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百年纪事 之 一声叹息 （1）
卫明是我的同学，聪明却不张狂，淘气有自制力。在一起读书的那几年，我们一起在河里摸过鱼虾，塘里抓过青蛙，房檐上掏过麻雀，电杆上抓过野蜂，现在回想起来，对于我，那是一段无忧无虑，金子般的童年，对于他，我想也一定是，尤其是跟他后来的生活相比。
说是同学，其实也就一起读到初二年级，初二的时候他家里出了点事，被迫休学一年，我们的同学生涯就此停止。两人走的路也从此一点点的分开，渐行渐远，那段美好的童年友谊也在忙碌的生活里睡的沉沉的，很少有被唤醒的时候。直到前年回国探亲。
前年回国是我出国几年来的第一次省亲,在忙完最初的应酬后，一次闲聊的时候，母亲说“你还知道卫明现在的情况吗？”，我说“不知道，一直没有联系过”，“他得了癌症，听说日子不多了....”。
几天后我敲开了卫明家的故居，说是故居，只是房址依旧，院子里的格局依旧而已，房子是翻新过的三层小楼，院子里砌的整整齐齐的石子小路和两旁绽放的美人蕉，看的出都是经过精心护理过的。原先的泥砌的狗窝变成了水泥小舍，记忆里的那条老黄狗不在了，一条德国黑背正悠闲的晒着太阳，时不时吃口在边上的，国内还算精贵的狗粮。
卫明的人很消瘦，精神还好，床上搁了不少健康养生类的书籍杂志，其中间杂着少许生命啊轮回等佛教类书籍。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药瓶药罐。不少是止痛类药片。小保姆送上一杯茶，接过卫明递过来的烟，点着了，却不是说些什么...
“你还好吧”， 有些话总归是要说的。
“也就这样，现在真的是活一天赚一天”
“医生怎么说？”
“晚期了，扩散了。没什么办法”
“靠，你这人命真不好...”
.....
“是啊，有时候想想真不服气，我父母的事你是知道的，对吧”， 卫明叹了口气，说。
这个我是知道的，我们五年级的时候，她的母亲得了绝症，那时候也没说是什么病，只知道治不好，他父亲早出晚归，上班，医院，照顾孩子，还到处找中医，偏方什么的。一天早晨天还麻麻亮，在往家赶的路上被酒醉司机撞死了，她母亲本来心情就不好，遇上这个打击，两月后也走了。说实在，到现在我都很难体会，当时只有卫明是怎么带着弟弟妹妹熬过那段时间的。靠着父亲单位里一点点补助，左邻右舍的些许帮助。卫明硬是继续读完了初中，高中，大学。
“我知道你那时候读书吃了不少苦”， 我认真的说。
“苦，怎么不苦，别的孩子放了学玩，读书，我放了学做饭，打猪草，别人的复习是在桌子上，我的复习时间是在干活的时候。苦到没什么。怕的是辜负了父母遗愿...那时候我紧张的常常睡不着觉，有谁听说十几岁的孩子会失眠，谁不着觉....”
“你父母说了些什么吗？”
“父亲走的太突然，没来得及。母亲走的时候，我们兄妹三人都在，母亲说我是大哥，一是，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二是，不管多苦都要坚持读书，上大学”
“考上了大学，对别人来说是件天大的喜事，对我来说，是更难，是能不能读下去的考验。还好靠着外地舅舅给的学费，学校的困难补助，自己省吃俭用总算毕业了，可以工作了，你不知道我拿到第一份工资时是什么样的心情。那是一种我终于可以活下去了，是一种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如释重负的感觉。那天我带弟弟妹妹在饭店里吃了一顿过油肉。我带着弟弟妹妹在父母灵位前磕头，告诉他们请放心。我们可以活下去了...”
---- 待续 ----
百年纪事 之 一声叹息 (2)
“你后来好像是在那家手机厂商做市场，很好的职位，是吧”，卫明大学毕业后的事，我实在不是很清楚。
“是啊，做了几年市场，一直都是公司里的最佳员工。”
“后来好像出了点事，我不是很清楚，是吗？”。
“靠公司里干了几年，每年都给公司赚上千万的利润，可是那时没有销售提成，工资又低，实在做的很窝火，后来我在外面自己开了家公司，做手机销售，一部分业务我就走我自己的公司，钱是赚了一点，只是运气不好，银行里的实习生把我的钱转错了帐号，正好赶上省里下来查账。办了我一个挪用公款，三年有期。你说，要是在现在，我每年的利润提成就不少了，用的着我想别的办法捞钱吗？你不知道我实在是穷怕了，还有啊，现在挂公职干私活的多了去了，还有谁因为这个坐牢的。我他妈的就是运气不好”
“是啊，你这些事在现在都不算什么，赶的时机不对”
“人坐牢了，工作丢了，老婆带着儿子改嫁了，我又回到了一无所有...”
