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因为还有一个月就要搬家的缘故，燕妮突然对自己住了快三个月的downtown产生出依恋不舍的感情，趁着天气好，没事她就天天出去逛，到皇后街的小店淘宝，到伊顿中心商城去买衣服，到湖边去喂松鼠，看晒得黝黑的高大健美的年轻人滑旱冰。
夏天是这个城市最美的时刻，可能是因为冬天太长太冷，所以把短短的夏日显衬得格外珍贵。第一次经历过身心上的双重严冬的燕妮，也和城中人一起，迫不及待地享受多伦多的夏日时光。
现在的燕妮，已经没有了异乡人的陌生感，虽然在社会基础和心理基础上都还没有真正融入到这个社会中，但已经不再像初来乍到时候那么怯生生。和很多下城年轻人一样，她成了咖啡馆的常客，也习惯了穿着背心和七分裤，拖着夹趾拖鞋就走进斯达巴克，跟在自家的起居室一样自然自在。想到在上海的时候，年轻人把斯达巴克当成高档社交场所的隆重，或者小资们体验高于小市民生活方式的演舞台，不禁有点“南之柑橘”的唏嘘失笑。
在那些艳阳天下午，燕妮带着一丝忧伤一丝盼望，想象着年轻纤秀的东方女人，坐在在斯达巴克咖啡馆的沙发里一边喝咖啡，一边听咖啡馆里播放的戴安娜.克罗的爵士歌，就像一幅带着古老伤感情调的画那么惹人注目。她常常只是浏览窗外，或者对着厚厚的陶杯出神，似乎从来没有留意过店堂来来往往的人们。其实在她心里，似乎总有一双渴望的眼睛，飞快地，羞涩地，细细地打量着每个人。
燕妮常去的那家斯达巴克咖啡馆，在两条街的夹交地，因为靠近大学，常常看到年轻人在这里来做功课，点杯咖啡，从下午一坐就到傍晚。中午时分，常常有附近的白领人士吃完午餐之后，到这里喝杯咖啡。他们大多衣着精致，神情自信，对服务生“谢”不绝口，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完全不像中国那些“成功人士”那么骄气逼人。燕妮偷偷地打量着他们，暗自盼望其中的某一个会注意到自己，象电影中经常发生的那样，英俊的绅士走到美女的桌前，举止优雅然而目光撩人地问：“您介意我坐下吗？”，或者是“我知道这样很鲁莽，但美丽如您的女士独坐，令我情不自禁”，然后，一段浪漫的恋情就此发生。
但是，这样的浪漫情节一直没有发生，有时候令燕妮简直失望到开始怀疑那些故事是骗人的。不是总说洋人热情浪漫，还有喜欢东方女人的异国情调吗？怎么在现实中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呢？男人们的眼神如滑冰一样从自己身上一掠而过，然后停驻在金发女子周围不再移动，令她越来越怀疑自己的魅力。在上海的时候，她总是自信十足，“回头率”颇高，尤其能够勾住所谓青年才俊的注意力，然而在这里，似乎连异性相吸的原理都带有种族的印记，或者是因为自己不够洋女自信大胆的缘故？燕妮亲眼见到，白人女郎，黑人女郎，都对自己的身体和魅力充满自信，总是大胆展现自己，就是那些年纪略大或者胖的，也自信地穿着性感十足的衣服，象是在对世界说：“我的美丽由我来定义，而不是时尚杂志！”燕妮在欣赏的同时，也自叹弗如，从东方来的女人在这种事情上深受文化传统束缚，永远一副红衣小媳妇羞答答地模样，等待着男人来打救，这种姿态在东方被男人欣赏，到了西方，就让人觉得造作别扭。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燕妮开始喜欢上爵士，还有克罗那把沙哑伤怀的声音，于是到HMV买了克罗所有的CD回来听。百年前美国黑奴们对生活的无奈和对非洲故乡的怀恋，滋生出的爵士乐，没有想到在这里和燕妮的感情相互共鸣，那寂寞和纠缠的情调，对现实的无助，还有闪烁在忧伤里面的希望，都让她觉得熟悉，不仅仅是在多伦多，就是回溯到上海的时期，这种不安的忧伤已经在她心中成长，认真说起来，应该是从至彬离开之后就开始了。
