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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为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一)

"咣", 座钟响了, 猛然惊醒了我. 只顾着一头焖在书堆里的, 原来夜已经这么深, -- 12点了啊. 窗外, 冰冷的都市, 扯下了越来越厚的夜幕, 竭力安抚着不倦的活力. 风在披扫着街道, 从或开或关的窗户里闯进建筑物的心脏, 清灭了喘息挣扎的亮光.

刹那间, 意识到还有云儿在等我. 慌忙披上衣服, 我冲下楼去. 到了街上, 便远远地看见对面一辆104路公车缓缓进站. 顺势, 我冲下了人行道. 那一刻, 我的感觉是冰凉的, 一股寒气肆虐地霸占了全身.

尖啸, 一声尖啸, 仿佛划过平静的警笛, 穿过了午夜时分的静谧, 从地底深处的阴暗里, 拥挤着高低不平的啸叫, 匆忙地调剂着和谐, 刺入耳膜, 扯住了我的神经, 我的脚步.

慢慢转过身, 我看见, 大约四五米的地方奔跑着一个黑色的巨影, 影子里突兀着刺眼的白光, 象黑夜里挥舞着, 象是惊恐的眼睛在朝我闪烁着恐惧. 白光, 笼罩了我的全身, 撕裂着我的神经, 血液似乎停止了跳动, 大脑似乎停止了思维. 耳边, 是忙乱的杂音, 尖叫搀杂着狂风披散我的头发, 扩张着我的鼻孔和耳道. 尖啸的声音开始在脑中层析, 我仿佛意识到那是搅拌着金属板高速摩擦的逃亡的吼叫. 远处是漆黑的夜, 楼房, 和星星点点的灯火, 一股股深蓝搀杂着昏黄蔓延.

四周又静了下来. 我伸出手指锄摸, 指尖传来一阵金属质感的冰凉, 象是触电一样. 抬头, 我看见了月亮, 月盘是苍白的, 象一块凝住的玉. 苍白在眼中开始扩散, 如同指尖的冰凉一样, 它们会聚在肌肤的毛发里面, 慢慢控制了呼吸, 渗入血液中流动.

我感觉全身顿时轻松了起来, 如同桑那浴后那种摆脱不了的轻松, 周遭的汗水, 沉重的脚步, 都仿佛不在属于我, 我感觉我提起了自己的心房, 慢慢地离开了累赘的包袱.

四周开始聚集人群, 纷杂地议论. 我看见地上一个可怜的身躯, 扭曲着, 盘蜷在一汪红色的液体里面. 猩红的液体从身躯下面越涌越多. 奔洒着驱赶躯体微温的余息, 用它包容的罪恶和阴狠, 肆意地在水泥路面上霸占自己的地盘. 红色, 覆盖了银灰的水泥, 和黯淡的白线, 滚滚地翻腾, 一阵阵.

看着趟在地上的我的安静的笑, 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非为.

小时侯, 常常和朋友一起玩一个游戏, 随便说几个数字, 然后从书架上取出对应行列的书, 翻开对应页数, 最后再在对应的行列拿到一个字, 接着再取第二个字, 直到句子读不通为止. 每一次的游戏, 都会有很让人惊喜或者忍俊不禁的话出来. 直到有一天, 我们翻出了"非为"这2个字. 我们开始争吵各自的理解, 直到决定重归于好, 不再玩这个游戏. 其实, 我们谁都知道, 这2个字, 是我们心底的一个秘密, 象是无形的线, 将我们穿在了一起.

当时, 一起玩这个游戏的, 有4个人. 玲子一直没有说出她的理解, 而我说, 非为是无所作为; 娟儿说, 非为就是胡作非为; 云儿说, 非为便是无为.

我还有时间. 我没有见到传说中的白光, 我没有见到衣着怪异的黑白无常, 我在深夜里独行.

我还有个约会, 12:15分, 过客茶坊. 云儿在那里等我.

(二)

过客茶坊的对面是个迪吧, 隔着一片镂花的毛玻璃, 喧嚣和疯狂, 被挡在了茶坊外面. 飘上二楼的茶坊, 云儿一个人坐在我们钟爱的那个厢座, 轻轻地玩着茶杯里细致的小勺.

茶坊的装修, 是一色的竹器. 宽宽的竹蔑交织着占据墙面, 雾青的底色间隔住皴墨山水, 和题吟的诗句, 象在乡间的平坝上, 一圈浓雾里的篱墙, 悄悄地将清净的空间拉扯向远处起伏的山脉和溪泉亭阁. 厚实的毛竹拱卷着毛玻璃桌案, 烟熏黄的竹藤椅, 而临窗的厢座取用的是人面竹: 烘干了展开, 并列着排成一骑的条背. 灯光昏暗, 案几上的烛台几乎就是所有的光源. 剔透的玻璃小碗里面, 圆圆的铝皮盖托着青色的圆烛小段, 晃荡着漂在点缀着几片白杨花絮的清水里. 在天花上幽暗的排灯的映衬下, 一桌桌的微芒象是织机上的丝线, 被无形的梭子将它们绕卷在一起, 温柔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打了个招呼, 我坐下了, 在她对面, 她没有说话, 只是笑了一笑. 渐渐地, 我开始和她一样玩弄小勺. 一直玩弄着. 谁也没有说话. 云儿是晚上11点钟给我打的电话约我出来. 我当时曾经心里隐约觉得不太妙. 现在, 我不知道从何处起一个话题. 有时候, 我也会这样, 约她出来, 就这么闷坐着, 最后吐口长气便散了. 但今天, 我直觉里会不一样.

