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ppy Family Plaza
定军山
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
“我们人类都是高等动物，外面是柔柔的皮肉，里边是硬硬的骨头。假装刚强无比的，正好是模仿了低级得多的虾米，一层吓人的棱和刺下面，是半透明的软物质………谁，不想有个平凡温暖的家？”
-walkalong(汉家儿郎)
一 、闻警
初冬时节。铅云满空。
清晨的一缕阳光从云缝中透出来，照在路边树立的一块牌子上。牌子上的几行字虽经风雨侵蚀，却还清晰可辨：
Happy Family Plaza
66 Maple Home St.
Rolia Village
今天是工作日，又是早晨十点多钟，plaza 里面的顾客不多。这从停车场里的稀稀落落停的几辆车就能看出来。虽说是初冬，风已经开始变冷了。无遮无掩的停车场上，风势更是强烈。可是就在这寒风之中，孤零零地站着一个穿着羽绒服的年轻女子。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手机的时间，又抬头焦急地向路上望去。
就在这时，只见一辆白色的 Van 风风火火，由远驶近。转眼就已经“吱”的一声，停在了那年轻女子不远处。车上印着一行醒目的红字： City Patrol Squad。车门开处，下来一位中年女子。齐耳短发，英姿飒爽。随后跟下来的是两位彪形大汉，每人腰间挂一警棍，却是两种颜色。一黑、一红。三个都穿灰色制服。
一见这三个人，那年轻女子眼睛一亮，急忙迎上前去，口中叫道：“晓庆姐，你们来得真快啊。”
这中年女子正是本地城管队长韩晓庆。身后两位是城管队员大董、小薛。他们身上带的可不是寻常警棍，乃是二人祖传水火二棍。伤人无形。那年轻女子也是城管队员，名叫小婉。
韩晓庆和那女子握了一下手，便道：“小婉，收到你的电话，我们就急着赶来了。电话里你说得不太详细。现在你把情况再介绍一遍，让大董、小薛也听听。”
“好的”，小婉清脆地回答道。“这个 plaza 里的‘海之味’中药店正在办周年酬宾，我今天正好休假，就去看看有什么打折的东西。我刚进门，就听店主海老头正和一个顾客聊天。我没穿制服，他也没认出我来，还自顾自地聊他的。我听他在骂你啊！”
“骂我什么了？”
“他………”，小婉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讲道：“他骂你强词夺理、粗暴嚣张、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还有一些，我都不记得了。我就赶紧出来，给你打电话。”
“这厮实在无礼，他大概忘了俺的水棍的厉害了！”大董气愤地插话。
“是啊，”小婉道，“我现在很怀念我们在 Wenxue 城工作的日子。到了 Rolia 村，才发现这儿的刁民实在不少。气死我了！”她一边说，一边挥了一下拳头。可是感觉有些不对。这时才想起来，今天她没有带自己的双截棍。这拳头挥得就没有平时爽。
“哈哈哈”，韩晓庆不但不怒，反而爽朗地笑了。“刁民越多，越是证明我们工作的重要。这海老头又跳出来了。他跳得很好。我们这次要借他一用，惩一儆百，给其他的刁民们立个规矩。”
“对，对，”小婉附和道，“这次一定要严厉打击他的气焰，看看他下次还再敢胡说八道不。”
“嘿嘿,”韩晓庆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让他还有下次吗？走，咱们到‘海之味’去。”
一行人迈步向前走去。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幽幽的歌声。就连不懂音乐的董、薛二位莽汉，闻得此歌，心中竟也莫明其妙地被触动了一下。
Late at night when all the world is sleeping
I stay up and think of you
And I wish on a star
That somewhere you are thinking of me too
“Selena 的 Deaming of You”。韩晓庆不由自主地自语道。随着歌声向西首望去，只见一处店面，左面玻璃窗上贴着一张歌手 Christina Aguilera 的照片，右面玻璃窗上贴着一张电影 Kung Fu Panda 2 的海报。中间门楣上一幅金字横匾，刻有“老猫音像店”几个大字。门上还贴着一张红纸，上书“开业大吉”。
“这家店是什么时候开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韩晓庆问道。
“这像是家新店。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小婉答道。
韩晓庆“哦”了一声，两脚下意识地朝西面挪去。
“晓庆姐”，小婉喊道，“‘海之味’店在东面。”
“海老头的事儿不急，咱们先到‘老猫音像店’看看”。
二、闯店
众人跟随韩晓庆向“老猫音像店”走来。到了门口，她却突然迟疑起来。一扭头，就遇到了小婉的询问的目光。韩晓庆道：“你们先进去。”