斯达巴克咖啡馆的分店经理，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年轻人，身材修长结实，有一双浅棕色的眼睛，露在黑色T恤外面的右边胳膊上，有一个黑色的蝙蝠纹身，看上去很酷很神秘。他是个很沉默的男人，客人点东西，他默默地听着，从来不多话，也不出错，让燕妮想起至彬来。
每次燕妮走到柜台前面点东西，都盼望是他来接待自己，她很想跟他说点什么，跟咖啡无关的，但是面对他那双琥珀般透明的眼睛，又紧张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听到其他服务生叫他的名字贾斯汀，听上去很古典，所以她想象他是一个来自良好家庭的正直的人，就像落难的贵族，而那个纹身透出他曾经有过的不幸遭遇。燕妮不能抑制自己的好奇和想象，虽然，这样的想象并没有任何事实依据。
有一次，燕妮付钱的时候，没有零钱，所以就给出20元钞票，贾斯汀找给她一把硬币，当冷冰冰的硬币落入她的手中时，他的手指也不经意地碰到她的，让她霎那间有触电的微麻，脸突然就涨红了，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禁呆在那里。看到燕妮默默盯着他看，贾斯汀向他微笑了一下，轻声地问：“Anything else?”
燕妮清醒过来，赶忙摇摇头，然后逃一样走开去。
安安离开的那天，燕妮没有去送她。这一天，也是她自己搬出安安的公寓的日子。
这之前的周末，安安过来看过她，下午两人一起去日本餐馆吃了顿饭，就算是告别。出门前，燕妮有心对安安秀下自己的新形象，特意换上从American Eagle买的两层爹背心和牛仔超短裤，脚下配坡跟厚底拖鞋。对镜自揽，她很满意自己的look，自觉和街上的青春洋女相去不远，只是太过白皙，看上去不够健康，而眼神也流露出太多世故和彷徨，没有年轻人那种阳光一样无所顾忌的单纯。
燕妮也有过晒黑皮肤的冲动，但是一来她怕晒伤，二来东方女性向来崇尚美白，俗话说“一白掩百丑”，要把自己精心保养多年的白皙毁于一旦，可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光是看着浴室台子上那大堆瓶瓶罐罐的美白护肤品，她就怎么也下不了决心，所以也只是想想就算了。想起来真好笑，白人想变黑，黄人想变白，反倒是黑人最干脆，除了麦克尔.杰克逊那几个特别极端特别有钱的，其余的都安于现状，反正也变不出花样来，索性骄傲地展现自己的天然美。
安安坐在车里等她下来。燕妮上了车，感觉到红色的真皮座椅的凉意，和空调的凉风，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安安按下一个按钮，车顶篷向海鸥翅膀向后张开折叠，收进尾箱里面，就好像变魔术一样。她关上空调，重新发动车子，随着车向前移动，自然的凉风夹着阳光扑面而来。
几周不见，安安明显已经从丧父之痛中恢复过来，看上去气色很好，短发刚洗过，被风吹得半干，蓬松松地翘起。仿佛刚从加勒比度假回来，她架着飞行员款式墨镜，穿件浅紫色的短袖圆领衫和白色细麻中短裤，脚上一双半新旧棕色男式牛皮拖鞋。她的脸和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又晒成了古铜色。细细的右手腕上，戴着印花米老鼠手表。
向着燕妮的方向倾身过来，安安拉开客座前面的手套箱，拿出两瓶苏打水，递给燕妮一瓶。燕妮惊奇地发现瓶子竟然是凉的，这才知道原来那个手套箱也是一个小冷藏箱。
苏打水带着柠檬清凉的酸味，从嘴里一直滑落到胃，让人觉得生活还是好，可以享受这样的一切。坐在安安的身边，看着她沉稳地驾驶敞篷跑车，阳光在她的发梢跳动着，燕妮一直想不明白，安安是如何拥有那种天然美丽和魅力，让最简单最不经心的打扮也变成时尚。现在，她握着手里沁凉的玻璃瓶子，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是什么支持，或者说滋养着安安的魅力：“事业。”燕妮几乎是无奈地肯定了这个答案。
