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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龙太子磐。
具体地说，我是龙王的大太子。谁都知道，只有龙王千岁生日的时候，才会指定王位的继承人。所以所谓大太子二太子三太子，和寻常人家的老大老二老三一样，只能表明长幼的顺序。
龙族的十岁相当于人类的一岁。我一百岁的时候养了一只宠物，那是一只北方捉来的金色麒麟。走到哪里，我都带着它，我吃什么它就吃什么，一定要抱着它才肯入睡，比对两位兄弟还好。后来它却无端地不知去向。
我一百五十岁的时候，迷恋上父王的一个宠妃，她是个妖艳多情的鱼精，如今我已经记不起她的名字。只记得她的一颦一笑都曾让我醉心莫名。那些日子里，我很想请求父王把她赐给我为妻。甚至觉得就算因此失去王位都是值得的。
不久她被赐给了龙宫里最卑微的鱼奴。当晚我喝醉了，隐约听到几个鱼女说，我当年的金麒麟早被父王下命杀死。父王在命鱼精下嫁鱼奴的时候似乎还说过龙太子不能迷恋任何事物。
只因为我是可能的未来龙族的君王。
同普天下的宫廷一样，龙庭没什么亲情可言。
我跌跌撞撞地在龙宫内外游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废旧的夜叉宫。
……
从此我再也没喝醉过，也不信任任何人。
我用了六十年来学习龙族的玄术和术数。当我发现自己不可能成为玄术中最顶尖的高手以后。我顿悟“术有专攻”的极至就是“术无专攻”。全面通才，能站在高处俯瞰大局才能所向披靡。
我因此决定游历天下，学习人间的兵法和阵法。六十年过后，我博古通今，算无遗漏，精于各类业术，却不专攻任何一项技能，所以能横贯诸多法门而不离本我。
我回到龙宫二十年了，现在，我二百九十岁，卓越而谦虚，内敛且得体，无疑是天下最适合做帝王的人。
蚩尤，是我在人间结交的最好的朋友。
(2)
蚩尤绝不愚笨，他勇猛势强多疑狡猾。只是他急功近利且好大喜功，难成大事，只要抓住他的弱点就可以轻易为我所用。
我见到女娃的时候，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女人的智慧。也终于明白炎帝为什么能够雄霸南方，那不仅凭借超人的智慧，还需要惊人的仁厚和宽大。人类似乎喜欢心安理得地服从强者的同时享受来自强者施舍的恩典。所以仁厚和宽大，是人类帝王必须的品德。
女娃的出现使我全盘改变了原来的策略。我要牢牢抓住她，以备将来之需。龙图大业需要她炎帝公主的身份，将来进退帷幄的最后一着只怕也除她以外无人可以替代。只是她太过聪明，虽然本身心无杂念，却凡事看得通透，每每发言必中要害，总能冷眼旁观，让人难以亲近。可是我有足够的耐心，寿命也是一种优势，有时谁活得长，天下就是谁的。人死灯灭，只对人类有意义。
我娶了女娃，也等于间接杀死了蚩尤。
貘死了。在西海来犯的时候。
我看到总是笑着的女娃在睡梦中流泪。想到幼时的麒麟，心里浮过一丝懊悔。身为帝王的儿女，生而注定孤独。能有一个心爱的伙伴，便会倾尽全身心来呵护。我了解，只是割舍不下的悲痛感觉，早已很淡很淡了。
一切都不出所料，在女娃的恳请之下，炎帝果然出兵阻截了西海的军队。消息传来的时候，女娃第一次失声痛哭，那是对年迈父亲的牵挂，对貘的悼念，还有对我深深的失望，她，原来是在乎我的。从她看我的眼神中，我已经明白。她都知道……
是的，我棋错一招，是我下令在玄珠的宫前闷杀了貘。
不该这样做的，我知道只要我肯开口提出，女娃一定会出面向炎帝请求救兵。不为别故，只因为她的仁厚和宽大。这本来是我利用她这些特质的大好时机，而我也可籍感恩戴德之机亲近于她。兵家大忌，在于轻小利而失大功。
可是，我怎能容忍玄珠体内的龙儿，其实是我的兄弟！
玄珠，原本是当年那鱼精的转世。父王知道，恐怕龙庭所有的族类都知道。只是我自欺欺人，一直不肯承认罢了。后来的玄珠，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美丽冶艳的女子，我宠爱她却绝不迷恋。她决非我想要的妻，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娶了女娃。玄珠必然认定我负了她，于是投身于龙王的怀抱。毕竟，他是龙族的君主，权倾四海。
我没有向女娃隐瞒真相。她果然原谅了我。
又是因为仁厚和宽大。
(3)
炎帝杀了二弟。
二弟擅离龙宫，贸然盘驻神农浸洗药草的大九湖。他不知大九湖为百草所浸洗，可以让所有的族类现出原型。二弟一入此湖就暴雨倾盆，飞砂走石，狂风呼啸。湖水为戾气所污，被搅成泥浆。
大九湖供养着九天玄女和无数人间苍生。人间的帝王以苍生为要，二弟因此被炎帝手刃而化横梁，龙背等几座大山。
二弟被屠，父王大怒。欲派大军前往南方帝土征战，女娃因此被关进了夜叉宫。龙宫上下顿时一片慌乱。
这件事情，我没有力阻，也没有支持。
---
女娃好像早就料到我会去解救她。
走出夜叉宫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看“夜叉宫是你们龙族的监狱，果然阴森可怖。”
我笑而不答。
她自语一般“也不知道龙宫有几个夜叉宫。”
我有些意外，答道“这样的地方，不见天日，哀嗷之声不绝，一个足矣。”
“是么？”她笑了笑，“你真狠，杀死了你二弟。”
“二弟？”我愣了一下，笑着回答“二弟很好，父王最疼他。”
“是呀，你三弟尚幼呢。”
说罢不再说话，几度欲言又止。似乎在独自强烈地斗争着。
象是一个赌徒狠狠心决定掷出最后的骰子，她还是开了口，“父王崩了？”
我点了点头。
就在东海波涛翻滚数日练兵，整装待发的时候，炎帝驾崩了。大九湖为二弟所污，炎帝为治湖水，误食断肠草而死。
