阳暖, 叶子斑斓, 令我们这班一提冬天心就缩紧的人忘乎所以. 于
是翻出夏天的T恤衫, 牛仔裤, 拉着大的抱着小的, 奔向好山好水. 先是乘船去湖心
岛. 本来可以舒舒服服地做到船仓里, 可心里还是惦记那点阳光和波纹, 尽管水上
的凉风吹得人缩起了脖子, 还是坚持着站在船头, 手里的相机也舍不得离开那张摇
荡在碎金子上的白帆.

到了傍晚,本来要去吃那种有点加拿大化的中式自助餐. 可是当车要拐弯的时候, 众
多的霓虹灯后闪出一家老号新店--味香村. 我于是欢呼雀跃, 打着最地道中餐的旗
号,一拧方向盘, 就进了那已经拥挤不堪的停车场. 八个饥肠辘辘的大人小孩鱼贯而
入那餐厅大门, 只见前台围满了高高低低的男男女女大人小孩, 大家的眼睛里都露
出同一个字--饿.台子后面的小姐操着混有浓重家乡味的英文和普通话叫着号码. 那
金贵的号码一经唱出, 众人就赶紧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自己手上那张小纸条. 如果喊
道的正是自己, 一家老小就象听到了天堂的召唤, 赶紧跟着领位天使连滚带爬地涌
进餐厅. 偶尔还有一二壮汉摆出小纸条找那前台小姐评理:为什么那个人是7号, 我
是3号, 他倒先进去了?那小姐只好带着疲惫的微笑解释说, 因为他们只有三个人,
而你们需要五个人的台子. 我们的小纸条上是个吉利数8号, 可那天也没给我们带来
多少好运气. 耐心地等了半小时之后, 三个小女孩已经没了力气绕着庆贺新开张的
花篮跳来跳去, 干脆靠墙坐在了地上. 大人们还矜持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至此,
我开始检讨自己的一意孤行.怯怯 地问众人, 要不咱们换一家?大家说既然已经等了
这么久, 那就再等等吧. 这一等就又是一个天荒地老. 到了八点半,脾气一向暴躁老
弟摆出一脸皮笑肉不笑, 哈着腰朝那喊号天使说:你看小姐, 我们这有小孩, 都饿得
快睡着了, 我们这朋友是远道而来. 不知是我老弟的后门走对了, 还是真地轮到了
我们, 没多会, 那救命天使就把我们给带进了天堂.

进了天堂, 到了我们的桌旁, 一个小伙子正飞快地摇着头, 将手里的杯子, 碗筷跟
碟子甩到桌子上,摆放整齐, 暗淡的灯光下虽看不到他的汗水, 却看得出他的张不难
看的脸是红扑扑的.有人开玩笑说, 你头摇的快并不保证你的手会更快. 之后, 一干
人等无瑕参观那里崭新别致的装修, 只顾盯着菜单喊, 先点一个马上就能吃的. 当
两个凉菜端上来之后, 人差点忘了礼貌,准备 一筷子就戳下去, 拣一块牛肉就往嘴
里塞.之后大盘的宫爆虾仁,火辣辣的水煮牛肉, 热腾腾的砂锅,一道道地端上来, 只
听杯盘的碰撞, 没了说话声.当肚子不再因为要加工原料而咆哮之后, 问朋友这通等
值吗?他们说值, 在华盛顿也就是这点水平了, Rochester是肯定吃不到的. 嗨, 我
总算明白了, 仓懔食而知礼节的意思就是当你吃饱了之后, 才问朋友好不好吃. 待
吃完了饭, 安顿了朋友的老公和孩子, 姐妹们又说了些体己的话, 闹到十二点方才
散去.


第二天,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秋日. 虽然嗓子有点痛, 头也有点晕, 但没太在意.
心想, 也可能是昨天的饭吃得太辣太晚, 有点上火吧. 可心气还高着哪!今天还要去
看三文鱼悲壮的回游呢. 到了野外, 河谷上的枫树红得早已经流到水里去了. 干吧
吧地颂了一句:啊,层

林尽染, 漫江碧透!见没人接碴赶紧把酸气给咽了回去. 沿着时而喧哗, 时而呜咽的
小河逆流而行, 却看不到期待中奋力返乡的三文鱼, 只有许多已经逝去鱼儿们, 沉
进故乡的河底. 偶尔, 一阵腥臭随着暖风扑过来, 感觉不似在菜市场, 反倒有些苍
凉.

草地上, 三个小姑娘比着劲地打滚. 我悄悄对好朋友说, 嘿, 其实我会折把式. 朋
友说, 我给你拿包, 你折.不行, 不好意思. 没事, 我们走在他们的后面没人看见.
于是一个车轱辘把式折下去, 总的还不错, 只是收势不太好, 没等站起来就一屁股
坐到了地上. 再接再厉, 这第二个把式折得趋于完美. 只是之后脖子的右侧有点隐
隐做痛.

太阳偏西了, 合了还没多久的朋友们又要上路了. 大人孩子们相拥着说些告别的话
. 最有意思的还是三个孩子. 我的大侄女9岁, 是个浓眉大眼, 古道热肠的狮子座,
二侄女面如膏脂, 眼如丹凤,是个内向敏感的小天平. 朋友的女儿3岁半, 圆圆的小
脸, 一笑露出调皮的小白牙, 伸个懒腰, 也要伸个惊天撼地, 眼还半睁着就说, 我
要吃点东西. 活像一个小布老虎.这三个小朋友拥抱着, 亲吻着, 那个大的还湿了眼
睛, 搂着妈妈的腿说, 我希望念念住在多伦多.