就这样, 一直过了很久. 终于, 云儿看着自己的茶杯里孤零零浮荡的一片菊瓣, 打破了寂寞: "昨天, 我去了省医院." 我仍然看着自己面前的小杯, 继续玩弄着小勺, 只是尽量地控制手指的工作, 不发出清脆的碰撞. 我仍是等待着她的话. 云儿叹了口气: "医生说我有轻度精神抑郁. 只有我爸陪我去, 我不想让吉林知道." "然后呢?” 我问. “没有了, 就这样, 想找你出来坐坐.” 她装出一种轻松. 跳跃的烛焰燃烧着红色的生命, 一阵阵的阴暗和光明交替着映在云儿白皙的脸上.

吉林和云儿之间的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小的时候, 云儿很爱笑, 也很擅长一些运动. 中学的时候, 她学校把她推荐给了省队, 没过1个月, 她就被省队刷下来, 在家里待了1个星期. 我和娟儿, 玲子一起去看她. 她总是闷闷地躺在自己小屋的单人床上, 眼睛挂着一圈圈的润红, 象熟过了的棉桃. 床边的书桌上散乱地放着一些杂物, 3张体检通知单在里面显得格外的耀眼. 当时我们都没有注意上面的红字. 后来才知道, 她体检的时候发现是先天性的房室瓣膜发育不全, 复查也是. 于是, 她不甘心地背着队里又去了一次. 结果仍然没有改变. 这一次, 她彻底地变了, 从那以后, 她似乎越来越把自己的欢笑建筑在朋友的快乐上面, 总是竭尽全力地去我们操心, 每一次我们爬过或高或低的坎, 都能换来她由衷的开心.

长大了以后, 我才知道, 这样的一个病, 对于一个女人竟然是如此的残酷.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 即便结婚3年多了, 吉林仍然不知道.

吉林是个好人, 如果要在我认识的男人里面选一个十佳好男人的话, 他一定是第一名. 他实在是太好了, 所以就成了他的缺点.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顾家, 不仅仅是自己的小家, 还有父母家. 他也很孝顺, 云儿任何事情他都会告诉他家里, 可他不用对云儿孝顺, 所以, 云儿永远不知道他和他家里的事情. 如果, 事情仅仅是这样, 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是, 吉林的父母, 是这个年代里面极其罕见的一类都市人, 彻底的守旧主义者.

所以云儿一直不敢让吉林知道她的那个病, 因为她知道, 一旦说出口, 不到半小时, 他家里就都会知道了, 她更没有办法生存在一片错综复杂的所谓亲情里.

我没有任何的话, 想了半天, 我才开了口: “你去见见小应吧.” 云儿看着我, 她闪烁的眼神告诉我, 她知道我的意思, 但没有办法决定. 小应开了一家移民公司, 前些日子约我出来聊天的时候, 还提到新加坡的几个case. 他不停地跟我解释着留学新加坡的各种手续和准备步骤, 尤其是几所名牌大学的颇有前途的冷门专业, 他反复地提到了一个词, 幼儿教育. 那个词反复地刺激着我敏感的神经. 我知道他是在暗示我, 去怂恿云儿. 虽然他和云儿并没有最终走在一起, 但还是想出一份力气帮她实现自己的梦想. 云儿的梦想, 是幼儿教育, 很简单也很美丽的梦.

为了这件事, 我考虑了好几天. 坦白说, 小应有自己的目的, 虽然有些不太光明正大, 但是, 最终的结果, 在我的预期以内. 不管他和云儿的发展会变成什么样子, 总之, 对云儿而言, 绝对比现在这样要好的多.

“我对不起吉林, 我不想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话. 我们刚刚才买了房子, 这个月底装修就搞完了” 云儿缓缓地道出了她心底的那句牵挂. “没有什么对不起”, 我迫不及待地要砸碎她的误入歧途, “对不起什么? 家是要你去放松的地方, 谁象你一样, 在家里跟在单位一样得去应付, 去斗心思. 你们有感情吗? 从头都没有! 你扯住了他3年, 难道他就没扯住你3年吗? 你欠他什么?” 云儿蠕动着嘴唇, 想要做些无力的抵抗, 我不想再拖下去, 因为我不知道我还能象这样游离多久: “女人到了30, 如果要再重新开创自己的事业, 走自己的路, 付出的心血和努力绝对比男人大的多. 你还有好几年才30呢, 怎么能就这样把自己埋在所谓的责任和义务里呢?” “吉林不会答应的, 他家里也不会答应的…”她的抗争越发的无助. 我继续加重我的火力: “出去. 离开这里, 远远的离开. 你如果还是觉得欠他的, 房子留给他, 银行帐户全留给他. 这不就成了吗? 如果他想为了面子维护住这个所谓的婚姻形式, 那么让他维护去好了. 你只要走的远远的, 你会好起来的. 你自己心里也清楚, 再这么下去, 就不只是轻度的精神压抑了. 你不能毁了你自己.”

