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嗨，你。我回来了，回到这异乡的家。连同那重的行囊一起拖回来的是一份卸了别
恨又载离愁的心绪。
你知道吗？在加国，每年的秋天人们除了看枫叶以外，还会去看一道风景--那就是
三文鱼的回游。三文鱼本出生在内陆的溪水里，却在少小的时候乘着波浪去了大湖
大洋。成年的她在快要产籽的时候，要做一次赴死的旅行。她选在枫红滚落溪谷的
日子，怀揣着鱼宝宝逆流而上，奋力地游向故乡，遇到人工水闸，她会只身跃出水
面，向上，向前，跃上倾泄的激流，就算碰伤了身体也全然不知，只是一意要返回
故乡，将儿女生在那里的河底，然后欣然死去。每想到三文鱼，总觉得她们的生命
很悲壮；也总觉得思乡、怀旧，或许是所有的生命，包括人，共同的本能。
也可能就是出于这样的本能吧，去国十几载，心一直被一根绷紧的线撕着，扯着，
扯向地球的另一面--那第一次心跳开始的地方。而今终于禁不住那撕扯，在六月的
暑气里，回中国，回辽西我的老家，缘着旧时的痕迹找寻来时的路。
回乡记之一 北京--熟悉的陌生
飞机在北京机场的跑道上滑行的时候，人硬撑着睁大跋涉之后已经干涩搔痒的眼睛，
盯住窗外--北京，人生活过七年，被当作第二故乡的地方；人盯住跑道外那一簇簇
青草--那久别了的故乡的草， 还有铁栅栏外那不知做何用途的建筑--印在梦里的中
国的形状。
下了飞机，随着河流一样的人群缓缓涌向海关的时候，人不经意地抬头望一望这幢
只在电视上才得一见的宏大建筑，只见顶棚是由细长的木条搭起来， 很有些有横七
竖八的感觉，让人不禁想起小时候为逃地震而搭的简易棚。后来，蠕动着的人流停
了下来变成了人海。挤在人海里，身体仿佛变成了架烘干机，热度静静地向四处辐
射。尽管如此，人非但没有感到烦躁反而有几分平静。因为我感到了一份熟悉，一
份陌生的熟悉。是的，在异乡，夏季到处是凉得发冷的空调，而老家原本就是这样，
热烘烘的大家挤在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在身后用不太合语法的英文大声地吆喝着：This way! Computer
is wrong!我想他的意思是，到这边来，电脑坏了！回头望去，只见吆喝的是位穿着
瘪塌塌制服的男人，此时他正抓着一位秃顶白人的胳膊，看样子是要把他拉到另一
个更短的队里去。望着这一切，我笑了，眼睛又一阵地搔痒，搓揉的时候眼角咸涩
而又湿润。是啊，人何苦要象起飞时异国的机场人员那样，微倾着身体指向另一个
入口，做窃窃私语状地说：请到那面去。我的人民就该如当年苏三跪在洪桐县的大
街上，求人带信给她南京城里的三郎，而旁边热心的押解公人，高声地喊着，您这
的客人有往南京去的吗？！闭起眼睛，想着那铿锵的鼓点和韵味十足的对白，嘴里
咂叭着，这才叫家的滋味。
为了能在第一时间和我相见，高中时的老友英杰特意从塞外飞到北京。挽着老友出
了机场上了高速路，人以一副老北京的口吻问司机，机场路扩建了吗？司机说，没
有，这是新修的。今年天气还好吧？还行，就是太热，一直没下雨。人再以主人的
神态望了望天空，那太阳萦着一袭象烟又象雾的东西，挣扎在那里，好比一盏不方
不圆的灯笼望进河沙色的的旧蚊帐。想到异国此刻那挥霍不尽的蓝天与白云，心里
不禁说到：妈呀，这也叫晴天啊。其实，这是去年在网上流行的一句歌词。
司机问，我们去哪？保利大厦。我老练地答着。可那路却越走越认不出。拥挤的道
路上一片喇叭声，路边仿佛是建筑设计师们卖艺的场地，码满了各样从未见过的高
楼大厦。踌躇之际，忽然见眼前立交桥上的蓝牌子上写着--“东直门桥”，人象他
乡遇故知一样雀乐了起来。
曾以为北京是最不可能让人迷路的地方。可终于站在宾馆的窗前时，人指着左手的
一幢建筑，对着眼角已挂了鱼尾纹的老友争辩到：你说什么，这是港澳中心？我怎
么一点也认不出？啊？你敢说楼下就是东四十条？不可能！老友稳重的微笑告诉我，
眼前这个喧嚣的城市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只有那路牌和几幢建筑的名字好象前一
世听说过。
第二天一早去了长途汽车站。那里没有了异国的绿草地，有的是挤做一团的出租车、