“卫明啊，不是我说，你老婆也太寡情了一点”，我对那个女人是有一点成见的。
“夫妻本是同林鸟，事到临头各自飞，我也没怪她，再说无论怎么样，她都是我儿子的妈”。卫明倒是很平静。
“你儿子怎么样，多大了”
“哦，这小子今年10岁8个月了，很淘气，比我小时候淘气多了，当然条件也比我小时候好多了，我从牢里出来的时候，没有工作，第一次带儿子去麦当劳，儿子非要跟我一起吃麦香鸡，那时他才5岁多一点，三年多没见了，居然还记得爸爸。从这一点我还是感谢前妻的，她没有试图把我从儿子的记忆里抹去。”
“对了，你出来后，从头开始，还顺利吗”
“出来后为了生活，做过很多事情，想做回原来的销售，没有资金，好不容易弄起了小坛子，一点一点做起，几年下来，雇了30几个员工，年利润上百万，都是合法的收入，弟弟妹妹也跟着我做，都成家了，我现在是刚刚没负担，准备在成个家，过几天舒心日子，没想到得了这个病。老天真是不长眼啊，这次是真的没有翻本的机会了...”
“唉，你也想开点吧...再想想别的办法，心情很重要...”,我自己都觉得说的苍白无力。
“我早想开了，遗嘱也列好了，现金，城里的两次别墅给儿子，监护人是前妻。公司给转给弟弟妹妹，只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做的下去”。“只是我有时真的想不通，我从小肯努力，能吃苦，能力也不算差，自己从来也没做过昧良心的事情，父亲母亲也是善良人，为什么生活总是跟我过不去”
“....”, 我实在说不出什么
“我这一生，最开心的就是童年时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父母都健在，尽管物质上比现在差多了，人过的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现在是又要考虑这个，又要担心那个，真是很累。不过真要死了也好，不知道过了那边，父母还认不认的我，我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母亲，你说的我都办到了...”
“卫明，你想开点，”
“我知道，谢谢你来看我”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的上的，你千万不要客气”
“我也没有什么要你帮忙的，不过将来我儿子要是有过不去的难关，你看我们同学一场，不是很为难你的话，搭个手，算兄弟我欠你的...”
“我记下了，你放心，好好养病，你先歇息吧”
回到加拿大后，我一直怯于打听卫明，甚至于不敢轻易想起，那样的一个善良，认真而刻苦的人，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的对待过他。每每想起，只是一声叹息...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卫明是我的同学，聪明却不张狂，淘气有自制力。在一起读书的那几年，我们一起在河里摸过鱼虾，塘里抓过青蛙，房檐上掏过麻雀，电杆上抓过野蜂，现在回想起来，对于我，那是一段无忧无虑，金子般的童年，对于他，我想也一定是，尤其是跟他后来的生活相比。
说是同学，其实也就一起读到初二年级，初二的时候他家里出了点事，被迫休学一年，我们的同学生涯就此停止。两人走的路也从此一点点的分开，渐行渐远，那段美好的童年友谊也在忙碌的生活里睡的沉沉的，很少有被唤醒的时候。直到前年回国探亲。
前年回国是我出国几年来的第一次省亲,在忙完最初的应酬后，一次闲聊的时候，母亲说“你还知道卫明现在的情况吗？”，我说“不知道，一直没有联系过”，“他得了癌症，听说日子不多了....”。
几天后我敲开了卫明家的故居，说是故居，只是房址依旧，院子里的格局依旧而已，房子是翻新过的三层小楼，院子里砌的整整齐齐的石子小路和两旁绽放的美人蕉，看的出都是经过精心护理过的。原先的泥砌的狗窝变成了水泥小舍，记忆里的那条老黄狗不在了，一条德国黑背正悠闲的晒着太阳，时不时吃口在边上的，国内还算精贵的狗粮。
卫明的人很消瘦，精神还好，床上搁了不少健康养生类的书籍杂志，其中间杂着少许生命啊轮回等佛教类书籍。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药瓶药罐。不少是止痛类药片。小保姆送上一杯茶，接过卫明递过来的烟，点着了，却不是说些什么...
“你还好吧”， 有些话总归是要说的。
“也就这样，现在真的是活一天赚一天”
“医生怎么说？”
“晚期了，扩散了。没什么办法”
“靠，你这人命真不好...”
.....
