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父亲节： 爸爸是头犟牛。

每次帮爸爸填英文表格，在出生年月这一栏，他总是很尴尬： “还是填1937年吧。”

1949那年，国民党兵败大陆，大撤退时在老家小住整修，拉壮丁的传闻，吓坏了小镇上的每个家庭，大家都去镇长家里修改年纪，三十多岁的改为四十岁，十五-六岁的改成十二-三岁。二十多岁的一走了之，跑到乡下避难。

一个多月后新政府成立，镇长身上有血案，没多久就给毙了，小镇上的花名册也丢失。父亲到底多少岁，没官方记录可查。奶奶说，年纪后来改回来了。但镇长太太（我叫他蛤蟆娘娘）那年冬天在弄堂口晒太阳时候，亲口对我说：你爹和我家二狗子是同岁，是1935年出生的。

蛤蟆娘娘肯定是老糊涂了，奶奶是对的，1937年出生的爸爸属牛。他就是一头犟牛。

爸爸在家排行老二，爷爷死得早，大伯不管事，爸爸就从小要抗起家里的生计。种田挑粪，什么事都干过。汪姓富农看他身强力壮，要招他做女婿，奶奶同意了，爸爸不干，就跑了。来到武汉，在武汉粮食学院读书. “粮食学院，总不能让学生没饭吃吧” 当时的想法就是那么简单。

毕业去后去了哈尔滨粮校当老师，一呆就是十几年，我跟妈妈在南方长大。唯一北方的记忆是我五岁时候，在省府大楼外的台阶上，天气好冷，台阶好高。爸爸和我坐了三天三夜，总算让我爸进去见了高官。后来爸爸告诉我，想调回南方，他是带着孩子去抗议的。爸爸的好友大老崔后来对我说：“ 你爸的脾气太犟，有好有坏，他比我早两年调回南方。但文革时，我们去阻止学生在图书馆烧书，你爸挨了打。我和你爸是一起去的，我看苗头不对，跑了。你爸认死理就吃了苦头，嗨，当时能挡得了吗？”


后来爸爸调回南方，省里组建粮校，他算是元老，十几年下来，官是越来越小。原因只有一个，脾气太犟。校务会议对校长开炮，还跟书记斗气，加入民主党派。妈妈劝不动他，对我讲，“这脾气没法和领导搞好关系，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看，他的朋友都是些大街上剃头的，卖鱼的，修车的，开茶馆的，算了，他就过他的清闲日子吧。”


爸爸来加拿大时已经退休，无所事事。过了四年，他说要和朋友朱爷爷一起去打工，要我帮他找工作，妈妈说，让你老爸开心，就让他干自己想干的事。我想，这语言不通，能干啥呢？只能去华人中介所看看了。总在最后面试时，给刷下来了。一位接待员以责备的眼神问我：“您爸爸有把年纪了吧?” 爸爸听到了，对接待员两眼一瞪，伸出手来：“咱俩来扳手腕？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不让打工？”。


爸爸对我说，这是年龄歧视，咱们去找洋人的公司。爸爸大清早刮了脸，还抹了些妈妈用的什么粉，戴个棒球帽，穿件运动服去面试，还真被录取了。当然，在年龄这一栏中，我估计爸爸又做了手脚。朱爷爷学样，也进去了。他们俩在同一面包厂的车间，都是不服老的犟老头，你搬一袋面粉，我搬两袋，你10分钟干完的事，我8分钟干完，两人之间开展了劳动竞赛。那车间主任，一位俄罗斯大妈竖起大拇指连连叫好。没两周，就把身强力壮，但经常偷懒的一位黑人给辞退了。老爸感激涕零，工作更卖力。肚子上的皮带扣，在四个月里，硬是缩进去四个洞。妈妈最后受不了: “你去挣点小钱，还倒三班，整个家都不安宁。”爸爸体力也有点撑不下去，顺势也同意：“儿子，明天帮我去厂里请假，把工资领了出来，说是你妈病了，要我照顾。”

妈妈偷偷对我说：“瞧你爸，这把年纪，还死要面子，真是头犟牛。”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