小婉心中狐疑，却没有说什么。伸手一推，门开了。门铃发出了悦耳的“叮—咚—”声。她和大董、小薛三人鱼贯而入。一进店里，她环顾四周。店面不大，却很整洁。柜台前，一个老者正在付款，他挡着视线，看不清店主。店的另一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正翻检着几张光盘，她的母亲在一旁耐心地等候。
韩晓庆最后进了店。门开得时间长了一些，一阵凉风已经先她而入。铃声、风声、脚步声，早已惊动了店里的人。
老者接过店主递过来的袋子，瞥了来人一眼，便低头快步向门口走去。那个母亲脸色一变，匆忙夺下女儿手里的光盘，放回架子上，拉着她也往门口走。口中还低声埋怨着：“看，你今天怎么又没有戴头盔！”那女孩很委屈地分辩道：“妈，我今天没有骑自行车啊。”母亲再不发一言，拽着孩子，直出大门。
韩晓庆看着他们从自己身边低头走过，心中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她知道，如果他们抬起头来看着她，她面对着的一定是敬畏的目光。她对这一切都已经很熟悉了。她感到很满意。
她转过身去，目光落在了柜台后，然后就看到了店主。这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虽说有些发福，看得出他年轻时一定很帅气。随后就听到他和气地向小婉等人打招呼。“欢迎各位光临。”
看到这个人，听到这个声音，虽然韩晓庆进店之前，心中已有预感，但她还是令人难以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她那一向坚定的目光里，刹那间流露的，是爱恋？痛苦？怨恨？还是冷漠？
Selena 的歌声还在继续——
Wonder if you even see me
And I wonder if you know I'm there
If you looked in my eyes
Would you see what's inside?
Would you even care?
韩晓庆毕竟是韩晓庆。她马上就控制住了自己。不能让手下人看到自己的失态。这时，小婉等人一齐回过头来，等待她发话。韩晓庆踱步向前，镇定地开了口：“老猫，恭喜发财啊。”
店主老猫见了韩晓庆，一下子就愣住了。他的嘴张了两张，突然冒出一句话来。此话一出，小婉等人马上就晕了。
他说：“酸—枣—，是你吗？”
三、故知
韩晓庆皱了皱眉，对老猫冷冷地摆了摆手：“酸枣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了。”
老猫这时才缓过神来。他十分热情地对韩晓庆说道：“噢，是，是。晓庆你好。一晃，呃，有十二年了吧。毕业第二年同学聚会，得知你结婚的消息。当时我倒是想寄张贺卡去，可就是不知道你的地址。听说你家陈先生………”
韩晓庆有些尴尬，急忙又摆了摆手，“陈先生也已经是过去时了。我三年前又结了婚。你可能听说过我 husband。他叫 Bill Armstrong，是很有名的那家百货公司 Blog 的总经理。我现在是 Mrs. Armstrong 了。”
小婉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古怪的表情，不过老猫并没有注意到。他低声嘟囔着：“哦，胳膊壮夫人。”好像对这个称呼不太习惯。
韩晓庆道：“我现在在城管队做队长，这几位都是我们队的队员。”老猫笑着向大家打招呼：“各位好。”小婉等人也朝他点了点头。
韩晓庆又道：“我进店前，就觉得这个‘老猫’可能是你。结果果然是你。”
老猫道：“说来也巧，我刚刚搬到 Rolia 村，昨天才开了这个店，今天就遇到老同学了。”
韩晓庆觉得私人寒暄应该到此为止了。她轻咳一声，严肃地对老猫说道：“欢迎你到 Rolia 经商。虽然是老同学，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要奉公守法，不占道经营，不影响市容，不卖盗版光盘哟。”
老猫忙道：“是，是。你看看店里的 CD、DVD、Blu-ray，都是正版的。”
“嗯，这就好。”韩晓庆又想起来一件事。“这个 plaza 里面有个中药店叫‘海之味’。店主海老头不仅偷税漏税，还有群众举报他倒卖伪劣药材。我们正要处理他。对这种人，你可不要和他关系搞得太近哟。”
老猫刚要答话，只听门铃又是“叮—咚—”一响，扭过头去，只见店门开处，一个人手提塑料袋，怔怔地站在那里。塑料袋上面有大大的“海之味”三个字。
四、败阵
进来的是个中年妇女。长发披肩、风韵楚楚。她看见身穿城管制服的韩晓庆等人，神情有些慌乱。这时老猫连忙喊道：“老婆，快过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学时候的老同学韩晓庆。现在是这儿的城管队长。晓庆，这是我老婆 Kitty。”
一听此话，Kitty 顿时放下心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噢，你好。从来没有听老猫提起过你。说起来，你是我见过的老猫的第一个同学。咱们在这里见面，这也是缘分啊。”她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声音很好听。