“是啊，有时候想想真不服气，我父母的事你是知道的，对吧”， 卫明叹了口气，说。
这个我是知道的，我们五年级的时候，她的母亲得了绝症，那时候也没说是什么病，只知道治不好，他父亲早出晚归，上班，医院，照顾孩子，还到处找中医，偏方什么的。一天早晨天还麻麻亮，在往家赶的路上被酒醉司机撞死了，她母亲本来心情就不好，遇上这个打击，两月后也走了。说实在，到现在我都很难体会，当时只有卫明是怎么带着弟弟妹妹熬过那段时间的。靠着父亲单位里一点点补助，左邻右舍的些许帮助。卫明硬是继续读完了初中，高中，大学。
“我知道你那时候读书吃了不少苦”， 我认真的说。
“苦，怎么不苦，别的孩子放了学玩，读书，我放了学做饭，打猪草，别人的复习是在桌子上，我的复习时间是在干活的时候。苦到没什么。怕的是辜负了父母遗愿...那时候我紧张的常常睡不着觉，有谁听说十几岁的孩子会失眠，谁不着觉....”
“你父母说了些什么吗？”
“父亲走的太突然，没来得及。母亲走的时候，我们兄妹三人都在，母亲说我是大哥，一是，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二是，不管多苦都要坚持读书，上大学”
“考上了大学，对别人来说是件天大的喜事，对我来说，是更难，是能不能读下去的考验。还好靠着外地舅舅给的学费，学校的困难补助，自己省吃俭用总算毕业了，可以工作了，你不知道我拿到第一份工资时是什么样的心情。那是一种我终于可以活下去了，是一种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如释重负的感觉。那天我带弟弟妹妹在饭店里吃了一顿过油肉。我带着弟弟妹妹在父母灵位前磕头，告诉他们请放心。我们可以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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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纪事 之 一声叹息 (2)
“你后来好像是在那家手机厂商做市场，很好的职位，是吧”，卫明大学毕业后的事，我实在不是很清楚。
“是啊，做了几年市场，一直都是公司里的最佳员工。”
“后来好像出了点事，我不是很清楚，是吗？”。
“靠公司里干了几年，每年都给公司赚上千万的利润，可是那时没有销售提成，工资又低，实在做的很窝火，后来我在外面自己开了家公司，做手机销售，一部分业务我就走我自己的公司，钱是赚了一点，只是运气不好，银行里的实习生把我的钱转错了帐号，正好赶上省里下来查账。办了我一个挪用公款，三年有期。你说，要是在现在，我每年的利润提成就不少了，用的着我想别的办法捞钱吗？你不知道我实在是穷怕了，还有啊，现在挂公职干私活的多了去了，还有谁因为这个坐牢的。我他妈的就是运气不好”
“是啊，你这些事在现在都不算什么，赶的时机不对”
“人坐牢了，工作丢了，老婆带着儿子改嫁了，我又回到了一无所有...”
“卫明啊，不是我说，你老婆也太寡情了一点”，我对那个女人是有一点成见的。
“夫妻本是同林鸟，事到临头各自飞，我也没怪她，再说无论怎么样，她都是我儿子的妈”。卫明倒是很平静。
“你儿子怎么样，多大了”
“哦，这小子今年10岁8个月了，很淘气，比我小时候淘气多了，当然条件也比我小时候好多了，我从牢里出来的时候，没有工作，第一次带儿子去麦当劳，儿子非要跟我一起吃麦香鸡，那时他才5岁多一点，三年多没见了，居然还记得爸爸。从这一点我还是感谢前妻的，她没有试图把我从儿子的记忆里抹去。”
“对了，你出来后，从头开始，还顺利吗”
“出来后为了生活，做过很多事情，想做回原来的销售，没有资金，好不容易弄起了小坛子，一点一点做起，几年下来，雇了30几个员工，年利润上百万，都是合法的收入，弟弟妹妹也跟着我做，都成家了，我现在是刚刚没负担，准备在成个家，过几天舒心日子，没想到得了这个病。老天真是不长眼啊，这次是真的没有翻本的机会了...”
“唉，你也想开点吧...再想想别的办法，心情很重要...”,我自己都觉得说的苍白无力。
“我早想开了，遗嘱也列好了，现金，城里的两次别墅给儿子，监护人是前妻。公司给转给弟弟妹妹，只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做的下去”。“只是我有时真的想不通，我从小肯努力，能吃苦，能力也不算差，自己从来也没做过昧良心的事情，父亲母亲也是善良人，为什么生活总是跟我过不去”
“....”, 我实在说不出什么
“我这一生，最开心的就是童年时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父母都健在，尽管物质上比现在差多了，人过的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现在是又要考虑这个，又要担心那个，真是很累。不过真要死了也好，不知道过了那边，父母还认不认的我，我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母亲，你说的我都办到了...”
“卫明，你想开点，”
“我知道，谢谢你来看我”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的上的，你千万不要客气”
“我也没有什么要你帮忙的，不过将来我儿子要是有过不去的难关，你看我们同学一场，不是很为难你的话，搭个手，算兄弟我欠你的...”
“我记下了，你放心，好好养病，你先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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