那天回到家里觉得, 头有点疼, 于是草草地吃了些东西就睡了.


星期一的早晨, 太阳已经升到几杆子高了, 身体却象一块又黏又重的泥坨子, 怎么
也动弹不得, 眼皮也象两片铅. 就这样睡到九点多钟, 还是把自己拖出了床,因为前
日答应一个朋友, 十点钟一起吃广东早餐. 穿戴整齐之后开车上路, 觉得眼前发花
, 有点恶心. 还是硬撑着到了餐馆. 朋友一提那些菜名, 我这边就有点想吐, 我站
起身说要去洗手间. 待我回来之后, 他问, 你是不是病了, 走路的姿势怎么歪歪斜
斜的?我说是有点不舒服. 不过不要紧, 接着说事儿. 就这么又熬了有半个小时, 我
突然站起来说, 不行, 我真的不行了. 昏昏沉沉回到家里, 向老妈宣布, 我病了.
然后一头扎到床上. 一气儿睡到下午两点. 睁开眼睛之后,头却还长在枕头上. 我意
识到这下是来真的了, 问题不是睡一觉就可以解决了. 于是吞了两片阿斯匹林接着
睡.

到了傍晚, 我告诉老妈浑身发冷, 老妈连忙盖了三床被子给我. 还熬了姜糖水逼我
喝下. 时不时地, 还用她那粗糙的大手摸摸我的头和脸.最后用小碗装了香油, 不容
分说就往脑门, 鼻子, 耳朵上又抹又搓.平常好闻的香油, 如今令人生厌. 经老妈这
么一折腾好象身体觉得轻松了一些. 于是又倒头睡过去. 夜里老妈又起来好几次,
摸我的额头. 我在黑暗里想, 这有病也不见得是坏事, 否则, 怎么能享受到这婴儿
般的待遇?

星期二的早晨仍不见好转的迹象, 于是打了电话到班上请假. 就又把昏睡, 发烧,关
节痛,腰痛, 老妈的土法按摩给重复了一遍.老妈用力搓我的手心的时候, 我眯着眼
看着老妈的脸, 脑袋里却在拼命搜寻她年青时的模样, 不过是徒劳, 不知这颗笨脑
袋怎么就没存住任何印象. 想到这里, 鼻子有点酸. 不过还是微微歪过头,心里说,
算了, 别那么小资了.

后来决定, 这样下去不行, 得打电话给弟媳送我上医院.医生是个白白胖胖的半大老
头. 他用搅咖啡的棍子在我的嘴里戳了几下之后说, 你的嗓子是一片可爱的红色,
还有些白东西附在上面, 你得的是Strip Throat, 可能是病毒, 可能是细菌引起的
, 希望我的抗生素能解决你的问题.

回到家里吃了胖医生的大片药, 躺在那想, 原来我这身体是一片巨型战场, 黑不黑
灰不灰的病毒阴险地潜入我的体内, 我成千上万的白衣小卫士--白血球,跟这些丑陋
的家伙短兵相接, 那场面, 绝不输给张艺谋的大场面. 战争打到残酷之处, 我这战
场硝烟弥漫, 温度上升, 于是头昏眼花, 耳鸣加关节痛.老妈的土法治疗不过是打扫
了一下横七竖八的倒下去的小卫士和坏家伙. 医生的抗生素才是重型炮弹. 一炮打
下去把那些坏蛋全给震晕了. 但医生说, 敌人是非常狡猾的, 药片吃下去你可能感
觉好很多, 但你要乘胜追击, 不要学楚霸王, 因为一旦你停止轰炸, 敌军就又恢复
了战斗力, 而且是更强的战斗力. 最后受伤害的不单是你的嗓子, 还很有可能是你
的肾.

这两天躺在床上, 静观战事.黑衣小人和白衣小人又在脑袋里吵架:

黑衣小人:怎么样, 该接受教训吧?

白衣小人:什么教训?

那黑衣小人沉吟了一下, 作稳重状:
教训之一,这么大岁数了, 不要得意忘形, 深秋的时候还穿夏天的衣服, 这不是找死
吗?教训之二,不要忘乎所以,在草地里折跟头那是三十年前该做的事儿, 怎么样, 脖
子至今还疼吧?教训之三,切忌暴饮暴食, 不管你多饿多想吃, 也要适可而止.

那白衣小人转了个舞步答到:
听起来似有几分道理. 不过有那么灿烂的阳光不去尽情享受, 有那么潇洒优雅的叶
子不去欣赏岂不辜负了这秋天?再说, 谁说生病一定是坏事, 如果不是生病, 怎么可
以感受到老妈温暖的手在你的头上揉来揉去, 怎么可以得到弟弟弟媳那么多的关照
, 侄女们一次次的电话问候, 和躲到妈妈身后抹的眼泪?怎么可能就躺在这里, 什么
都不做看我们俩吵架?

黑衣小人叹了口气::乐极生悲
白衣小人做了个鬼脸::丕极泰来

而我咧着起了泡的嘴唇, 作了个笑得姿势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