让燕妮不舒服的，是这样比嫉妒更多的无奈，因为它清清楚楚地说明，安安和自己是不同的两类人，安安有着比外表更夺目更吸引的内涵。她的事业，是她的护身符，也是她无往不利的尚方宝剑，为她赢来尊重，地位，金钱还有爱情，因为这份事业，她得到最佳的环境脱胎换骨，在这个北美文化至上的国家扎下根来，并且活得开心。安安身上所有的东方文化的气质，因为被她的事业和地位而罩上了一圈光环，不但没有被本地社会嫌弃，反而变成令人羡慕的独特气质而被接受赞赏，这反过来更加加深她的自信，令她举手投足都充满魅力。对燕妮来说，要做到那样，简直不是困难，而是不可能的事情。
安安的SLK象一条银色的剑鱼，穿越周末的downtown，熟练地向城中心驶去。阳光下的人群在路两边穿梭不停，空气中流动着兴高采烈的节日般的喜悦。和全世界发达国家大城市一样，多伦多的downtown 也充塞着数不清的摩天大楼，高楼的影子长长地，把城市切成一块一块的阴影，燕妮抬起头来，看到国家电视塔高耸入云，指向一块蓝布般的天空。
“真美。”燕妮由衷地说。
“嗯。”安安点点头，“卡尔加利也有一座小塔，站在塔顶可以俯瞰整个城市，但是远不如CN tower壮观。我想我搬过去之后，会很想念多伦多。”
“我也会的。”燕妮在心底对自己说。虽然她要搬去的地区，离这里真不算远，坐地铁的话，10多分钟就到Union Station总站，但是要离开downtown，改变的远不止地域，随之而变的是从都市到郊区的生活方式，在上海，在中国，这种改变几乎微不足道，然而在北美洲，这种改变却对人的生活影响巨大，尤其对不开车的人来说，这种改变更几乎是痛苦的。
看着周围熟悉的城景，燕妮想，搬家之前，哪天一定要带着数码照相机出来照相，把downtown 的记忆留下来，当然也要请路人把自己也照进去，把照片印出来给上海寄回去，让家里人看看自己已经在外国落下了脚。来这里三个月，她母亲每次打电话，都叮嘱她寄照片回家，名义上说是想看看女儿到底在国外过得好不好，实际上是等不及要拿出来给弄堂里的姑婆们炫耀一下，证明自己家也有人在外国了。上海市民的传统，家里有人出国，赵阿姨的大女儿嫁了个菲律宾华人，徐老师的儿子移民到澳大利亚，张师傅的小女儿到美国纽约留学，也都寄了照片回来，在弄堂里传阅过了。
燕妮有些懊丧地想着，说不定她妈妈早已经做好准备，叫女儿随时把自己和她爸爸也办出去，并且已经跟邻里透露过消息。燕妮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到多伦多来，会是怎样一幅光景，但是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绝对不是自己希望的，至少绝对不是自己现在希望发生的事情。
安安带着燕妮来到Yorkvill，两人在一间小咖啡吧靠窗坐下来。这个地区是多伦多城里最富盛名的上层购物地段，布满画廊、酒吧、餐厅和欧洲服饰店，是富人们消闲享受的场所，也是来多伦多的游客必到的人文风景区。
燕妮喝着苦涩然而香醇的卡普奇诺，一言不发，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透过玻璃窗，在街对面，是几家欧洲风格装饰的画廊，狭窄的街道上停泊着一辆黄色的法拉利跑车。一个高挑的金发女郎，舔着蛋卷冰激凌走过，频频回头注视漂亮的跑车。燕妮看看金发女，再看看那辆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坐在对面的安安，似乎融化在阳光之中，她的面孔闪烁着金子一样的亮光。燕妮想说几句惜别的话，可是看着安安这么自然这么休闲地享受着阳光，就觉得不好意思用伤感的话来破坏当时的气氛。