这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炎帝得信于民，君临天下，是黄帝之前的天子，后来黄帝势猛而夺北方帝土。然而炎帝根基厚重，南方始终稳若磐石，四海窥觑而绝无人敢轻举妄动。随后南北两帝结盟，江山更是固若金汤。虽然南方天帝的生死只怕是天下最让人关注的事情之一，但炎帝老而强健，用兵如神。所以炎帝虽老，恐怕四海之内，敌人绝不敢稍作尝试。
但是现在，性命重于山海的炎帝神农没有被敌人杀死，没有尝五谷试百草而死，却死于龙宫里最寻常的断肠草。
天地间的生灵层出不穷，各族都有自己上天入地的本事，却终究都逃不脱天定的结局。任凭怎么违抗，都无法躲避的宿命。
女娃凄然一笑。笑得比哭还伤悲。
我若死了，不知道她会不会也这么悲伤？这个愚蠢的念头突然浮现在我脑中，一跳而过。
炎帝崩而无子。女桑早嫁远夷。我们回到南方帝都，我做了摄政的南方天帝。
炎帝盛葬，四海天下都来祭拜。其中，只有黄帝的长义子颛顼我不曾见过。
颛顼的出现，让我一惊，恍然大悟了一些事情。
（4）
我游历人间数十年，曾经以为龙宫是最清静的地方，可是自我进入炎帝的帝宫以后就不这么想了, 南方的帝宫并不铺张奢华，但深沉博大，就像炎帝自己。帝宫处于帝都闹市，却绝不喧哗。
我一入新的地方，照例必先寻找藏秘义的龟简阁，黄帝的史官仓颉造字，人类通常都记载在龟背竹简之上。可是奇怪的是，四处暗自看过，帝宫里竟似没有龟简阁。
我终于忍不住问女娃：“帝宫怎么不见龟简阁？”
女娃淡淡笑笑“龟简阁在听沃池滨。”
“可听沃池滨并无宫楼。”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一直奇怪炎帝的行宫内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特殊的池滨。听沃池滨十分精致，旁边有九个亭子相连，每个亭子内都松松地堆满了石头，和几乎所有人间华而不实的亭台一样，未见奇特。
听沃是炎帝的南天后，女娃姐妹的母亲。用她的名字命名的池畔，理应是重地。可是听沃滨畔除了一些亭台和树木并没有楼阁，实在不象是藏龟简的地方。
女娃却笑笑不再说话。
我有了答案。
仔细察看，才发现听沃池滨果然是个天然的龟简阁，九亭相接，每个亭子内分别有一块大石。每块大石都是一类秘典，秘典的目录都刻在上面，分别是术，经，律，音，画，医，食，卜，谱。这些秘典又都被分类刻在亭子内大石头旁那些数不尽的小石头上。
为什么炎帝的龟简阁是这样的。我捡起了一块石头，正待仔细察看，背后响起了女娃的声音
“闲来兮一身愁，也从池滨兮事事休。是我父王题听沃池滨的，这句可好？”
是女娃和一个男子来了。
我看到这个男子的时候惊呆了 --- 他和我长得极似。
我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是我的兄弟。
他就是黄帝的义长子颛顼，显然和女娃自幼相熟。寒暄拜礼过后，颛顼离开。
看着颛顼的背影，女娃突然说道“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吃了一惊。
“你精通各类法门，唯一可看的怕只有我父王的五弦琴谱了，你未必有兴趣。” 她一如既往地笑着说。
我正欲离去。
她犹豫了一下，忽然说“定海神珠不在大九湖，也不在这里。”
我无法形容自己的震惊，反而无言。
她随即又说“五弦琴谱是使用定海神珠的咒语。” 口气轻描淡写“只是恐怕也没什么用了。”
我没有再问。她不说，就不会说了。
（5）
我一定要得到定海神珠。
盘古开天辟地以后。世上最大的两个族类龙族和人类纷争，龙族的定海之宝定海神珠不知去向。据说流落人间，得到的人就可以得人间天下。这些年来更有传闻说定海神珠为炎帝所得，是以能坐大保，登帝基。
可是南北方近年战火连绵，炎帝虽还稳坐天子之位，天下两分，似乎定海神珠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
如今我唾手可得南方的江山，登基只是时间的问题。对我而言，定海神珠有另外用途。
她欲言又止，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
我一摄政，迫在眉睫的事情，就是清大九湖之污，大九湖供养着司五谷的九天玄女，还维系着无数苍生的水源，若不尽快清理，五谷不丰，无水可饮，只怕民不聊生，后患无穷。我是来自龙族的炎帝女儿的夫婿。虽然称帝理所当然，可是却无任何政绩。只有在以后几年有所建树，才能成为真正南方的天帝。
这就是人间的规则。
我们找到了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失去了供养多时，她形容憔悴，脸上却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她说大九湖为洗药之地，浸染过百种草药，被二弟所污，海龙的污气人间似乎无人可解，连炎帝神农都因此丧命。
似乎是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解决的。
九天玄女在这时深深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恐怕只有龙族的人吸干大九湖的泥浆，重新降雨，才能重新获得活水。
所有的人都看到我。我却只有沉默。
人间的草药对龙族来说是剧毒，就像龙宫寻常的草药断肠草对人类一样。彼此无解药，龙族只能依靠自身的龙气消散，而人类却只有死路一条。我若吸干浸染过人间百种草药的泥浆，会龙气消散，百年修为全无，短时间内，很难再在龙族中争霸。
我必须抉择。
三夜无眠，女娃没有来打扰我。
我做了最后的决定。
我来到大九湖前的时候，大九湖的泥浆已经全被吸干。
是颛顼已经先我一步，吸干了大九湖的泥浆。他果然是龙族的人。