韩晓庆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 Kitty，总觉得她的笑容很虚伪。眼光又落到了她胸前的黄金项链，心中轻蔑地嘀咕着：“真俗气啊。现在谁还戴黄金首饰啊。看这项练还很细嘛。”但是她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啊，是够巧的。”
老猫对老婆埋怨道：“我刚才在招呼客人，怎么你转眼就不见了？”Kitty 忙解释道：“你没看见狄威过来了吗？他告诉我东面的‘海之味’中药店正优惠酬宾，全场八折，我就赶紧去转了转。”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你看，五年期的花旗参，金隆那儿卖 120 块一磅呢，这儿价钱便宜，再打了八折，才 80 块一磅。我买了半磅，晚上给你炖鸡汤喝。呵呵。”
韩晓庆皱了皱眉，心道：“真是个贪小便宜的小市民。一说打折就美得这个样子。”
老猫笑道：“老婆啊，花旗参是滋阴的，女人服用比较合适。那汤还是你自己享用吧。”
Kitty 道：“错啦。花旗参清热提神，能降血脂、血压和血糖。男女都能用。你这把年纪，也该多进补啦。喝了参汤，还增强免疫力，冬天不感冒呢。”
韩晓庆突然忍不住开了口：“海老头的店里有假货，你还是别买他家的东西。”
Kitty 楞了一下：“这不会吧。那个卖货老头姓海吗？我看他张得挺凶，不过人好像还不错。他看我不懂行，就给我讲怎么分辨真假花旗参。”说着，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参盒出来。“你看，这参颜色金黄，纹理都是竖纹。放嘴里嚼一嚼，还有股甜味。炖出汤来，我们家老猫一定喜欢喝。”
老猫道：“别光说我，你也一起喝。”
Kitty 看韩晓庆有些尴尬，急忙转换话题：“要说做饭手艺，我在朋友圈子里还挺有名的哩。你看老猫，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别提多瘦了。可你看现在，他长得多胖啊。大家都说我是个饲养员呢。呵呵。”
老猫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忍不住微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韩晓庆心中一阵厌恶：“这个男人怎么这么没出息。你老婆是七仙女吗？看你乐的那个德行。”
Kitty 哪里知道韩晓庆在想什么。她突然一拍手，笑道：“对了，真巧。这个星期六是我和老猫结婚十年纪念日。我们邀了几家朋友来开 party ………”
老猫猜到 Kitty 下面要说什么。他心中叫苦，可是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韩晓庆的脸开始有些难看了。
Kitty 果然继续说道：“你要是有空的话，你也来参加吧。我们一起热闹热闹。”
韩晓庆喉咙有些发干。
Kitty 还在说：“把你的先生、孩子都带来吧。你家孩子多大啦？和我家小猫一起玩儿吧。”
韩晓庆突然叫了起来：“结婚十年算什么。”声音有些发尖。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有些吃惊。
Kitty 一下子住了口。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韩晓庆知道自己失态了。她连忙打个圆场：“我是说，等你们结婚二十周年的时候，一定要大大庆祝一下啊。”
韩晓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老猫音像店”的。小婉看出她有些魂不守舍，便试探地问道：“晓庆姐，咱们还去‘海之味’吗？”
韩晓庆懒懒地摆了一下手：“收拾海老头不急在一时。让他再充分表演两天也好。”
City Patrol Squad 的 Van 慢慢地驶出了 Happy Family Plaza。
五、盟缘
入夜。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了。街边的房子里的灯，也一家一家地亮起来了。
一条僻静的小街上，有这么一幢房子，静静地守候在黑暗里，默默地等待自己的主人。在周围万家灯火的映衬下，它显得格外孤独。
这时，街角处拐过来了我们熟悉的那辆 Van。
Van 停在了这幢房子的车道上。车上下来了身穿制服的韩晓庆。她走上台阶，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一霎那，黑暗的窗户上，终于透出了温暖的灯光。
韩晓庆站在衣橱的镜子前，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有些疲惫。她又看到了自己的制服。每次穿上这套制服的时候，她会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就像 Superman 或 Batman 披上他们的英雄氅一样，感到浑身都是力量。可是今天，这种疲惫感是从何而来呢？