最后，还是安安打破了沉默，她说：“你一个人搬家，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我就只有来的时候那两口箱子，添了些衣服，至多再加一只箱，叫辆出租车就搬了。”
“那就好。”安安点点头。
“你呢？东西都收拾好了么？”燕妮问，她倒是真地关心。
“我们也没有什么东西，家具电器那边都有准备好，两部车子交给货运，就剩下几件换洗衣服跟飞机走，爽快得很。”
燕妮低下头，终于还是说：“你走了之后，我会老想你的。”
安安笑：“不要这么难过，卡尔加利离这里就两个多小时飞机，我会常常回来，你没有事情，也可以过去看我。”她拿出她的新名片，背面手写着她的新地址和联络电话的纸片，递给燕妮。
燕妮仔细地把名片放进钱夹里层，然后，她从皮包里摸出一只白信封，放在桌子上面。
安安诧异地看看她，打开信封，里面是整整齐齐一叠百元现钞。
燕妮轻声地说：“这是我租你公寓的房租。说好三百五十元一个月，可是你从来没有来收过，所以现在我一起给你。三个月一共一千零五十块。”
安安想了想，笑着把信封放进皮包，说：“谢谢。”
燕妮最怕跟人来中国客气那一套，拉拉扯扯，言不由心，所以很高兴安安没有拒绝。
“你今天看上去真漂亮，跟平时不一样。”安安打量着燕妮说，“看起来更像多伦多人，我真高兴你终于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燕妮笑了笑，有点高兴安安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变化，虽然她心里不太相信自己已经习惯了这里，但是听到安安说她开始像本地人，到底听上去让她开心。
“你开心吗？”安安问。
“我还不知道。来这里才三个月，除了吃饭晒太阳，什么也没有做成，还谈不上开不开心。也许呆的时间长了，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事，才会知道自己想要去什么地方，才会知道这里是不适合自己。像现在，我找到了自己的地方搬，算是迈出社会第一步，下一步也许是找份工作，过个一年半年，慢慢才晓得开不开心。”燕妮说。
“你这样想，就最好了。”安安说。
“我原来老是拿这里跟上海来比，过得不开心，又没有面孔回去。其实加拿大是加拿大，中国是中国，完全两个世界，怎么比呢？我看到好多中国来的人，都跟我一样就是想不通，结果自己跟自己找不快活，两头都没有顾上。现在我也想开了，既来之，则安之。”燕妮说。
“有困难吗？”安安问。
“困难吗，总是有，但是人都走到这里来了，再困难也要克服。”燕妮笑着说，“在上海的时候，好多朋友都一门心思惦记着出国，还真地都走成了，我倒是有兴趣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出来以后真正过上了他们想要的生活。像你这样的成功案例，只怕是凤毛麟角。”
“哪有你说的那样好。”安安斜靠在椅背上，目光像水一样清澈而坚定，“这些年，我从生活里学到一件事，就是找到自己想要什么，然后不要放弃。加拿大最大的优点就是让你自由地追寻梦想，没有人来规定你必须成为什么什么，只要自己过得喜欢，就算是过得好。”安安伸出手，轻轻地按在燕妮手上，说：“你已经出来了，就好好做你想做的事情，再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阻挡你。”