我暗暗佩服。颛顼是个标准的未来的人间的帝王。他豁达开朗能牺牲，果然有大胸襟。无疑将是我以后强劲的对手。
我降了雨。
颛顼突然昏厥过去，“断肠草”，他说。
他此时非常虚弱，误食了龙族的草药断肠草。无异于彻底废弃了龙族的筋脉，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寻常的人类。
“龙磐，你怎会如此不堪？居然趁人之危。”女娃失神地低声念道。
忽然之间，我有些落寞。
人群慌乱，绝望在大九湖的上空游荡，发出悲鸣的回响。
（6）
女娃病了。我去探望的时候不知怎样劝慰才好。我想握住她的手，却终究没有。
她的眼里充满绝望“龙磐，这又何必加害颛顼？你已经有了南方的帝土。”
“我没有。”我有些气恼“我确实有将来吞并北方之心。现在看来，似乎没有那么容易。颛顼是个有大智慧的对手。”
她显然不信“你不是龙神太子！”她悲愤异常，冲口而出。
我大惊，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龙神太子？”
女娃聪明已极，事事被她猜透本在情理之中。但是她绝不可能知道龙神太子。因为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
一百五十岁那年，我大醉过后苏醒在废弃的夜叉宫，才发现那里是龙庭的禁地。我在那里发现了先祖的龙书。夜叉宫的废墟深处，有一个奇怪的小小洞口。进去确实一个巨大的宫殿。宫殿空无一物，只有一块巨大的冰玉在一颗非同寻常的夜明珠巨大光芒之下忽隐忽现，在夜明珠强劲的光芒和冰玉反射的光芒交织处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这就是龙书。我本来是不应该看见它的，但是我幼时常和金麒麟一起在龙宫后山的冰玉旁晒太阳。冰玉折射出的太阳的光线格外刺眼，可是金色麒麟似乎只喜欢后山的安宁。所以久而久之，我的眼睛能透过极强的光线看东西。
龙书上记载了龙族的大事记，当年人龙大战。龙神太子在寻找落日奇宝的途中遗失了定海神珠，神珠为人类所得而导致龙神太子夭亡，龙族也因此元气大伤，只好撤离陆地，退到海洋。定海神珠是龙族至宝，为人类所得只能保天下牢固，却无法和神珠交流而接受它的指引去寻找落日奇宝。因此人类也无法征服龙族，自那以后，人类的天子执掌太阳神，龙王掌雨，地海两立，两族各不相干。龙族若要一统四海和人间天下，必须要龙神太子再世，找到定海神珠才能再现当年辉煌，寻得落日奇宝龙族就能统领天下。
可惜龙神太子没有任何标记，只知道他大概三千年转世一次。
我看了龙书凿刻的时间，距今已经三千年了。
那么我，很可能就是龙神太子。
但是女娃怎会知道？我不解地看着她。
女娃并不理会我的目光，继续说道“当日小貘一死我又能做梦了，你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前尘往事。”口气仍旧轻描淡写，却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幽怨。
她随手递给我一碗水，我喝了，追问道“梦中看人往事的玄术，龙族都要修炼千年才能粗通。你怎么会？”我追问。
“因为我吞了定海神珠。”她似乎在遥想着什么，说罢深深地一声叹息。
一定有什么错了。
（7）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脸上不再有一如既往直率的笑容。
她脸色苍白，悠悠地继续说道“因为我吞了定海神珠，吞食了定海神珠的人都会有各自的特异。表现在我身上就是不会受伤，只要睡梦中握住对方的手，能看到前尘往事。我知道神珠的功效还远远不止如此，只是我也无从知道了。传说没错，确实是我父王无意得到了定海神珠。只是你大概想不到，我父王会让我吞食它吧？”
说到这里，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淡泊的脸上浮起一抹温暖的微笑。“你也许永远不会了解人类丰富的情感。我不足月而生。母亲为此大伤元气，我也垂垂欲死。只有定海神珠可以救我们母女的性命。我父王执意给我母亲，母亲却偷偷给了我。后来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我才稍稍能走的时候就薨了。定海神珠为定江山的南方之宝。若在你们龙族，断然不会给一个公主轻易吞掉，莫说一个公主，怕是王后也是不行的。我父王仁厚宽大，别人眼中的至宝，在他看来，也不过和天下的草药一样，是他能用来救活妻儿的普通物事罢了。”
她转眼看我说道“所以说，此刻的世上，已经没有定海神珠了。除非，我死。”她讥讽地看着我，继续说道“父王在把小貘赐给我的时候告诉了我这个秘密。所以尽管你怂恿你的二弟去寻找定海神珠，并让他为此送了性命。可神珠其实一直在东海，在你身边。有些出乎你的意料吧？”她笑了起来，很勉强。
“也就是说。所有的一切，你都早就知道？”原来她的“聪明”，都事出有因。
“不是的。小貘一直被父王养在宫中。不为我们姐妹知道。所以在此之前，我的梦都会被小貘吃掉，并没有发生过任何梦中通灵的事。”她轻叹了一口气“现在想来，父王用心良苦，都是为了保我姐妹平安无恙。”说到这里，她竟然开始发呆。
“那就是说，你从小貘死后，才发现自己有了通灵的特质？”我突然顿住，瞠目结舌，“也就是说，我当日握你的手……”。
“是的，我不仅因此知道你假手杀死了玄珠。还知道西海来犯也是你在你父王和你叔父西海龙王之间互进谗言，从中挑拨。这样，你就为自己的功德又记上了大大一笔。” 她几乎从来不皱的眉头蹙起了轻轻的厌恶，不以为然地说。
“那么蚩尤…”我试探着问道。
“唆使蚩尤勾引瑶姬，进犯南方帝土当然也是你的手笔。蚩尤虽然好大喜功，可是毕竟是姜姓诸侯，他是没有胆量叛乱的。况且没有龙族做后盾，他怎敢贸然发兵？那显然无异于以卵击石。”