公共汽车和行人。生了锈的大铁门外是一排简易房，门外摆卖着有花花绿绿包装的
零食。人走过一段低矮的水泥台时又飞快地转身，因为那上面堆着一样熟悉的东西
--不过是些奶白色的瓷罐子，高矮如伸展的巴掌，粗细若婴孩的腿根，握在手里是
柔滑的，里面装的是只有北京才有的酸奶。从钱包里拽出一张粉红色的票子挥到店
主的面前，店主稍皱眉头之际，老友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钱币，嘴里咕噜着
--傻瓜。原来人是把五十加元当成了一百人民币。
我知道，在异国明净的超市里，整齐地摆放着各样的酸奶，但哪一款都比不上这不
添任何口味的最朴素的一樽。站在街头，将吸管象打针一样戳进封住瓶口的腊纸里，
只消略微一啜，那份久违了的醇香即刻溢满齿颊。喝到最后你要用点力，要将瓶底
的那点酸奶吸的呼噜呼噜作响，响到让过路的人想象不出它的好处，只好停下脚步
买上一瓶。
过了喝酸奶的瘾，和老友一起登上长途客车继续向家奔去。天空依然象没有洗净的
帘子，和昨天的一样昏黄。一路上惊叹我们也有了和异乡一样宽，一样发达的高速
公路。只是那路旁的玫瑰花在风中将头摇来摆去，仿佛被那飞扬的尘土和阵阵的汽
车喇叭声扰的困苦不堪。
窗外的建筑一闪而过，有的瘦消挺直象铅笔，有的宽大憨厚如老人的短裤。人将头
靠在车窗上，心里说：我的北京，十四年前我离开你的时候，你就象个两三岁的小
姑娘，那几幢地标性的建筑，就是她开口笑时露出的几颗新牙，关于你的记忆是清
纯的温馨的。如今，你是和我一样的中年妇人，那挤满街道的由水泥凑起来的东西，
是你成熟的失了光泽的牙齿，擦肩而过，你的脸是一张熟悉的陌生。(未完待续)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恨又载离愁的心绪。
你知道吗？在加国，每年的秋天人们除了看枫叶以外，还会去看一道风景--那就是
三文鱼的回游。三文鱼本出生在内陆的溪水里，却在少小的时候乘着波浪去了大湖
大洋。成年的她在快要产籽的时候，要做一次赴死的旅行。她选在枫红滚落溪谷的
日子，怀揣着鱼宝宝逆流而上，奋力地游向故乡，遇到人工水闸，她会只身跃出水
面，向上，向前，跃上倾泄的激流，就算碰伤了身体也全然不知，只是一意要返回
故乡，将儿女生在那里的河底，然后欣然死去。每想到三文鱼，总觉得她们的生命
很悲壮；也总觉得思乡、怀旧，或许是所有的生命，包括人，共同的本能。
也可能就是出于这样的本能吧，去国十几载，心一直被一根绷紧的线撕着，扯着，
扯向地球的另一面--那第一次心跳开始的地方。而今终于禁不住那撕扯，在六月的
暑气里，回中国，回辽西我的老家，缘着旧时的痕迹找寻来时的路。
回乡记之一 北京--熟悉的陌生
飞机在北京机场的跑道上滑行的时候，人硬撑着睁大跋涉之后已经干涩搔痒的眼睛，
盯住窗外--北京，人生活过七年，被当作第二故乡的地方；人盯住跑道外那一簇簇
青草--那久别了的故乡的草， 还有铁栅栏外那不知做何用途的建筑--印在梦里的中
国的形状。
下了飞机，随着河流一样的人群缓缓涌向海关的时候，人不经意地抬头望一望这幢
只在电视上才得一见的宏大建筑，只见顶棚是由细长的木条搭起来， 很有些有横七
竖八的感觉，让人不禁想起小时候为逃地震而搭的简易棚。后来，蠕动着的人流停
了下来变成了人海。挤在人海里，身体仿佛变成了架烘干机，热度静静地向四处辐
射。尽管如此，人非但没有感到烦躁反而有几分平静。因为我感到了一份熟悉，一
份陌生的熟悉。是的，在异乡，夏季到处是凉得发冷的空调，而老家原本就是这样，
热烘烘的大家挤在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在身后用不太合语法的英文大声地吆喝着：This way! Computer
is wrong!我想他的意思是，到这边来，电脑坏了！回头望去，只见吆喝的是位穿着
瘪塌塌制服的男人，此时他正抓着一位秃顶白人的胳膊，看样子是要把他拉到另一
个更短的队里去。望着这一切，我笑了，眼睛又一阵地搔痒，搓揉的时候眼角咸涩