我伸出手, 牢牢地握住云儿的手臂. 她的手臂冰凉, 微微颤抖着. 她闭上了眼睛, 埋下头, 一切, 回复平静. 茶坊里, 轻轻地响起了钢琴曲.

我悄悄地缩回手, 侧过头. 透过毛玻璃的镂花看出去, 迪吧的门面的设计有些奇特.

粗犷的线条在水泥质地上肆虐地奔走, 狂乱地勾勒出一具无助的狮头. 狮头的眼睛没有神采,泛泛地拥挤着迷茫和哀号, 在遍天的扬花里面挣扎, 象是被遗弃在苍茫雪原中孤单的寻找出路. 面容里没有了威严, 灰暗的肤理浓缩着慌张的掩饰. 狮口夸张的盛开着, 绝望的贝司和癫狂的架子鼓疯一般地扭打撕缠着从喉管深出逃出来, 重重地震击着黑幕下的平静, 象是在迷惘的寻找一个安放魔种的角落. 2盏惨白的探照灯漫无目的地穿梭在虚空里面, 竭力地牵引好奇和诧异的灵魂, 一双双不踏实的脚步摇晃, 填进了那片空虚的领地.

我突然看见, 一辆熟悉的白色的夏利车驶来, 停在了狮头不远处.

(三)

那是娟儿的车.

车子平稳地停下, 走下了娟儿和若平.

我记得她买车的时候, 兴冲冲地来找我逛街, 结果, 街没有逛成, 我倒是惊了一下午的冷汗出来. 下车的时候, 我的小腿肚还很颤, 我发誓再也不坐她的车了. 那一年是1999年.

从小时候开始, 她似乎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在我们3个还在为了毛毛虫尖叫的时候, 她已经习惯走上去, 用光滑的棉鞋底子, 轻轻地搓揉那个幼小的身躯, 然后转过身来, 笑着说: “瞧, 也没什么可怕的嘛”. 就这样, 她笑着, 从幼儿园一路和我们玩到了初中. 初三的时候, 有一天天气异常的闷热, 我们正在做着平面几何题. 她爸爸脸色苍白的和班主任一起把她叫了出去. 不一会儿, 她回来了. 收拾书包的时候, 我看见娟儿的眼睛红红的一圈, 象是成绩单上的钢印, 浓浓地浮印在白皙的皮肤上面, 睫毛上卷藏着微微泛光的痕迹. 我知道她哭了. 第2天, 她照样来上学, 悄悄地告诉了我们. 原来, 她妈妈在工厂遇着了事故, 一双腿生生地断了. 这以后, 我再没见她哭过, 但是, 娟儿再也没有以前那么贪玩了. 幸亏大家都还在一个大院里, 所以, 也没有生疏我们之间的友谊.

上大二的时候, 她父亲肺结核去世了. 她没有回家去, 只是给了我打了一个电话. 我恰巧没在宿舍里, 只收到了留言. 她说: 1个星期后, 约我和她一起去学校对面的公园玩. 我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无从揣测她的心思. 在远离家乡的城市, 我和她就在只隔了几条街道的2个大学念书, 却得等1个星期才能见面. 当时的我, 这样感慨着.

见着她的时候, 是在长天楼的鲁迅像前面. 天气阴沉沉的, 我远远看见她穿着一套鹅黄的纱裙, 散披着长发, 轻飘飘地走近.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有这样的一套衣服. 因为她家境不好, 历来都是把她妈妈的衣服改一下就将就穿了. 背景是浓郁的乔木, 和青翠的万年青, 强烈地将一色淡素的她衬托的艳丽起来. 她笔直地站定, 笑着对我说: “等久了吧. 我们边走边聊吧.”我突然发觉娟儿的眼圈有些异样, 这一次不是红红的. 是乌黑的一圈, 像是廉价的速溶咖啡和烟灰搅拌成的那种无法形容的晕黑, 如同一张小巧的黑唇, 夸张地含住一双大眼, 在清黑的眉毛下面浮肿出眼睑和眼袋.

“天啦~~ 你干嘛了? 你眼睛—” 惊诧中, 我脱口而出.

“我前几天才去割的双眼皮.” , 娟儿很兴奋地说, “怎么样?”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走出几步, 才憋出了一句话: “你哪里来的钱?” “奖学金”, 她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行走的速度也减了下来, 不在象刚见面那时候的轻灵. 我“喔”了一声, 使劲想找话说, 有一茬没一茬的说些无聊的话, 诸如抱怨学校食堂的伙食糟糕, 隔壁班男生的殷勤企图之类的. 娟儿心不在焉地回应着, 一直到了湖边.