“你说得有道理，可事实上…”。
我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可事实上，如果真枪实战起来，你根本不会发兵帮助蚩尤，只会袖手旁观。届时两败俱伤，才是你龙族霸占南方帝土的大好时机。你唯一没有料到的，大概就是我会来东海，要求嫁给你吧。”她说话的速度突然慢了“我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女娃。毕竟我并没有伤害过你。”我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诚实过。
“是的，你确实没有伤害过我。我本来可以容忍。可是你害我父王更加害于颛顼。天道不容。”
“你说什么？”我突然发现事情很不简单。
“所以你刚才喝的水，也是人间的百草提炼而成。你喝了这碗水，虽然不会和颛顼一样变成一个寻常的人类，却会和他一样丧失掉修炼了百年的龙气。”她有些难过“稍后大军包围帝宫，你将毫无还手之力。”
我有能置我于死地的悲哀，却无从说起。
（8）
苍天无泪。
“龙磐，你和颛顼同是龙族，你怎会如此卑劣？”她喃声叹到。
“颛顼怎会是龙族？”我失魂落魄地问。
“你当日在夜叉宫读到龙书。提到就是能使四海与陆上天下大同的，就是掌握了落日奇宝的龙神太子。”她停了停“可是你疏忽了一点。龙神太子的元神必须为一体的，形神不能分离。”
“可我的形神从未分离。”我有些困惑。
“那么颛顼是什么？”她的表情依旧从容，眼里却滑过一丝悲哀。“你可还记得自己修炼龙族的玄术和术数的事情么？”
听到她提起此事，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是的，自读过龙书以后，我一直在夜叉宫专攻玄术和术数，几入歧途。当下有些汗颜“是呀，我差点走火入魔。”
“比差点走火入魔还要严重一些。”她有些怜悯地看着我说“你形神俱散，差点魂飞魄散。你在夜叉宫的先祖龙灵们倾尽全力，才保你不灭。可是形神无法合一。其中一位只好破坏掉自己的元神，再造了你和颛顼两个人。只是他功力不够，分配未能平均。颛顼善多，而你恶多。颛顼没有任何你的记忆而流落人间，你带着过去的元神仍旧留在龙宫却对此事一无所知。而我在你的前尘往事中却看到了所有的一切。” 她沉吟了一下“龙族也是有亲情的，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原来本体在我这里。”我颓然一笑。
她带着同情看着我“本体在颛顼那里。”
“什么？”这实在太荒唐了。
“本来我也不确定本体在哪里。可是颛顼良善宽容，本来的龙磐是个心地宽广，犹有帝王胸襟的人。这些，你都没有，龙磐。所以我现在可以肯定，你的本体在颛顼那里。”她似乎在遥想些什么“我想，颛顼马上就会成为未来的天子。统领南北两方的帝土。”
“那么四海呢？”我完全不信。
“他已经变成人类，不可能成为龙神太子，所以也不可能同时统领陆上的天下和四海。”
“是么？” 我突然仰天长笑“也就是说，颛顼成功以后，你会成为真正的南北帝土的天后。”我的悲哀竟然分明不是不能成为龙神太子。而是我的妻子，竟会嫁给我的对手。
她突然幽幽地说“龙磐，我会陪你一起死。”
“一起死？我虽为小人，却绝不下流。”
“我是心甘情愿的。”她苦笑着“你虽为卑鄙小人，我却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她说出来的时候有着切切地无可奈何，夹杂着淡淡的轻松。
这是我到这个世上几百年来听过的最温暖的话语。我长舒了一口气“那我也死而无憾了。”我笑着，有一句话我想说很久了，从她第一次来东海，从她第一次笑吟吟又倔强地说“我要嫁给你”我就爱上了这个面貌平凡的小女子，不知为何……
可是我永远不会有机会说出口了。
“那我更加不能有一起死这样下作的要求。男儿虽败，不可央及其妻。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情，怕就是能娶你为妻了吧？你陪我一起死，只怕非但不能让我稍稍宽慰，反而无异于侮辱我的人格，使我死不瞑目。”
在她听来，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她似乎有点意外，话锋一转问道“我始终没有明白你为何唆使人告诉我父王，断肠草可清大九湖之污？父王已老，你根本无需等待太多时候。”
“我没有。”我有些恼怒。看着她疑惑的眼光，我气急喊道“小貘之死你已经悲痛不已，我怎能再雪上加霜？” 我近乎咆哮“我说过，我等得起！”
我如狂龙一般暴怒。我这是怎么了？那片刻觉得自己可以被天下人冤枉而死，却容不得她一丝的误解。
短短的静默，却仿佛比千年还长的静默。
她脸色大变“颛顼！”
---
太晚了。
是的，一切都太晚了。
颛顼诱使炎帝尝断肠草而崩，又亲自吸干大九湖的泥浆而深得民意，更吞食断肠草加害于我。他牺牲了自己的千年寿命来换取人间南北的江山。
所谓枭雄，就是懂得冒险，善于置于死地而后生。
此刻，龙磐设计害死炎帝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南方，颛顼已经带领着南北两方的军队重重包围了帝宫。
火光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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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龙太子磐。