再一次，燕妮感到力量从安安的手上，传递到自己身上，而安安的脸，在她眼中又变得像教堂里的圣母一样温柔和鼓励。燕妮回握住安安的手，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舍不得安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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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是这个城市最美的时刻，可能是因为冬天太长太冷，所以把短短的夏日显衬得格外珍贵。第一次经历过身心上的双重严冬的燕妮，也和城中人一起，迫不及待地享受多伦多的夏日时光。
现在的燕妮，已经没有了异乡人的陌生感，虽然在社会基础和心理基础上都还没有真正融入到这个社会中，但已经不再像初来乍到时候那么怯生生。和很多下城年轻人一样，她成了咖啡馆的常客，也习惯了穿着背心和七分裤，拖着夹趾拖鞋就走进斯达巴克，跟在自家的起居室一样自然自在。想到在上海的时候，年轻人把斯达巴克当成高档社交场所的隆重，或者小资们体验高于小市民生活方式的演舞台，不禁有点“南之柑橘”的唏嘘失笑。
在那些艳阳天下午，燕妮带着一丝忧伤一丝盼望，想象着年轻纤秀的东方女人，坐在在斯达巴克咖啡馆的沙发里一边喝咖啡，一边听咖啡馆里播放的戴安娜.克罗的爵士歌，就像一幅带着古老伤感情调的画那么惹人注目。她常常只是浏览窗外，或者对着厚厚的陶杯出神，似乎从来没有留意过店堂来来往往的人们。其实在她心里，似乎总有一双渴望的眼睛，飞快地，羞涩地，细细地打量着每个人。
燕妮常去的那家斯达巴克咖啡馆，在两条街的夹交地，因为靠近大学，常常看到年轻人在这里来做功课，点杯咖啡，从下午一坐就到傍晚。中午时分，常常有附近的白领人士吃完午餐之后，到这里喝杯咖啡。他们大多衣着精致，神情自信，对服务生“谢”不绝口，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完全不像中国那些“成功人士”那么骄气逼人。燕妮偷偷地打量着他们，暗自盼望其中的某一个会注意到自己，象电影中经常发生的那样，英俊的绅士走到美女的桌前，举止优雅然而目光撩人地问：“您介意我坐下吗？”，或者是“我知道这样很鲁莽，但美丽如您的女士独坐，令我情不自禁”，然后，一段浪漫的恋情就此发生。
但是，这样的浪漫情节一直没有发生，有时候令燕妮简直失望到开始怀疑那些故事是骗人的。不是总说洋人热情浪漫，还有喜欢东方女人的异国情调吗？怎么在现实中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呢？男人们的眼神如滑冰一样从自己身上一掠而过，然后停驻在金发女子周围不再移动，令她越来越怀疑自己的魅力。在上海的时候，她总是自信十足，“回头率”颇高，尤其能够勾住所谓青年才俊的注意力，然而在这里，似乎连异性相吸的原理都带有种族的印记，或者是因为自己不够洋女自信大胆的缘故？燕妮亲眼见到，白人女郎，黑人女郎，都对自己的身体和魅力充满自信，总是大胆展现自己，就是那些年纪略大或者胖的，也自信地穿着性感十足的衣服，象是在对世界说：“我的美丽由我来定义，而不是时尚杂志！”燕妮在欣赏的同时，也自叹弗如，从东方来的女人在这种事情上深受文化传统束缚，永远一副红衣小媳妇羞答答地模样，等待着男人来打救，这种姿态在东方被男人欣赏，到了西方，就让人觉得造作别扭。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燕妮开始喜欢上爵士，还有克罗那把沙哑伤怀的声音，于是到HMV买了克罗所有的CD回来听。百年前美国黑奴们对生活的无奈和对非洲故乡的怀恋，滋生出的爵士乐，没有想到在这里和燕妮的感情相互共鸣，那寂寞和纠缠的情调，对现实的无助，还有闪烁在忧伤里面的希望，都让她觉得熟悉，不仅仅是在多伦多，就是回溯到上海的时期，这种不安的忧伤已经在她心中成长，认真说起来，应该是从至彬离开之后就开始了。