近处的湖水泛出令人恶心的白沫, 零星地漂着一些饮料瓶和塑料袋, 偶尔也会有些破碎的报纸. 我皱了皱眉头. 娟儿看到了我的表情: “干嘛? 嫌脏, 嫌臭啊?” 我没有搭腔, 但用行动答复着. 她顺势坐了下来: “我走累了, 坐着休息一会儿吧.” 犹豫了一下, 我还是坐下去了.

她望着远处的湖面, 很轻声地说着, 象是喃喃自语: “我经常在朱碑亭那边看书. 有时候乏了, 远远的往这边看过来, 风景很是好看. 天湛蓝的, 树郁郁葱葱的, 水碧青的. 有时候, 还会有层雾气, 看起来蒙蒙胧胧的. 还有这弯弯曲曲, 没有栏杆, 只有石凳的平板桥, 就好象以前书里面说的玉带一样”, 娟儿说着转过身子, 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很多东西, 都是这样的. 美和丑, 看你怎么看, 看你怎么做. 没有一成不变的绝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我到现在还摸不着头脑, 只是隐隐觉得跟娟儿父亲的去世有点关系. 于是, 我尽量小心地斟酌了一下, 才问道: “你不打算回去一趟了吗?”

“不”, 娟儿回答地斩钉截铁, “学校通知我后, 我给妈打了电话. 来回一趟, 要好些日子, 费好多钱. 这划不来. 厂里面该做的也都做了, 回去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为什么要回去?”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却无法反驳她的话.

她接着说道: “以前我妈出事的时候, 我一个劲地跟自己说, 我一定要有出息, 考个好大学, 找个好工作, 不让家里操心. 知道爸走的那天晚上, 我一个人在学校操场上坐了很久, 想了很多. 有些事情, 不是那么简单.” 她渐渐地弯起腰, 一只手搭在两腿的膝盖上, 一只手托着下巴, 呆呆地盯着不远处的悄悄起伏的水面. “我妈1个月300块钱的收入, 加上爸的抚恤金, 勉强能过日子. 我的学费呢? 我的生活费呢? 我一直不想让家里操心, 所以我拼了命地考第一, 挣奖学金. 那又怎样? 现在爸也不在了, 我想他, 但无济于事. 家里少了份收入, 我就算这样凑合着顾了自己, 却一点帮不上我妈什么.”

“所以, 我想通了. 虽然我并不是很漂亮, 但我也不算太差, 加上我的头脑, 也应该有些分量. 从现在开始, 我要走新的一条路!”, 她突然侧过头, 炯炯有神地盯住我, 瞳孔里翕张着坚毅, “你应该明白的.”

我挽了挽被风吹得散开了的头发, 呼吸着. 我觉得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然后, 我几乎不敢相信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恩, 你其实不用都跟我说的.” 那个声音, 苍白无力的像是狂风里蜷缩的身躯, 怯懦地像是在闪躲着不曾预见的瘟疫.

她自然而又藏匿着了然地笑了一下, 看了一下脚下掠过的纸屑, 又回过来看着我: “因为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帮我选人. 我相信你的眼光, 从小你看人就没有走眼过. 你必须帮我.” 这一个承诺的分量有多重,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 这绝对不轻. 权衡着利弊, 我终于点了头.

那一年的夏天, 娟儿没有和我一起回家. 她去了一家糖果公司做促销小姐. 等暑假结束回来, 她已经成功地转入了一家正式的大公司做形象大使. 拿娟儿自己的话说, 平时省吃俭用和奖学金积攒的成本, 开始产出了, 一切在良好的进行着.

多年不见的笑容, 又长久地挂在了娟儿脸上, 自然, 爽朗, 朝气蓬勃. 但, 这已经不是以前的笑容了, 我自然知道, 这里面酝酿着老练, 城府和犀利的猎手嗅觉.

(四)

窗外的娟儿, 和面前的云儿, 在昏黄的背景下模糊起来. 倏地在我的眼前只余留下脸孔, 错综复杂地跳动, 交错着. 迷离的影象中, 突然升腾起一束火焰, 挥舞着炙烈地爪牙, 拼命撕扯愈发模糊的轮廓, 扑打着, 翻滚着. 在黝黑的空间里, 弥漫着空洞和惊恐和, 凝聚成一颗颗游离的蝌蚪, 穿梭在面容轮廓肢解出的扭曲的线条上笨拙地缠斗. 一团厚重的黑气, 也许是娟儿的灵魂, 冲破了肌肤的束缚, 奔洒出来, 我试图伸出手去触摸, 却发现及手处冰冰凉凉, 又象是3000吨的冰水浇在火红的钢水中的坚硬. 这突然的变化刺激了红红的烈焰, 火舌顿时象被鞭子无情地抽打过一样, 痛苦地颤抖着, 绞结着, 吞吞吐吐地在过往的风中留下沙哑的低嚎, 又蹿跃着竭力向上攀摸.

“你在想什么?” 云儿轻声的探问, 仿佛一声佛音, 清脆地将幻景击成碎片, 支离地逃散开去, 瞬间消失无踪. 我敷衍着随便搪塞了一句, 眼光在四处游离中落在了云儿无名指上的钻戒上.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云儿又是这样开头, 暗示着我她的思绪再一次回到了从前.