具体地说，我是龙王的大太子。谁都知道，只有龙王千岁生日的时候，才会指定王位的继承人。所以所谓大太子二太子三太子，和寻常人家的老大老二老三一样，只能表明长幼的顺序。
龙族的十岁相当于人类的一岁。我一百岁的时候养了一只宠物，那是一只北方捉来的金色麒麟。走到哪里，我都带着它，我吃什么它就吃什么，一定要抱着它才肯入睡，比对两位兄弟还好。后来它却无端地不知去向。
我一百五十岁的时候，迷恋上父王的一个宠妃，她是个妖艳多情的鱼精，如今我已经记不起她的名字。只记得她的一颦一笑都曾让我醉心莫名。那些日子里，我很想请求父王把她赐给我为妻。甚至觉得就算因此失去王位都是值得的。
不久她被赐给了龙宫里最卑微的鱼奴。当晚我喝醉了，隐约听到几个鱼女说，我当年的金麒麟早被父王下命杀死。父王在命鱼精下嫁鱼奴的时候似乎还说过龙太子不能迷恋任何事物。
只因为我是可能的未来龙族的君王。
同普天下的宫廷一样，龙庭没什么亲情可言。
我跌跌撞撞地在龙宫内外游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废旧的夜叉宫。
……
从此我再也没喝醉过，也不信任任何人。
我用了六十年来学习龙族的玄术和术数。当我发现自己不可能成为玄术中最顶尖的高手以后。我顿悟“术有专攻”的极至就是“术无专攻”。全面通才，能站在高处俯瞰大局才能所向披靡。
我因此决定游历天下，学习人间的兵法和阵法。六十年过后，我博古通今，算无遗漏，精于各类业术，却不专攻任何一项技能，所以能横贯诸多法门而不离本我。
我回到龙宫二十年了，现在，我二百九十岁，卓越而谦虚，内敛且得体，无疑是天下最适合做帝王的人。
蚩尤，是我在人间结交的最好的朋友。
(2)
蚩尤绝不愚笨，他勇猛势强多疑狡猾。只是他急功近利且好大喜功，难成大事，只要抓住他的弱点就可以轻易为我所用。
我见到女娃的时候，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女人的智慧。也终于明白炎帝为什么能够雄霸南方，那不仅凭借超人的智慧，还需要惊人的仁厚和宽大。人类似乎喜欢心安理得地服从强者的同时享受来自强者施舍的恩典。所以仁厚和宽大，是人类帝王必须的品德。
女娃的出现使我全盘改变了原来的策略。我要牢牢抓住她，以备将来之需。龙图大业需要她炎帝公主的身份，将来进退帷幄的最后一着只怕也除她以外无人可以替代。只是她太过聪明，虽然本身心无杂念，却凡事看得通透，每每发言必中要害，总能冷眼旁观，让人难以亲近。可是我有足够的耐心，寿命也是一种优势，有时谁活得长，天下就是谁的。人死灯灭，只对人类有意义。
我娶了女娃，也等于间接杀死了蚩尤。
貘死了。在西海来犯的时候。
我看到总是笑着的女娃在睡梦中流泪。想到幼时的麒麟，心里浮过一丝懊悔。身为帝王的儿女，生而注定孤独。能有一个心爱的伙伴，便会倾尽全身心来呵护。我了解，只是割舍不下的悲痛感觉，早已很淡很淡了。
一切都不出所料，在女娃的恳请之下，炎帝果然出兵阻截了西海的军队。消息传来的时候，女娃第一次失声痛哭，那是对年迈父亲的牵挂，对貘的悼念，还有对我深深的失望，她，原来是在乎我的。从她看我的眼神中，我已经明白。她都知道……
是的，我棋错一招，是我下令在玄珠的宫前闷杀了貘。
不该这样做的，我知道只要我肯开口提出，女娃一定会出面向炎帝请求救兵。不为别故，只因为她的仁厚和宽大。这本来是我利用她这些特质的大好时机，而我也可籍感恩戴德之机亲近于她。兵家大忌，在于轻小利而失大功。
可是，我怎能容忍玄珠体内的龙儿，其实是我的兄弟！
玄珠，原本是当年那鱼精的转世。父王知道，恐怕龙庭所有的族类都知道。只是我自欺欺人，一直不肯承认罢了。后来的玄珠，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美丽冶艳的女子，我宠爱她却绝不迷恋。她决非我想要的妻，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娶了女娃。玄珠必然认定我负了她，于是投身于龙王的怀抱。毕竟，他是龙族的君主，权倾四海。
我没有向女娃隐瞒真相。她果然原谅了我。
又是因为仁厚和宽大。
(3)
炎帝杀了二弟。
二弟擅离龙宫，贸然盘驻神农浸洗药草的大九湖。他不知大九湖为百草所浸洗，可以让所有的族类现出原型。二弟一入此湖就暴雨倾盆，飞砂走石，狂风呼啸。湖水为戾气所污，被搅成泥浆。
大九湖供养着九天玄女和无数人间苍生。人间的帝王以苍生为要，二弟因此被炎帝手刃而化横梁，龙背等几座大山。
二弟被屠，父王大怒。欲派大军前往南方帝土征战，女娃因此被关进了夜叉宫。龙宫上下顿时一片慌乱。
这件事情，我没有力阻，也没有支持。
---
女娃好像早就料到我会去解救她。
走出夜叉宫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看“夜叉宫是你们龙族的监狱，果然阴森可怖。”
我笑而不答。
她自语一般“也不知道龙宫有几个夜叉宫。”
我有些意外，答道“这样的地方，不见天日，哀嗷之声不绝，一个足矣。”
“是么？”她笑了笑，“你真狠，杀死了你二弟。”
“二弟？”我愣了一下，笑着回答“二弟很好，父王最疼他。”
“是呀，你三弟尚幼呢。”
说罢不再说话，几度欲言又止。似乎在独自强烈地斗争着。
象是一个赌徒狠狠心决定掷出最后的骰子，她还是开了口，“父王崩了？”
我点了点头。
就在东海波涛翻滚数日练兵，整装待发的时候，炎帝驾崩了。大九湖为二弟所污，炎帝为治湖水，误食断肠草而死。
这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炎帝得信于民，君临天下，是黄帝之前的天子，后来黄帝势猛而夺北方帝土。然而炎帝根基厚重，南方始终稳若磐石，四海窥觑而绝无人敢轻举妄动。随后南北两帝结盟，江山更是固若金汤。虽然南方天帝的生死只怕是天下最让人关注的事情之一，但炎帝老而强健，用兵如神。所以炎帝虽老，恐怕四海之内，敌人绝不敢稍作尝试。
