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新周刊 2004-04-13 15:26:23

　　当时就觉得这个事情非常不妙，我得赶紧回去治疗。”回忆起被告之身患癌症时的第一感觉，范景中笑着说。1989年，这位著名的美术史专家在一次体检中发现自己患上了癌症。“对我来说是非常突然的事情，但很怪，我在那种情况下很冷静。当时我在上海，我是从师范大学一位老师那儿借的自行车，体检的医院在普陀区，这个路途很远，但体检完之后我沿着中山路又自己骑了回去。”

　　范景中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有多么严重，甚至认为病治完了自己仍旧可以去美国，却没想到，“几个疗程下来，一耽搁就是两年。在治病的过程中才感觉到病的严重性。”——那一年他原本计划先去美国访学半年再去英国牛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那次体检也恰好就是出国前的例行体检。“我不知道这场病是好还是坏，因为生病，我反而能够平心静气地来反省自己。”

　　“在治病的时候我就想，就两条路，一条是死，一条是活，很简单。可是自己还有个信念，总觉得自己还没有到死的时候。觉得不行，怎么能死掉呢！”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持着范景中度过了数次艰难的化疗，但当初一住院他便写好了遗嘱，随身带着，并没有告诉家人。“我和我家人的感情非常深。当时孩子刚出生，我就觉得哪怕我跟他多呆一分一秒也是非常珍贵的。”在每次化疗之后三个月的休养时间里，范景中尽量多陪孩子，另外的时间他则常常去逛杭州的古旧书店。

　　范景中常说他的大学是在旧书店上的。1970年代末在北师大读书时，能免修的课程老师都让他免修了，大量的时间他都泡在琉璃厂的旧书店。

　　“逛书店的时候就想，一个要恢复一下少年时代的那种乐趣，因为看这些东西确实有享受的成分，心情是放松的。没有任何写作上的压力，约稿的压力，这些通通没有，完全放松的一种阅读状态。”另一个想法则是：“一旦我不行了，我的爱人可以把这批书捐掉换一笔生活费，以后抚养小孩儿。”在范景中一万多册藏书中，有不少异常珍贵的版本，他重视的是那些书。范景中的家就在西湖边上，他经常坐在湖岸看对面，一下雨，西湖就像一幅变化着的水墨手卷，一段一段打开，读着书，看看自然的美景，“我的心情一直保持在非常平静的状态，跟自然的熏陶有关系。我最喜欢传统山水画，有时候想起这一点我就会心存感恩，上苍让我学了艺术，我的动力还是从艺术而来。”

　　在这种平静的状态下，给范景中带来最大压力的并不是死亡的威胁，而是如何面对妻子。尽管早已写好了遗嘱，但范景中一直犹豫是否告诉自己的爱人，“那时候最强烈的感觉就是不要让我的爱人精神上再受刺激。”

　　在治病期间，范景中一直保持乐观的外表，他不想让爱人承受更大的压力。爱人每天都来看他，那时候他们的孩子刚出生不久，而且在开始治病半年以后有一次坐车，不小心腰椎骨折了，压迫性骨折。“我觉得我给她带来的磨难就够多的了，我不想在给她精神上的压力。”

　　“我想如果我是一个实践的艺术家，我会采取这样的方式来表达我的病痛。这种表达方式可以用莫扎特的方式来说明，莫扎特是一个一生不幸的人，但他把他的音乐用欢乐的一种情调传达给听众，我觉得他很伟大，因为他超越了自己。个人实际上是渺小的，个人的疾病如果有什么启示的话，就是不要把自己的痛苦传达给别人，而要把快乐传达给别人。如果我是一个实践的艺术家，我会选择莫扎特，而不选择贝多芬。”

　　“那时候我开始真正反省自己，我想读书的和劳动的相比，虽然可能不如劳动者身体健壮，但在心灵上，不是通过物质的锤炼而是通过思想的锤炼让自己坚强起来。所谓坚强起来，就是每个人最后实际上都要过死亡这一关，如果能平静地过去，我觉得这是个人修为的一种表现。”

　　如今十余年过去，范景中说：“人的生命确实像蜡烛一样，一阵风吹来就会熄灭。但有时候蜡烛在风吹过仍旧能燃烧，直到最后成为灰烬。人生的偶然性实在太强了。从那以后，生命的宝贵自己就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人一生只有一次生命，就看你怎么过。”而在一篇回忆文章中，他曾这样写道：“当我在病床上，与另一个世界的威力进行较量的时候，我深深地感受到了曹楝亭的诗句‘称心岁月荒唐过，垂老文章忧患成’所凝结的沉重感慨……”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