斯达巴克咖啡馆的分店经理，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年轻人，身材修长结实，有一双浅棕色的眼睛，露在黑色T恤外面的右边胳膊上，有一个黑色的蝙蝠纹身，看上去很酷很神秘。他是个很沉默的男人，客人点东西，他默默地听着，从来不多话，也不出错，让燕妮想起至彬来。
每次燕妮走到柜台前面点东西，都盼望是他来接待自己，她很想跟他说点什么，跟咖啡无关的，但是面对他那双琥珀般透明的眼睛，又紧张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听到其他服务生叫他的名字贾斯汀，听上去很古典，所以她想象他是一个来自良好家庭的正直的人，就像落难的贵族，而那个纹身透出他曾经有过的不幸遭遇。燕妮不能抑制自己的好奇和想象，虽然，这样的想象并没有任何事实依据。
有一次，燕妮付钱的时候，没有零钱，所以就给出20元钞票，贾斯汀找给她一把硬币，当冷冰冰的硬币落入她的手中时，他的手指也不经意地碰到她的，让她霎那间有触电的微麻，脸突然就涨红了，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禁呆在那里。看到燕妮默默盯着他看，贾斯汀向他微笑了一下，轻声地问：“Anything else?”
燕妮清醒过来，赶忙摇摇头，然后逃一样走开去。
安安离开的那天，燕妮没有去送她。这一天，也是她自己搬出安安的公寓的日子。
这之前的周末，安安过来看过她，下午两人一起去日本餐馆吃了顿饭，就算是告别。出门前，燕妮有心对安安秀下自己的新形象，特意换上从American Eagle买的两层爹背心和牛仔超短裤，脚下配坡跟厚底拖鞋。对镜自揽，她很满意自己的look，自觉和街上的青春洋女相去不远，只是太过白皙，看上去不够健康，而眼神也流露出太多世故和彷徨，没有年轻人那种阳光一样无所顾忌的单纯。
燕妮也有过晒黑皮肤的冲动，但是一来她怕晒伤，二来东方女性向来崇尚美白，俗话说“一白掩百丑”，要把自己精心保养多年的白皙毁于一旦，可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光是看着浴室台子上那大堆瓶瓶罐罐的美白护肤品，她就怎么也下不了决心，所以也只是想想就算了。想起来真好笑，白人想变黑，黄人想变白，反倒是黑人最干脆，除了麦克尔.杰克逊那几个特别极端特别有钱的，其余的都安于现状，反正也变不出花样来，索性骄傲地展现自己的天然美。
安安坐在车里等她下来。燕妮上了车，感觉到红色的真皮座椅的凉意，和空调的凉风，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安安按下一个按钮，车顶篷向海鸥翅膀向后张开折叠，收进尾箱里面，就好像变魔术一样。她关上空调，重新发动车子，随着车向前移动，自然的凉风夹着阳光扑面而来。
几周不见，安安明显已经从丧父之痛中恢复过来，看上去气色很好，短发刚洗过，被风吹得半干，蓬松松地翘起。仿佛刚从加勒比度假回来，她架着飞行员款式墨镜，穿件浅紫色的短袖圆领衫和白色细麻中短裤，脚上一双半新旧棕色男式牛皮拖鞋。她的脸和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又晒成了古铜色。细细的右手腕上，戴着印花米老鼠手表。
向着燕妮的方向倾身过来，安安拉开客座前面的手套箱，拿出两瓶苏打水，递给燕妮一瓶。燕妮惊奇地发现瓶子竟然是凉的，这才知道原来那个手套箱也是一个小冷藏箱。
苏打水带着柠檬清凉的酸味，从嘴里一直滑落到胃，让人觉得生活还是好，可以享受这样的一切。坐在安安的身边，看着她沉稳地驾驶敞篷跑车，阳光在她的发梢跳动着，燕妮一直想不明白，安安是如何拥有那种天然美丽和魅力，让最简单最不经心的打扮也变成时尚。现在，她握着手里沁凉的玻璃瓶子，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是什么支持，或者说滋养着安安的魅力：“事业。”燕妮几乎是无奈地肯定了这个答案。