但是现在，性命重于山海的炎帝神农没有被敌人杀死，没有尝五谷试百草而死，却死于龙宫里最寻常的断肠草。
天地间的生灵层出不穷，各族都有自己上天入地的本事，却终究都逃不脱天定的结局。任凭怎么违抗，都无法躲避的宿命。
女娃凄然一笑。笑得比哭还伤悲。
我若死了，不知道她会不会也这么悲伤？这个愚蠢的念头突然浮现在我脑中，一跳而过。
炎帝崩而无子。女桑早嫁远夷。我们回到南方帝都，我做了摄政的南方天帝。
炎帝盛葬，四海天下都来祭拜。其中，只有黄帝的长义子颛顼我不曾见过。
颛顼的出现，让我一惊，恍然大悟了一些事情。
（4）
我游历人间数十年，曾经以为龙宫是最清静的地方，可是自我进入炎帝的帝宫以后就不这么想了, 南方的帝宫并不铺张奢华，但深沉博大，就像炎帝自己。帝宫处于帝都闹市，却绝不喧哗。
我一入新的地方，照例必先寻找藏秘义的龟简阁，黄帝的史官仓颉造字，人类通常都记载在龟背竹简之上。可是奇怪的是，四处暗自看过，帝宫里竟似没有龟简阁。
我终于忍不住问女娃：“帝宫怎么不见龟简阁？”
女娃淡淡笑笑“龟简阁在听沃池滨。”
“可听沃池滨并无宫楼。”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一直奇怪炎帝的行宫内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特殊的池滨。听沃池滨十分精致，旁边有九个亭子相连，每个亭子内都松松地堆满了石头，和几乎所有人间华而不实的亭台一样，未见奇特。
听沃是炎帝的南天后，女娃姐妹的母亲。用她的名字命名的池畔，理应是重地。可是听沃滨畔除了一些亭台和树木并没有楼阁，实在不象是藏龟简的地方。
女娃却笑笑不再说话。
我有了答案。
仔细察看，才发现听沃池滨果然是个天然的龟简阁，九亭相接，每个亭子内分别有一块大石。每块大石都是一类秘典，秘典的目录都刻在上面，分别是术，经，律，音，画，医，食，卜，谱。这些秘典又都被分类刻在亭子内大石头旁那些数不尽的小石头上。
为什么炎帝的龟简阁是这样的。我捡起了一块石头，正待仔细察看，背后响起了女娃的声音
“闲来兮一身愁，也从池滨兮事事休。是我父王题听沃池滨的，这句可好？”
是女娃和一个男子来了。
我看到这个男子的时候惊呆了 --- 他和我长得极似。
我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是我的兄弟。
他就是黄帝的义长子颛顼，显然和女娃自幼相熟。寒暄拜礼过后，颛顼离开。
看着颛顼的背影，女娃突然说道“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吃了一惊。
“你精通各类法门，唯一可看的怕只有我父王的五弦琴谱了，你未必有兴趣。” 她一如既往地笑着说。
我正欲离去。
她犹豫了一下，忽然说“定海神珠不在大九湖，也不在这里。”
我无法形容自己的震惊，反而无言。
她随即又说“五弦琴谱是使用定海神珠的咒语。” 口气轻描淡写“只是恐怕也没什么用了。”
我没有再问。她不说，就不会说了。
（5）
我一定要得到定海神珠。
盘古开天辟地以后。世上最大的两个族类龙族和人类纷争，龙族的定海之宝定海神珠不知去向。据说流落人间，得到的人就可以得人间天下。这些年来更有传闻说定海神珠为炎帝所得，是以能坐大保，登帝基。
可是南北方近年战火连绵，炎帝虽还稳坐天子之位，天下两分，似乎定海神珠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
如今我唾手可得南方的江山，登基只是时间的问题。对我而言，定海神珠有另外用途。
她欲言又止，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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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摄政，迫在眉睫的事情，就是清大九湖之污，大九湖供养着司五谷的九天玄女，还维系着无数苍生的水源，若不尽快清理，五谷不丰，无水可饮，只怕民不聊生，后患无穷。我是来自龙族的炎帝女儿的夫婿。虽然称帝理所当然，可是却无任何政绩。只有在以后几年有所建树，才能成为真正南方的天帝。
这就是人间的规则。
我们找到了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失去了供养多时，她形容憔悴，脸上却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她说大九湖为洗药之地，浸染过百种草药，被二弟所污，海龙的污气人间似乎无人可解，连炎帝神农都因此丧命。
似乎是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解决的。
九天玄女在这时深深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恐怕只有龙族的人吸干大九湖的泥浆，重新降雨，才能重新获得活水。
所有的人都看到我。我却只有沉默。
人间的草药对龙族来说是剧毒，就像龙宫寻常的草药断肠草对人类一样。彼此无解药，龙族只能依靠自身的龙气消散，而人类却只有死路一条。我若吸干浸染过人间百种草药的泥浆，会龙气消散，百年修为全无，短时间内，很难再在龙族中争霸。
我必须抉择。
三夜无眠，女娃没有来打扰我。
我做了最后的决定。
我来到大九湖前的时候，大九湖的泥浆已经全被吸干。
是颛顼已经先我一步，吸干了大九湖的泥浆。他果然是龙族的人。
我暗暗佩服。颛顼是个标准的未来的人间的帝王。他豁达开朗能牺牲，果然有大胸襟。无疑将是我以后强劲的对手。