生活通常就是在这样复杂的变化中简单的选择着. 云儿拿着重点师范的文凭, 好不容易挤进了芙蓉路上的一家省重点中学, 却只有在政教处做个所谓“人民教师”的勤杂工. 娟儿扔了大学里厚厚一叠奖状, 轻装回来, 钻进小窝里折腾出3页的履历表, 和7,8张五颜六色的证书, 轻轻松松地占据了神农大酒店总经理助理的办公桌. 地图上仅仅相隔2,3厘米的地方, 各自演绎着人生的连续剧. 铃子继续留在了北京, 一面读研究生, 一面准备GRE, 只是保持着同云儿每月一封信的来往. 有时候她很有分寸和伏笔地交代一下自己的物质与精神生活, 有时候也举重若轻地参与我们的一些话题.

我们隔3岔5地碰头, 说说云儿学校里面的迂腐书生和老处女的垃圾故事, 聊聊娟儿酒店里面的古怪离奇的人事争斗, 谈谈我公司里面的进进出出的帅哥美女, 然后开始抬杠, 嬉闹, 直到该吃饭的时候, 才唧唧喳喳地讨论哪个地方又新开了家味道不错的馆子. 就这样, 聚聚散散地, 各自忙碌自己的生活. 云儿攒着劲向转正成授课老师, 我悠悠闲闲地在公司里面作文书. 最辛苦的应该是娟儿了, 上班要应付复杂的人事关系, 下了班还得想方设法把保送她坐稳助理职位的成功人士给甩了, 然后在一帮酒色天地里寻找生活的下一个进阶目标. 大家似乎都已经开始习惯了这种没有头绪的生活, 在礼貌上维持与铃子之间的友谊, 然后让自己尽量漂成与染缸一样的颜色.

吉林就是在这段时间出现的.

吉林的姨母是云儿学校管教务的副校长. 运动会上抽了空找云儿, 扔下一句: “你忙完这头, 来我那儿聊聊”. 云儿没看出她脸色的阴晴, 只好懵懵懂懂地去了她办公室.

进去了, 副校长没有了先前的严肃, 热情地招呼云儿坐在了靠背沙发上, 又顺势隔着小茶几坐在了对面的另外一张靠背沙发上. 云儿开始颇有些拘谨. 副校长似乎很了然这种情绪: “小云同志啊, 你来学校也有1个多学期啦, 很多老师都反映你很不错: 没有现在年轻人的一些坏毛病, 做事也踏实, 不浮躁, 还很有上进心. 很不错. 今天找你, 就是大概地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 她有一茬没一茬地问, 云儿无关痛痒地问一句答一句. 话题渐渐地从政教处日常的工作事务, 慢慢转向了个人感想和建议. 云儿谨慎地做着自我批评, 仍然心中忐忑, 不知副校长有什么话要说.

到了谈话最后5分钟, 题目逐渐变换到嘘寒问暖上, 要说的话终于顺势出口了: “啊, 对了, 你还没有男朋友吧?” 云儿的心猛然紧张起来, 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副校长似乎预见到这种尴尬, 也没等她反应, 就紧接着说道: “我有个侄儿, 在建行雨花分行做事, 26了. 就是太老实, 还没有个女朋友. 这样吧, 你考虑考虑一下怎么样? 要是有兴趣的话, 见个面?” 语气诚恳而又和蔼. 云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遇上这样一番的说词, 就没了主意, 只好装着受宠若惊地笑容说: “那我考虑一下, 好吗?” “当然啦, 你别着急. 我也只是随口说说. 不过, 我是很乐意帮你们年轻人解决点实际问题的.” 云儿几乎不知道如何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谈话的, 迷迷糊糊地出了副校长的办公室.

我听这段故事的时候, 是在周末天马山上的野餐聚会. 在场的还有娟儿. 她听了, 反应很是平静, 甚至有点若无其事的感觉, 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 “银行的还不错. 隐型收入挺多的.” 云儿早知道她会这么说, 回过头看我. 我想了想, 问道: “你怎么想的?” 云儿说: “我不想在政教处在呆下去了, 对我没好处的..” 我看见她背后的娟儿微微的点了点头. “So?” “So, 我不想得罪她. 她是管教务的.”

这是什么逻辑? 我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 云儿做着抗辩: “她们那个位子上的人, 很容易想的很多的. 要是不高兴, 你也看不出来……” 娟儿转过身打断了她的话: “很简单. 你已经决定答应了. 既然决定了, 那就去做呗. 不过, 送你几句话.” 云儿侧过身子扭头看着她. 她继续说道: “你不答应, 最多是晚点转去教课, 或者1年, 或者2年. 总是有机会的. 你答应了, 那就会快一点. 不过, 我得告诉你, 靠别人帮自己, 不如自己帮自己.” , 停顿了一下, 又继续道: “还有, 你把事情想的过于严重了. 自己给自己加包袱, 我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看你怎么去说话啦. 随你啦, 决定是你的. 你爱怎样都行, 反正又死不了人. 认识个人也没坏处.”