让燕妮不舒服的，是这样比嫉妒更多的无奈，因为它清清楚楚地说明，安安和自己是不同的两类人，安安有着比外表更夺目更吸引的内涵。她的事业，是她的护身符，也是她无往不利的尚方宝剑，为她赢来尊重，地位，金钱还有爱情，因为这份事业，她得到最佳的环境脱胎换骨，在这个北美文化至上的国家扎下根来，并且活得开心。安安身上所有的东方文化的气质，因为被她的事业和地位而罩上了一圈光环，不但没有被本地社会嫌弃，反而变成令人羡慕的独特气质而被接受赞赏，这反过来更加加深她的自信，令她举手投足都充满魅力。对燕妮来说，要做到那样，简直不是困难，而是不可能的事情。
安安的SLK象一条银色的剑鱼，穿越周末的downtown，熟练地向城中心驶去。阳光下的人群在路两边穿梭不停，空气中流动着兴高采烈的节日般的喜悦。和全世界发达国家大城市一样，多伦多的downtown 也充塞着数不清的摩天大楼，高楼的影子长长地，把城市切成一块一块的阴影，燕妮抬起头来，看到国家电视塔高耸入云，指向一块蓝布般的天空。
“真美。”燕妮由衷地说。
“嗯。”安安点点头，“卡尔加利也有一座小塔，站在塔顶可以俯瞰整个城市，但是远不如CN tower壮观。我想我搬过去之后，会很想念多伦多。”
“我也会的。”燕妮在心底对自己说。虽然她要搬去的地区，离这里真不算远，坐地铁的话，10多分钟就到Union Station总站，但是要离开downtown，改变的远不止地域，随之而变的是从都市到郊区的生活方式，在上海，在中国，这种改变几乎微不足道，然而在北美洲，这种改变却对人的生活影响巨大，尤其对不开车的人来说，这种改变更几乎是痛苦的。
看着周围熟悉的城景，燕妮想，搬家之前，哪天一定要带着数码照相机出来照相，把downtown 的记忆留下来，当然也要请路人把自己也照进去，把照片印出来给上海寄回去，让家里人看看自己已经在外国落下了脚。来这里三个月，她母亲每次打电话，都叮嘱她寄照片回家，名义上说是想看看女儿到底在国外过得好不好，实际上是等不及要拿出来给弄堂里的姑婆们炫耀一下，证明自己家也有人在外国了。上海市民的传统，家里有人出国，赵阿姨的大女儿嫁了个菲律宾华人，徐老师的儿子移民到澳大利亚，张师傅的小女儿到美国纽约留学，也都寄了照片回来，在弄堂里传阅过了。
燕妮有些懊丧地想着，说不定她妈妈早已经做好准备，叫女儿随时把自己和她爸爸也办出去，并且已经跟邻里透露过消息。燕妮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到多伦多来，会是怎样一幅光景，但是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绝对不是自己希望的，至少绝对不是自己现在希望发生的事情。
安安带着燕妮来到Yorkvill，两人在一间小咖啡吧靠窗坐下来。这个地区是多伦多城里最富盛名的上层购物地段，布满画廊、酒吧、餐厅和欧洲服饰店，是富人们消闲享受的场所，也是来多伦多的游客必到的人文风景区。
燕妮喝着苦涩然而香醇的卡普奇诺，一言不发，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透过玻璃窗，在街对面，是几家欧洲风格装饰的画廊，狭窄的街道上停泊着一辆黄色的法拉利跑车。一个高挑的金发女郎，舔着蛋卷冰激凌走过，频频回头注视漂亮的跑车。燕妮看看金发女，再看看那辆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坐在对面的安安，似乎融化在阳光之中，她的面孔闪烁着金子一样的亮光。燕妮想说几句惜别的话，可是看着安安这么自然这么休闲地享受着阳光，就觉得不好意思用伤感的话来破坏当时的气氛。