我降了雨。
颛顼突然昏厥过去，“断肠草”，他说。
他此时非常虚弱，误食了龙族的草药断肠草。无异于彻底废弃了龙族的筋脉，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寻常的人类。
“龙磐，你怎会如此不堪？居然趁人之危。”女娃失神地低声念道。
忽然之间，我有些落寞。
人群慌乱，绝望在大九湖的上空游荡，发出悲鸣的回响。
（6）
女娃病了。我去探望的时候不知怎样劝慰才好。我想握住她的手，却终究没有。
她的眼里充满绝望“龙磐，这又何必加害颛顼？你已经有了南方的帝土。”
“我没有。”我有些气恼“我确实有将来吞并北方之心。现在看来，似乎没有那么容易。颛顼是个有大智慧的对手。”
她显然不信“你不是龙神太子！”她悲愤异常，冲口而出。
我大惊，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龙神太子？”
女娃聪明已极，事事被她猜透本在情理之中。但是她绝不可能知道龙神太子。因为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
一百五十岁那年，我大醉过后苏醒在废弃的夜叉宫，才发现那里是龙庭的禁地。我在那里发现了先祖的龙书。夜叉宫的废墟深处，有一个奇怪的小小洞口。进去确实一个巨大的宫殿。宫殿空无一物，只有一块巨大的冰玉在一颗非同寻常的夜明珠巨大光芒之下忽隐忽现，在夜明珠强劲的光芒和冰玉反射的光芒交织处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这就是龙书。我本来是不应该看见它的，但是我幼时常和金麒麟一起在龙宫后山的冰玉旁晒太阳。冰玉折射出的太阳的光线格外刺眼，可是金色麒麟似乎只喜欢后山的安宁。所以久而久之，我的眼睛能透过极强的光线看东西。
龙书上记载了龙族的大事记，当年人龙大战。龙神太子在寻找落日奇宝的途中遗失了定海神珠，神珠为人类所得而导致龙神太子夭亡，龙族也因此元气大伤，只好撤离陆地，退到海洋。定海神珠是龙族至宝，为人类所得只能保天下牢固，却无法和神珠交流而接受它的指引去寻找落日奇宝。因此人类也无法征服龙族，自那以后，人类的天子执掌太阳神，龙王掌雨，地海两立，两族各不相干。龙族若要一统四海和人间天下，必须要龙神太子再世，找到定海神珠才能再现当年辉煌，寻得落日奇宝龙族就能统领天下。
可惜龙神太子没有任何标记，只知道他大概三千年转世一次。
我看了龙书凿刻的时间，距今已经三千年了。
那么我，很可能就是龙神太子。
但是女娃怎会知道？我不解地看着她。
女娃并不理会我的目光，继续说道“当日小貘一死我又能做梦了，你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前尘往事。”口气仍旧轻描淡写，却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幽怨。
她随手递给我一碗水，我喝了，追问道“梦中看人往事的玄术，龙族都要修炼千年才能粗通。你怎么会？”我追问。
“因为我吞了定海神珠。”她似乎在遥想着什么，说罢深深地一声叹息。
一定有什么错了。
（7）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脸上不再有一如既往直率的笑容。
她脸色苍白，悠悠地继续说道“因为我吞了定海神珠，吞食了定海神珠的人都会有各自的特异。表现在我身上就是不会受伤，只要睡梦中握住对方的手，能看到前尘往事。我知道神珠的功效还远远不止如此，只是我也无从知道了。传说没错，确实是我父王无意得到了定海神珠。只是你大概想不到，我父王会让我吞食它吧？”
说到这里，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淡泊的脸上浮起一抹温暖的微笑。“你也许永远不会了解人类丰富的情感。我不足月而生。母亲为此大伤元气，我也垂垂欲死。只有定海神珠可以救我们母女的性命。我父王执意给我母亲，母亲却偷偷给了我。后来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我才稍稍能走的时候就薨了。定海神珠为定江山的南方之宝。若在你们龙族，断然不会给一个公主轻易吞掉，莫说一个公主，怕是王后也是不行的。我父王仁厚宽大，别人眼中的至宝，在他看来，也不过和天下的草药一样，是他能用来救活妻儿的普通物事罢了。”
她转眼看我说道“所以说，此刻的世上，已经没有定海神珠了。除非，我死。”她讥讽地看着我，继续说道“父王在把小貘赐给我的时候告诉了我这个秘密。所以尽管你怂恿你的二弟去寻找定海神珠，并让他为此送了性命。可神珠其实一直在东海，在你身边。有些出乎你的意料吧？”她笑了起来，很勉强。
“也就是说。所有的一切，你都早就知道？”原来她的“聪明”，都事出有因。
“不是的。小貘一直被父王养在宫中。不为我们姐妹知道。所以在此之前，我的梦都会被小貘吃掉，并没有发生过任何梦中通灵的事。”她轻叹了一口气“现在想来，父王用心良苦，都是为了保我姐妹平安无恙。”说到这里，她竟然开始发呆。
“那就是说，你从小貘死后，才发现自己有了通灵的特质？”我突然顿住，瞠目结舌，“也就是说，我当日握你的手……”。
“是的，我不仅因此知道你假手杀死了玄珠。还知道西海来犯也是你在你父王和你叔父西海龙王之间互进谗言，从中挑拨。这样，你就为自己的功德又记上了大大一笔。” 她几乎从来不皱的眉头蹙起了轻轻的厌恶，不以为然地说。
“那么蚩尤…”我试探着问道。
“唆使蚩尤勾引瑶姬，进犯南方帝土当然也是你的手笔。蚩尤虽然好大喜功，可是毕竟是姜姓诸侯，他是没有胆量叛乱的。况且没有龙族做后盾，他怎敢贸然发兵？那显然无异于以卵击石。”
“你说得有道理，可事实上…”。