就这样, 云儿决定和吉林见面了. 晚上, 娟儿和我一路回家的时候, 她突然说了句话: “你应该拦着她的. 她对我有些看法, 所以听不进去的. 你心里也明白她的个性, 太犹豫了, 很难做个决断的. 一旦很那个人开始了, 就不会主动断了的.” 我不知道. 可能是那时的我对生活的态度, 不象娟儿那样悲观吧, 我总觉得, 好事和坏事也只是一半一半的可能性.

事实也的确如此. 好的, 和坏的, 一半一半.

吉林是个好人. 脾气好, 性格好, 也没有不良的嗜好. 2人在一起, 也总把云儿照顾的体贴尽心, 无微不至. 可是, 一起玩了几次后, 我开始察觉出不对劲了. 尤其有一次在迪吧的时候, 我和娟儿疯跳了一晚, 有心时不时地制造一对恋人独处的机会. 可是我们看见的, 却总是2个人面对面地坐着, 不约而同地看着舞池里的疯狂, 偶尔喝几口饮料.

回到座位, 娟儿在坐下的时候, 一边笑着用面纸擦去脸上的汗, 一边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轻地只有我能听见的话: “这样有意思吗?” 很快, 她找了借口让吉林陪着她离开了座位. 我装作很随意地问云儿: “你们刚才在聊些什么呢?” 她习惯地笑了笑, 摇了摇头, 说: “没聊什么, 就看你们跳舞. 他说你们真疯狂.” “还有什么?” “没别的了. 其实, 有时候, 我们能坐上2,3个小时, 只说10句话. 习惯了.” 我察觉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泛起了超出她年龄的疲惫, 活力在僵硬的笑容里面已经失去了住所.

我说: “分了吧?”

云儿说: “都在一起这么久了. 说分就分? 别傻了. 他其实也还不错, 是个好人. 就这么无缘无故地说分手, 不太好吧?”

我说: “我不觉得你跟他这样在一起会开心.”

云儿说: “你知道吗? 2个人在一起久了, 就觉得该是他陪你吃饭, 该是他陪你看电影. 更多程度上是一种习惯. 我已经习惯了.”

我不再多说什么了. 但心底总是感觉在抑郁着什么, 一种莫名的气息在翻滚.

2个星期后, 我在公司里接到了云儿的电话: “我们打算结婚了.” 提出结婚的人, 是云儿的母亲. 理由是谈了这么久的恋爱, 应该结婚了. 云儿考虑了1个星期, 终于点头了. 理由是相处了这么久, 不能老拖着,应该结婚了. 然后她跟吉林提出, 吉林也同意了. 理由是他年纪也不小了, 应该成家了.

放下电话的当时的我, 脑袋里一团糨糊. 应该? 这是什么理由?! 可是现在的我却不得不把这个词捡起来: “云儿, 你应该和吉林分开. 越远越好. 越早越好.” 街对面, 娟儿和若平正重新启动白色夏利, 准备离开迪吧.

(五)

回过头, 云儿已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轻轻地摇醒她, 却迷朦着眼睛说: “我不想回去. 就让我待在这儿吧.” 她又接着睡去了. “真是任性的不是时候”, 我嘟囔着, “干嘛不跟该发脾气的人发. 你们2个都是拿我当垃圾桶.”

云儿根本没有理睬我的抱怨, 依旧睡去.

娟儿她们2个会去哪里呢? 我悄悄地问着自己. 出神地想着. 虽然已经记不清楚若平是娟儿的第几个带来见我的男朋友, 但是, 我很清楚地记得她说过: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该做什么, 不该做什么. 这些起码的分寸我是有的.” 她是婚礼那天在家里等花车的时候悄悄地跟我说的. 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 娟儿都会制造出一种诡异的神秘感, 似乎她把所有的信任都交在了我这里.

不过我从不这么奢望. 所以, 也就总是对她的话会有存疑. 很多时候, 事实会证明我过于小人地怀疑了信任; 但也有一些很小的比例的话, 被我怀疑对了. 不管怎么说, 自从大二在湖边的那次见面之后, 我们之间以前的那种青梅竹马的关系, 就被完全埋葬了. 取而代之的是, 不停地试探对方的底线和接受能力, 不停地更新对方的信息和思维方式, 所建立起来的一种奇特的友谊关系.

在娟儿大学毕业之前的2年多的时间里, 她时常会带1个男朋友出现在我的面前, 或者聊天, 或者郊游, 末了, 找个借口留下, 打发那人走了, 然后问我: “你觉得怎么样?” 不管我的观感如何, 她总会在下一次给我带来一张新的面孔. 我深深觉得, 这是她给我的一种暗示和验收. 暗示我她需要的目标是怎样的, 同时又在跟这个人继续的交往中印证我的判断是否正确. 也许, 我们之间的确有种默契, 当她毕业回来沉寂了1年之后, 我才开始看见她真正的目标了.