韩晓庆慢慢地脱下了她的制服，挂在了衣帽架上。好像这制服很沉重。脱下了这身制服，她又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女人。她并不总像白天人们看到的韩队长那么坚强。
顺着走廊向前，左手是厨房。那是韩晓庆每晚回家先去的地方。今天，她偏偏往右一拐，进了书房，来到了光盘架前，上下扫视一遍，从中抽出一张 CD。原来是张 97 年出版的 Selena Movie Soundtrack。她把 CD 放到音响里，按了几下键，屋里马上充满了幽幽的歌声 Dreaming of You ——
Late at night when all the world is sleeping
I stay up and think of you
And I wish on a star
That somewhere you are thinking of me too
韩晓庆坐在沙发上，听着歌声，人已经痴了。手中的 CD 盒不觉落到了地板上，摔成两半。咦，奇怪啊。盒内的衬封为什么被撕去了一块呢？
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那块被撕去的纸上写的是什么：
“送给甜甜的酸枣 —— 你的老猫”
韩晓庆痴坐在那里，脑海里响起了两个年轻人的对话。声音虚无缥缈的，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呔！我都这么甜了，怎么你还叫我酸枣？不行，你要改个称呼！”
“好、好、好，我改。我马上改。叫糖蒜怎么样啊？”
韩晓庆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但是那微笑转眼就凝固了。她仍然痴坐在那里。
“糖蒜，我能不能提个小小的意见啊？”
“什么意见？”
“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啊。”
“那要看我心情如何了？”
“你现在心情如何？”
“嗯，还不错吧。”
“那我说了啊。”
“怎么这么啰嗦。快说快说。”
“别人家的糖蒜都是糖心的，怎么我的糖蒜里面还是又白又辣呢？”
“你什么意思？”
“要是—要是—我的糖蒜也有糖心该多好啊。”
“呸，后悔了不是？现在后悔还不晚啊。”
“没有，我没有后悔。”
“说谎！我知道你要去找糖心蒜。你去啊！”
“冤枉啊！咱们别说这个了，行不？”
“不行！是你先提的头。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打 911 了！”
韩晓庆身子一动不动，嘴里喃喃自语：“我今天见到你的糖心蒜了。不就是一个庸俗的家庭妇女吗。论容貌、论事业，她哪里比得上我啊？”
“How you doing Houston, Texas?”
Dreaming of You 一曲终了。Selena 刚才还是温柔无限的声音，突然变得粗犷豪迈，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开始高喊起来了。这声音把韩晓庆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里。
“I'm doing great!” 她对自己说道。她抬起头来，突然发现电话留言机的红灯在闪烁。她走了过去，按了 Play 键。一声 Beep 过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
“你好，晓庆。我是西门律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法院已经判下来了。从下个月起，Mr. Armstrong 该付的赡养费会从他的工资里直接转到你的帐上。明天晚上你有时间吗？咱们出去庆祝一下。我请你到著名的西餐厅 McDonald 吃饭。他们店最近推出 Angus burger，味道很不错………”
韩晓庆轻轻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西门的那张殷勤的笑脸。她坐回到沙发上。被沙发拥着，她似乎感觉到了西门的温暖的臂膀。她现在的心情好多了。自信又慢慢地重新回到身上。郝思嘉不是说了嘛，“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明天的约会是要赴的。何况，一切都是 free 的呢。
Selena 还在怒吼——
Oh no not I
I will survive
As long as I know how to love
I know I'll stay alive
I've got all my life to live
I've got all my love to give
I will survive
I will survive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