我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可事实上，如果真枪实战起来，你根本不会发兵帮助蚩尤，只会袖手旁观。届时两败俱伤，才是你龙族霸占南方帝土的大好时机。你唯一没有料到的，大概就是我会来东海，要求嫁给你吧。”她说话的速度突然慢了“我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女娃。毕竟我并没有伤害过你。”我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诚实过。
“是的，你确实没有伤害过我。我本来可以容忍。可是你害我父王更加害于颛顼。天道不容。”
“你说什么？”我突然发现事情很不简单。
“所以你刚才喝的水，也是人间的百草提炼而成。你喝了这碗水，虽然不会和颛顼一样变成一个寻常的人类，却会和他一样丧失掉修炼了百年的龙气。”她有些难过“稍后大军包围帝宫，你将毫无还手之力。”
我有能置我于死地的悲哀，却无从说起。
（8）
苍天无泪。
“龙磐，你和颛顼同是龙族，你怎会如此卑劣？”她喃声叹到。
“颛顼怎会是龙族？”我失魂落魄地问。
“你当日在夜叉宫读到龙书。提到就是能使四海与陆上天下大同的，就是掌握了落日奇宝的龙神太子。”她停了停“可是你疏忽了一点。龙神太子的元神必须为一体的，形神不能分离。”
“可我的形神从未分离。”我有些困惑。
“那么颛顼是什么？”她的表情依旧从容，眼里却滑过一丝悲哀。“你可还记得自己修炼龙族的玄术和术数的事情么？”
听到她提起此事，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是的，自读过龙书以后，我一直在夜叉宫专攻玄术和术数，几入歧途。当下有些汗颜“是呀，我差点走火入魔。”
“比差点走火入魔还要严重一些。”她有些怜悯地看着我说“你形神俱散，差点魂飞魄散。你在夜叉宫的先祖龙灵们倾尽全力，才保你不灭。可是形神无法合一。其中一位只好破坏掉自己的元神，再造了你和颛顼两个人。只是他功力不够，分配未能平均。颛顼善多，而你恶多。颛顼没有任何你的记忆而流落人间，你带着过去的元神仍旧留在龙宫却对此事一无所知。而我在你的前尘往事中却看到了所有的一切。” 她沉吟了一下“龙族也是有亲情的，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原来本体在我这里。”我颓然一笑。
她带着同情看着我“本体在颛顼那里。”
“什么？”这实在太荒唐了。
“本来我也不确定本体在哪里。可是颛顼良善宽容，本来的龙磐是个心地宽广，犹有帝王胸襟的人。这些，你都没有，龙磐。所以我现在可以肯定，你的本体在颛顼那里。”她似乎在遥想些什么“我想，颛顼马上就会成为未来的天子。统领南北两方的帝土。”
“那么四海呢？”我完全不信。
“他已经变成人类，不可能成为龙神太子，所以也不可能同时统领陆上的天下和四海。”
“是么？” 我突然仰天长笑“也就是说，颛顼成功以后，你会成为真正的南北帝土的天后。”我的悲哀竟然分明不是不能成为龙神太子。而是我的妻子，竟会嫁给我的对手。
她突然幽幽地说“龙磐，我会陪你一起死。”
“一起死？我虽为小人，却绝不下流。”
“我是心甘情愿的。”她苦笑着“你虽为卑鄙小人，我却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她说出来的时候有着切切地无可奈何，夹杂着淡淡的轻松。
这是我到这个世上几百年来听过的最温暖的话语。我长舒了一口气“那我也死而无憾了。”我笑着，有一句话我想说很久了，从她第一次来东海，从她第一次笑吟吟又倔强地说“我要嫁给你”我就爱上了这个面貌平凡的小女子，不知为何……
可是我永远不会有机会说出口了。
“那我更加不能有一起死这样下作的要求。男儿虽败，不可央及其妻。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情，怕就是能娶你为妻了吧？你陪我一起死，只怕非但不能让我稍稍宽慰，反而无异于侮辱我的人格，使我死不瞑目。”
在她听来，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她似乎有点意外，话锋一转问道“我始终没有明白你为何唆使人告诉我父王，断肠草可清大九湖之污？父王已老，你根本无需等待太多时候。”
“我没有。”我有些恼怒。看着她疑惑的眼光，我气急喊道“小貘之死你已经悲痛不已，我怎能再雪上加霜？” 我近乎咆哮“我说过，我等得起！”
我如狂龙一般暴怒。我这是怎么了？那片刻觉得自己可以被天下人冤枉而死，却容不得她一丝的误解。
短短的静默，却仿佛比千年还长的静默。
她脸色大变“颛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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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晚了。
是的，一切都太晚了。
颛顼诱使炎帝尝断肠草而崩，又亲自吸干大九湖的泥浆而深得民意，更吞食断肠草加害于我。他牺牲了自己的千年寿命来换取人间南北的江山。
所谓枭雄，就是懂得冒险，善于置于死地而后生。
此刻，龙磐设计害死炎帝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南方，颛顼已经带领着南北两方的军队重重包围了帝宫。
火光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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