前面的5个目标, 似乎只是用以接近下一个目标的巴士站台. 我很清楚地知道她的意图, 也私下里提醒她处理一些必要环节的注意事项. 直到杨帆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直觉地感到了一个婚姻的临近. 杨帆就是娟儿一直寻找的那个人. 他, 有原则而不失灵活, 重感情而不乏大度, 有事业且处于上升期, 重稳定且颇具野心. 娟儿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人. 我在他走后, 郑重地跟她说: “这个人, 你可以认真考虑和他在一起. 他会重视感情, 不会沉溺爱情; 他会重视家庭, 不会限制你的自由. 他从无到有, 找的是稳定, 不是花瓶. 如果你真决定了, 也许只有1个问题: 在他的价值观里面, 事业比你重要.” 娟儿轻松地回道: “那不是个问题.”

“我刚才在外面就感觉你会在里面.” 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 扭过头, 我看见娟儿一身素装站在桌边. 她好奇地探头看了看趴在桌上睡觉的云儿, 我提醒道: “她刚郁闷过一会儿, 又不想回家. 才睡了没多久.” 娟儿转头瞪了我好一会儿, 才说: “是不想回家吗? 应该说没家好回吧.” 我楞了, 因为我没有听懂这句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关于娟儿的事情, 也许跟她出入的场合, 交往的朋友有关系吧, 虚虚实实的东西太多. 慢慢地, 她也养成了一种说话的习惯, 总是把想说的话, 想表达的意思, 藏掖在一连串无关紧要的叙述中, 让听的人自己去掂量. 所有从声带里振荡出来的字词, 被不自主地添加上不属于她内心的情绪的掩饰, 如同迷宫里的弯角和墙壁, 坚实地包围住听众, 将他们与真实分隔开来, 然后一步步地将入局的人引向另外一个出口. 所以, 每一次和她独处聊天之后, 我都感觉特别的累. 有时候, 我真怀疑她那种种的习惯, 是否会将她的灵魂放逐.

她从旁边挪来一张宽大的藤椅, 放下提包, 坐下: “又在琢磨谁了?” 说着, 懒懒地靠向椅背.

我心虚地掩饰着: “没谁, 你不认识的--- 喔, 对了, 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 很忙吗?”

“你知道的, 还是哪些事, 身不由己啊~~ 每天都得到公司上班, 有时候还要加班, 或者替公关部的应酬一些场面. 礼拜六, 礼拜天, 还得去出国人员培训中心教课. 累啊, 没个时间轻松轻松.” 她一脸的疲惫感觉. 对于她的事情, 我多少还算个半是局内, 半是局外的人. 所以, 我无法同意身不由己的说法. 早在半年年, 她关掉自己生意火旺的西点铺子的时候, 我就有这个想法了. 她只是在找些事情让自己忙碌而已. 因为娟儿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你妈都还好吧?” 我问. “不错, 挺好的. 小何也挺尽心的. 我前天刚给了她2000做奖金, 叫她好好干.” 小何是娟儿替母亲找的保姆, 也是一个熟人介绍给她的, 在她母亲身边做了有1年多了. 娟儿结婚后, 前后买了5套房子. 2套在城里, 另外的分别在上海, 北戴河, 和海南. 除了城中心的一套250坪是她们夫妻的名义外, 其他的4套都是写了她母亲的名字. 刚结婚那阵子, 她也辞去了原来的工作, 三天两头地陪她母亲东逛逛西西逛逛, 后来因为逐渐忙了起来, 就替她妈妈找了保姆.

“我昨天跟杨帆通了个电话, -- 照你说的, 还是打些电话的好, 不过, 我们真说不了几分钟.” 她随意地说道. 我只能点点头. 婚后的第2年, 事业上出奇地顺利, 让杨帆越来越少在家了, 全国各地到处跑. 她渐渐地开始结交新的朋友了, 也很有分寸地把握着社交圈子, 总在一直停留在杨帆的事业圈里, 既保持一种透明度, 也打发了自己的时光. 到了最近, 又找了家房地产公司做人事经理. 想想还是无聊, 就去了大学的出国人员培训中心教EFT.

“拜托了, 我的大小姐. 他在家里也就每个月待不了3, 4天. 你们还不打电话怎么行? 你要真想持久下去的话, 想办法多找一点话说吧?” 我忍不住说道. 娟儿的反应特别平和: “挂了电话, 我也想了想. 也没什么. 至少, 我们的所有帐户都是联名的.”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静默了半晌, 我还是忍不住: “你就这样, 有1天没1天地过? 刚才看见你和若平---”

“我和若平没什么的, 我有分寸.” 她插口道.

“你听我说完”, 我挥了挥手示意娟儿安静点, “我看到你们在一起,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 你到底要干嘛? 你想干嘛? 你开了个糕点房, 1个月赚4,5万, 生意红火, 你倒关门大吉了. 看看你现在, 1个礼拜7天都要上班, 图个啥? 你不图那个钱. 我说是你自己虚的慌, 就跟你半夜三更找若平出来陪你一起疯一样. 只不过想装着忙碌, 不去想自己空不空. “ 娟儿异常地沉默. 我心一软, 口气也跟着软了: “娟儿, 你不如自己放个假, 1个人静一静. 想想自己有什么想要的, 想图的. 事业, 感情, 人生…”

她突然坚定地插道: “我想要个孩子.” 我立刻变得哑口无言. 2个人只好这样沉默地坐着. 谁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好.