最后，还是安安打破了沉默，她说：“你一个人搬家，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我就只有来的时候那两口箱子，添了些衣服，至多再加一只箱，叫辆出租车就搬了。”
“那就好。”安安点点头。
“你呢？东西都收拾好了么？”燕妮问，她倒是真地关心。
“我们也没有什么东西，家具电器那边都有准备好，两部车子交给货运，就剩下几件换洗衣服跟飞机走，爽快得很。”
燕妮低下头，终于还是说：“你走了之后，我会老想你的。”
安安笑：“不要这么难过，卡尔加利离这里就两个多小时飞机，我会常常回来，你没有事情，也可以过去看我。”她拿出她的新名片，背面手写着她的新地址和联络电话的纸片，递给燕妮。
燕妮仔细地把名片放进钱夹里层，然后，她从皮包里摸出一只白信封，放在桌子上面。
安安诧异地看看她，打开信封，里面是整整齐齐一叠百元现钞。
燕妮轻声地说：“这是我租你公寓的房租。说好三百五十元一个月，可是你从来没有来收过，所以现在我一起给你。三个月一共一千零五十块。”
安安想了想，笑着把信封放进皮包，说：“谢谢。”
燕妮最怕跟人来中国客气那一套，拉拉扯扯，言不由心，所以很高兴安安没有拒绝。
“你今天看上去真漂亮，跟平时不一样。”安安打量着燕妮说，“看起来更像多伦多人，我真高兴你终于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燕妮笑了笑，有点高兴安安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变化，虽然她心里不太相信自己已经习惯了这里，但是听到安安说她开始像本地人，到底听上去让她开心。
“你开心吗？”安安问。
“我还不知道。来这里才三个月，除了吃饭晒太阳，什么也没有做成，还谈不上开不开心。也许呆的时间长了，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事，才会知道自己想要去什么地方，才会知道这里是不适合自己。像现在，我找到了自己的地方搬，算是迈出社会第一步，下一步也许是找份工作，过个一年半年，慢慢才晓得开不开心。”燕妮说。
“你这样想，就最好了。”安安说。
“我原来老是拿这里跟上海来比，过得不开心，又没有面孔回去。其实加拿大是加拿大，中国是中国，完全两个世界，怎么比呢？我看到好多中国来的人，都跟我一样就是想不通，结果自己跟自己找不快活，两头都没有顾上。现在我也想开了，既来之，则安之。”燕妮说。
“有困难吗？”安安问。
“困难吗，总是有，但是人都走到这里来了，再困难也要克服。”燕妮笑着说，“在上海的时候，好多朋友都一门心思惦记着出国，还真地都走成了，我倒是有兴趣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出来以后真正过上了他们想要的生活。像你这样的成功案例，只怕是凤毛麟角。”
“哪有你说的那样好。”安安斜靠在椅背上，目光像水一样清澈而坚定，“这些年，我从生活里学到一件事，就是找到自己想要什么，然后不要放弃。加拿大最大的优点就是让你自由地追寻梦想，没有人来规定你必须成为什么什么，只要自己过得喜欢，就算是过得好。”安安伸出手，轻轻地按在燕妮手上，说：“你已经出来了，就好好做你想做的事情，再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阻挡你。”
再一次，燕妮感到力量从安安的手上，传递到自己身上，而安安的脸，在她眼中又变得像教堂里的圣母一样温柔和鼓励。燕妮回握住安安的手，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舍不得安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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