而又湿润。是啊，人何苦要象起飞时异国的机场人员那样，微倾着身体指向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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咂叭着，这才叫家的滋味。
为了能在第一时间和我相见，高中时的老友英杰特意从塞外飞到北京。挽着老友出
了机场上了高速路，人以一副老北京的口吻问司机，机场路扩建了吗？司机说，没
有，这是新修的。今年天气还好吧？还行，就是太热，一直没下雨。人再以主人的
神态望了望天空，那太阳萦着一袭象烟又象雾的东西，挣扎在那里，好比一盏不方
不圆的灯笼望进河沙色的的旧蚊帐。想到异国此刻那挥霍不尽的蓝天与白云，心里
不禁说到：妈呀，这也叫晴天啊。其实，这是去年在网上流行的一句歌词。
司机问，我们去哪？保利大厦。我老练地答着。可那路却越走越认不出。拥挤的道
路上一片喇叭声，路边仿佛是建筑设计师们卖艺的场地，码满了各样从未见过的高
楼大厦。踌躇之际，忽然见眼前立交桥上的蓝牌子上写着--“东直门桥”，人象他
乡遇故知一样雀乐了起来。
曾以为北京是最不可能让人迷路的地方。可终于站在宾馆的窗前时，人指着左手的
一幢建筑，对着眼角已挂了鱼尾纹的老友争辩到：你说什么，这是港澳中心？我怎
么一点也认不出？啊？你敢说楼下就是东四十条？不可能！老友稳重的微笑告诉我，
眼前这个喧嚣的城市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只有那路牌和几幢建筑的名字好象前一
世听说过。
第二天一早去了长途汽车站。那里没有了异国的绿草地，有的是挤做一团的出租车、
公共汽车和行人。生了锈的大铁门外是一排简易房，门外摆卖着有花花绿绿包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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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些奶白色的瓷罐子，高矮如伸展的巴掌，粗细若婴孩的腿根，握在手里是
柔滑的，里面装的是只有北京才有的酸奶。从钱包里拽出一张粉红色的票子挥到店
主的面前，店主稍皱眉头之际，老友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钱币，嘴里咕噜着
--傻瓜。原来人是把五十加元当成了一百人民币。
我知道，在异国明净的超市里，整齐地摆放着各样的酸奶，但哪一款都比不上这不
添任何口味的最朴素的一樽。站在街头，将吸管象打针一样戳进封住瓶口的腊纸里，
只消略微一啜，那份久违了的醇香即刻溢满齿颊。喝到最后你要用点力，要将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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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子，和昨天的一样昏黄。一路上惊叹我们也有了和异乡一样宽，一样发达的高速
公路。只是那路旁的玫瑰花在风中将头摇来摆去，仿佛被那飞扬的尘土和阵阵的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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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建筑一闪而过，有的瘦消挺直象铅笔，有的宽大憨厚如老人的短裤。人将头
靠在车窗上，心里说：我的北京，十四年前我离开你的时候，你就象个两三岁的小
姑娘，那几幢地标性的建筑，就是她开口笑时露出的几颗新牙，关于你的记忆是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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