过了好久, 娟儿终于开口说道: “出去走走吧.” 我看了看她旁边还是酣睡中的云儿, 还在犹豫. 她一边整理衣服站起来, 一边笑着说: “放心吧, 又丢不了的.” 我点了点头, 也站了起来.

(六)

出了茶坊, 已经是深夜快4点了. 对面的迪吧也早已经嘶哑, 到处一片狼籍. 狮子眼睛里的凶横, 已经黯淡了神采, 就连原本洞开的大口, 也被早已被路边烧烤的炭烟熏成粉黑的卷帘门封堵住了. 黑夜里悄悄穿行在都市丛林里的冷风, 阴飕飕地扫过地面, 将一阵阵刺鼻的味道塞到我的鼻孔下面. 这味道, 搅拌着颓废的酒精和烟草的味道, 象是一个极失败的调酒师的习作, 揪扯着我的肠胃神经质地抽搐.

街道寂静. 长长地在昏黄的路灯下, 延伸到无边无际的远方的黑暗中. 或许少了来往奔走的寄宿体, 早一日的繁忙紧张似乎没有了安身的处所, 于是拼命地忙碌, 企图蹦紧所有还依稀模糊的几何轮廓, 为黑暗扩张更多的领地. 偶尔点缀在远处近处的灯火, 就越发象是冲出地面的新芽, 特别的精神.

我突然发现, 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慌忙闪躲, 他却轰然撞进了我的怀里. 我霎时浑身一个激灵, 却发现他已经穿过我的身体, 到了我的身后. 我这才猛然记起4个小时前的车祸. 我这才猛然醒悟自己原来只是一个游荡在深夜的灵魂.

但是, 为什么云儿和娟儿都能看见我, 还能和我说话呢? 我突然觉得迷失了. 我象木头一样傻傻地立在原地. 脑筋里飞快地转动着各种念头. 娟儿察觉出我的异样. 她轻轻地走近我的身后, 细声地问: “你怎么了?”

我猛然回头, 看着她, 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 激动地问: “你…你怎么会看见我的?”

娟儿的脸上没有一丝的吃惊, 只有了然地那种笑: “如果你不是灵魂, 你又怎么能看见我. 那个身体, 我已经回不去了. 在那里面, 我过得很痛苦, 也不开心. 这样, 对我, 对她, 都好.”

我来不及细细体会她的话, 只是控制不住的冲动地吼叫道: “那云儿~~ 她~~” 我手指着她身后不远处的茶坊.

娟儿垂下了额头, 轻轻地咬住了嘴唇. 终于, 抬起头来, 直视着我的眼睛. 那目光让我感到锋利和不安. 她平缓地说道: “昨天晚上你出事之前, 吉林知道了她的那个病. 他们吵了一架, 很凶. 到后来, 云儿已经无法控制情绪了. 她进了精神病院. 你看到的, 还有看到你的那个云儿, 其实, 同你, 同我, 都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娟儿的灵魂是什么时候走的. 从此以后, 我也再没有见到她和云儿. 或许, 她们在某个地方开心. 我就这样一直在人世间游荡.

半年后, 铃子回来了. 她拿到了美国的签证, 这趟是为了准备夏天出国的事. 我在我自己的墓碑前遇见了她. 她只点了几个香烛, 然后退开, 静静地站着. 就这样过了大约10多分钟, 她转身蹲下, 从放在地上的提包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模样的东西. 她轻轻地打开本子, 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 然后, 走上前去, 划燃一根火柴, 将它烧了.

在铃子划火柴的时候, 我看清楚了那张纸. 竟然是我们小时候玩字典游戏的一张记录. 上面横七竖八地涂写着各种怪异的词汇. 在左下角的一片潦草里, 有2个字被铅笔圈了起来.

那2个字就是: “非为”.

看到这张纸在火焰里很快地被蜷缩, 化成青烟和随风乱去的灰烬. 她轻轻地低语着.

“我不敢去看云儿, 因为怕自己难受. 她活着, 却活的难受. 我也不敢去看娟儿, 因为怕自己不敢接受.”

“回来整理东西, 我翻出了这张纸.想起了以前的那个游戏, 想起了以前你们说的话. 现在, 就象是应验了一样.”

“你躺在这里无所作为. 云儿为她的无为付出了代价. 娟儿呢? 虽然她还在任性地作为, 但她真的很开心吗?”

“为什么一定要给自己一个解释. 为什么又一定要陷进执迷不悟的圈子?”

“我在这里问你, 因为你是最有想法的一个. 可惜你不会回答我了.”

“其实, 一直想偷偷地告诉你, 我当年的一个解释.”

“或许, 我也已经陷进去了. 我不知道.”

“我现在真想知道, 还有谁能帮我解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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